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甜蜜陷阱“泳衣买好了吗？”
结束了。
小蘑菇愣了几秒，很快笑了。
是啊。结束了啊。
但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伤心，一点都不觉得恼怒。
因为她并没有输得狼狈，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输得很惨。
这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感觉吗？
“‘蘑菇’小姐！”一个小女孩捧着花走上来，“你今天真好看！”
我……漂亮？
小蘑菇原地愣住，险些忘记接花。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她和这个单词八竿子打不着。
小女孩笑着扭捏道：
“没错。您穿白纱裙好好看呀。演唱的人偶小姐也很可爱。”
“而且，听了您的歌后，我似乎更有勇气去追求那些我想要的了……即使我可能遭人嘲笑！”
遭人嘲笑的感觉很糟糕。
这是小蘑菇再熟悉不过的。
“不。”
“其实……我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我的脸并不漂亮，上面有——”
“‘蘑菇’小姐！”
女孩忽然提高分贝：
“请听我说。”
“脸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我们又不是来看选美大赛的。”
“重要的是，歌声。”
女孩转了个圈：
“在神明引领的阿兹卡那，容颜只会如流水般逝去，唯有……”
“音乐长存，历经岁月冲刷，永垂不朽。”
小蘑菇笑了，如沐舂风。
“是呀是呀，您唱到老，我们就听到老。”另一撮粉丝说，“外表什么的，才是最肤浅的。”
另一头，海瑟薇被几个歌迷团团围住。那些年轻的女孩手拉着手将海瑟薇围在中间转圈：
“‘乌鸦’大人，您这身好酷。我好喜欢。”
“我可以嫁给你吗？”有人大着胆子问。
“去去去，还是我吧。海瑟薇大人选我，我超甜。”
最后排的观众席上，蓝发青年放下投票仪，它闪动的屏幕上，正显示着这样一幅图景：
【是否要将您的心动票*1投给“乌鸦”海瑟薇洛兰？】
【确定（状态：已投）】
【感谢您的参与，光明神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
莫里森向后一靠，冰蓝色的眼眸恰好落在陷入狂欢时刻的舞台上。
那个笨蛋啊，可真够乱来。
要不是他用假户口及时投出心动票令票数反超，某些人恐怕真的要把自己搞翻车了。
不过，莫里森也不会去说她什么。毕竟那个家伙一旦选好了路，便会倔强地一条路走到黑。任谁说也不行。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有提供一个绝佳的环境，使这只固执小兽能任性地在一方天地间施展拳脚，在她即将搞死自己时，适时拉她一把。
这便是他作为一条人鱼，一位前辈能做的了。
半决赛结束后的“狂欢时刻”持续了很久。歌姬与歌迷欢聚一堂，亲密无间。
其间，小蘑菇还哭了。不过据她所说，自己这是快乐的泪，释然的泪，感动的泪。
***
伴随着南区半决赛一同结束的，还有轰轰烈烈的五月音乐节。
海瑟薇扳指头数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因为梦到了姐姐出事，一个人偷偷地在角落里流眼泪呢。
而如今，她却早已成为一名歌姬，能够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杆，靠着自己的歌喉，于正面打败姐姐——然后，名正言顺地阻止姐姐前往王都。
“还刻苦呢？”
海瑟薇感到脑门疼了一下，赶忙捂住。抬头一看，正是她的姐姐，西尔维娅里奇。
“怎么，我们的海瑟薇即使面对亲爱的姐姐，也不愿意手下留情？”
西尔维娅笑着说。
“大不了我放水，故意输给你就是了。别练了，好不好嘛？”
骗人！
海瑟薇在心中大声反驳。
你根本不是那种会对妹妹放水的人！
虽然在很久之前，博学的莫里森先生就揭穿了圣子的恶毒，向海瑟薇姐妹证明了，圣子确实心存不轨。
海瑟薇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知道圣子有问题的姐姐更加坐不住了，半点没有就此打住，放弃歌姬身份的意思。
“你去干嘛！”海瑟薇急得比划，“你去了，他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莫里森微微点头：“说不定他根本没有信任过你。之所以没有拆穿你、抗拒你，就是因为他想看姐妹相残，想看你纠结演戏。”
“要知道，你俩可是安溪市人尽皆知的好姐妹。圣子就算是个白痴，他随便塞点小弟过来，打探一下，那不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海瑟薇，那我问你，如果我不去王都，你去吗？”
女孩问得认真。宝蓝色的眼底不含一丝犹疑？
“我……我当然……去。”
海瑟薇低下头，实话实说。
王都可能隐藏着她父母失事的真相。她不可能放弃。
“看吧？”西尔维娅摊了摊手，“你也不会放弃。”
“只要你不放弃，作为姐姐，我就有义务阻止你！”
“为什么？”
“为什么？就像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那样。而且你还仅仅是因为一个梦，而我却知道，王都的那堆家伙，各个是吃人不涂骨头的野兽——我怎么会放我的妹妹去那里？”
西尔维娅转向莫里森：
“喂，药剂师先生。你不是经常个贵族打交道吗？快帮我劝劝海瑟薇，告诉她，她这天真烂漫的想法完全就是痴人说梦，百分百失败。”
莫里森想了想：“嗯……也不一定？”
“什么！”西尔维娅后撤两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莫里森。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莫里森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药剂师先生，你介意带海瑟薇多出去玩玩吗？”
“……？当然不介意。”
“这样啊。那就拜托您多多带海瑟薇出去转转，开导开导她，说服她放弃前往王都的打算。”
在感情方面万分单纯的人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一步滑入两足兽的语言陷阱：
“乐意效劳。但海瑟薇小姐同样是位有主见的人，我无法保证她会因我的话改变想法。”
“没事。有你这句话就行。”
西尔维娅挥挥手，与仍在一脸懵逼中的人鱼告别。
一切看起来平平无奇，仿佛最简单的随口一问。
直到，现在。
海瑟薇终于明白姐姐操的什么心了。
“哟，这不是莫里森先生么？进来坐进来坐。”
西尔维娅雅殷勤得又是倒茶，又是摆水果，整个人画风诡异的让海瑟薇瞪大眼睛，原地呆住。
“……”显然，莫里森也有些不适应。他试探性地迈进门槛，僵硬地坐在沙发上。
“听说，你邀请我家海瑟薇一起去游泳？”
海瑟薇刚喝下去的茶险些喷出来。
陷阱啊！是陷阱！莫里森先生不要回答！
西尔维亚笑吟吟地望着莫里森。
——虽然海瑟薇只觉得那笑容十分可怕，仿佛要把人炸成小鱼干。
“是的。”莫里森答，“我听说海瑟薇小姐以前身体不好，而游泳，有益身体健康。”
“……”对方直到不拐弯的回答让西尔维娅一时愣住——
要知道，之前表白海瑟薇的毛小子也不计其数，但基本上都会被她吓跑，有的甚至还会因此和海瑟薇反目成仇——
他们认为，海瑟薇有这样一个强势且辣手摧花的姐姐实在不近人情，无法接受。
但是，眼前的这个药剂师，不知是处于迟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毫不回避？
西尔维娅感到内心深处有一颗螺丝钉微微松动。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海瑟薇确实需要锻炼，你们就一起去玩吧。”
诶？海瑟薇紧张的心放下了。
姐姐她，竟然没有反对？
“年轻人就应该多玩玩。”西尔维娅站起身来，“泳衣买好了吗？”
“姐姐！”
海瑟薇又又羞又恼：
“你不要再说了！”
“买了。”
莫里森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从身旁的纸袋里掏出一只方形盒子，递给海瑟薇：
“给你。”
