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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还没玩够吗?” 薄叙问……

    萧淼清都没有想到这重变故, 一时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他最先感受到的震撼是邪神之力竟然会如此碾压一位法力不俗的修士,以至于对方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修士所佩的武器乃是他身上最亲近之物, 随着修行程度的提高而愈发有灵性, 也愈发与主人有感应,断不可能主动杀伤主人。

    此时那剑却刺穿了自己主人的眉心, 剑身猛然发出一阵细密的颤抖与金属的嗡鸣声, 而后在众人眼前断成了两截, 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是神君, 是他失手触怒了神君, 神君显灵了!”有个离主殿近的道童颤抖着朝着主殿当中依旧莹莹发光的神君像跪了下来,声音似哭似笑,不知是恐惧更多还是无可抑制的激动太炽热。

    他好像并没有介怀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修士的死亡, 并已经急不可耐的敬仰起自己的神明。

    道童将脑袋在地上猛磕, 不过两下额前便红肿渗血, 血沿着眼睛淌入眼眶中, 他转头看着萧淼清,眨眼好似流下血泪, 可面上又全是笑意。

    在这道童的影响下, 数个道童都跪地俯首叩拜,情状狂热疯魔。

    萧淼清的掌心却渗出发冷的汗, 在显灵的邪神影响下, 这些原本就扭曲而疯狂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只是当下容不得萧淼清多想, 一道白光从主殿飞出, 直接笼住了庙祝,叫原本已经落下风的庙祝忽然犹如神力附体,连对栾凤挥出两击, 重重打在栾凤惊愕做挡的手臂上,光是那两拳带出的掌风便掀翻了他们脚底的一排地砖,连栾凤都不得不后退两步。

    院内原本乱作一团的普通人大都看见这一幕,惊叹与崇敬更起。

    庙祝也气势大盛:“你们先带贵客们离开,我替神君收拾了这些人后,择日再开宴!”

    道童们听见指令,一边引着赴宴的客人们从侧门出,一边又飞快将昏睡中的女童们抬出。

    到这时候,萧淼清还看见有客人频频看向自己前面选中的祭品,叫道童把祭品跟着送去。

    “你们站住!”萧淼清见状想追,然而不过抬脚往前冲了两步,便觉有一道劲风横扫向他面庞,他腰一紧往后半仰,堪堪躲过一节黑沉铁鞭,鞭子扫空而过直接打在一旁粗大的廊柱上,顿时将廊柱中间打成粉末。

    萧淼清直腰站稳,下一鞭子已经又挥过来,他不得不仓促再躲,闪避见看见那执鞭衣着并不似来赴宴的贵客,更像守卫,那人身后的贵客已经起身,正与其他一些受惊的客人由道童指引着一起离开。

    似乎是感觉到了萧淼清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或者是想要看清楚萧淼清的样子,那位贵客在院门前回头。

    萧淼清原本想借机看清对方的样子,但那人在回头前已经带上面具,除了从下颚的弧度能看出对方是个青年人外,再无其他抓眼之处。

    萧淼清更无暇分神去细究对方身份,这院子里此刻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不止那已经死去的修士,也不止那执鞭的守卫,神君庙的道童们也分涌过来不说,还有几位看上去普通的客人,此时竟然在月光下变换形态,露出兽类非人的模样,朝着萧淼清奇袭而来。

    欲妖,不止一个欲妖。

    若是云镶城主未死,大约此时也会出现在这里。

    庙祝得了神君之力,与栾凤都打得不分上下。萧淼清看向自己隐约在褪色的花哨的外袍,担心地看向栾凤。

    栾凤也在分神看萧淼清,见自己的目光与萧淼清的对上,栾凤大吼一句:“管好你自己!”

    萧淼清粗喘着扶住主殿门前的廊柱,不仅要小心身前扑向自己的欲妖与道童,还有担心背后主殿里的神君会不会对自己出手。他干脆抬头往上看,足尖在柱子上借力,在欲妖的手抓到他的脚前一瞬跃起到了主殿顶上。

    然而萧淼清才站稳,瓦片下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萧淼清一个趔趄,差点被拖倒,顺着碎裂的瓦片的缝隙间,萧淼清看见一张丑陋的兽类的面庞,正如壁虎一般攀附在主殿的房梁上,狰狞着面孔想要将他直接拉下去。

    而缝隙之间还闪出神君像上的光芒,一时比月光更炽。

    萧淼清努力定神运气,掐出一道法决打向对方,那欲妖虽吃痛,却不肯放手,嗬嗬怪笑着边拽萧淼清边想要往外钻。

    这还不够,有两个欲妖又从外面爬上房顶,意欲抓住萧淼清的四肢一起撕扯他。

    萧淼清掌心的法决急射,在房顶打出道道金芒,叫主殿顶上方才破了一处的瓦面霎时碎成一片。

    他出手时到底还明显稚嫩法决不过是稍缓了欲妖的前进,使他们不得不躲避迂回而来,并不能真正挡住他们贪婪邪佞想要杀了萧淼清的意图。

    在萧淼清视线暂不可及的院子里,只有重重打斗声传来,他不知下面情况如何,但余光可见自己身上的衣物颜色越来越淡,已经露出原本素色内里,足见栾凤与其他几个魔族也并不占上风。

    萧淼清最后一道法决还未完全打出,手臂已经叫扑过来的欲妖拽住。尽管他几番踢踹,身下的欲妖也顺着他的腿冲破了主殿的屋顶钻了出来。

    几个道童此时也抵达,手中各执武器,凶狠狠地盯着萧淼清,毫不犹豫要对他进行处决。

    便是如此不能再更紧急的当口,萧淼清忽然感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他眸色一亮,唯一空出的那只手往半空抬起,不用回头便稳稳接住了自己的佩剑,继而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剑刃锋利又冷锐,直接削掉了欲妖抓住萧淼清胳膊的那只手。

    血溅上剑刃与萧淼清的脸颊,冷色与暖色交织在一起,叫他本来略显苍白的脸色有所回暖。

    欲妖的手还紧紧扣住萧淼清胳膊,然而人却已经惨叫着捂住喷血的手腕,丑陋的外表迅速褪去,化出了原本的人形样子,心有不甘惨叫着滚跌到了楼下。

    萧淼清手执佩剑,知晓佩剑到了说明师兄们也到了,心中大定,原本在打斗中已经快要脱力,此时却犹如被重新注入了能量,接连在空中剜出两道剑花,叫另一个想要扑来的欲妖以及几个道童都不得不退避躲闪。

    不过抓着他的腿爬上来的那个欲妖却趁机从背后一把环抱住萧淼清,想要借此束缚住他的行动,萧淼清挣扎几下,却被那欲妖爆发的巨力搅得动弹不得。

    而几个道童见状又想反扑回来,杀气腾腾地准备将刀剑捅进萧淼清的体内。

    然而还未等他们的刀到萧淼清的近前伤到他的皮毛,萧淼清只感觉一股柔风吹来,如水波般层层平荡开去。

    己之蜜糖,彼之砒霜,这番落在其他人身上却如刀割。

    欲妖环抱住他的力量骤然松懈,而他面前的几个道童也如破布一般轻飘地飞跌下去。

    萧淼清挣扎时已经力竭,欲妖突如其来的放手,叫他一时差点往后仰倒,正此时有另一只手环搂住了他的腰,瞬间叫萧淼清的身体找到了依托,靠向对方的怀中。

    淡而清冽的味道驱散了院中浓浓的血腥味。

    萧淼清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喘息很急,“师兄,那些女童是被他们分食了,现在,现在这些还能救,别叫他们,跑了。”

    “在这等我。”张仪洲抬手,面色沉冷地看着那几个爬起来就欲逃的道童,掌心幻出他的佩剑,从剑柄一路亮到剑尖,人随即飘然落地。

    便是栾凤此时分神见他,也不得不多看张仪洲一眼。

    明明是仙姿玉容,然而神色间却俱是淡漠的杀意,似乎无欲的极点便是放纵,极矛盾的结合于一体。

    张仪洲的剑尖挥出一道剑气,直接将那几个道童腰斩作两段,当场上下分离。几个道童还未呼喊出声,另一剑已经叫他们人首异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角落的阴影中。

    萧淼清现在顾不上听话,提剑随着张仪洲一道跃入院中。

    落在张仪洲之后的邵润扬他们随后赶到,本欲帮忙,萧淼清却告诉他们厨房位置,叫他们先去将孩子救下,最好再把赴宴的客人们拦住,一个都别放跑。

    闻淳见萧淼清脸色发白,急得不得了,怎么都不走,“你还管别人,先管你自己吧!”

    萧淼清闷闷咳了两声:“你们魔族都爱说这话么。”

    闻淳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栾凤,漂亮的脸蛋立刻狰狞。

    不过庙祝此刻已经渐渐失力,他到底是俗体凡胎,神君之力能够支撑他一时,若再久一些便是他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承受。

    加之张仪洲入局,闻淳与萧淼清也各用其法,庙祝没了前面风度,而主殿当中的神君像也已经渐渐伏熄,似乎并不欲在此地真正献身。

    虽有许多道童扑来,然而终究难和张仪洲他们相抗,几下便被付意用收妖绳捆住。

    庙祝的发冠哐当落地,膝盖一软被动半跪下来,他的嘴边不由自控地流出鲜血,双目中的狂热赤忱却未消失半点,张仪洲将剑抵在他的喉管上,他却发出一阵笑声。

    “你们就算杀得了我又如何,神君要杀了你们便像是捏死蚂蚁一般容易。”庙祝说着咳出血块,“与其执迷不悟,不如早些顺应天道。”

    “你说的天道是什么天道?”张仪洲冷声问。

    “神君就是天道。”庙祝的声音不稳,但语气却坚定,他看向面前众人的目光近乎悲悯,似乎已经看见一切结局,“是我的天道,也会是你们的。”

    萧淼清却听不下去:“什么神君,我看是邪君才对,什么天道叫你们做分食幼童的事?什么天道叫你们不管人伦?”

    庙祝的面色不改,抬眸看向萧淼清,反问他:“这世上的人有高有低,站在高处的人势必是踩着别人的脑袋的,生如草芥便要活如草芥,难道你真信什么天道至公么?比如你们,你们以为自己和这些人又真的一样吗,只你们云瑞宗的出身,便够这些平头百姓永生仰望了。”

    “你狡言诡辩!”萧淼清怒视着他,“我们云瑞宗出身又如何,若不是怀着一颗爱惜天下众生的心,我无数前辈祖师怎么会甘心在诛杀妖邪的路上身死,天道运行终有其理,你一时得逞,此刻便是我们替天行道之时。”

    萧淼清身侧的佩剑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刺穿庙祝的心口。

    庙祝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并不怕,”他唇边混着血色,笑得奇异,“不用太久,你们恐怕就要来同我一处了。”

    段西音与邵润扬此时跑来。

    段西音看了眼庙祝,开口道:“厨房院子里还有二十一个女童,尚在昏睡之中,另外几个厨子和道童我已经暂且捆住他们。”

    邵润扬说:“那些赴宴的客人,我拘住了十余人,用结界困在院中。”

    祭品少了三人,赴宴的也远不止这些人,萧淼清的心往下沉,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们。

    庙祝闻言笑出声,他再次睁开眼睛得意地扫视院中众人,尽管此刻他落於下风,且随时可能叫人夺去姓名,然而他却半点恐惧也无。

    “去看看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庙祝说,“是谁占了上风。”

    风萧萧吹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在幽寂的夜色中使人一怔。

    段西音先反应过来,回身看去,方才她过来时敞开的偏院的门处站着一个满脸泪痕,身着与萧淼清相似外衣的女童。

    她看上去有七八岁了,此时哭得抽抽噎噎,似乎极惊恐。

    段西音见她往院中走来,担心院中的残肢断臂血腥场面吓到她,过去想将人抱走。

    然而没有想到那女童看见院子里的场景却怔怔的止住了哭,没见害怕,反而对庙祝说:“大人,你怎么了?”

    萧淼清发觉不对,将女童拉到自己身边,然而女童面对他的拉扯反而露出恐惧的模样,踢闹挣扎起来。

    庙祝的笑声不可抑制:“哈哈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段西音不解,但为了不叫这孩子激动过头,只能先弄晕了对方。

    庙祝理所当然道:“身为祭品,必然对神明忠心不二,只有吃了这样的牺牲,信徒才能笃信啊。”

    也就是说那些孩子已经受到了神君的影响,她们不会对来解救他们的修士有任何好感。她们只会心甘情愿向所有信徒奉献出自己的身体,以此为代价侵蚀每一个堕落的魂灵。

    “至于你,”庙祝的目光最终落到萧淼清身上,终于露出了些微不解,不知萧淼清怎么未曾进入这样癫狂迷信的状态。

    不过庙祝的眼睛里还是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再开口时犹如回光返照,言辞清晰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字一句如同诅咒,缓缓铺陈开:“我相信终究有一天你会记起你祭品的身份,身为祭品,你的分分寸寸,血肉筋骨,天然就归属神君,由他支配,由他占有。”

    庙祝的笑容扯到最大:“别忘了,是你自己甘愿献祭的。”

    他说完这一句,身体的支撑已经到了极点,大口大口的鲜血不由自控地往外涌出,将他前襟染满鲜红,身躯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所有生命力消失无踪,往后歪倒在了地上,不消查看便已俱是死像。

    萧淼清还沉浸在庙祝方才的话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隐忧,直到张仪洲叫他:“师弟。”

    萧淼清才回过神来。

    闻淳却因见了栾凤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视线防备地看着对方。

    栾凤瞥见闻淳也没好脸色,见闻淳还往萧淼清那边靠,冷眸低声说了句:“小崽子。”

    与栾凤同来的几个魔族此时形容也有些狼狈,因为看见闻淳也在,一时不知先拍谁马屁才好,十分为难。

    不过闻淳终究不是闻柯,在这些魔族面前尚且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几个魔族稍稍权衡,还是先站到了栾凤身边,只对闻淳行了一礼,表示应有的尊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闻淳先开口问,对栾凤直呼其名道,“你,你又到兰通城干什么?”

    栾凤听出他话中的防备,愈发故意想叫闻淳不悦:“关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崽子什么事?”

    他们几句吵嘴倒将方才沉重的氛围拉开了一些。

    闻淳气急,也不求什么委婉了,直接把自己的猜想说出:“你是不是跟着萧淼清来的?”