西尔维娅：“哇哦。”
“……！”海瑟薇的脸红成了火山。她捧着那只盒子，仿佛捧着一只烫手的山芋。
“拆开看看嘛。”西尔维娅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莫里森先生，你这是要我死……
海瑟薇生无可恋地看了眼盒子。半透明的薄膜内依稀可以看到半边漂亮的浅蓝三角衣领。衣领的中央，系着一只罗兰紫色的大蝴蝶结。
……唔，好像还挺漂亮的？
抱着必死的决心，海瑟薇轻松拆开了盒子，并将盒内的泳装拿出，展开提起——
是一条漂亮的泳裙。
海瑟薇放下胳膊，将泳衣收回眼前。这衣服的面料摸起来手感很好，光光滑滑的，虽然还没有穿到身上，便已经能想象出它舒适的程度。
泳裙的外面还有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的白色轻纱。自脖颈到衣袖，越是边缘，颜色越浅，边缘点缀着蓝色荷叶边，好看极了。
这样一件泳装，自上而下，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即使这样显示出来，或之后穿在身上，都没有什么令她感到尴尬的地方。
“怎么样，喜欢吗？”莫里森问。
为了买好这件衣服，他可查阅了不少资料，兼顾美观、舒适与实用性，又向图书馆的女孩子们咨询了意见，最终才选择了这款符合他所有要求的泳装。
“嗯……嗯！”
海瑟薇涨红了脸。“但、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我自己做吧！”
“以后？”
“啊，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自己买，而且我家里也有旧的！”
“海瑟薇，”西尔维娅饶有兴致，温馨提示，“你上次去沙滩还是在八年前，那套儿童泳装早就穿不上了。” ！！可恶！
“总、总之，之后买东西一定要和我商量！不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海瑟薇跺跺脚，逃进房间。
“我……惹她生气了吗？”
莫里森问。
“不。”西尔维娅拍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相比于让妹妹去王都蹚浑水，她宁愿让妹妹沉迷恋爱无可自拔——
前提是，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优质对象。
第142章 摸摸看吗“无论从多么高的地方跌下，……
玻璃港，某一游泳馆内。
海瑟薇跟在莫里森后进场。她四下张望，却发现这处游泳馆内满是两两结伴的年轻男女，举止亲昵，有的甚至走着走着，就会搂着脖子，互亲起来。
“前辈，你这找的是什么地方？”海瑟薇皱了皱眉，“情侣游泳馆？”
“嗯。”莫里森登记好了信息，“因为一个很闲的同事理解错了我们的关系，就推荐给我了这个。”
海瑟薇大概能想象出是什么情况，跟着叹了口气。
“不过，也问题不大。”
莫里森继续道：
“反正我们最近需要演一阵戏。刚好借此机会，完成任务，放出烟雾弹。”
说完，他无视掉那些男男女女，径直走向一片无人的场地。
“就这里吧。”
“这个游泳馆虽然只有情侣，但它可供选择的项目相当丰富。比如，馆方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块二人独处的私人空间，供我们练习，玩耍。在这里，即使技艺不精，泳姿丑陋，也不用担心被他人笑话。”
说着，莫里森就地蹲下，掏出一个黄色物品，开始朝内打气。
“那是什么？”
“泳圈。”莫里森头也不抬地，继续打气。不一会儿，一个黄色的小鸭子泳圈就出现在海瑟薇眼前。
“喏。”莫里森将泳圈递给海瑟薇。
海瑟薇把脸偏向一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小孩子都比你游得好。”莫里森指了指不远处的家庭区。那里，一对夫妻正坐在岸边，看着他们的孩子像条小鱼般，在水中自由自在地仰泳。
“……”海瑟薇涨红了脸，一把接过鸭鸭游泳圈，套在了身上。
“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莫里森点头，在泳池边试了试水：
“做完热身运动后，下来。”
说完，他褪去外衣，撩了水，拍打手踝脚踝，进入水里。
“下来？”
海瑟薇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根本还不会游泳！就、直接下水？”
“起、起码得先学个动作什么的吧？”
“这水只有一米三。”莫里森击水提示，“你下来能直接踩到水底。”
海瑟薇忧心忡忡，摇头道：
“……但那是竖着。”
“竖……”莫里森花了整整三秒，才反应过来海瑟薇说的是什么。
“喂，你要是滑倒了，还有我在旁边站着呢——总该相信我吧？”
莫里森先生是从海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她当然相信啦。但是……
仅仅是看着水，海瑟薇就感到渗透骨髓的恐惧。
毕竟，就是是这样的东西，夺走了父母的生命。
“或者，海瑟薇，你先玩玩那个？”
莫里森指了指隔壁火热的水滑梯项目，情侣滑梯。
那座滑梯上不断有水流下，梯度陡峭。一方坐着垫子子高处滑下，而伴侣则可以在滑梯的尽头等待爱人滑下，并在对方落水时，及时接住对方。
“你是不是……有点怕水？”
“不用逼自己。可以想从简单的，有意思的入手。”
“啊。”海瑟薇连连摆手，“我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
莫里森笑了笑，他随意地从手边的充气托盘中拿起一把水枪，灌了水，朝海瑟薇扔去。
海瑟薇稳稳接住，抬眸不解。
“射我。”他摊开双手，像只诱人堕落的恶魔。
“我们玩游戏，谁先湿透就谁输。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做一件事。”
“你不是不想玩滑梯吗？那就赢过我。”
“我……”
海瑟薇正想拒绝这个游戏，但莫里森早已抢先一步扣动扳机，清冽的水花擦着海瑟薇的脸颊飞出。
“喂！”
你来真
的啊前辈！
海瑟薇不想玩射击游戏，但也不想被搞得湿哒哒的。于是，她瞅准了莫里森身上那件被水浸泡了一半，在水中微微浮动的白衫——
好啊你个莫里森先生，游泳竟然敢穿白衫？穿着白衫还敢勾搭人玩滋水游戏？
这简直是普通人出光明结界——
自寻死路！
海瑟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举起水枪，扣动扳机。
等着吧！她一定要射到对方害羞自闭，从此再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咻，咻，咻！
几场较量下来，海瑟薇已经气喘吁吁，有些小累。
在躲避水流的同时瞄准水中闪来闪去的莫里森先生，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她的鬓角和手脚已经湿透，一滴一滴地向下滑落水珠；至于莫里森，他泡在水里，本来身上就湿了大半，又因为四下躲避，那件白衫就自然而然地沾上了更多水珠；
而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海瑟薇一旦认真起来，进入状态，她的眼里便只有输赢，什么情分，什么面子，她全部暂时抛至一边。
“是我输了。”
完全湿透的莫里森叹了口气，停止游动，微笑着游至海瑟薇身边：
“你好厉害。不过，现在你可以顺应自己的意愿，不玩滑梯，不直接下水了。”
“我也会遵守约定，这就上岸，教你基本动作。”
蓝发青年唰的一下，从水中站起。身上完美漂亮的棱角与线条冲破半透明的白衫，完全暴露在海瑟薇眼前。
海瑟薇罗兰紫色的眸子瞬间瞪大。
这、这个……
如果不是这样做太过显眼，海瑟薇简直要想要下意识捂住嘴巴。
莫里森前辈这个身材，线条分明，肌肉紧致，极具力量感，没有太壮，也没有躲柴，完全符合姐姐教她的择偶标准。
诶？
等等。
她一直以为，莫里森先生的身材大概只比圣子好一点点呢——
毕竟，他每天不是窝在魔药协会坐诊，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嘛。
“怎么了？”莫里森来到海瑟薇身边，“是休息一会儿，还是现在就教你游泳动作？”
教……教个头！
海瑟薇面红耳赤，心虚且脸烫地挪开视线：
“咳，休息一下吧。”
您这个隐隐约约的状态，我实在无法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地方！