    萧淼清本来在旁不欲掺和,准备和段西音一道先将那些孩子照顾好,再收拾残局,闻言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了话题。

    旁边几个魔族见状也怕尊主和少魔主当着自己的面闹出大事,立刻有魔族开口解释:“少尊主,其实是我们得了这人族请求,才邀了尊主一道前来的,并不是尊主特意随,”

    那魔族本来想跟着闻淳一起说萧淼清的名字,毕竟萧淼清看着面嫩,定没什么资历,现在他们魔族和仙门的关系可还算过得去,叫一叫毛头小孩的名字也不算什么。

    然而那魔族又想起方才在晚宴上,栾凤当着众人的面称呼萧淼清为自己的妻子。虽然萧淼清立刻否认了,然而他们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栾凤么?倘若没有一点事实,尊主怎么会如此称呼对方。

    这点心思在脑袋里一转,那魔族便有了数,顿了顿将前面的话说完,“并不是尊主特意随尊主夫人过来的。”

    闻淳听见夫人二字,差点气倒:“胡说八道,什么夫人,鬼才是他夫人!”

    栾凤早一眼看穿闻淳的心思,此时还火上浇油抱臂冷声说:“管他谁的夫人,反正不会是你的。”

    萧淼清被这夫人来夫人去的,听得头都要大了,与此同时,他还感觉身侧有一股极低的气压,回头看去,发现大师兄的视线冰冷,从他的头顶越过,落在栾凤与闻淳身上。

    张仪洲明明动都没动,可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极为不妙的气息,犹如滚滚洪涛碾来,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气息的来源,还茫然无知地环视寻找。

    萧淼清心中一急,想要开口解释,然而开口便是一串咳嗽。

    他今晚运气过头,又力竭气急,到底是难以支撑了。

    此时若非佩剑飞起抵住他的腰,萧淼清怕是已经要倒了。然而佩剑终究也只能支撑一下,萧淼清模糊的视线当中只看见有好几只手朝着自己伸来。

    萧淼清在昏睡中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梦不似梦,反而好像是他跃入了某段被尘封的记忆当中。

    他豆丁般小小一个,躲在屏风后悄悄看师兄师姐们接受课业大考。

    重山殿门大开,殿中与院外乌泱泱的都是云瑞宗弟子,只在殿内的主位上坐着师尊。

    然而周围一片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无人敢做除了书写之外的任何动作,以至于连头也不敢抬起,唯恐与薄叙的视线对上。

    萧淼清裹着狐裘,狐裘是师叔给他做的,说稍稍做大一些,明年接着再穿,以至于此时萧淼清走路时,有一截狐裘尾拖拽在地上。

    他从屏风后面蹑手蹑脚绕到前面,双手背在身后,仿照着师叔监考时巡视的模样。

    萧淼清的视线在受考的师兄之间穿梭,最后定在一个少年身上,一时失神,意欲往那边走。

    然而他的步子才落下,便有一只横伸出的手拦住了萧淼清的去路,一下搂住他粗粗胖胖的腰,将萧淼清托抱起来。

    萧淼清低呼一声,因为失去平衡吓得伸手猛然抱住对方的脖颈。

    是师尊。

    萧淼清被薄叙抱入怀中,小小一个歪在他的怀里。

    方才吸引了萧淼清注意的张仪洲抬眸,只看见萧淼清随遇而安地躺在薄叙怀里,还抬着肉乎乎的手想要去摸薄叙的脸。

    萧淼清在梦里,有时好像回到了幼年的躯体中,有时又好像只在旁边远远看着。

    这不过他两岁出头时候的记忆,原来并没有随风而逝,只是被他遗忘在了脑海深处。

    忽然似有风气,将面前的画面吹散,萧淼清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他从睡眠当中逐渐抽身,朦胧睁眼时看见床外侧有微光亮着,似乎还有人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只露出半个高大的身影。

    萧淼清身上酸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衣料和被面摩擦的声音引来外面人注意,他看见那人好像半侧过身来朝向了自己。

    只是烛光昏黄,不足以将室内的情景全都照明,萧淼清猜测外面的人是张仪洲。

    同时脑海里又回笼起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既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又想要亲口与张仪洲解释解释栾凤的话并不当真。

    “师兄,”萧淼清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

    他一开口,外面的人便停住了,好像欲听他往下继续说。

    萧淼清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迫不及待关切地问:“师兄,后来怎么样了,都处理好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萧淼清也习惯了,张仪洲本来就话不多。

    萧淼清继续解释:“栾凤他说我是他夫人的话,只是为了帮我,并没有其它什么意思,你不要生气啊。”

    倒不是说萧淼清觉得张仪洲会为以为他和栾凤有暧昧而生气,萧淼清怕的是师兄觉得他将历练当成玩笑,态度不够认真,到时候倘若师尊知道了,不是更要他回去了吗?

    “还有,你也别把这些玩笑话告诉师尊啊。”萧淼清同张仪洲打商量。

    然而黑暗中的人终于开口,却将萧淼清吓得没拿住手上的茶杯。

    “还没玩够吗?”

    是薄叙的声音。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云瑞宗弟子反倒成了兰通城……

    云瑞宗的弟子们皆列于外室, 包括此时算半挂名于宗门的闻淳也是如此。

    人都在,然而室内几近鸦雀无声,气氛仿佛一条绷紧了的弦, 使人煎熬。

    这是闻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薄叙, 众人口中的师尊。

    虽说仙魔大战叫魔族元气大伤,但那到底是千年前的事了, 中间这段时间, 魔族无数次想要重整旗鼓, 提振士气, 然而至今也未恢复从前荣光。近一百多年来, 又在薄叙引领的仙门压制下看不见翻身的机会。

    闻淳为此早想看看薄叙是什么样了。他身为魔族心中自有不忿,然而此番得见薄叙,却竟生出“若是因他, 倒也难怪”的念头。

    闻淳从前觉得时间再无比张仪洲还仙姿绝态之人, 可现在觑见薄叙, 竟是更上一层似的。倒不是说薄叙容貌优于张仪洲, 更多的是予人观感。

    张仪洲冷,薄叙也冷, 但两种冷截然不同。

    张仪洲的冷只是冷淡, 然平素还偶有宽和近人的样子。即便闻淳知道那偶然的宽容也不过是一种伪装,但张仪洲到底有身处此间之感。

    可薄叙不同, 他冷得淡漠。闻淳不知如何委婉说出自己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被薄叙目光扫过时, 对方眼中无差别的漠视, 仿若周遭所有人事物对薄叙来说都不过是低他一等的劣种,不值得多停留一瞬。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所见的云瑞宗所有弟子在提起薄叙时都是那样敬畏的样子。

    闻淳微微出神,直至神思被内室萧淼清的声音打断。

    “师尊, 剩下的不喝了行不行?”

    “不行。”

    闻淳回神,此时才发现薄叙和寻常人世尚存的一丝牵连。

    闻淳又想起张仪洲,侧脸朝他看去。张仪洲站在最前端,他好像被拉紧了的弦,不知哪一次受力叠加会叫他崩断了。

    萧淼清从醒来见到薄叙后,便如鹌鹑般猫住了。

    薄叙一句“还没玩够吗?”在他脑海里跌宕不休,即便是这会儿师尊看上去十分平静,萧淼清也惴惴不安,只怕再开口说的就是择日回宗门之事。

    以前吃苦药,循着幼时习惯,师兄总会把苦药去味。长大以后药吃得少了,也就忘了有多苦,当下直接端来,萧淼清饮了一口就苦麻了,他本来不敢说什么,然而两口下肚,看见面前的药碗里还有大半,萧淼清抿了抿觉得像要掉了的舌头,终是忍不住开口和薄叙打商量。

    “那我一会儿再喝吧。”萧淼清小心地将药碗放回桌上,往中间推了推。

    萧淼清歪头往外看,赶在薄叙可能开口之前飞快岔开话题,“师兄他们在外面吗?我能和师兄他们说说话吗?”

    他等不及想要和张仪洲他们通通气,待师尊真的要将他带回云瑞宗时,也好有人帮忙开口求情。

    缓了缓,隔着内外室的幔帐终于叫人打开,薄叙走出来。众人对他恭敬一礼,而后迫不及待地入了内室看萧淼清。

    萧淼清正在琢磨把药汁找什么地方倒了,本来横了心准备对自己乾坤袋下手,只是张仪洲他们来得快,叫萧淼清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悄悄收了回去。

    “师弟,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

    “萧淼清你还好吧?”

    几道声音一起响起,萧淼清却先起身往外探看,而后以口型无声地问其他人:“师尊还在吗?”

    张仪洲垂眸以手扶着萧淼清吃剩的药碗,将之往旁边推了推,淡淡地说:“他已经走了。”

    萧淼清这才露出松懈的神态,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胳膊说:“我没什么事。”

    他只是着实被薄叙的突然出现吓到,心中揪着放不开。

    不过现下萧淼清最想要知道的是祭神大典一事的后续。

    “你们都在这里,是事情已经都解决了吗,结果怎么样?”萧淼清也知道自己问的自然只是阶段性结果,不过他还是很想知道,庙祝纠集那些巨商权贵分食幼童之事捅破到兰通城百姓耳朵当中会有什么结果。

    再笃信神明的人听见这样的事,恐怕也会对自己所信之神产生些许动摇吧?

    邵润扬接话道:“那夜便有兰通城的卫兵将山庄翻查了个底朝天,除了这次的孩子们,他们还在山庄当中的数口井当中找到了无数白骨,均为幼童骸骨,大不过十三四,小不过四五岁。”

    “那些白骨被捞出,在院子当中堆叠犹如小山包。”段西音的声音低微,想到亲眼目睹的那一幕,眸中有水色微闪。

    萧淼清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也怒恨翻涌。

    他深知此事并未动摇邪神根本,恐怕也不是问题症结所在,然而还是期盼着哪怕听见一丝希望。

    只是即便是这点期盼,萧淼清很快也就在师兄师姐们的面色上寻到了失望。

    “兰通城主已经断案,认定此事为庙祝一人欺上瞒下,动了歪心思,所行之事抹黑神君,所以命人将他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至于那些赴宴之人,则在他们的话语当中彻底成了受蒙骗的被害者。

    食人血肉者自然狡猾奸诈,萧淼清虽然听了愤怒,但也未太出乎他的意料。苟且与污浊往往同行,若此浅薄一探便可将恶连根拔起,才叫不可思议。

    萧淼清更关心的是平头百姓对此的反应。

    然而往下师兄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叫萧淼清从心底凉到四肢。

    “至于那些献祭了儿女的人家,都不愿信自己的孩子在那堆尸骨当中,倘若在他们面前提起,必要冷脸恶声相对,坚称自己的儿女已经叫神君收入坐旁,以至此次被救出的那些孩童,也依旧一心愿意侍奉神君左右,不管归家,家人更不愿接人。”

    “不止如此,”段西音的声音抬高,恨恨道,“那些堆在院中一时无人收殓的童骨竟然有许多失窃的,因为城中有流言四起,吃了供给神君的祭品,百病全消。”

    他们暂时还没胆子去偷食活人,然而院中堆积的幼童白骨因为这留言却充满了吸引力。以人骨炖汤,全家饮下,便霎时仿佛得了升天的机会,为此不过两日,那堆白骨已少了大半。

    便是派侍卫守着也不管用。莫说拦着不叫别人入内偷窃,只说侍卫自己难保不夹带几块骨头出去。

    祭神大典才结束,兰通城内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便各自散去,各归来处。

    神君庙的庙祝身死获罪,神君庙却只停了两日香火,不过第三天便有新的庙祝继任,一切香火如常,甚至因为神君显灵的传闻而愈发炽热。

    而戳破这一场延续几十年的残忍阴谋的云瑞宗弟子反倒成了兰通城中不讨喜的客人。

    人们好奇神君祭品的滋味,人们分享人骨炖汤的诀窍,人们忧虑下一场祭奠会不会因此事受到影响。

    唯独没有因为无数幼童的死而感到悲伤,那些本就不被关心的,如累赘般被抛出的孩童的死,未激起分毫波澜。

    一种无形的恐惧铺天盖地罩下来。

    萧淼清在面对欲妖,在面对显灵的神君像,在被擒住命悬一线的瞬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一切有形之物组成的悚然都有迹可循,上食下,下互食,同类之间毫无悲怜,甚至愈发想拆骨吸髓。

    他们不恨上位的食肉者,他们恨自己不是食肉者,为此食骨时愈发用心用力,恨不得以石臼捣烂他者之骨,吞个干净。

    那尚未露面的邪神,精妙地拨弄着每一层人心,以无数人的自毁为养料。

    没有尽头的欲望,交织放大后如同蛆虫狂舞,麻木不仁,毒性深重。而经过异化的信仰最赤忱,阴暗的渴求最虔诚。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褪去亲近的表象以后,透露……

    薄叙来这一趟果然要带萧淼清回云瑞宗。

    此刻萧淼清正单独与他在房中求情, 若不成,那房门再开的时候就是萧淼清要走的时候。

    闻淳前面虽然鼓动萧淼清先回宗门,远离张仪洲, 可现在事到临头他又有些后悔。为了父亲的交代, 他无法同去云瑞宗,必然要有所割舍。

    “萧淼清能够说服你们师尊吗?”闻淳小声问邵润扬。

    邵润扬摇头, 他告诉闻淳:“我也不知道。”

    “师尊已经很多年没有下山了, 这次为了小师弟再来, 想必是有一定带他回去的决心的, ”邵润扬低声解释 , “在云瑞宗无人敢忤逆师尊,不过若是小师弟央求,结果也说不准。”

    他们这些弟子虽然称薄叙师尊, 也是入室弟子中的佼佼者, 然而与萧淼清却完全不同。萧淼清是薄叙亲自教养的, 幼时敢直接揪着师尊的衣服爬到他肩上, 便是长大了,也是唯一一个犯禁后不受身罚的弟子。

    紧闭的房门内, 萧淼清正在老实认错。

    “我不该顽劣惹了血蝅, 不该在血蝅解了以后不第一时间回宗门去,”萧淼清认错干脆, 然而话锋又转, “但是师尊, 我还是想要完成这场历练, 我能先不和你回去吗?”

    他原本是隔了三五步远跪着的,所有担心师尊找来的前忧在此时化为要面对的问题,萧淼清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愿后, 前忧可解,心中忐忑却更甚,只能抬头觑着薄叙的面色判断对方的情绪。

    薄叙的面前放着那只要带给三师叔的鹩哥,鹩哥的屁股毛还没养回来,不过精神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薄叙伸出指尖,鹩哥便抬脚站了上去,他环视这鸟一圈,指尖微动,鹩哥就飞起回到了鸟笼中。

    萧淼清试探道:“师尊带这鹩哥回去,算帮师叔走这一趟吧。”

    薄叙擦了擦叫鸟站过的指尖:“他何能叫我来走一趟,自己的小宠自己领回去。”

    若是在血蝅刚解的时候,萧淼清恐怕还愿意回去的,然而现在邪神一案在他面前铺陈开,他怎么愿意如此没头没尾回宗门去。

    “我现在要是回去了,那也是人回去了,心还在这儿呢。”萧淼清见薄叙无动于衷,嘟囔着补充,“若是这样,不就像行尸般,如何修炼呢?”