莫里森点头：“听你的。”
他抖了抖满是水的衣服，又将吸水过多的衣角扭了扭，随后房放下水枪，在海瑟薇旁边坐下。
海瑟薇在心中高速忏悔。然而刚才那幕实在太过经验——以至于她越是努力忘掉，那副绝妙的景色就越是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海瑟薇：呜呜。
怪她吗？
不应该吧。
这这都怪莫里森先生平时从未展现，深藏不透啊！
那个身材，感觉比布莱克哥哥的还好一点儿……？
海瑟薇感到脑子晕乎乎的，又甜甜的，好像泡进了充满果香的葡萄酒桶里。
呜呜。
这哪里是游泳馆。
这是，天堂啊。
海瑟薇沉默了整整三分钟，最终还是憋不住了：
“您……有肌肉？”
她的视线下意识瞥向莫里森的腹部。
“嗯。”莫里森没否认，“我小时候喜欢到处游览。不借助交通工具的那种，其中不乏长途旅行。”
“旅游，就可以……获得这样的身材？”
“还有……打架？”莫里森想了想，有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真话，“比如……和魔物战斗什么的。”
似乎是看出了海瑟薇的关注点，他幽幽开口：
“要摸摸看吗？”
“什么、真的吗！啊，不对，这怎么行？”海瑟薇险些弹起，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不可以，这不太礼貌吧！”
“有什么不行的。，”
海瑟薇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里森已经将她的手拉至他的腹部，并轻轻盖在上面。 ！海瑟薇感到自己的脸马上就要烧起来了。但事已至此，不摸一下又觉得很是浪费。
“唔……”
隔着那层单薄的衣物，海瑟薇试着用手指碰了下莫里森的皮肤。
好奇怪啊，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但是，软软的，还很温暖……
海瑟薇又匆匆摸了两下，在自己的理智未被享乐打败前，意犹未尽地缩回手。
“摸好了？”莫里森问。
海瑟薇点点头：“我们去玩水滑梯吧。”
“没有在勉强自己吧？”
“没有勉强！”海瑟薇大声反驳。
可恶。一定是她刚刚表现的太明显，莫里森先生看出她当时并不想碰任何与水相关的活动了。
所以，他才会整出这么多活儿，逗她开心……
“我没有勉强，”海瑟薇说，“我们去玩水滑梯吧。”
“我滑，您……您在我掉进水后，捞捞我。”
“放心，怎么可能让你‘横‘’在水里呢？”莫里森朝她眨眨眼睛，“我可是漂流几海里，大难不死的贤者啊。”
“水性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好。”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海瑟薇走上水滑梯最高处。
从这里向下看，可以看到滑梯梯道末尾边的水面。那儿浮着一张接人的垫子，莫里森先生就站在垫子不远处。
呼。
海瑟薇深呼吸一口气。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一看到下方倒映着自然光而波光粼粼的水面，父母失事的情景就会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不，这是不一样的。
一米三的浅水区，怎能和大海相提并论？
海瑟薇坐上垫子，开始滑落的一瞬间，她忽然又觉得，三秒前得出这个结论的自己实在有些高估自己的水平——
不行啊无论怎么自我开导还是无法控制地觉得超级害怕！
“啊啊啊啊啊！”
海瑟薇一路滑下，放声尖叫。
她要死了要死了要死——
扑通。
冰凉的水贱了海瑟薇满脸。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安全着陆～”
早在水中等候多时的莫里森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恰好接住横泡在游泳池内的旱鸭子海瑟薇洛兰。
“不都说了么？”
莫里森将后劲还没消除的海瑟薇轻轻放下：
“无论从多么高的地方跌下，我都会接住你。”
第143章 冰淇淋“听说，这样可以锻炼肺活量。……
那一瞬间，海瑟薇差点忘了呼吸。
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莫里森前辈，此刻竟显得无比温柔，无比靠谱。
“谢谢。”她在莫里森的搀扶下稳稳站好，有些不敢多看对方那个温和的笑。
“不用客气。”莫里森一边答着，佯装不经意地，拂了下自己的肩膀。
那儿刚刚出现一道红色的抓痕——海瑟薇留下的。
她是真的很害怕水……甚至到了生理性恐惧的程度，以至于他刚刚去接海瑟薇时，她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仿佛抱住
了一根浮木。她并不算长的指甲直接抓破了他的皮肤。
不，最重要的不是那个。
重要的是，海瑟薇的指甲不但可以划破他的皮肤，甚至，还能在那一瞬间，让他感到疼痛。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要知道，测魔水晶直击灵魂的冲击波，对他来说，也仅仅是蚊虫叮咬一口的程度，根本不会让他感到多疼。
但是这个不一样。这个让他感受到痛，仿佛被对手用魔法暗器扎了一下。
即使他已经用魔法掩盖，但游泳池水流擦过那处，依旧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莫里森面上仍然笑着，没有表露出来半分不适。他望着站在游泳池内，正对着海豚充气玩偶出神的海瑟薇。
海瑟薇好不容易才玩得开心一点，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败人兴致？
不过，与此同时，莫里森也看到了衣一副令他震惊的情景：
一株奇异的暗紫色植物自海瑟薇心口开出，顺着她的四肢，延绵生长——
那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一直想要根治，却碍于其依附于海瑟薇的灵魂，强行祓除恐怕会伤其意志的【梦魇之花】！
如果之前的【梦魇之花】还算一苗植株的话，现在的它简直是含苞待放，肆意生长！
这不可能……之前海瑟薇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莫里森顺着植株往中央望去，最终，于海瑟薇的心口处，看到一片菱形的光片。
那菱形通体金色，整体散发着白金色的光芒。远远望去，仿佛一轮异形的太阳。
那是……天使觉醒的象征？
莫里森还来不及细想，就又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
那片太阳的光越强，【梦魇之花】渗透的速度就越快。眼看着那细小的藤蔓就要延伸至海瑟薇手脚，莫里森咬牙握拳，向前游了一步——
“嗯？”正在看海豚玩偶的海瑟薇转过身来，“怎么了，莫里森前辈？”
“没什么，只是担心你紧张不适应。”莫里森将放在海瑟薇身后的手挪至她的肩膀，轻轻搭上，“现在感觉怎么样？”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那个发光的菱形便是天使的意志在作祟——
仔细想想，或许，害怕水的其实并不是海瑟薇，而是那只高高在上的天使呢？
无论是在东大陆还是西大陆，对人类来说，未经探索的地区便是恐怖的。而水底，正是这样一片区域。再往深想想，在西大陆，最为邪恶恐怖的地区，恐怕就要数他的老家——
“黑暗巢穴”奥尼亚海了吧？
一只两只黑暗生物对未完全觉醒的天使来说，或许不足为惧，但在敌方具有天然的数量优势的大本营，即使是天使，面对这样无休止的车轮战，恐怕也会力不从心，被大家分食吃掉的吧。
莫里森嘴角微挑，指尖魔力浮动。越过海瑟薇，直接对那只金色菱形，释放了一个小小的精神系法术。
“不可以哇殿下！”一直隐身在莫里森身边的小章鱼大声反对，“您这样欺负天使胚胎，是会被可怕的天使记恨的！”
“我不这样做，祂就会不杀我吗？”莫里森反问。
小章鱼：“……”
小章鱼：“不会。”
“甚至，据我所知道的情报来说，那位大人是眼中容不下一点沙子变态杀魔人。”
“但凡是黑暗生物，祂都没什么好感的。即使对方像殿下您一样冷静谨慎，像您一样为全世界和平奋斗终生，祂也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那么，这样的人（天使），老师喜欢吗？”莫里森望着小章鱼，这样反问。