    薄叙闻言终于看过来,轻笑道:“真成了行尸,也许你还乖些,我看没什么不好。”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只有看向萧淼清的目光悠远深邃。

    “师尊!”萧淼清以为薄叙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无论如何要带他回去的意思,不免急了,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临了想到此时不好闹脾气,要愈发放软了身段才好,为此到了薄叙身前又跪下去,仰头看着薄叙,抬手赌咒发誓,“你就让我在山下多待些日子吧,等我回师门去,我一定老老实实修炼,早晚问安。”

    “就算是往后越来越难,也许会受伤丢命,也不后悔?”薄叙问他。

    萧淼清没有迟疑地点头:“我不后悔。”

    他的确为了兰通城的百姓之所作所为感到心冷,可同时又叫萧淼清更觉时间紧迫。人皆有人欲,但向善或者向恶需要被引导。

    萧淼清无法眼睁睁看着邪神操弄人欲,又只怪普通人心志不坚冷血麻木。他们所修的道不仅是要做到超脱此列,更要做到荡平世间污气浊气的那束力量。

    上一世为情所困,有怨有恨,但若此生为道而亡,则无怨无悔。

    薄叙凝视着萧淼清的眼眸,倒体会到一丝命定之感。

    萧淼清从来就和他的师兄们不同,这并不完全源于薄叙对他的偏爱,而是从降生时便有的差异。

    萧淼清虽身似人族,实际却为灵气所化。正因此他的的根骨至清至纯,世间俗气不得入体,故而修炼才难。

    薄叙将萧淼清拘在身边便是不愿叫他识这浊世,如此灵粹耀若珍珠,是薄叙认定这世间唯一能与他相匹之人。可在萧淼清见识了世事常情后,却依旧愿意投身入世。

    仿佛薄叙最开始的那些努力俱是无用之功。

    但薄叙又难得品觉出一丝趣味,他不在意别人的反抗,但他愿意观赏萧淼清的。就像是偶尔将鸟放出鸟笼的主人,之所以敞开鸟笼是知道鸟儿最后总归会回到鸟笼中。

    鸟儿在哪里和主人的意愿有关,与鸟儿无关,任何自由都不过是片刻的幻觉。

    淼清这个名字是薄叙亲自取的,越是清澈的水,越是招污引浊。萧淼清下山这一趟已经印证这点,只不过他自己不晓得罢了。

    “只是你下山一趟,诸多事情也太胡闹了些,又是魔族又是邪神。”薄叙说,“难道这些也全都是为了历练吗?从前你在宗门时满心胡闹念头,至今未该分毫么?”

    萧淼清就猜到师尊要提这个,马上信誓旦旦地说:“我从前是没有想清楚,现在我早将那些杂念都抛诸脑后了,如今宗门当中,师尊就是我排头一个最紧要的人。”

    排除情爱之念后,薄叙对萧淼清来说便犹如父亲一般,自然紧要。他话不作假,说出来时自然满脸真诚。

    虽明知萧淼清惯有滑舌哄人的习惯,薄叙也不得不说这话顺耳。

    “既然如此,”薄叙说,“那就随你。”

    萧淼清本来七上八下的心在听见薄叙此言后,瞬时转做雀跃,眼睛发光地仰头看着师尊,嘴上还不忘说好听的,“谢谢师尊,我一定小心谨慎,这次历练完,我定然回到你身边做个安分修行的乖徒。”

    薄叙的指尖挑起萧淼清的下巴,指腹微一摩挲,萧淼清乖乖叫他擒住,感受到师尊指腹摩挲过后的一丝微痛,才发现自己下巴上还有磕碰到的伤口。

    薄叙指尖渗出微微温热的气,将萧淼清的伤口抚平,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如此,阿清算又应了我一件事呢。”

    天生灵体,故而世间欲望均无法沾惹了他,薄叙感受萧淼清细腻的肌理,如在看一幅精雕细琢独一无二的画。

    越是高不可触,越使人想要攀折,越不可侵蚀,越让人想要玷污。越是不听话的祭品,越是该被独占。

    萧淼清的眸光却因为薄叙的话而生出一丝疑惑,什么叫做又答应了师尊一件事,他从前还答应过师尊什么吗?

    不过萧淼清想了想,觉得也许自己从前为了开脱免罪,是信口开河说过什么吧。但大不了就是请求师尊宽和,自己必当刻苦的那些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已经说好可以留下,萧淼清便可分出心神再问其他的事。

    “师尊,你知道兰通城的神君是什么吗?”萧淼清提到神君二字,脸色暗淡了许多,“为什么人间会诞生这样的邪神?”

    薄叙面色不改,垂眸看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萧淼清的话,而是说:“世间之人事物,从诞生即刻起便有命定的最终结果,你我皆同。”

    萧淼清有些听懂,又有些不懂。师尊的意思是,邪神的诞生从开始便是注定的吗?

    不过此刻薄叙捏着萧淼清下巴的指尖微微加了几寸力道,这才叫萧淼清后知后觉发现师尊的手在自己脸上已经许久。

    这个动作在褪去亲近的表象以后,透露更多的是一种掌控欲。

    萧淼清的脑海中不知为何隐约闪过一种熟悉感,就好像这样前后左右被摆弄的感受不是第一次了。那些曾经在他梦中出现的前世今生的支离片段中,他好像切实感受过一样的支配。

    然后萧淼清便听见薄叙又说,“只要你在经历过这些以后,不要忘了自己的归属便好。”

    而后薄叙才松开了手。

    ——

    闻淳紧紧盯着薄叙所在的那间房屋,眼睛都快酸了,还没见门打开。

    直至一阵风波从院中凭空卷起,将树叶花草吹得东倒西歪,顺着腾空的气波被卷走好些枝叶。

    闻淳正警醒,邵润扬却望着天空喃喃道:“师尊走了。”

    “走了?”闻淳一下急了,跑到院中努力仰头循着刚才那股风离去的方向看,想要从中找到萧淼清的影子。

    无奈何天空中云卷云舒,什么踪迹也没有。

    闻淳的心情才失落下去,忽然听见那扇紧闭的门被从里头开启的声音,他抬头看去,随后见到萧淼清探身出来。

    闻淳的情绪上下颠倒,有高兴又失落,最后还是转为庆幸萧淼清没走。

    只不过在见到萧淼清的第一时间,他还是问:“你怎么没有和你师尊回去。”

    萧淼清神气叉腰:“还有大事未定,我为什么要回去。”

    薄叙来得无声无息,回去也未知会其他人。

    邵润扬他们全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唯有闻淳不太自在。他没有从薄叙的目光中看出一丝薄叙对其他徒弟的关心与在意。

    薄叙看邵润扬时,甚至包括云瑞宗新一代之中最有名望的张仪洲时,与看花看草没有任何区别。

    自从到了云瑞宗,做了挂名的弟子,他常为许多事不自在,又常常说不出这种不自在的来由。

    邵润扬见状也快步上前:“师弟,师尊许你留下了?”

    萧淼清点头,又左顾右盼地问:“大师兄呢?”

    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结果告诉张仪洲,以改脱之前自己无法名正言顺留下的形象。

    被自己夹住的尾巴,现在可以放出来啦。

    邵润扬指点:“大师兄在房间里打坐。”

    他面色如常,可闻淳却一下拉住准备转身离去的萧淼清:“你要去哪儿?”

    萧淼清觉得闻淳实在奇怪,明知故问:“当然去找我师兄。”

    闻淳松开手,却亦步亦趋跟着萧淼清,待走开几步远离邵润扬后,闻淳才急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

    那夜萧淼清昏厥前一刻,闻淳已经感觉到了异常。倘若不是萧淼清昏厥打断,闻淳也许不太敢断定自己与栾凤是否能够安全离开那处。

    身为魔族有天然感应,闻淳深深切切感觉得出来,此时的张仪洲虽然看上去正常,但也只有看上去正常而已。

    萧淼清不懂他的意思,不知闻淳神神叨叨些什么,只随口说,“什么时候是好时候,难道我现在进去,我师兄还能吃了我不成?”

    萧淼清的这句话所透露出来的笃信,以及所发生的事实,却叫闻淳在一怔后忽然开了一窍,明白了自见到薄叙后产生的困惑。

    张仪洲与薄叙最大的不同,并不是他们生性凉薄与否。也许萧淼清本身都并不是这差别的关键,只是这差别体现的一种辅助存在。

    张仪洲与薄叙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克制与放纵。

    一人已经斩断了与此世间的所有牵连,不会为任何人的存在而犹豫。

    而另一人纵然身有邪骨,生来便是为了斩灭这方尘世,但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收束自身所有的锋芒与恶念。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这玉笛你倒时时带着。”……

    “师兄?”萧淼清扣门后得了应允入内, 打眼却没有立刻看见张仪洲,只能往里又走了几步,顺利看见在靠窗的软榻旁打坐的张仪洲后 , 他才继续说, “师尊已经走了。”

    “师尊准我完成这次历练以后再与你们一同回到宗门。”这话才是萧淼清要说的重点,之前怕随时被送回去的忐忑再也没了。

    “我知道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张仪洲在打坐, 他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涌动在每一条经脉当中的层层魔气, 只是相较于最开始两种矛盾体在身躯内互相争斗的情况, 似乎有融合的征兆。

    恶念不再一味想要争夺张仪洲躯体的控制权, 而是从细微的能够影响张仪洲的地方出发,无时无刻动摇他的心神。

    只是萧淼清看张仪洲的神色,叫他看不清楚好坏, 能感受到的唯有师兄语气当中千钧万钧重的生硬, 好似在竭力克制什么。

    思及自己力竭昏过去之前, 栾亦和闻淳吵嘴的那点小闹剧, 萧淼清还是觉得该给自己正正名,“还有就是之前栾凤和闻淳他们讲的那些话, 其实是栾凤为了保护我才对庙祝那样说的, 并没有其它意思,也并不是想要冒犯我。”

    比如此刻, 恶念在张仪洲心中嗤笑一声。

    “听见了吗, 小清在为谁说话, 他可不觉得被称作谁的妻子是冒犯他的话, 看清楚吧,从小清下山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他可不是要你守着护着,留在宗门不舍得叫他下山的那个小师弟了,从下山开始,凌时,闻淳,栾凤,还有那条鲛人,怎么好像除了你以外,谁都能碰他一个指头?”

    “就连师尊,难道你不觉得他虚伪极了吗?在宗门时,师尊如何责令你克制心神,不许多走近小清半步,他自己却想把小清永远留在身边。”

    “什么克制才是为了小清好,可笑,难道看着小清被人争抢才叫为他好?”

    “你与生俱来的这根骨,难道不是为了和他作配吗?”

    萧淼清看张仪洲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心觉奇怪,忍不住开口又叫了他一声以作提醒:“大师兄?”

    恶念的声音原本层叠交错在张仪洲的脑海里回荡不跌,直到萧淼清开口,张仪洲的心神才好似瞬间被拉回了躯壳里,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萧淼清,两人对视几息,张仪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人色。

    只不过,张仪洲并没有如萧淼清预料的那样冷冷淡淡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简单打发自己回去,而是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张仪洲本来就长得好看,姿容绝顶,忽然一笑灿若桃李,叫无防备的萧淼清愣住。

    因为这笑容虽然好看,但却叫萧淼清觉得生疏。

    好在张仪洲开口,语气却又将萧淼清的疑虑拉回来。

    “我知道了,这本不算大事,你何必挂心,你受了伤还没完全修养好,回去好好修养吧。”

    萧淼清合门出来回到自己房里,看见了还放在床边的乾坤袋,里头拉拉杂杂不少东西,大都是他下山以后才放进去的。

    其中摆在最上面的就是张仪洲给他的那枚玉笛。

    萧淼清拿出来放在掌心,想起自己自从得了这玉笛后还未仔细看过。此时不错眼地放在眸前盯了一会儿后发现这玉笛的质地并不全像玉,然而这样莹莹润润散发微光的玉白色材料是什么,萧淼清就不清楚了。

    这大约是某种他不知道的珍贵奇材吧,他记得凌时还曾多看了这玉笛几眼咧。

    说起凌时,上次两人的见面现在想起来还叫萧淼清心有余悸,他顺着看见玉笛下面的拨浪鼓,此刻却不敢再拿出来。

    扔了好像也不太好,萧淼清干脆将乾坤袋掩好,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说张仪洲还叫萧淼清好好休息,可是萧淼清现在却没有休息的心思,他想去街上看看外面的。

    单从师兄师姐们口述出的情况还不够直观。

    其他师兄师姐还在为之前的事收尾,萧淼清也不欲再在兰通城引起什么麻烦,他只简单去了神君庙外站了站。

    神君庙果然未收到这次事情的影响,香火鼎沸依旧不减,甚至在萧淼清看来还有胜过以往的态势。

    他注意到好些信徒在从神庙出来以后,总在经过某个路口时会被悄悄拉住,密密切切地被带到个小巷子里。大约过个小半刻钟,进去的人就会或者满脸笑容,或者略带遗憾地走出来。

    萧淼清起了好奇心,靠近那条小巷,从外头看进去,是有几个挎着篮子的人蹲在那里似乎在售卖什么。

    萧淼清多站了片刻,终于等到那篮子上盖着的布被掀开的瞬间,里头露出的竟然是森森然的白骨。

    再结合这些信众掏钱讲价的样子,那卖的是什么骨头昭然若揭。

    萧淼清心口瞬时涌起一股难言的义愤,他大步走进巷子里呵斥道:“你们在这儿卖的是什么?”

    蹲着的两个小贩先是被他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只是抬头看见是这么个年轻人,又不怕了,只拽进自己手上的篮子:“我们卖什么关你什么事?去去去,别打搅我们做生意。”

    旁边站着的两个信众也只是看了萧淼清一眼后,又无所谓地继续问:“真不能再便宜点了吗?我出门也没带几个钱,下次再进城不知什么时候了。”

    这条巷子距离神君庙正门很近,背后靠着的还是神君庙的院子。

    两个小贩就坐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的台阶上,萧淼清抬头看见那门中间细微的缝里还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仔细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孩童的好奇的目光。

    上次被解救出来被祭祀了的孩子就在神君庙中,这双露出来的稚童的眼睛,很有可能就是其中的女童之一。

    女童的眼睛里只有好奇,没有恐惧也波澜。

    另外有个妇人也注意到门内的眼睛,最开始被吓了一跳:“哎呦那是。”

    随后被身边同行的人解释了才了然,“原来是他们。”

    大家跟着一起看向门里,眼中微微闪动着的是热切,打量的目光犹如在看菜市肉摊上的猪肉,门内与门外,无声的白骨与安静的女童,萧淼清的心被突如其来狠狠刺了一下。

    他呼吸发紧,双手成拳头,很想问问这些人如何做到如此麻木自堕,然而他也知道一切根由并不在此。

    还是于金本来远远跟着萧淼清出来,片刻后不见他身影,追过来才看见萧淼清被这场面气得够呛的样子。

    于金身为魔族,在兰通城里倒是比萧淼清出手方便得多。

    他将萧淼清拉到身后,上前一脚把那两筐子骨头踢翻,一时白花花的骨头滚了一地,吓了买骨头的客人们一跳,也叫两个小贩哎呦起来。

    赶在众人开口之前,于金就骂道:“在这儿拿狗骨头充什么数!”

    原本小贩还急赤白脸欲吵嚷,买主们也不满,然而于金这话一落音,买主惊愕,小贩心虚,场面情况倒是猛然间就变了。

    付了钱的客人拉住小贩叫他们换钱,又把装好的骨头抽出来打打砸砸的,没付钱的也跟着在旁咒骂小贩:“黑心黑肝,不做人事的,我辛辛苦苦攒的钱是叫你们这么骗的吗?”

    前后对比起来颇为滑稽。

    直到萧淼清被于金拉着出了巷子,萧淼清才想起来问于金,“你怎么知道那是狗骨头?”

    于金笑了笑说:“倒也不是我眼力好,只是这两天咱们城里是个地方就说有门路能弄到那些骨头,可终究城这么大,骨头就那么点,哪里够他们这些小贩找来叫卖的?这两日用其他骨头充数冒出来的争吵已经是不清了。”

    他见萧淼清的神色低落,又安慰似的说:“您也别太往心里去,老百姓么,都是这样的。”

    萧淼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并不相信百姓生来就是这样的,这是扭曲的教化与引导,为了上位者的利益延绵陋习,积重难返所造成的结果。

    只是单单认识到这点没有用处,如何改变才是问题的症结。

    ——

    “发什么呆?”

    萧淼清坐在马车前,屈膝以手肘相抵托住自己的腮,微微出神。

    闻声回头看见是骑马经过他身侧的张仪洲,回答道:“我在想功法上的问题。”他说完想起什么,直起原本有些懒散散的上身,眼瞳明亮地看着张仪洲,“师兄,等稍晚一些咱们找到休息的地方后,我能和你切磋切磋吗?”

    张仪洲轻轻拉着马脖子上的缰绳,点头道:“好。”

    萧淼清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张仪洲打马而过的背影,觉得师兄的性格好似比之前开朗不少。

    而背后,萧淼清回头看向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兰通城城门,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叹息。

    兰通城与他们初到的时候别无二致,可在经过神君庙祭神的丑闻后,别无二致这个词语便免不了多了丝讥讽。

    从兰通城离开时,原本由邵润扬与段西音带着的一群师弟们也加入了大部队当中。同门师兄弟人数众多,萧淼清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无论后头是容易还是艰难,是顺利还是阻碍,只要他们有志一同也就不怕什么难关了。

    萧淼清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口中低念一道法决,指尖火光微闪,咻的一声冒出一股小小的灼火,在他的指腹轻轻跃动。

    火苗熄灭以后,萧淼清另外换了几个法决,又有水,金属,绿植和沙土在他掌心出现。

    五行相关的几个小小法术,是萧淼清运用最纯熟的。不过也仅限于在掌心变小戏法似的变一变,没有什么实质用处,所以萧淼清平时也不会用它。

    不过现下萧淼清看着自己指尖变换出来的东西,却隐约感觉好像比之前的形态要大了一些。

    萧淼清好奇,以另一只手为依托,将火苗轻轻抛过去,火苗在半空中以投射的状态跃至另一只手的掌心,不仅没有和以前一样熄灭,反而还热烈了一瞬,好像是在被抛动的过程当中找到了乐趣。

    但在萧淼清几番试探后,火苗还是缓缓在他的掌心熄灭了,一时再掐却也不出来了。

    这倒是藏着什么规律,萧淼清不清楚。

    萧淼清的法力一向不太稳定,倘若以比喻来说,他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漏了的木桶,无论他多努力装水进去,木桶底部的洞却总是使得桶中的水永远装不满。

    最开始修炼的时候,为此萧淼清还屡屡挫败,常常缠着薄叙问他如何才能修炼好。

    萧淼清只记得薄叙说的“道由心证”,这四个字他反复在心中想过很多次,却一直捉摸不透其中含义,辗转到此刻,萧淼清依旧没能抓住头绪。

    从前没有谁怪萧淼清修炼得慢,师门上下没人说他,就连萧淼清自己也未曾觉得这是个什么阻碍。他有师兄,有师尊,怕什么?

    但真的入世以后,萧淼清却遗憾自己从前未曾加倍练习。

    离开兰通城的路,他们之所以要驾马而非御剑,一来是因为其他外门弟子无法御剑同行,二来则是御剑虽快,但是无疑会错过许多人间村城。

    他们现在并非要赶到哪个具体的城市,他们要看的是兰通城之外的,有神君信仰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

    当夜天黑之前,他们的车马到了兰通城附近的一处小县。

    此地虽然是县城,不过也仅仅有个破落的城墙,几个渔村组成,比萧淼清刚下山的时候见到的青阳城好不了多少。

    不过这小县城处于南北交界之地,从来都是接待往来兰通城的客人,为此不仅有些商业,待客也很周到。

    而至于这里对神君信仰与否就是个问都不消多问的事了。

    萧淼清才入客店,便看见掌柜身后有个神龛,香雾缭绕,将神仙都几乎半遮掩住,不过重点摆的是什么神还是很好认。

    萧淼清的目光从上淡淡移开,刚才他们的马车进城的时候就看见了沿街商铺中许多店面最显眼的地方都摆了这样的神龛。

    店家看见这么些客人,又是欢喜又是愁的,掌柜从柜台后面迎出来道:“哎呦,这,这么些贵客,我们店里怕是住不下了啊。”

    他看萧淼清他们的装束便知道不是普通人,不敢先说叫客人们挤一挤的话,不过这小县城里也就他一家的客店还算能够看得过去,便也不怕客人们离开。

    “这也不算什么,你们这还有几间房,有几间我们住几间就是了。”付意说。

    掌柜看了看账本,如数报上,然而猫在边上等客人们商量。

    萧淼清也听见了掌柜说的房间数量,数量其实不算太少,足够他们师兄弟挤一挤睡了、

    付意转头去和张仪洲说明,两人低语了几句以后很快朝着师弟师妹们讲明:“客店的房间数量有限,一会儿各自找个伴一块住,两人一间。”

    萧淼清在旁空余的桌子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在意分房间的结果。

    闻淳自从听见付意说两个人睡一间房后,心思就活了,他当然想和萧淼清一间房,只不过看看张仪洲心中又犹豫。

    几番权衡,闻淳还是色心战胜恐惧,期期艾艾朝着萧淼清走去,想要让萧淼清同他一起睡。

    “萧淼清,师兄说房间要两个人住了,我在想,”闻淳有些赧然,说话含糊。

    萧淼清听他说起住店的事,抬头看去,发现闻淳在说话的时候还瞥了张仪洲一眼,顿时心中有了然的感觉。

    闻淳肯定是想和大师兄一间房啊,现在过来这样支支吾吾,大约是要自己给他说情吧。

    萧淼清估摸着自己和闻淳的关系,认为这个开口的忙还是无所谓的,便抬手止住闻淳的话:“放心,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闻淳本来有些脸红别扭,闻言眼睛都放光了,“真的吗,你知道我的意思?”

    萧淼清对他露出个笑容,示意闻淳稍等,而后便扭头对张仪洲说:“大师兄,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闻淳年纪又小,你和他一起睡吧,他好安心一些。”

    张仪洲看向萧淼清,闻淳也看着萧淼清,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萧淼清握着茶杯本来还想再喝一口的,现下也左右看看,不解其意。

    闻淳只感觉张仪洲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后颈上,他顿时感觉后颈一凉。从前如果告诉闻淳,他可以和张仪洲一块儿睡,闻淳能出门放一挂炮仗庆祝,可是现在听说这话,不仅没有任何快意,更有无穷恐惧。

    谁要和张仪洲一块儿睡啊,他又不想英年早逝。

    张仪洲迈步朝这边走来,取下萧淼清手上的杯子,随手将自己怀中的水袋塞给他,语气和善地问闻淳:“哦?闻师弟是这样想的吗?”

    萧淼清还未察觉闻淳的瑟缩,他从善如流接过张仪洲的水袋饮了两口。不知张仪洲的水袋里放了什么水,喝上去分外清凉解渴。

    张仪洲在远处的时候闻淳还敢在萧淼清面前搞个小动作,张仪洲走来,那种魔族之间天然的血脉压制感扑面而来,闻淳的嘴几乎都被本能控制,立刻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淼清方喝了半袋子水,听见闻淳的话,也睁大眼睛:“啊?那你不想和师兄一间房,你想和谁一间房?”

    在场所有人里,难道还有比张仪洲更加吸引闻淳的吗?

    张仪洲也在等闻淳回答。

    闻淳低头,看见张仪洲的衣袍下轻轻弥散着的黑雾,原本想要鼓起勇气说萧淼清的名字的魔怔瞬间叫这黑雾惊醒了。

    他的余光可见云瑞宗的师兄弟们俱在旁侧各自商议房间分配,没有人注意到张仪洲身上的魔气。

    甚至就近站着的萧淼清也没有。

    但这已经肉眼可见的魔气,如何会叫人忽略?除非这魔气已经和张仪洲几近融合,融合到了已经快无瑕疵的地步。

    闻淳被自己这个发现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催化了这个结果,他只知道现在断然不能触张仪洲的逆鳞。

    “我,”闻淳的目光在场内搜寻一番,然后锁定了邵润扬,三两步跑过去拉住邵润扬的手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和三师兄一间吧。”

    邵润扬叫他抓痛了手,不知怎么了,不过闻言还是点头:“师弟,你先放手,一切好说。”

    萧淼清疑惑的目光跟着闻淳,然后又在闻淳找好同屋后移了回来,他擦了擦嘴角的水,将水袋递还给张仪洲。

    等这时候萧淼清想要找个师兄或者师弟一起住时,大家已经基本都凑了一对。

    “那我呢,我和谁一起啊?”萧淼清环视着问。

    此言一出其他人却都奇怪地看着他。

    段西音抱臂笑道:“怎么,有了大师兄你还不知足吗?”

    萧淼清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的张仪洲与他从一开始就同其他人隔了几步。想和张仪洲一间房的师弟确实不少,只是敢上前问的人没有。

    萧淼清自己也没想到张仪洲会主动和自己一间房,毕竟从前张仪洲都是避着他多。

    想到自己前面还说要和张仪洲切磋,萧淼清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如今事情已变,大家心境各自变了,萧淼清自觉不必和大师兄分的那么清楚,毕竟两人还有这么多年师兄弟的情分在。

    大家各自回房,将自己的东西都存放好,萧淼清便迫不及待要看看自己功法是不是真的精益了一些。只是房间狭小,施展不开,萧淼清和张仪洲说定,一炷香后去县城东门外的一片空地上练过。

    萧淼清先行,张仪洲还有些与付意要交代的事情。

    城东距离他们的客店也不过是一炷香之遥,萧淼清没走几步便差不多到了地方。

    他携着佩剑,腰上缀着玉笛并不忧虑自己的安危,走出黑洞洞的城门时却忽然听见耳侧有人说话:“这玉笛你倒时时带着。”

    萧淼清闻声立刻握住佩剑,一边闪离声源处,一边问:“是谁站在那里,快出来。”

    其实问也是多问,因为萧淼清一琢磨已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张仪洲的唇齿再没有一丝克……

    回应萧淼清的却是头顶忽然落下的洒洒雪花, 晶莹剔透坠在地上。

    萧淼清抬眸看雪的瞬间,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

    凌时的衣物如雪般剔透,已经离最初化形的样子又远了几分, 眉眼当中有萧淼清初见他时的七八分样子。

    血落在凌时的外袍上, 并不融化,反而点缀上一丝凉寒, 唯有他袖间若隐若现的红绸依旧攥夺人的视线。

    见凌时出来, 萧淼清握剑的手反而慢慢松了。他现在远不是凌时的对手, 即便是要打也白费气力。

    除了上次凌时说了什么喜欢自己的怪话外,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淼清现在已经不问凌时怎么时时与他们同路了, 会召唤邪神的人必然有着无穷的,自己无法满足的欲望,凌时与自己同路, 只能说明一切阴暗面的背后都有着层层纠缠, 都往一个方向指引而去。

    不过凌时这次并不多言, 他毫不犹豫以红绸卷住萧淼清腰间的玉笛, 又将人卷到身边伸手将他腾空抱起,在原地消失的那一刹那, 只留下了玉笛空空落在雪面上。

    萧淼清并没有做过多的反抗, 反而在片刻的思索以后将手主动放在了凌时的肩膀上,以求飞行当中的平衡。

    凌时对他的反应显然也有些意外, 直至带着萧淼清穿过重重屋顶, 进了一处温暖的房内, 凌时才顾得上看萧淼清的脸色。

    很平静, 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凌时反而皱眉审视着萧淼清,弯腰多角度看他:“怎么,你被夺舍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萧淼清不会是张仪洲弄出来引自己的吧。

    萧淼清说:“当然没有。”

    “那你这次这么乖巧, 莫非是想通了,早就等着我来找你了?”凌时挑眉,抱臂低头看着萧淼清。

    靠近了看,萧淼清可以看见凌时衣料上闪闪的金光,那并非完全从衣料上隐藏的金线上露出,而是凌时渐渐不再遮掩的神力的体现。

    “那当然也不是。”萧淼清白净的脸上满是郑重。

    如此倒是凌时难得看不透他的时候,不过凌时也不想去考虑哪些。

    萧淼清寸寸如春的肌肤已经很难叫凌时忍住伸手去碰。

    萧淼清下意识抬手想将凌时的手推开,却被凌时猛然握住手腕,止住萧淼清的任何反抗,顺势将膝盖跪在他身侧,将人压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算很重,但足够对萧淼清形成一种提醒,他的自由暂且全在凌时掌控中。

    凌时原以为这样的姿势会让萧淼清因为感觉不安全而在神色上露怯,却不料萧淼清看向自己的目光依旧是清凌凌的。

    “我是有话想要问你。”萧淼清说。

    凌时难得见他这样乖,心中微痒,本来意欲低下头再靠他近些,然而在萧淼清那样笃信的目光的注视下,仿佛自己若有些许冒犯,都是负了对方的期许般。

    凌时握住萧淼清的手掌紧了紧,终究是先有了几分克制:“什么话?”

    萧淼清将自己放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我想知道如何彻底诛灭一个邪神。”

    他看着凌时的脸色,飞速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说我,”凌时直起身,不过依旧将手撑在萧淼清的身侧,将人圈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玩味道,“信徒怎么能对他的神明出手呢?如果那样,阿淼可是要遭神罚的。”

    萧淼清抿了抿唇,自己也爬坐起来,与凌时面对面问他:“反正你能告诉我吗?”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禁忌的内容。

    凌时垂眸思索着开口:“无论是正神还是邪神,在人间依托都是神像,越受供奉的神像越有感应。”

    他抬眼又说:“不过以你们现在的力量,论及诛灭一个神,那还差得太远了,至多能做到的只有将神驱离这个世界。”

    萧淼清多少猜测到这种结果,因而并不算很失望,只是希冀地追问:“那怎么才能驱离一个神呢?”