“这……这个……”小章鱼说小声囔囔，似乎在避开海瑟薇，担心天使听到，“我也是黑暗生物。自然，自然不会太……”
“既然不喜欢，那老师干嘛要我躲着祂，避着祂——”
“既然无论干什么都会被杀死，”莫里森摊手，“不如趁这段时间，先下手为强。”
“那、那也太黑暗生物了吧……”
“我们本来就是黑暗生物啊。”
“……”
小章鱼：“好吧，但是注意点。不要被盯上，被盯上可是会很可怕的。”
莫里森不想管这个。他只知道，他心目中的天使应该是海瑟薇那样正直、温良的。
如果天使可以为了重返世间，不惜伤害一个人，那么，即使祂拯救人民于水火，莫里森也不介意和祂比划比划。
“好些了吗？”
莫里森拉回思绪，继续问道。
“嗯！我现在非常好！”海瑟薇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轻松许多。”
莫里森点点头，非常满意。
二人随意转着，在游乐区玩了会儿。期间，海瑟薇试着划了两下，不出所料地又横在水池里，明明套着泳泳圈，但还是不慎灌了两口水。
莫里森在一旁看的频频扶额。
或许，天使这种天空生物怕水的原因，其实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单纯不擅游泳而已。就像他的血族兄弟路易，曾经教会他飞行一样。
是的。他可以飞天的泡泡魔法，其实也是由路易与他研究改善得来的——
莫里森永远忘不了第一次使出魔法泡泡浮空时，整条鱼连滚带爬，活像是把自己塞进了高速旋转的仓鼠跑轮（尤其在你的好兄弟觉得你狼狈抓狂的样子很好笑，于是在你的魔法泡泡上狠狠推了一把的时候）。
那是一段堪称灾难的经历。放在平时，莫里森完全不会主动回忆。
“水真可怕。”泡在水中的海瑟薇撩起一捧水，又放任其自她的指缝间流出。
莫里森：“你平时喝的水也是水，你体内一大半也是水——你会害怕你自己吗？”
海瑟薇放下手臂，一时无语凝噎。
“好了，如果实在不习惯的话，就上来休息会儿。”莫里森望向不远处的冷饮区，“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我去买。”
“香草。”海瑟薇在水里动了动，“但我不太想上来。”
“你不是害怕水吗？”
“怕，但……我觉得水里也挺不错的，不热，很凉快。外面连风都是热烘烘的，没有水里舒服。”
怎么？这是呆上瘾了？莫里森轻笑一声，半是吓唬，半是科普地开口：
“在水中泡得太久的话，手和脚的皮肤都会变得皱巴巴的哟？”
“啊！”海瑟薇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很快麻利地爬上梯子。
“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买。”见对方上岸，莫里森心情大好，“一个人可别下到游泳池里，小心又让隔壁海豚玩偶激起的水浪当场拍翻，滑到池底去了。”
“知——道——了——！”
海瑟薇面红耳赤。她并不想听莫里森反复鞭尸她的“光辉战绩”。
冷饮摊前，生意异常火爆。在等待一对儿又一对儿情侣买完后，莫里森按照感觉挑选了两份朴素但量大的冰淇淋——这是海瑟薇向他推荐的牌子。量大实惠味道好，主打一个高性价比。
在路过休息区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时，莫里森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宝贝，你想在未来的歌姬选拔复活赛上歌声悠扬，艳惊全场吗？”
一位情侣打扮的年轻男女正鼻尖贴着鼻尖，举止亲昵。
“讨厌啦。”那位年轻小姐嗔怪着推了把青年的脸颊，却没有明确拒绝的意思。
“听说，这样可以锻炼肺活量，让你的气更加充足……”
说着，那名青年便贴了上去，吻上年轻小姐的唇。二人身影微动交错，良久，才不舍分开：
“亲……亲爱的，现在你感觉气变足了吗？”
“呼……哼。再来。”
女方双手勾住男方脖子，再次重复起了先前的动作。气氛暧昧亲昵，叫人脸红。
一旁捏着两杯冰淇淋的莫里森看得脸颊发烫，目瞪口呆。
原、原来人类的肺活量还
可以通过这种方法锻炼的吗？
……他之前在海底，可从没听说过。
他带海瑟薇来学习游泳，就是为了锻炼肺活量——无论是对唱歌，还是对预防未来意外发生，都百利而无一害。
那……
莫里森抿了下嘴唇，但强烈的道德感让他瞬间对自己来了一套自我阉割，放弃了某个起想法。
然而，莫里森越是控制自己不要想，那日他为了救海瑟薇、轻吻小蓝鸟的情景就越是反复清晰地出现在在莫里森眼前。
烦死了。
莫里森端着冰淇淋往回走，心中疯狂埋怨自己：
我怎么能脑补这个？我是人吗？她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跟班苗子！
啊。不对。莫里森在心中扶额。
他确实不是人。
但上下级的办公室恋情绝对是不公平且没有结果的！
坚决摒弃，坚决摒弃……！
莫里森囔囔着，离开休息室。然而，没走几步，他又看到了互相喂着吃冰淇淋写的小情侣。
今天什么运气啊，为什么总能撞见这个！
不对。
这里本来就是情侣游泳馆，有情侣很正常。
莫里森冷笑一声。
他突然好想把杰姆那个胡乱推荐游泳馆的家伙偷偷鲨掉^＿^。
“不好啦！”一个人忽然跑来大喊，“那边的泳池好像出事了！”
莫里森立即错过其他人，匆匆挤进围观人群，向池内望去。
第144章 海瑟薇的决心小腿处的酸痛再次袭来。……
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出现在莫里森眼前。这让他内心不禁咯噔一下——
她一个旱鸭子，跑到深水区做什么？
莫里森正要皱眉，下一瞬便看到水中挣扎的海瑟薇单手抓着泳泳圈，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拽着什么东西。
莫里森仔细看了看，竟是一只五六岁小孩的手臂！
“那个孩子落水了！”游泳池边，一个女人哭着喊道，“他是我朋友的孩子，父母正与我们聊天，那个一个人跑到深水区边缘玩耍，然后脚一滑，跌了进去！”
“多亏那位小姑娘眼尖，第一个发现这孩子不慎溺水，大喊一声后，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救人去了！”
扑通。
女人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蓝发青年早已消失不见。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杯冰淇淋。
深水区泳池中，已有几位好心人下水施救。然而在莫里森看来，他们游得实在太慢。
他们只看到远处的那个家伙见义勇为，精神可嘉。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看起来伟大勇敢的家伙，其实是个不会游泳且十分恐水的的笨蛋！
“别怕。姐姐一定会救你上去的。”海瑟薇捉着小朋友的胳膊，让他努力扒住她的游泳圈，“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小朋友努力在水里蹬腿挣扎着，他看了眼海瑟薇的泳泳圈，金色的眼眸中透漏出绝望和不信任的神色。
“……”
对啊。我不会游泳。突然跳下来救人，看起来大概精神有问题吧。
海瑟薇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不过，她很快露出笑容，对对方的怀疑表示理解。
怀疑也罢，失望也好……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不会放手的。
一只冰凉的小手搭上了她的胳膊。
海瑟薇猛然抬眸，原是那个溺水挣扎的小朋友。他金色的眼眸中虽然满是倦意，但仍旧不乏活下去的亮光。
虽然为了节省体力和避免灌水他没有说话，但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海瑟薇就仿佛听到他在说：
“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姐姐。”
得到正面反馈的海瑟薇备受鼓舞，她抬眸看到数名陌生人都争相恐后地向他们所处的角落游来，本以发麻的手臂此刻又仿佛有了用不尽的力气：
“接好！”
在看着一位红衣青年将小孩子稳稳搂住后，海瑟薇才脱力松了手。或许是紧绷太久，又或许是强撑着自己不去联想父母失事的惨象，海瑟薇刚放开那个孩子，便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天旋地转。
不能……在这时候晕过去啊。
海瑟薇强打精神，却还是拗不过身体的疲惫，彻底失败了。她的小腿开始抽筋，发麻的手臂也没有力气继续挥动，保持平衡。她重心不稳，脱力地向后倒去。
“海瑟薇！海瑟薇！”
在失去意识前，海瑟薇仿佛看到莫里森先生如一道闪电般，只用一眨眼的功夫，就闪至了她身边。
真厉害呀。
海瑟薇意识朦胧。
“海瑟薇！”
嗖的一下就能出现在她的身边——
像故事里的无所不能英雄，又像是海中的游鱼一样。
***
海瑟薇醒来的时候，身边围满了关心的人们。
莫里森先生正抱着她，脸上、身上都沾着水的痕迹。在看到她睁开眼睛的瞬间，包括莫里森在内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你可算醒了！我们细心勇敢的大英雄！”
“是啊小妹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大伙儿大概永远都要愧疚了。”
“罗伊，这位小姐从此就是你的再生父母，快过来向她好好道个谢！”
小朋友飞快地跑到海瑟薇面前，对她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海瑟薇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声音气仍能听出没有力气：
“不用客气。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小朋友点点头：
“其实我……就是吓坏了。只呛了几口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这都是多亏了姐姐您。”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海瑟薇还在思考是要自报家门还是保持低调。身边围观的人们却先她一步，热闹起来：
“等等，刚才这位先生好像叫您——”
“海瑟薇！‘乌鸦’海瑟薇洛兰！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像，只是怕认错，没敢说。”
“歌姬，竟然是活的歌姬！”
人群瞬时嘈杂起来。海瑟薇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成为焦点，于是撑起身子，拉着莫里森，意图逃走。忽然，一大份混合口味冰沙桶送至海瑟薇面前——
那是最新限量款。
“这是给英雄的嘉奖，拿着吧！”
负责冷饮区的中年女士着将情侣桶塞到海瑟薇手中：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太危险了，要不是这位莫里森先生及时拖你上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海瑟薇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冰淇淋。
虽然她与莫里森先生不是情侣，但情侣冰淇淋什么的，量大份足，收下分着吃不就好了。怎么想都不亏。
冷饮区的女士怕海瑟薇感冒，将二人带进了她值班的小房间，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海瑟薇，叫她擦干了身体。
“你是莉迪亚的孩子吧？”中年女士笑着递给海瑟薇一颗火属性魔晶石，“刚刚那副英勇的样子，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海瑟薇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听到有人谈及她的母亲，还是积极的一面，不光身体，心里也变得暖暖的。
“不过，刚才那样还是太危险了。”女士说，“你刚刚体力耗尽，小腿抽筋，这位先生担心极了。幸好他碰巧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不免有些心虚，默默点点脑袋。
“现在是露西亚女士和西尔维娅小姐抚养你吧？见义勇为是好，但行动前，也该想想她们。知道了吗？”
中年女士叹了口气：
“你要是出事了，她们该有多痛心啊。”
负责人女士又叮嘱几句，很快离开，前往工位了。只留下海瑟薇与莫里森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你……腿还疼吗？”莫里森视线偏移，瞥向窗外。
“我好多了！”海瑟薇翻身下床，想给莫里森走几步证明。可脚刚一点地，小腿处的酸痛又再次袭来，叫她险些重心不稳，栽了下去。
“慢点。”莫里森扶住了她，叫她小心翼翼坐回床边。
“我……帮你揉揉？”人鱼并不具有多少厉害的治愈法术，莫里森思来能去，最终也只能想到最原始的。
“啊！不用不用。”海瑟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忽然，她想起刚刚那位女士提到的“医学知识”，莫里森先生又是那样熟练，就好像，好像……
刚才已经揉过了！
海瑟薇脑中万分炸裂，整个人缩至墙角，瑟瑟发抖。
莫里森伸手想要叫住她，但又想起什么似的，最终收回了手。他转身，将那杯超大号冰淇淋送至海瑟薇面前：
“抱歉，刚刚是我失言了。”
“这个，都给你。”
海瑟薇看了眼冰淇淋，不知为什么，离开了冰柜这么久，它仍然没有半分融化的迹象。
“您不吃吗？”海瑟薇抬头，罗兰紫的的眼眸困惑地望着他。
人鱼愣了片刻，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不爱吃甜的。”
“总之，你吃吧！这本来就是那位大婶送你的，我，我吃什么呀？无功不受禄！”
人鱼灿烂的笑着，仿佛没事人一样。他摆摆手，走出值班室：
“我在外面等你！”
不知是不是海瑟薇的错觉。莫里森先生分明一直在笑，但她却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读出一丝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哀伤。
“哎。”海瑟薇叹了口气，双手抱头。
她不是有意要躲开莫里森先生的。
只是，只是……
海瑟薇下意识攥紧裙角。
莫里森先生太过完美，以至于她始终觉得，莫里森先生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或者说，即使莫里森先生救了她很多次，可她始终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与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有如雾中赏花：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个轮廓，细节什么的，却一点也看不清楚；又如东大陆隔着珠帘或屏风的艺伎美人，轻纱遮面，纵使相隔不过半米，也始终看不起对方的面庞。
又会魔法，又懂医术，又博学多识……好像还是南大陆贤者来着。
海瑟薇一边扳指头，一边叹气。
这样优秀到不真实的人，恐怕在海禁政策取消之后，就会立刻回乡，建设祖国吧。
毕竟他在这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即使混得再好，没人见证的话，应该会很孤单吧。
“……对哦！”海瑟薇以拳击掌，“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莫里森先生之所以一直粘在她身边，是为了养成投资啊！
虽然她之前态度消极，嗓子嘶哑，还身负污名，怎么看怎么地狱开局；但
莫里森先生曾是南大陆的核心，是聆听神明诏令的神眷者，做出些目光长远，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决策怎么了！
这是投资！
海瑟薇顿时斗志昂扬。
俗话说的好，一块打磨漂亮的宝石项链离不开独具慧眼的工匠。
而莫里森先生对她，正是那位慧眼识珠的工匠。
为了报达莫里森先生的挖掘之恩，培养之恩，她根本不需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毕竟人家也没那个意思）；只要好好唱歌，成为第一歌姬，并谏言废除海禁，将莫里森先生送回老家，就是对莫里森前辈最大的回报！
放心吧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暗暗握拳，下定决心。