    凌时却不说话了,只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淼清,“我将这种事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呢?”

    萧淼清被他问得一怔,不过随即也觉得凌时的话算很合理。自己是来求问的,总不能两手一摊什么都不付出吧。

    凌时见萧淼清脸上出现认真的思索,倒也不催他,只等着看萧淼清自己会说什么话。也许一会儿顺势逗引他,能有更多意趣。

    凌时还在脑中推想片刻后要用什么话叫萧淼清羞恼,却听见萧淼清忽然豁出去一般说:“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不若就叫你吸一吸我的精.气吧!”

    萧淼清的表情是真诚的邀请,眼神当中纯稚无他色,然而越是如此坦诚,越是叫凌时心头一灼。

    现在并不是他强迫萧淼清,而是萧淼清自愿躺在他的身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凌时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萧淼清为了体现自己的意愿,还干脆地躺了下去,对凌时邀约道:“你吸吧,只要不把我吸干就行,还好叫我回去养一养。”

    书上也曾提过,与邪神的往来通常都要付出很大代价。萧淼清觉得这代价并非不可承受,倘若凌时能够告诉自己诛杀邪神的办法,就算叫他吸得皮包骨,也可以忍了。

    凌时已经低下了头,鼻尖碰到了萧淼清温热的肌肤,那柔软的触感使人想要更多的亲昵与接触。

    可是凌时却因为萧淼清的话而抬起了头,他这才明白萧淼清压根不懂吸精气的具体过程与涵义。

    明白过来这一点后,虽不至于兜头浇了凌时一盆冷水,却也使他有些失了兴致。

    萧淼清看见他的原型时心中并无波澜,躺在自己身下时呼吸也很平稳,他并不喜欢自己。

    从前凌时觉得考虑喜欢或者不喜欢太无谓,可现在他却免不了有些失望。

    萧淼清本来感觉到了凌时低头的动作,正皱紧眉头做好了身体被掏空的准备,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睁开眼发现凌时有些烦恼似的坐在自己身侧,一手托腮看着他。

    “怎么了,”萧淼清撑坐起来问,“难道是吸不出东西来吗?”

    “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凌时忽然将话题调整回了最开始的那个。

    萧淼清不远跟他离开,这便是萧淼清迟早要面对的事。

    萧淼清只是呆了一下,立刻接茬道:“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

    他抓住凌时的衣袖,怕对方反悔跑了似的,讨好地央求道:“神明大人,你就告诉我吧。”

    凌时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唯一的信徒,头一次感到了无奈。

    “既然神像是神降临的寄托,那么摧毁一个此世之外的神明,便只能将他降临的神像毁了。”

    “可是,”萧淼清想说,神君那么多神君像,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如何毁得过来?

    凌时知道他要说什么,继续道:“通常在不止一尊神像的情况下,最初的那座原始神像就是最重要的,将那座神像毁了,便会动摇外神的根本。”

    “原来如此。”萧淼清握拳,脑中有了思路后大感豁然开朗。

    “刚才我说的话你要记住。”凌时提醒萧淼清。

    萧淼清回想了一下,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难记的,便点了点头:“记住了。”

    凌时抬起手抚过萧淼清的后脑勺,将他抱进了怀里,然后将微微叹了一口气。

    萧淼清不知这是为何,但怕凌时是这会儿才开始吸自己,便不敢多动。毕竟凌时已经给了他解答,他也要给报酬才是。

    但凌时却只是抱了抱他就松了手。

    “我拿你没办法,他们大约也拿你没办法吧。”凌时低语。

    萧淼清被他说得糊涂,“谁拿我没办法?”

    他怎么觉得自己处处受着桎梏呢?

    “其实很多人拿我都挺有办法的。”萧淼清忍不住说,“我师尊,我师兄,都能教训我。”

    凌时被他的话逗笑了,好像忽然有了和萧淼清闲谈的心情:“不只是你师尊和你师兄……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像是清水低落进墨盘中,周围的墨点必定会汹涌而来。

    萧淼清实在抓不住凌时的意思,想了想忽然记起凌时前面出现的时候,说起了他身上的玉笛。

    后头又把玉笛给扔了。

    萧淼清叹了口气说:“你把我的玉笛丢了,倘若回去以后找不到,我师兄还不知什么反应呢。”

    凌时却说:“不会丢的,那东西怎么会丢呢。”

    他显然意有所指,声音里的笑意不知是冷笑还是嗤笑。

    “什么意思?”萧淼清迷惑地问。

    不过是一支玉笛,至多算个小小法器,说笛子其实都勉强,它并不能吹出什么复杂的音节,大小也也一手可握。

    法器的主人与法器之间虽有天然的联系,但如果若非能是认主的绝佳灵物,那普通法器与使用者的联系其实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凌时看着萧淼清完全不自知的脸色,仿佛看着叫黑暗裹住的微光。

    他的指尖在萧淼清的脸颊上缓缓划动,就像在触碰最后一丝星火般谨慎。

    “那是骨笛,”凌时说,“怎么会丢呢。”

    骨笛萧淼清知道,常以各类动物的骨头做成。往往是一些年老后的灵宠,主人将之的残魂做在骨笛当中随身携带,算作纪念,但那远达不到不怕丢的地步,毕竟不过是灵宠的残骨罢了。

    只有一种骨笛不怕丢,那就是活人骨,取骨之人与骨笛才会因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有天然感应。

    骨笛在哪儿,其主人都可以知道。倘若将骨笛交给他人,那么就可以知道佩戴骨笛的人身在何处。

    萧淼清在反应过来这一点以后,眼睛都跟着惊异地睁大了:“那个玉笛是骨笛?”

    他的确猜想过玉笛的材质特殊,却没想到是这样特殊。

    萧淼清的惊讶还未落地,房间的窗口就猛然灌进来一阵狂风,将栓了门闩的房门都吹得哐当大开。

    在风声稍歇的时候,房间内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萧淼清见了他便忍不住坐直了叫了一声:“大师兄!”

    或早或晚大师兄总会来的,因为心中相信这点,所以萧淼清才能安然。

    凌时听出萧淼清声音中的雀跃,很不爽地回头看了萧淼清一眼。

    他知道萧淼清依旧很信任自己的大师兄,以为有大师兄在的地方便很安全,却不知也许离自己最近的才是最大的危险。

    距离上次见到张仪洲,过去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对方暴涨的实力却叫凌时刮目相看。

    倘若排除了中间萧淼清这个矛盾因素,凌时会很欣赏这样的强者。

    可现在他们的立场注定相悖。

    张仪洲的眼中俱是杀气,他手中的剑已经瞬时变换而出,凌时并不怕与张仪洲打,同时也知道,这一场若是要分出胜负,只有通过你死我活。

    然而似乎天道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正当凌时掌心的红绸飞出,他的耳畔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铃声,仿佛由远处而来,又仿佛就响在他的耳畔。

    这是仪式上的召唤铃,他对第一次召唤的请托延迟太久,对方已经没有耐心再等。

    凌时以红绸卷住张仪洲的剑,在身形随着召唤离去之前,只向萧淼清留下一句:“有人召唤,我要先走了,至于你可把眼睛擦亮了,别错认了道貌岸然之徒。”

    凌时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张仪洲转身欲追,萧淼清却赶紧扑过来拉住张仪洲:“大师兄,你冷静。”

    他刚问了凌时那些问题,虽然凌时也说了很多自己听不懂的话,可是萧淼清觉着现在叫大师兄追上去打凌时而自己不管,很有种卸磨杀驴的意思。

    萧淼清原本只是拽住张仪洲的胳膊,然而感觉身前的张仪洲还要往前,萧淼清不得不张开双臂一下抱住了张仪洲。

    张仪洲的身形这才顿住,萧淼清不敢立刻松开,只是口中解释道:“他没有冒犯我,我跟他过来是想要问他几个问题,我现在知道了如何想办法削弱邪神,将他驱离这个世界了。”

    如此关键的信息,萧淼清迫不及待地要分享给张仪洲,同时揣摩着这个时候就算松手,张仪洲应该也没法追上,这才将手慢慢松开。

    张仪洲回身,便看见萧淼清那张期盼的脸,好似为刚才自己说的话而想要得些夸赞似的。

    张仪洲却不理会什么邪神什么诛灭,他脑海当中只有刚才萧淼清和凌时半卧在同一张床上的画面。

    “刚才那样也不算他冒犯你吗?”张仪洲低声问。

    萧淼清见他脸色不好,又解释:“那个是我早前答应叫他吸一□□.气,这次他告诉我这样关键的信息,我便想着偿还给他,他不知怎么也没吸。”

    在大师兄面前,萧淼清也不必遮掩,他心有余悸地感慨,“还好他没吸,不然我得吃多少苦药才能补回来啊。”

    张仪洲发现了不久之前凌时发现过的问题,他问萧淼清:“你知道怎么□□.气吗?”

    接连被质疑,萧淼清都有些不自信了,他小声反问:“不是将人身上的灵气都吸干了,叫人化作干尸那样吗?”

    张仪洲体内暴涨狂涌的魔气还未散去,恶念依旧叫嚣着要杀了凌时,可是张仪洲看着萧淼清的双眼,忽然有了分一分问题的主次的些微耐心。

    “当然不是那样。”张仪洲说,他的手按在萧淼清的肩膀上,低声道,“你这样不懂,那样也不懂,什么是真的冒犯也不懂,我怎么放心叫你在外面呢?”

    萧淼清被他说得有些羞惭,仿佛课业不精叫大师兄抓住了把柄,刚想把头低下去,却感觉张仪洲托起了他的下巴。

    萧淼清不甚理解地看着张仪洲:“大师兄?”

    “这是我的过失,我自然要亲自教给你。”张仪洲的声音几乎消失在靠近的动作里。

    这话不错,但张仪洲的气息隐约散着危险,萧淼清启唇欲言,然而不等他出声便被按着后颈,不由自主顺着张仪洲托抬的力道踮起了脚,几乎奉送般将自己送到了张仪洲的嘴边。

    张仪洲的唇齿再没有一丝克制可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主动化作了张仪洲的跟屁虫……

    萧淼清被冲撞的力道推得连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被床绊住脚,身上压来的力量却没有变,叫他不得不屈膝跌坐在床侧, 然而容不得他稍缓片刻, 伴着唇上被碾压亲吻的感觉,萧淼清失衡往后仰躺下去。

    身上人的动作来势汹汹, 叫萧淼清的身体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原想着如此砸了脑袋多少也要头昏脑涨的。

    然而张仪洲的手托着他的后脑, 无论在多仓促多冲动时, 依旧本能似的护住了萧淼清。

    只不过萧淼清还来不及细想此处张仪洲对他的饶恕, 唇瓣间深深浅浅的微痛又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萧淼清对此毫无预料,更无准备,鼻息错乱又不知如何调整, 支吾间拿手想推开张仪洲, 然而在晕眩间他的两只手都被紧紧擒住按到头顶, 张仪洲越发不客气。

    萧淼清再迟钝也知道这个情况下的张仪洲不正常, 他的视野里已经可以看见张仪洲背后围绕着身体弥散着却又没有完全离开的魔气,那样深重的黑色完全无法被视线忽略。

    萧淼清的脸色如春日醉酒般酡红, 靡靡不可恕, 张仪洲本不想过多吓到他,可真的冲破了一直恪守着的界限时, 他才知道叫困兽尝到甜头便再难将之驱回囚笼里。

    恶念因为这丝无处可寻的甜蜜而受到了无穷的鼓舞, 愈发得到滋养而窥见契机。

    便是张仪洲自己也生出了无穷放纵的心念。他如何将自己的举动全都怪到恶念之上, 也无法否认自己与恶念的不可分割。

    张仪洲微微抬起头, 与萧淼清拉开几寸距离,但依旧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小师弟的脸,又低头轻轻吻掉萧淼清唇角的水渍。

    那微微的声响叫萧淼清莫名脸上一烧, 纵使他从前并不知道一段亲密关系最深的构成,但此时此刻萧淼清也明白张仪洲对他做的大大超过了师兄对师弟的本分。

    萧淼清刚能出声就想要脱身,可又动弹不得,他只能尝试开口:“大师兄,你先松开我。”

    张仪洲没动,萧淼清的语气没有半点震慑力,尽管他已经尽量放稳语气,可依旧有一丝无法掩藏的怯意。

    那是对事情迅速脱离自己预料的不安,以及对原本安全感的来源变做了威胁的错愕,

    在恶念看来只觉得萧淼清这外强中干的情态语气可爱至极。

    萧淼清不知自己语气的温软,只发现自己说完话以后张仪洲身后的黑雾更多了,躁动又焦灼。

    黑雾为此也更吸引萧淼清的视线,使他皱起眉头不得不去思索黑雾的由来与可能是什么。

    萧淼清之前以为这黑雾只是张仪洲走火入魔的征兆,以往师兄也总能很快调整回正常状态。可此时在通明的灯火下再看这黑雾,萧淼清却看出了熟悉,再也没法简单将之归结于走火入魔这样轻巧的说法。

    那天在兰通城的闹市街头与栾临他们打斗时候的那些黑雾,与现在从张仪洲身上出来的这些好像。

    萧淼清想要验证这一点,可他对黑雾没有任何操控的能力,双手又被张仪洲拘在头顶,一时想到能动的就只有自己两条腿了。

    萧淼清把心一横,抬起自己的一只脚,想要用脚去稍稍拨拢那黑雾。

    上一次被困在黑雾里时,这黑雾是能够推动的。

    可是张仪洲是屈膝半跪着的,与萧淼清之间还有距离,萧淼清抬脚去勾时无法完全将黑气勾近,只能看着在他的足尖靠近时黑雾或拢或散。

    在两人之间这样的距离下,萧淼清是别想看清楚黑雾的真实情态以及和张仪洲之间的从属关系了。

    若说要情形比现在更糟一些还能糟到哪里去呢?反正现在也难逃脱,推拒明显只会让张仪洲将他束缚得更紧,对现状也无益。

    萧淼清略一犹豫后,咬牙忽然用双腿圈住了张仪洲的腰,然后双腿一夹,在张仪洲都猝不及防时彻底叫张仪洲压覆在了自己身上。

    无论是张仪洲还是恶念,均感到错愕之极,而他肩头受到影响而开始波动的魔气却成功涌到了萧淼清的眼前。

    萧淼清这才看清黑雾的样子,那并不像是真的雾气一般消散或者凝聚,实际上更像是连接着张仪洲身躯的黑色血液,与张仪洲不似谁侵占了谁,而是共生的。

    张仪洲本来已经稍稍压制住身体中的恶念,然而萧淼清这样的动作,仿佛主动的引诱却叫恶念与他一起失了冷静。

    由此,萧淼清一句大师兄还没再叫出口,又被迫失了声。

    这一次张仪洲比刚才还凶恶,反复碾得萧淼清吃痛,若能出声他早要喊了。

    如此浑浑噩噩叫人亲了一顿,即便张仪洲再松开萧淼清,萧淼清也是失神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萧淼清只觉得嘴巴内外都痛,嘴角好像还破了皮,隐隐有些刺疼。

    痛是其次的,委屈和不解才更多。

    萧淼清得了自由,爬坐起来,以手摸自己的嘴巴,眼神复杂又谴责地看着张仪洲。

    他心里是想骂人来着,可想到刚才又心有余悸,怕再被里里外外咬一顿,只得暂且按捺住。

    欲望出笼犹如放虎归山,恶念虽然松开了对萧淼清的控制,可是依旧牢牢占据着张仪洲的身体。

    “这就叫做冒犯,懂了吗?”他坐在萧淼清身侧,语气就像一个富有耐心的老师。

    萧淼清缩了缩自己的腿,感觉这样的大师兄叫他心慌,可心慌归心慌,萧淼清还是忍不住指正一点:“可是没人这样冒犯过我。”

    只有你!