我一定会尽快将你送回老家的！
第145章 傲雪春芽你要幸福，你要开花，别被风……
不知不觉中，第一歌姬选拔南区决赛即将拉开序幕。
两位晋级选手分别是“百灵”西尔维亚里奇以及“乌鸦”海瑟薇洛兰。
对南区的听众来说，这场比赛没有什么看点，又充满看点：没有看点，指的是无论谁输谁赢，都是里奇家的血脉获胜，颇有昔日王者卷土归来之风；而它的看点在于，大家都好奇这两姐妹会如何对战——
是放水？是争斗？还是……
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比赛早已成为一场诱人且有趣的剧目。
不过，对于海瑟薇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
不同于之前遇到的。会时各种阴谋诡计、伤她身心的对手，西尔维娅每场比赛都赢得堂堂正正。她虽然接触演唱的时间不长，但却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一路走到这个位置，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坐在化妆镜前的海瑟薇攥紧了拳头。
“不要那么紧张。”莫里森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你姐姐确实是位有实力的对手，可你不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
“为了赢得比赛，她或许付出了很多；但是你，海瑟薇。”
蓝发青年冰蓝眼眸微抬，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也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他将水杯递给海瑟薇，双手环抱，靠在木制的衣柜上：
“或许在别人看来，你是什么天才童星，轻轻松松就能爬到这个位置。但在我看来，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做不到像你这样努力，像你这样，全身心地投入——”
“那个安琪儿，不也具有强大的天赋？”莫里森说，“但她动机不纯，不去提升自己的能力，总想着搞掉对手，陷害他人，最终遭了报应。可能到死也不清楚，杀她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杀她。”
“莫里森前辈……”海瑟薇转过身来，“谢谢你开导我。”
“我只是……有些没把握。其实，我的声音仍旧没有恢复成当年最好的时间段，是么？”
“当唱到个别高音的时候，还是会无可控制的颤抖，还会有嘶哑的气音，对吧？”
“但姐姐不会，我听过姐姐的录音带，她的声音非常完美。她在我的梦中，可是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成功获得第一——
“现在的我，是无法复刻母亲当年的巅峰的……那是我能想到的，打败姐姐的唯一办法。”
“海瑟薇。”
海瑟薇闻声抬头，下一秒，对方却忽然与他拉近了距离，双手紧抓着她的胳膊：
“我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不知道她究竟曾经创造出怎样的奇迹。但是，我听过你的歌。”
“你的歌声中，始终透着一股别人没有的生机——从你的声音刚刚恢复，还像个乌鸦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你真的觉得，蔚蓝剧场中那些贵族听你翻唱你母亲的歌时，痛哭流涕，举止夸张，都是我的魔法的功劳吗？”
“不。”莫里森松开海瑟薇，目光平静，“海瑟薇，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我确实使用了魔法，但我的魔法只能【强化】情绪，是无法无中生有的。”
“如果一个人的本事是‘1’，那我的魔法，就是为这个‘1’加上好几个‘0’，使其成为一千，一万；但如果一个人的根本没有渲染别人情绪的能力 ，那我加多少零都没用。”
莫里森没有说谎。人鱼的魅惑原理确实如此。不同于血族通过对控制血液折磨并操纵对手，人鱼的魅惑往往相对柔和（请注意，这只是相对而言。虽然人鱼的术法相对柔和，但危险系数依旧很高！在野外遇到人鱼，请立即用沾了圣水的棉花团塞住耳朵，趁其未发现你前，撒腿逃跑）。
除过狩猎时刻意施术，作用于生物大脑的【强控制】，人鱼一般的魅惑都是基于对象欲望，根据实际情况按倍数扩大的。
而将情感蕴含于歌曲，本身就并非易事。
莫里森来到人类领域后，前前后后听过的歌姬演唱不下几百场。其中，也不乏像海瑟薇一样，情感充沛的；但其中很大一部分歌姬情感淡漠，演出机械，仿佛唱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或是挣一笔快钱——
这在贝丝乔伊斯身上显露得极其明显。
在海瑟薇鼓励她去歌颂她热爱的美术后，贝丝乔伊斯歌声中的情感含量一改之前的稀薄，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莫里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人鱼的歌声大多不具情感。他们唱歌只是为了狩猎求偶，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是生下就拥有的技能——正如血族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一对儿尖尖的牙齿，可以轻松咬破人类的动脉一样。人鱼幼崽也能通过唱歌控制小鱼，使鱼做他的宠物朋友，或是一动不动，乖乖被他吃掉。
正因如此，周围才会有“人鱼没有灵魂”的这样的传说：
明明自己情感淡薄，却四处引诱撩拨着他人欲望——这和只撩不娶的魔渣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以莫里森见过的歌姬来看，情感感染指数应该是海瑟薇＞西尔维娅＞小蘑菇＞苏＞安琪儿＞多丽丝＞贝丝。
这与她们的歌姬排名不谋而合。
莫里森不认为这是简单的巧合。
“打探到你姐姐的演出消息了吗？”
海瑟薇点点头：“姐姐打算以纯洁、温和的风格演出。这种温柔知心大姐姐的风格，在阿兹卡那广受喜爱。”
海瑟薇顿了顿：“有点类似于，我以前风格的超级加强版。”
“当年，大家都说我演的天使身上神性太重，看观众的眼神冷得仿佛看蚂蚁，缺乏兼爱世人的温柔与母性。不好。”
“而姐姐，正是在这一基础上修改完善。“海瑟薇双手撑着下巴，“既有人的一面，又有神的一面——简直完美，无懈可击呀。”
“是吗？”莫里森不以为然。
他可不觉得光明结界对他的魔力暴风吸入时有多少温柔和母性——
都快给他吸成鱼干了。
从未吃人的他都如此，更别说那些张牙舞爪，每天都隔着结界观察人类，并斯哈斯哈流口水的的底层黑暗生物了。
“我能想到的，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复刻妈妈当年的演出效果。她英姿飒爽的性格，雷厉风行的作风，能让每一个徘徊踟蹰的，不见前途的阿兹卡那。人都肃然起敬。”
海瑟薇低下头，刚刚还明亮的眼眸再次暗了下去：
“可是……母亲的歌和风格，实在是太难学了。”
“无论我如何练习，都感觉收效甚微，根本无法复刻。”
“那就不复刻。”
莫里森抓起桌上的歌词与乐谱，咔咔两下，撕成碎片。
“你自己来。”
“什么……？”
“自信一点，海瑟薇。”蓝发青年忽地靠近，“你没必要永远活在你母亲的阴影下——我不清楚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想，她强势爽快的性格，一定和她过去的经历，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
“而你，海瑟薇——”
“你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性格。”
“无需去模仿谁，成为谁，又或是复刻谁。即使对方是你的母亲。”
莫里森将条状的纸屑放回桌上，转过身子，背对海瑟薇：
“我相信听众们永远都更想听动人有趣的新东西；如果没有，才退而求其次，最终一退再退，失去兴致。”
“比起一个优秀的莉迪亚模仿者，他们对出色的新歌更感兴趣；更不要说莉迪亚女士之前发行过许多唱片，听众们早有留存；
“虽然这么说对你可能有些残忍，但你的母亲经历过堪比封杀的事业危机，新一代听众，比如我，根本就不知道她都唱过什么，又做了什么事。
“如果你硬要坚持，我不会拦你。这堆东西我可以用魔法帮你复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但，海瑟薇，恕我直言。”
“如果你坚持复刻，那么这次，你将必败无疑。”
海瑟薇眨巴着眼睛愣了好久，最终开口，说了一句话：
“可是我以前的的风格……已经被姐姐用了。”
“和别的歌姬对战还好，和用着我风格的姐姐打，就好像要我自己否定过去的我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做。”
“……”
一时间，莫里森仿佛透过海瑟薇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想起了那段纠结拧巴的过去。
“很简单。”
“忘记就好了。”
“忘记？”
“就是将一切抛诸脑后，忘记以前那些陈词滥调，惯性思维，然后，以一个绝对干净的脑子重新思考，问自己：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海瑟薇按着莫里森的方法清空大脑，摒除杂念。双眼紧闭，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不存在——
我想要家人平安，父母自豪；
我想要找出真凶，归还公道；
我想要肃清圣子，送入大牢；
我想要卸下重担，轻松自由地唱歌——
正如双亲尚在时那样。
委屈的泪水于此刻夺眶而出。海瑟薇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竟并非对抗教会的愤怒，而是无尽的悲伤——
而这种悲伤，又夹杂着来自已故亲人的，最纯粹，最为美好的期望——
你要幸福，你要开花，别被冬日的风雪压碎新芽。
第146章 女儿与妈妈不再是第一歌姬的女儿，而……
第一歌姬选拔，南区决赛现场。
无数魔晶摄像机腾空层层叠起，眼睛似的摄像头如一个个黑色孔洞，紧紧地投向舞台上身着白色礼服的女孩。
“是‘百灵’，西尔维娅！西尔维娅小姐！”
“我爱你西尔维娅小姐！”
“百灵！百灵！百灵！”
西尔维娅里奇微笑着对台下行了个优雅的提裙礼，摊开双手，笑容灿烂：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聆听我的演出，我，‘百灵’西尔维娅定会不负众望，为大家献上精彩的音乐！”
“好！！！”
台下一片痴迷。幕后的海瑟薇听见了，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低头摩挲起手中的月亮发饰。
[海瑟薇，你要做一个好孩子，乖乖等爸爸妈妈回来。]
[海瑟薇，你是我的孩子，遇到事情不要总先流泪，要笑，要坚强。]
[海瑟薇，你代表着学校和整个玻璃港的希望，可千万得——]
[海瑟薇……]
……
种种声音在她耳边逐次闪过。
一直以来，她似乎都被要求做什么，肩负什么责任，成为什么样子的人——诸此种种，都构成了海瑟薇，却永远不是海瑟薇的全部。
实际上，她也会紧张，也会绝望，也会有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并不像父母、老师、或歌迷想象的那样毫无缺点，像座毫无缺点，比例完美且屹立不倒的神像。
正因为以一介凡人之躯担负起了过高的责任，她才会害怕失败，才会紧张，才会在面对超级实力派——西尔维娅姐姐时，心生忧患。
所以——
一旁的莫里森抱臂而立，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毛虫破茧都不需要外力帮助，更何况，她，海瑟薇洛兰，是天使选中的人。
如果这点小事都无法搞定，那还谈什么逆天改命，反对强权？
就此中止这场荒谬又华丽的旅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莫里森偏过视线，努力屏蔽听觉，不去注意那只反复抓狂的人类少女。
或许，他是真的变了吧。
放在刚刚进入结界那会儿，他巴不得直接将知识塞进少女的脑子，或者直接一个魅惑丢过去，操纵她假唱；又或者直接全场开大，直接把整个剧院的人全魅惑一遍，叫海瑟薇保送第一（然后成为他的迷妹，帮他揍爹）。
可现在，他却越发不肯了。
如果说海瑟薇和小蘑菇的对战，他还迫切地想要海瑟薇取得胜利；今天的他，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如果海瑟薇取得胜利，就能代替姐姐赶赴王都，逆转那个预知梦境，同时，又能调查父母失事的真实原因；但同时，她也不得不需要提高警惕，提防处于暗处的教会势力偷偷使绊子，叫她在王城出丑。
相对的，如果海瑟薇没有取得胜利，虽然与真相失之交臂，却可以像普通人一般，过上一段安稳幸福的时光；同时，他也可以功成退场，悄无声息——
正因为他经历过类似的苦难，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需要放弃多少安稳舒坦的日子，所以，才会在比赛结果的倾向上，犹豫踌躇，举棋不定。
莫里森自己也不明白，向来理性缜密的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于是，他决定将选择交给天意。
＊
悠扬温和的伴奏中，西尔维娅的演唱完美落幕。
她提起白色裙摆缓缓退场，人畜无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苞。
“下面，有请我们的另一位决赛选手，‘乌鸦’海瑟薇洛兰小姐！”
主持人抑扬顿挫地喊着。可听众们却不买账似的，仍旧沉浸在上一场西尔维娅演唱的氛围中。
铛，铛，铛。
一阵轻快的钢琴声忽然响起，如春风吹过窗口，碰响了叮叮咚咚的风铃。
上一秒还议论纷纷的人们瞬间没了声音，各个瞪大眼睛，望着台上，险些忘记呼吸。
“微微海风，送来暖意”
“千笺漂流，知我心意”
“远方的你，近来可休息？”
“放下工作，出门惬意”
“赏赏花草，遛狗小憩”
“别怕误事，爱护你自己”
“抛下节奏，坐下修心”
“静时眼可观六路”
“寂时耳可辨四方”
“宝石还需工匠琢”
“新苗还要朝夕浇”
海瑟薇一边弹奏，一边唱歌。台下许多听众愣了半天，这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
“没想到，如今竟然能看到乐器和歌曲一起进行的选手，有实力，好！”
一位具有艺术气息的老者直接给出了捂在手里都快发霉长蘑菇的心动票，并比了个大拇指。
海瑟薇未受影响，直接起身上前。随着白色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观众这才发现，海瑟薇架起了小提琴，拉动琴弓，闭上双眼，投入弹奏。
悠扬而绵长的琴声将刚刚那段乐谱的间奏重新演绎，一时间，剧院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轻声的感叹，与呼吸声。
蓝发少女将头发高高束起，呈马尾状，头侧的星月发卡在聚光灯的白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真正的星星般，反着明亮的光。
她身着一条蓝白相间的礼裙，深蓝的裙摆像夏日夜晚的深邃星空，小巧可爱的蝴蝶结丝带点缀其上，末尾则带有一颗一颗白色的珍珠。
结合起来，这一整套既有学生的青涩，又有些淑女的优雅。虽然不是非常华丽的风格，却越看越养眼，越看越觉得可爱。
拉完间奏，海瑟薇放下琴弓，朝台下鞠了一躬。她将小提琴递给一旁等候的乐师，并在他的演奏中，伸展手臂，重新开口：
“种子需要时间”
“莫频翻土”
“希望与等待”
“各人花期不同”
“各自灿烂，不必强求”
“生呀长呀，共穿云霄”
“接受那个不完美的自己”
“想想明天太阳又会升起”
“各自灿烂，不必强求”
“莫频翻土，勤施甘露”
“敬爱那个不完美的自己”
“想想明天太阳又会升起”
“花儿谢了，草儿枯了”
“那是赶路的春天”
“树叶零落，雪花飘飘”
“那是春天在唱歌”
悠扬且欢快的曲子回荡在整个剧院。因为曲调简单，歌词明快，现场很快就有观众跟着哼唱，并不断增多。
幕后，抱臂而立的莫里森眸色放空，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那样动人心魄的音乐，是海瑟薇奏出的？
……她从未对他说过，她还会这个。
莫里森探出半双眼睛，像打量第一次见形状怪异的奇特宝石般，久久地望着海瑟薇。