    萧淼清以眼神控诉把没说完的话都藏在了视线中。

    他本来是忌惮着张仪洲以及对方身上的黑雾,可没想到似乎他藏在后面的半句话叫张仪洲心悦,对方竟先笑了。

    张仪洲是很少笑的,仅有的几声笑都藏在萧淼清久远的幼时记忆当中。

    以至于最开始他想起上一世自己对大师兄的喜欢时,一时都搞不明白那样一个面冷心冷的人,他怎么那么喜欢。

    可是当下看见张仪洲的笑容,一如从前的光风霁月,萧淼清还是愣了神,又想起了往前许多事。大师兄以前对他是很好的,连苦药都不叫他喝,只是后来他长大了,一切好像就变了。

    萧淼清见过几次张仪洲身上的黑雾,却总是下意识认为那是走火入魔的一些小症结,大师兄必然会将之处理好的。

    因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萧淼清都没有怀疑过张仪洲的心性与品行,是断然不会将他想到魔物那头去的。

    只是现在,萧淼清看向张仪洲的视线犹豫,心却因为张仪洲的笑而慢慢定了下来,他抿了抿唇后开口问:“大师兄,你不是走火入魔,对吗?”

    萧淼清藏在衣袖里的手拢成拳头,他问得坚定,但却极其忐忑张仪洲的回答。

    张仪洲面色不改地轻笑道:“我自然不是走火入魔。”

    他爱萧淼清如此乖怯,却又难以自抑地不愿看到萧淼清皱眉的表情。

    恶念交杂下,张仪洲忽然在萧淼清面前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团如墨般的黑水,悬于他的手中不断变换形状。

    萧淼清盯着那团黑水,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只觉得指尖触碰时传来寒冰般的低温。

    他马上缩回了手,不过那团黑水却好像是有意逗弄他,追着萧淼清的手掌,在他的掌心旋转飞舞。

    这个动作叫萧淼清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尚不能运用任何法力时,张仪洲就会变幻出一些小东西叫萧淼清看玩与感受,许多时候都只是为了哄他不哭。

    只不过那时候变出来的水滴是清澈透明的。

    但即便是水的颜色变了,可是这个动作透露出的细节依旧表明了萧淼清所熟识的张仪洲并没有完全消失。

    萧淼清心里多了一丝酸涩,为此在心中更有了决断。

    他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大师兄身上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什么,但显然这样的改变并不是当下瞬息发生的。

    而且即便刚才发生那样的冒犯,萧淼清还是相信大师兄不会伤到自己。

    萧淼清大着胆子一手握住了张仪洲摊开的手掌:“收回去。”

    张仪洲盯着萧淼清主动握住自己白净的指尖微讶,不过那团黑水还果真因为萧淼清的话而忽然在空中哗啦一声落到地上化为了一滩平平无奇的白水。

    萧淼清的余光瞥见地板上的水渍,心中略稳了些。

    他对张仪洲认真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你还是我大师兄,一切等先回去再说。”

    萧淼清起身想跳到地上,手刚松开却叫张仪洲又拉住,萧淼清无奈,知道这时候不能用常理看待张仪洲,只得主动握住张仪洲的手,这才顺利站到了地下。

    说要回去,可是萧淼清看张仪洲背后的黑雾依旧未散,这个状态别说回到云瑞宗的其他弟子面前,就是随便在街上看见行人都足够吓他们一跳。

    萧淼清劝哄张仪洲:“师兄,我们回去吧,回去前你先把这收一收,若是回去吓到其他师兄弟多不好。”

    张仪洲倒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想多看看萧淼清这样忧虑又不放心,紧紧跟着自己的样子。

    为此多听萧淼清的话也无妨。

    萧淼清盯着张仪洲身上的黑雾慢慢消失,这才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

    大师兄这样,现在要回的当然最好是云瑞宗,可是萧淼清一个人不能做这样的主,又怕也无法完全左右张仪洲,先想到的还是把张仪洲带回客店里,与其他师兄们商量过再说,大师兄这样,就得让二师兄做主了。

    萧淼清拉着张仪洲,从窗口一跃进入了黑暗中。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萧淼清默默往张仪洲身边又……

    萧淼清看着客店中的灯火, 原本急行的步子却陷入犹豫,他回看了一眼身后的张仪洲,被握住的指尖不过略动了动, 便感觉到追握上来的力道加紧。

    萧淼清看了一眼被两人阔袖遮掩住的双手, 似乎是看不出什么的。他咬牙硬心,带着张仪洲往客店里走。

    客店的大堂里还坐着几个零散食客, 虽在他们进门时抬眼看来, 但并不直勾勾无力盯视, 也没注意两位修士靠得极近的身侧双手是否握住。

    萧淼清迈步到台阶上, 每往上行一步, 提着的心就往下回落一寸,直至到了房门口,萧淼清按住房门正要往里推时, 隔着三四间房远的一扇门却忽然打开了, 有三个外门弟子你推我搡的前后出来, 目光希冀地看着萧淼清与张仪洲。

    “仪洲师兄, 淼清师兄。”打头出来的那个弟子被鼓动着先上来说话,后面牵牵连连两个人也亦步亦趋走来。

    萧淼清心头一跳, 连忙将自己的手往后背了几寸, 又偏头仔细查看。

    好在张仪洲此时站在他身侧靠后,两人握手的动作被萧淼清挡住了一些, 且大多数人不会一眼看到那, 故而不容易被发现。

    但叫人看见他们握着手是次要的, 关键是此时张仪洲的状态并不对, 萧淼清怕这几个外门弟子发现什么,继而将事情扩大,叫许多人知晓了去。

    萧淼清点了点头, 表面平静,心中却如被烈火烹煮着般焦灼,思索着如何暂且将他们打发回去。

    “今日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萧淼清说。

    外门弟子多对张仪洲十分仰慕,现下难得寻到了机会是一定要讨教搭话的。而萧淼清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师兄,可是几乎是同行弟子当中年纪最小的,平日里又从不管束他们,即便是想要将话说得威严有力,也不太压服得下他们。

    若在宗门也就罢了,在外头,弟子们的心难免散漫一些。

    打头那外门弟子冲萧淼清讨好地笑了笑说:“淼清师兄,我们只想向仪洲师兄请教一些功课与修行上的难关。”

    他们步子仍旧往前,其中一个还说:“是啊师兄,现在时间也还早呢。”

    他们每走近一步,萧淼清的心就紧张一分,他又想把自己的手从张仪洲手心抽出来,以便应付过这一关,否则待师弟们走得更近,迟早要发现端倪的。

    然而萧淼清用了点力,手却依旧叫张仪洲岿然不动地握住,他回头盯了张仪洲一眼却毫无成效。

    而方才萧淼清尝试抽手的动作已经叫走来的几个弟子注意到,有几道好奇却不动声色的目光投注过来。

    萧淼清手心冒汗,正觉得要被看破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你们在外头推来搡去,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

    张仪洲开口了,声音全无什么入魔的征兆,与平素教训师弟们时没有差别。

    他一出口效果要比萧淼清好不知多少,几个外门弟子立刻收回了乱看的视线,脚步也定在原地,相互隔开一步远,也不敢再拉扯对方的衣物,踌躇又忐忑地望着萧淼清背后的张仪洲。

    这对比太明显,萧淼清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们。

    至于张仪洲说的话在萧淼清听来就更加离谱了,什么叫做拉扯不成体统,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不成体统,怎么还不放手?

    似乎是感受到萧淼清的想法,张仪洲的手还真的在这时忽然松了。

    萧淼清的手被握了这许久,乍然被松开,还感觉有一时的空落落。他看着张仪洲从自己身后走出,站在几个师弟面前继续说:“师兄既然说了叫你们早些休息便是此时不方便的意思,缘何不听?”

    三个外门弟子低头认了错。

    片刻后张仪洲才转了话锋:“你们的课业我都提前看过,均做得不错,倘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明日晨起我再为你们解答便是了。”

    如此一说,三个弟子又忍不住露出些高兴的笑,忙点头说明日早上一定过来向师兄请教。

    要是只看此时的张仪洲,依旧是从前那个端方清高的大师兄,并无半点异样。

    萧淼清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希望,难道刚才在大师兄松手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吗?

    如此,刚才大师兄的诡异状态,也许只是某种比走火入魔严重一些,但并非不可更改的状态?

    萧淼清思索间,张仪洲已经回头,见他愣着,张仪洲问:“你不是要早些休息吗?”

    萧淼清本来是想要去找付意的,闻言还来不及说什么,张仪洲已经把门推开,叫萧淼清不得不往里走了一步。

    等再想开口时,房门已经叫张仪洲关了。

    萧淼清下意识看向房内的床铺。这客店规模不大,房内布置也紧窄,一张床叫两人睡实在有些不松快了。

    要是在今夜之前,如果问萧淼清和张仪洲睡在一起会有什么忌惮。他只会怕各种男配因为嫉妒生恨而妄图加诸于自己的一百八十种死法。

    而今夜一切叠加在一起发生后,萧淼清却不知先怕什么好了。

    萧淼清在床侧站住,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唯恐触及方才在外头时张仪洲的疯魔处。他抱起一床被褥,扭头看张仪洲,在半空中两人视线相碰时,萧淼清才低声问:“师兄,今天我还打地铺吧?”

    恶念蠢蠢欲动,可张仪洲不想吓坏了萧淼清。

    “不必,”张仪洲说,“你先在床上睡吧,我要打坐。”

    这口吻愈发像是从前的大师兄了,萧淼清略略收了心慌,听话地在床侧坐了下来,收拾好自己,然后侧身卷着被褥滚进了床最内侧。

    这样一来能够多些安全感,二来也是给张仪洲留下空位,打坐完了也好稍作休息。

    萧淼清滚到最里侧却没有立刻入睡,而是睁着眼睛盯着墙面思索。

    原本他是想立刻和付意说明张仪洲的异状,可是大师兄现在好像又正常了,该不该说呢?萧淼清纠结着。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萧淼清是最知道张仪洲如何飒然似仙的,整个云瑞宗除却薄叙,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张仪洲了。倘或张仪洲染了魔气的事情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待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

    想到那些贬斥的话也许会落到张仪洲身上,萧淼清心中便有些难受。

    思虑重重下,萧淼清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待他睡去,张仪洲才睁开眼睛,抬手施法,将熟睡的将自己卷成个粽子的萧淼清从被褥里解救出来。

    即便是熟睡,萧淼清的眉头也皱着。张仪洲抬手轻轻抹平萧淼清的眉毛,在隔窗暗淡的月色下低头又在萧淼清的唇上吻了吻。

    恶念想要趁机鼓动张仪洲索取更多,可终究被张仪洲牢牢压住动弹不得,谁主谁次一目了然。恶念所获取的所有时机,均不过是张仪洲有意的松懈,恶念不过是他无数意识中的一种。

    萧淼清睁眼看见空荡荡的床侧,失神片刻后便反应过来,房间里面只有他一人,那大师兄去了哪里?

    萧淼清跃下床开门急急往外走,不知张仪洲此时在哪儿,他心情就很忐忑。总是往张仪洲大开杀戒,或者叫人发现身上的魔气的方向想象。

    付意他们的房门没关,萧淼清冲过去却发现是小二在扫地,有交谈的人声似乎都从一楼传来。

    萧淼清往一楼去,楼梯上冲的太急差点撞上了一个正要往上走的外门弟子,仔细看还是昨晚见过的其中一个。

    两人都急停住,不过在台阶上还是造成了些混乱声响,引来楼下人的注意。

    那外门弟子连忙站好想伸手扶一扶萧淼清:“师兄小心。”

    萧淼清顾不上这些,拉住他先问:“大师兄呢?”

    还不等这外门弟子作答,萧淼清就看见楼梯尽头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张仪洲与付意,包括闻淳在内都站在楼下看过来。

    “怎么了,一早就这么莽莽撞撞的?”张仪洲说。

    萧淼清看见他安然无恙,其他人也全须全尾,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往下走:“没什么,只是看师兄们都不在,还以为……”

    付意闻言笑道:“怎么还这么孩子气,难道师兄们会把你丢在这里吗?”

    萧淼清走到张仪洲身边,心道:“现在不是你们丢不丢我,是我不敢丢下大师兄独行了。”不过嘴上不能说这话。

    “二师兄,一会儿你有空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说。”萧淼清对付意道。

    付意点头:“有的。”

    萧淼清觑着张仪洲的脸色未变,正庆幸着,却听见付意下半句说,“这是归鹤门的几位道友,他们正巧与我们在查访同一件事,大师兄稍后便要和他们一道出去,我留下与你们同行,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归鹤门三个字叫萧淼清脑中响起警铃,这是与云瑞宗能勉强一比高下的宗门,内里弟子不说人人是龙与凤,起码也均实力不俗。

    他萧淼清能看出的魔气,没道理归鹤门的弟子们看不出来。

    萧淼清忙转头看到一旁桌边坐着的几个道友,果然人人看着都是精明神武,一个能打八个的样子。

    萧淼清毫不犹豫地转头对付意说:“既然这样,那我要和大师兄一道去!”

    诸人一愣,却没感觉意外。

    付意他们早都知道萧淼清的性格,从前在宗门里就大师兄长大师兄短的,出来了不亲近张仪洲反而怪了。

    现在要求同行,也不过觉得是萧淼清回归从前罢了,有什么不答应的。

    不过付意问:“那你要和我说的事呢?”

    “那个等我回来再讲。”事情分个轻重缓急,不能让张仪洲与外门高手独处才是最急的。

    萧淼清这样落在闻淳那里又是另外一个感觉了,闻淳紧跟着也站起来:“那我也跟仪洲师兄他们一起。”

    闻淳这样一说,另外又有几个外门弟子露出蠢蠢欲动的表情。这样下去,想跟张仪洲一起同行的弟子岂止一个两个?

    付意本想开口阻拦,也劝住闻淳,张仪洲却开口下了定论:“好,那你们两个就跟我同行吧。”

    张仪洲说了两人,也就断绝了其他弟子的心思。

    众人一道出了门,萧淼清试探着问归鹤门的几个道友:“师兄们也在查神君像的事情吗?”

    归鹤门领头的是二师兄,闻言笑了笑说:“不止,如今我们察觉这世间妖邪异动频发,只要是妖邪外道遇见了自当诛杀。”

    听见如此响亮而正气凛然的诛杀二字,萧淼清默默往张仪洲身边又站近了点。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鲛人正全都以萧淼清为目标……

    神君信仰既然由鲛人祭祀所演化而来, 这其中必然有或多或少的牵扯。

    凌时所指点出的路就是叫他们找到第一座神君像,若能将之摧毁,便有清除这邪神信仰的可能。

    不过萧淼清一开始没想到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也涉及此事当中, 就连云瑞宗的他的师兄们在最初时也未生疑过。

    萧淼清揣测是因为他们身处兰通城这个神君信仰的发源地, 多少受到了神君的影响,不由自主分散心神。而归鹤门的这群道友们却因为与云瑞宗完全处于不同方位, 展开查访时距离兰通城更远, 因而收到的影响比较小。

    不过在归鹤门的弟子们的口述中, 神君信仰比云瑞宗的弟子们所想象的还要广博很多。几乎已经到了目之所及处均有神君像的地步。

    神君祭祀十年一次, 而每个十年的间隔中均是它全力发展的时期。要不是这次神君祭祀被戳破背后的肮脏底细, 恐怕依旧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这位邪神以神君像为触手,将根系插到了全国上下各个角落中,拔出萝卜带出泥, 必然要伤筋动骨的。

    萧淼清自觉这次下山一窥虽时日不长, 却比他从前在山上呆在师尊身边日日修习来得还叫他有感触。

    虽多了不少沉沉的心事神思, 然而也叫萧淼清感到了责任与使命感, 仿佛这是他天然该做的事。

    前方师兄剑鞘上反射的银光在萧淼清的眼前一错而过,唤回了萧淼清的心神。他抬头看过去, 这才发现张仪洲和归鹤门的几位道友走得很近。

    或者应该说是归鹤门的几位道友正满眼崇敬, 不自觉离张仪洲越来越近。

    而张仪洲的神色看似如常,偶尔开口时便叫人如沐春风, 但是萧淼清却一眼就看见了张仪洲垂落的衣袖下漾动的深色微波, 以及他眉眼间沉冷的情绪。

    萧淼清霎时想起昨天夜里张仪洲魔气冲天时候的样子, 那时只有他一人知道, 倘若此时叫归鹤门的几个道友看去……

    萧淼清倒是不怕他们能当场杀了张仪洲,他怕的是张仪洲反过来屠尽在场的人。要是如此,恐怕云瑞宗出了个魔头之名要洗都洗不脱了。

    这后果仿佛已经画在萧淼清面前, 为了竭力避免任何意外,萧淼清的脚步紧追上去,看准了空档便强行挤了过去,一下将归鹤门的道友们隔开,自己则拉住张仪洲的手臂道:“师兄,我同你们一起走。”

    他这举动虽然有些莽撞,可到底能占着小师弟的身份,至多叫其他人一笑而过,不足以深思计较什么。

    他们今日同行是要到鲛人所居的沿海区域寻访神君像由来的消息。近年来鲛人与人族往来交流虽然频繁许多,然而依旧冲突不断,鲛人性情难测,又凶险易怒,这番前去要小心为上。

    不过在众人穿过最后的人族村落,行至传说中的鲛人聚集地时却不见任何鲛人的踪迹。

    海边有个陈旧的码头,显然已经多年没有人修缮过,建造码头的木料都已经破了大洞,露出被海风吹蚀的残垣钝刺。海湾内还留着许多破船与碎木,随着海浪的波涛不断重复着拍打岸边的动作。

    除此之外便是海风卷着咸腥不断冲击在场之人的鼻腔,使人不住皱眉,还有师兄直接伸手以法术封住了自己的鼻息,免手气味熏灼之苦。

    “这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或者魔居住了。”萧淼清站在一块朽木之上,他们刚才在走向海边的路沿看见过一些已经塌落的土屋,低矮的泥墙几乎已经被草木湮没,不出一两年恐怕就完全看不出村落的痕迹了。

    “但这里的确有魔气传来。”归鹤门的二师兄开口,他的目光扫过闻淳,又说一句,“是很深重的魔气,此处应当就是一个魔窟。”

    听见深重的魔气这几个字,萧淼清免不了又频频多看张仪洲几眼,确定大师兄此时情状无异才略略放心。

    鲛人虽然生活在海中,但一则因求偶,而则因修行,均要上岸行动。未能完全化作人形之前他们往往无法在岸上停留曝晒,为此大多鲛人聚集的海岸边,即便没有人居也会有一些低矮的建筑供他们暂时休憩。

    此处海岸却空空荡荡,唯留旧痕迹。

    闻淳握着自己的弓,目光四下转看,模样比萧淼清他们防备很多。他是魔族出身,比这些修士们更懂鲛人一族不止是什么书里头简单记载的样子,大多数未能完全化形的鲛人几乎是被体内本能原始的繁殖欲望控制的野兽,极少能够自持的。

    便是抬手就砍下对方的一截鱼尾巴,照样不耽搁他们在见到人族以后被低劣的欲望支配。

    “你们在这里干嘛,要小心一些啊。”正在这时,众人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大家回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面容苍老满头白发的老头,他身上背着背篓,好似刚从田地里归来,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审慎扫过。

    等看见萧淼清和张仪洲等人时,他往前多走了一步道:“这里有鲛人出没,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萧淼清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在张仪洲脸上停留最久,叫他也回头看张仪洲一眼,不解其意。

    归鹤门的二师兄主动上前拱手客气行礼道:“这位老人家,我们是修道之人,不怕这些,这次过来也正是要寻找鲛人所在,你知道他们平时在哪儿出没吗?”

    老人似乎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指着海面的一个方向道:“如果说所在,他们现在已经不太从这里上岸了,你们要是想找,便要从那里走,离岸十几里有处小岛,据说那岛上满是鲛人。”

    众人循着老人指点望去,果然看见了远处被云层压住的若隐若现的一点岛影。

    不过老人话锋一转:“后生们还是早些回去好,那里凶险得很啊。”

    众人知道老者是处于好意,先谢过,但要去岛上一探的念头却未变化。

    十几里路他们御剑也不过片刻,即便岛上凶险,然而低等鲛人并不足叫他们看在眼中,而修为较高的鲛人则可以理智沟通。

    数道剑影在空中闪过,众人踏足向上。闻淳虽不能御剑,但也有烧钱的飞法,自从怀中掏出法器来踩在脚下,跟着众人一跃而起,往海面的某个方向飞去。

    飞到海中央,回头海岸线越来越远的时候,海面的水气也渐渐重了,雨雾波缠间,萧淼清忍不住用手去拨了拨面前的水气,而众人飞行时明明没有离得太远,可是在路程过半时却渐渐失去了周围人的所在。

    萧淼清再一次以法术拨开面前的云雾时,忽然发现身边的人踪影全无。他连忙加速了一些,然而周遭除了层层潮湿的白气以及前方渐渐清晰的岛屿外,竟然不见他人。

    好像众人被这水雾隔开,不知何时离散了。

    而脚下的海水隐约间传来几声噗通。

    萧淼清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头皮一下发麻了,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海水中有着密密麻麻若隐若现的无数鱼影,这些鱼影有些长着人的上身,有些却长着好似未曾完全化形的愚钝肢体,有的头发松散在水中缠荡,有的却是个光秃秃的脑袋。

    这些奇形怪状的鲛人正全都以萧淼清为目标,目光炽热地追逐着他,其中有一些还频频跃出水面妄图以手抓住萧淼清的佩剑或者双足,将他拽入水中。

    刚才萧淼清听见的噗通水声便是因此而来。

    萧淼清的双足微动,连脚下的剑都差点受到心念波浪的影响而晃动了两下。他强自站稳,暂且让剑停下,人处于岛和岸之间悬停住。

    而他身下乌泱泱的鱼群也因着他停止的动作而急急刹停,无数鲛人冲撞在一起,萧淼清低头看见目之所及处的每一寸海面都被这些鲛人占满,密集到即便他能以术法轻易杀了其中任何一头,却依旧会因为这数量而感到本能的退却。

    萧淼清看了看自己的腰间,那里本来时时佩戴着的玉笛还没拿回来。他以手掐诀,默念出一道法咒,而后在空中点亮了一簇火光。

    这火光本来应该升到半空而炸开,然而现在却在半路便停了下来,好像被白雾困住无法突破。

    萧淼清见状,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先不单独涉险,调转剑身想要朝来路归去。

    可是萧淼清在海面不断飞行,足足花了比来时多几倍的时间,也没有见到任何海岸。他身周的白雾和水气也未消散半分。

    萧淼清再抬头依旧能够看见那座小岛,就如他悬停时一样的远近,就好像他刚才的飞行都是白费力气。

    至于身下的鱼群也不辞辛劳,一直跟着萧淼清前行后退。

    萧淼清低头时分明从其中几只鱼的眼里看见了势在必得的光芒,好像他们就等着自己气力耗尽而坠落下去。

    而如果说之前萧淼清还分不清贪婪与贪色之间的差别,那前夜的张仪洲也足教会了他很多。只不过这些鲛人眼中的贪色虽然也是欲望组成,可是那种原始的,低劣的,只管宣泄的欲望,会让任何人都后悔与他们沾边。

    但飞行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出路,萧淼清也无法再支撑飞行太久。他已经可以感受到脚下的剑在隐约颤动着,自己必须找一个地方暂且落下,否则迟早要掉进海里。

    想来刚才一起飞出来的人中不止是他遇到了这样的困境。

    萧淼清看向那座小岛,权衡了自己的位置后,以剑身残存的力量飞了过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斩星以极低的声音在萧淼清……

    经膛而过的风吹动了萧淼清几根零散的发丝, 见他调转方向,脚下追逐的鱼群也紧跟着他飞行的方向而来。

    萧淼清捏一法决于半空中加速,这才稍稍将飞跃的鱼群丢在后头些, 在到达小岛时与他们扯开了一些距离。

    等萧淼清抵达小岛上空, 身后原本不愿意放松的鲛人群却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不甘又的确渴望似的远远盯着萧淼清的所在。

    这并没有让萧淼清放下戒心, 反而越发忌惮岛上可能存在的危险。

    会使这些性格原始而低劣的下等鲛人退却的, 必然是刻在他们骨血里面天然畏惧的更可怕的东西。

    只是萧淼清现在暂时没有退路, 不得不前往一探究竟。

    白色的雾气在到达小岛以后逐渐散开, 一入小岛上空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不等萧淼清看清岛上的情形, 他的佩剑就彻底失去了运行的动力,叫他踉跄一下从低矮的半空中跃下。

    萧淼清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好在佩剑还尽力与空中托了他几把, 如此才算平安落到地面上。

    落地的一瞬间, 萧淼清飞快观察了周围的环境。

    岛上的空气潮湿, 四面八方的海腥味叫人无处可逃, 不过萧淼清在警惕地环视一圈后先看见的还是岛上郁郁葱葱连绵起伏的深色植被。

    回看身后还有浅蓝色的海水冲刷着沙滩,若是忽略这岛上潜藏的危机, 风景确实足以叫人流连。

    不过阵阵规律拍岸的水声还是叫萧淼清回想起刚才追击的鲛人, 提醒他所面对的平静也许只是片刻幻觉。

    同行的其他人此时也不见踪影,不过萧淼清相信他们应该也与自己一样, 被困于这个小岛的某个方向。

    萧淼清拾起佩剑, 轻轻掸去上头的尘土, 正踌躇着往哪个方位走, 忽然听见浪涛之中有杂声传来。他下意识快步往前躲到一棵树上,借着巨大的树叶遮挡住自己的身形,而后往树下看。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萧淼清看见几个鲛人拖着鱼尾抓住闻淳正把他从海水里带出来。

    闻淳水性不足,似乎是在海浪的裹挟里就晕厥了过去。

    萧淼清见那些鲛人捧拖着闻淳,最开始心中一惊,有下去救人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那些鲛人虽然满眼蠢蠢欲动,可是对待闻淳时还尚且克制。

    萧淼清一想也是,毕竟闻淳是魔族中人,又有少主的身份在,想来这些鲛人就算再大胆狂妄,总归也是魔族中人,面对闻淳有些忌惮才是正常。

    他们似乎托举着闻淳再往某个方向前进,经过萧淼清所在的树下时,有一个鲛人停下脚步,疑惑地抽了抽鼻子,朝半空中看来。

    好在萧淼清已经绕到树的另一侧,因宽大叶片的遮挡,下方的鲛人停留片刻后并不执着便离开了。

    萧淼清的情绪没有松懈,等这些鲛人前行到不足以发现他时,他便从树上跃下,悄悄跟着这些鲛人的步伐,往里走。

    鲛人们若想要对闻淳下手,就地即可,但他们现在的样子却好像是要将闻淳交给其他什么人。

    如果使他们这些外来者不得不入岛是别有目的的话,那跟着这些鲛人也许就可以发现他们的目的所在了。

    越往岛内走,越是感到足下湿润。呆萧淼清分神注意脚下的路时,他的双足已经被类似沼泽的泥土绊住。

    鱼尾在这样的土里却能够快速行进,萧淼清看着托举闻淳的那群鲛人远去,正来不得泄气,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气息在发出嗬嗬的笑声,那笑声不似人,却像人。

    萧淼清下意识举手用出个抵挡的法决,回头时恰好撞上一个鲛人伸过来的利爪上。

    法决与对方的手掌相碰,法决的光芒瞬时消失,而对方的手则如电一般不甘心地收了回去。对方的鱼尾包括下腹偶读袒露在外,萧淼清只瞥见一眼便差点想把眼珠子抠出来。

    所有对鲛人性格淫放的描述,在此刻都百闻不如一见,叫萧淼清来得震撼。

    好似是上天觉得这点震撼还完全不够似的,萧淼清的余光之中,原本平平无奇的沼泽林中忽然从每一个树后都冒出了一条鱼影,不知在暗处蛰伏了多久,目光垂涎又贪婪地看着自己。

    而他们的样子与萧淼清就近见到的第一条鱼没有任何差别,有的甚至盯着他,而将手放在下腹不知做些什么。

    海腥味在这个时候似乎更浓了。

    萧淼清抽出手中的剑挡在身前,方才那试图想要伸手抓他的鲛人正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掌,蠢蠢欲动又忌惮地看着萧淼清。

    只是剑上的寒光虽然抵挡得住一时,却不可能永远维持住现在的平衡。

    萧淼清知道这点,其他鲛人自然也知道这点。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默默靠近,已经形成一个聚拢的圆圈,以萧淼清为中心点的圆圈。

    这些沼泽林中的鲛人显然要比海中的高等一些,起码个个有鼻子有眼的,其中一些容貌还颇为上乘。只不过相由心生,再好的外貌搭配猥琐的动作都会让人耻于直视。

    萧淼清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足正在缓缓被泥沙吞噬,他若分神去抽出双足,鲛人便躁动着加速靠近他。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萧淼清的佩剑嗡鸣,剑身有了染血的冲动,他正定神想要挣脱一战,原本在靠近他的鲛人却全都停住了,然而俱低伏下身,朝着一个方向叩拜。

    萧淼清看向那边,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站在林子的尽头处,正以狎昵的眼光逡巡着萧淼清略显狼狈的模样。

    对方手脚俱在,萧淼清有一瞬都以为对方是人族,但在对方侧身叫阳光照耀到皮肤时,通过皮肤上的反光,萧淼清便知道了对方也是鲛人,不过显然是高等鲛人。

    萧淼清本以为能够想办法与对方交流来意,尽可能友善地表达,可下一秒他就被一条卷过来的鞭子圈住了腰,直接从沼泽中被拉了出去。

    只不过他的双靴被留在了泥土中,在被迫飞过去的中途还有鲛人大着胆子想要拉拽萧淼清,不过没有成功拉到他的人,只是把萧淼清一只脚上的袜子拽了,露出白玉一般的脚来。

    萧淼清感觉足下一凉,继而便是鲛人群中的阵阵躁动之声,而他的身体已经撞上了那黑衣男子。

    “我是云瑞宗的弟子,这些贸然上岛是为了,”萧淼清仓促间想要解释自己的身份与来意,然而黑衣男子却扬手将掌心某种胶粘的液体涂在了萧淼清的嘴上,瞬时叫萧淼清张不开口说话了。

    萧淼清睁大眼睛瞪着他,却见黑衣男子满不在乎地说:“嘘嘘嘘,你是谁,来做什么是最微不足道的事,过了今日你会有新的身份,中间会叫你受些苦,但你只要能够挺过去,新的天地就会对你展开。”

    只要受些苦,挺过去就好了的话,以前修习的时候师兄和师尊都与萧淼清说过,萧淼清从不怀疑。

    但是一样的话被不同的人说出感觉就很是诡异,比如现在萧淼清就很怀疑这黑衣男子说的受苦是什么苦。

    黑衣男子却不管他的心情,只管封住萧淼清的口鼻以后便将他带走。

    黑衣男子的步伐很快就到了岛中心的位置,萧淼清被他夹在臂弯中颠来倒去差点要吐,若非是嘴上有东西封着,恐怕已经吐了。

    不过很快萧淼清就顾不上吐了,因为沼泽林环绕之中的地面原来像一个献祭的受刑台,台上横陈着几具人形的尸体,死状凄惨,有些还残缺了身体的某些部分,他们睁着眼睛,好似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很不甘心。

    而在这些尸体下方还有一个圆台,圆台上则放着许多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族,有些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已经麻木,有些则还在恐惧颤抖,他们有男有女身上不着一物,如禽兽一样被关着。

    这场面叫人族来看,无一不会或愤怒或胆寒,可是在场的鲛人们均面色中闪动着兴奋。

    萧淼清尽量稳住心神,他的视线注意到有一侧圆台上还单独放着一个人,闻淳。

    但闻淳所在的那个位置并不像是受到敬重的宾客,而像是某种更加高级的献祭品。萧淼清很快确认了这一点,因为他被黑衣人抛到了与闻淳相对的另一处圆台上。

    祭台与祭台之间则是海水,海水里又是无数双正在虎视眈眈盯着祭台的双眼,或者等着祭台上的人失足落下,或者等着某种赏赐。

    很快,高高的祭台下便有几个鲛人步入,他们的目光在祭台上搜寻,如同看货物一般在挑挑拣拣。

    萧淼清不知怎么回想起了那日在知意楼里看见斩星时的事,不过彼时人与鲛人的位置上下调换了。

    他只一愣神,便听见耳畔热烈如沸腾的喧嚣。

    几个人形的鲛人似乎也懒得听这声音,随意从笼中挑出一个人族将他扔给了那片鲛人所在的海域,瞬间鲛人群爆发出欢呼,而人族不知经受了什么,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淼清心中一急,不知怎么却感觉自己掌心发热,有种好似欲冲出的力量。然而不等他弄清楚这感觉的来由,忽然有一道声音开口说:“我要他。”

    萧淼清感应到这声音,循声看去,终于见到另一张略感熟悉的面孔。

    是在兰通城一别后未曾见过的斩星。

    萧淼清瞪眼看着他,人却已经被送到斩星身边。在靠近斩星的瞬间,萧淼清被对方抱进怀中,斩星以极低的声音在萧淼清的耳畔说:“别怕,跟我走。”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他可不是主君认定的配偶……

    萧淼清在最初的惊诧以后很快平静下来。在这种时候遇见一个可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绝对叫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他几乎是被抛送到斩星怀中,脑袋磕在对方的肩胛骨,带起一阵晕眩, 不过斩星的怀抱坚定有力, 胳膊上肌肉起伏,萧淼清也是这时才发现对方远不是他想象中的瘦弱美人。

    旁侧的其他鲛人似乎都很惊讶斩星的开口索取以及主动拥人入怀。

    “主君今日好兴致。”那个将萧淼清抓来的黑衣男子开口说, 看向萧淼清的目光中明显夹杂着遗憾等情绪, 不过转言又试探道, “不知主君是想如何处置他, 过后我可否……”

    他那淫邪的目光几乎要化作实质在萧淼清的后背残留下难甩脱的感觉, 使萧淼清极不自在地动了两下。

    斩星拥住萧淼清的姿势未变,不过冷声说:“我要的自然是我独占的。”

    他的手在萧淼清的口上轻轻一抹,终于将那股恼人的粘液带走, 使萧淼清重新得到了开口的自由。

    萧淼清听出他们话语中透露出的地位高下之别, 显然斩星在这些人当中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黑衣男子在斩星的目光直视下终于将视线收敛了一些, 不过他随即看向闻淳道:“那就要叫咱们见识见识少主的身段软硬了。”

    他们的话与调笑的神色叫萧淼清心中大惊, 原来闻淳的少主身份并非是他的护身符,那些将他送过来的低等鲛人也并非是畏惧闻淳的身份, 而只是因为强弱的差别而不得不将他们献祭上来, 以期待着等一切结束再分到一杯残羹冷炙么?

    这样的仪式与爱无关,纯粹是为了发泄刻在骨子里的原始野性, 对于鲛人来说或许无比寻常,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则无异于灭顶之灾。

    斩星抱着萧淼清便欲转身离开, 萧淼清自知情形危急自己又自身难保, 本来不应该再叫斩星为难。

    若是他自己有能力,他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救下来,可是现在这关头, 起码他不能把闻淳就这样留在这里。

    因此萧淼清趴在斩星肩头急问他:“你能不能把闻淳也带走?”

    不等斩星回答,旁侧尚未拉开太远距离的黑衣男子闻声却笑起来:“怎么,你难道还要做主君的主吗?”

    “还是你怕自己稚嫩,没法叫主君享乐?”

    这些鲛人虽然对斩星有威服,但却依旧敢放肆调笑萧淼清。一则处于萧淼清此时完全劣势的地位,二则也处于鲛人本性。

    看那些低等的鲛人都蠢蠢欲动的样子就知道,即便是斩星已经划出了萧淼清的归属,但只要他现在不妨一脱手,萧淼清坠入海中便会被下面的鲛人分食干净。

    萧淼清紧张地掌心握拳,不过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说:“我是觉得主君有能力一次享两个乐。”

    气氛因为他的话而一时凝滞起来。

    萧淼清的话似乎起了作用,黑衣人再次看向斩星,好像在等他回应。

    即便是一次占了两个美人,会让下面的其他鲛人不满,可是斩星在这里的地位与实力却不容他们质疑,即便真的要这样做也无人能够阻拦。

    萧淼清怕斩星不愿,低头在他耳边以几乎气声说:“拜托你了。”

    斩星垂眸看见萧淼清捏到发白的指尖,终于还是开口:“要辱闻氏一族,自然是我先。”

    他只说了自己先,并没有如对萧淼清一样不叫他人下手,为此黑衣男子等一众鲛人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暗含期待地看着闻淳被送到了斩星身边。

    不过斩星没碰闻淳,只让一个低等些的侍从将闻淳随后扛来。

    萧淼清被斩星扛到一处潮湿递水的溶洞中,斩星以自己的身形挡住他,等侍从将闻淳放下,便开口叫侍从离开。

    等溶洞里啪嗒啪嗒鱼尾与地面的磨蹭敲击的声音远去,萧淼清才在斩星为自己解开手脚的束缚以后一下爬坐起来。

    斩星盯着他说:“你不该到这里来。”

    萧淼清暂时顾不上问斩星自己登岛前想要知道的事,而是抓住斩星的胳膊说:“那些人族都是……”

    他本来想要问那些人族可救不可救,斩星已经冷冷打断他道:“那些人族都是想要捕猎鲛人的渔夫,或者对鲛人岛抱有好奇心的外来者。”

    无论是哪一种对鲛人均不会抱有什么友善的态度。

    萧淼清虽然处于人族立场想要将那些人都救下,可是看着斩星的脸色又想起人族对鲛人的所作所为。这之中一言两语难叙,是持续几百上千年的恩怨纠葛,很难说那一方完全错误或者完全正确。

    萧淼清有些失落,但也明白斩星的立场,自己若要求太多实在为难对方。对方与自己也不过是浅交,现在愿意开口把他和闻淳暂时带出那样的境地便已经是很好了。

    “那现在我能带闻淳离开吗?”萧淼清问。

    斩星道:“岛上处处都是我的族人,围绕着这岛屿无法登岛的鲛人又有几万数,你想要离开只有两种办法。”

    萧淼清专注侧耳听。

    “第一是成为鲛人族的一员,”

    这意味着与鲛人结合并完成身体上的异化与改造,萧淼清无疑是要摇头的。

    “第二就是身死魂散,以魂魄之态离开。”

    这两条道路没有一条不叫萧淼清头皮一麻的。但洞外无时无刻不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那些声音近在咫尺,叫萧淼清难以忽略自己的危险处境。

    转化一词说得含糊,可是萧淼清也能隐约猜到是什么意思。他往后缩了缩,本能对斩星有了几分抗拒。

    斩星自然知道萧淼清不愿,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下,萧淼清愿意,他也不能对萧淼清出手,否则无异于为自己的族人招来灭顶之灾。

    只是他刚才那样问的时候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如果萧淼清愿意呢?

    这瞬息闪过的念头被斩星压在心底。他从前对人族的感情很复杂,大多是恨,对母亲的爱也早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难以追寻和回忆。唯有萧淼清给他带来过纯粹的悸动。

    “或者还有第三条吗?”萧淼清试探着问斩星,“我带着闻淳偷偷溜出去,自己想办法离开,如果再被抓住也无需你救我,生死有命。”

    他情愿出去冒险,即便最后身死,也好过这样不清不楚委身他人。

    况且萧淼清的心中始终抱着一丝张仪洲他们在外面的希望。

    无论张仪洲身上是否有魔气,又或者他在被魔气控制的时候会使萧淼清感到多陌生,但他总是萧淼清在遇险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叫他最安心的人。

    斩星失笑,他抬手在萧淼清的嘴角又擦了擦,好像抹去了一些残留的粘液,又好像只是凭空擦拭。

    然后斩星在沉默中忽然用坚硬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汩汩鲜血从里头涌出来,被他以一只贝壳接住后交给了萧淼清。

    “将这些血尽可能抹在身上每一处,”斩星按住自己的手腕,将伤口抹除,“你沾上我足够多的气息,会让外面的人以为你已经是我的配偶,如此他们不会敢对你贸然出手,等到日落的时候,有一刻钟关头岛上的迷雾会失效,那就是你唯一逃离的机会。”

    斩星说着站起身,从溶洞的另一处个方向离开了。

    萧淼清毫不犹豫将贝壳里的血涂抹在自己身上。这血液不能涂在太明显的地方,否则会叫鲛人察觉不对劲,他只有将血给尽量涂在有衣物遮掩之处。

    在萧淼清涂抹的时候,闻淳终于悠悠转醒,他有些茫然地坐起来,好似一觉惊醒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等闻淳转头看见萧淼清,还来不及露出惊喜的神色,就看见萧淼清正在穿衣服,顺便还递过来半贝壳的血液。

    闻淳这才注意到整个溶洞中冲天的鲛人魔气,他的记忆回笼,明白自己的处境危险。

    “快涂上,我们还要赶在日落之前离开这里。”萧淼清说。

    他和闻淳应当是唯二落单被鲛人抓住的,此时若能够逃出去就已经是给师兄们减轻负担。

    闻淳皱眉:“这好臭啊。”

    他是魔族,自然嗅闻这血液的时候感觉与萧淼清有很大不同,能够闻到更多魔族间独有感应的气息。

    不过闻淳还是依言开始给自己身上涂抹,洁癖要紧要是命要紧,闻淳还是分的清楚的。若是不尽快离开这里,谁知道那群原始低劣的鲛人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他可不想在魔族史上留下这么个丢人又可怖的死法。

    两人将血液抹好,而后小心地循着来路悄悄到了溶洞口。

    这里近处鲛人很少,大约是怕打扰斩星。如此方便了萧淼清与闻淳偷偷沿着小路离开。

    虽然在岛上不知方向,但是祭坛在整个岛屿的中心位置,只要远离祭坛方向便必然会走到小岛边缘。

    萧淼清和闻淳尽量避开鲛人的视线,可还是在才出祭坛范围的时候就被一群鲛人发现挡在面前。

    但斩星的血液的确发挥了作用,这次这些鲛人们并不敢靠近,而是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萧淼清他们,似乎在揣度判断。

    萧淼清他们往前一步,鲛人们就退开一些,直至萧淼清再走就要进入沼泽林时,才有一个鲛人大着胆子问他:“你们要去哪儿?身为主君的配偶,你们自当留在洞中,日日服侍主君为是。”

    闻淳黑着一张脸,十分想要一箭穿心射死几个鲛人,萧淼清一把拉住他,叫他暂且按捺住。

    却听见有个鲛人又指着闻淳说:“他可不是主君认定的配偶,你们看他身上的气息也不浓。”

    顿时,这些鲛人看闻淳的目光就变了,仿佛他是一块可分食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