另一头，翘着二郎腿的西尔维娅摘下耳环，丢进盒子，欣慰又担忧地叹了口气：
“果然，那孩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童星——”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顺带，西尔维娅拨通了魔导通讯，兴致盎然地对布莱克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海瑟薇取胜，我买的投资券，这下可就要赚翻喽。”
“你总是这样。”布莱克无奈叹息，“为什么不买自己？”
“因为我知道，海瑟薇是最棒的——我相信她。”
“好吧，我会留意的。”布莱克笑着叹了口气，挂断通讯。
另一旁，舞台上的海瑟薇演唱完毕，正通过深呼吸调整心率。
莫里森先生说过，只有摒除杂念，找到内心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才能将歌声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其实，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也提过类似的概念——
心流。
只有极致的专注，才能造就极致的辉煌。
她刚刚……算是做到了吗？
“海瑟薇小姐，投票结果出来了。”
主持人的提醒将海瑟薇拉回现实。她点点头，再次深呼吸，踩着主持人的脚步，走上舞台。
重新亮起的灯光将整个舞台从幽暗变得明亮。海瑟薇与西尔维娅并排站立，身后的投票屏上，总票数嗖嗖地飞涨。
不同于小蘑菇那次，这回，海瑟薇的票数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主持人小姐露出微笑，海瑟薇则提心吊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投票还没有结束，但结果显而易见。”主持人笑着将话筒递给海瑟薇，“作为一名歌迷，我们都很好奇，您为什么会复出，为什么想要重新参加第一歌姬选拔呢？”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虽然主持人小姐没有明说，但海瑟薇很清楚，这句话的潜台词即是，“神明大人已经否认了您母亲的信仰，您却选择复出，是想要承认母亲的罪孽吗？”
海瑟薇当然不可能承认了。
不过，她也绝对不会当着全国听众的面，公开向教会宣战（那会被当场抓起来）。
同样的，在这种事上，海瑟薇也不擅长说谎。她无法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华丽借口，更没有信心，让所有听众都觉得心服口服。
那么——
“那是因为，我一直被大家称作‘第一歌姬的女儿’！”
“这是沾了妈妈的光。如果没有母亲，或是将我换作其他女孩，成为莉迪亚的孩子，她们也能得到同样的关注。”
“所以……我想成为第一歌姬。”
海瑟薇长舒一口气，继续道：
“那样，当大家提起我时，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第一歌姬，而非第一歌姬的女儿。”
莫里森先生讲过，最好的撒谎方式，就是只说一半真话！
“同样的，当大家提到母亲时，也不会再是‘前任第一歌姬’，‘陨落的晨星’，‘误入歧途的叛道者’，而是——”
“第一歌姬的妈妈。”
“那样，后来的、不知情听众就会觉得，那可是培养出阿兹卡那第一歌姬的母亲啊——”
“怎么说，都不会是个坏
人吧？”
海瑟薇露出牙齿，温和一笑。
第147章 亦是萤火如果做不了月亮，那就做星星……
台下一阵窸窣。刚刚还在争论谁的歌声更动人的听众们愣了一瞬，紧接着都变换了脸上的神情。
作为阿兹卡那人，没有人会忘记那段混乱又黑暗的时期。
“但无论怎么说，海瑟薇当年也只是个7岁的孩子。‘星光号’事件中，她失去了父母，即使没有失去性命，这种‘惩罚’无疑也是非常痛苦的。”
有观众叹了口气：
“我们不该对她过于苛刻。”
“是呀！”有人说，“如果我是她，我恐怕都要扭曲到憎恨这个世界，厌恶光明之神了——我并没有说这样做正确，但是，海瑟薇小姐却能做到心平气和地在台上演出，为大家继续歌唱——”
“那孩子，简直懂事到令人心疼啊。”
望着台上面带微笑，穿着可爱的蓝发女孩，观众们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就算莉迪亚女士真的有罪，可神明也未夺去海瑟薇的生命，这不正证明了，海瑟薇这孩子懂事到连那位理性的神都为之动容，乃至于收回了先前剥夺她声音的惩罚吗？
“呜呜，呜呜。”
台下有人低声吸着鼻子，有人默默擦起眼泪。
“海瑟薇，加油！”
“加油啊，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夺下第一，叫王都那些娇花看看我们艺术之都[玻璃港]的实力！”
助威声此起彼伏，并逐渐由一股一股，化为一片一片。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蓝色的荧光棒亮了起来，从剧院这头，如浪潮般，延绵至到那头。
【海瑟薇】【南区之星】【华丽归来乌鸦万籁俱寂】
大大小小的魔晶灯牌也一并出现。海瑟薇并未因此骄傲，她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将一切尽收眼底，低头鞠躬：“谢谢。”
“我做不了母亲那样的皎洁的月亮，仅仅挂在天上，光靠撒下的清辉，就能抚平大家心上的伤痕；”
“那我就做星星，一颗一颗，只要数量足够，总能汇成星河；大家只要抬起头，就能心情变好。”
“如果母亲是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汇流成海；那我就做世间的萤火，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能在大家陷入无尽的黑暗时，陪在大家身边，献上一点微光。这光芒虽小，但却可以为大家指引前进的方向。”
她上前一步，罗兰紫色的眸中满含真诚：
“这就是我复出的意义，我的梦想，我的目标——”
“从安溪市走到这里，拿到这样的名次已是奢求。总算做到一点吧？”
说完，蓝发女孩歪头巧笑。她笑得是那样谦卑，那样柔和，如加热融化的可口糖浆，直直流进众人的心灵缝隙。
“何止是做到一点！”——舞台下的人们如此感叹。
从安溪市到玻璃港，再到如今的南区决赛，无论对哪位歌姬，哪种水平的来说，都不会是场轻松的旅行。其间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流下多少汗水，花费多少心血——这其中的种种苦难，也只有海瑟薇自己知道了。而她，却笑着反思自己做的不够好？
如果她是萤火，那大家又是什么？冷风中奄奄一息的，带火星的火柴么？
“不，”似乎是猜到了众人的妄自菲薄，海瑟薇接着补充道，“歌姬与歌迷是互相成就的。”
“如果没有你们的欣赏与支持，即使是萤火，是星星，也无法撑到黑暗降临的时候。”
“所以……”她说，“你们亦是我的萤火。”
第148章 自投罗网冰凉的触感落在心口，激得对……
“海瑟薇。”
海瑟薇循声望去，白裙的西尔维娅忽然笑着向她走来，将她拥入怀中：
“恭喜你。成功拿下南区决赛。”
感受着对方温暖的臂弯，听着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海瑟薇瞪大双眼，又迅速眨巴两下——她似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姐姐。”
海瑟薇微微愣了下，也伸出双臂，轻轻环在少女的背上：
“姐姐。”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但海瑟薇知道，那是激动和宽慰的泪水——她成功取得南区第一；姐姐无缘第一歌姬，再也不用去王都了。
她改变了姐姐的命运。
“好啦好啦。梦都是反的——”西尔维娅摸了摸妹妹毛绒绒的头发，又为她拭去眼泪，“别哭啦，歌迷们都在看。”
海瑟薇愣了一下，立即擦干眼泪，转身对台下露出微笑。
那转变实在太过迅速，太过熟练，许多观众都没有看清。台下的人们不禁思考：
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她究竟进行过多少次这样的“无缝切换”，才能将积极的一面完美呈现呢？
好像有一股干燥的风吹过灵魂的土壤，叫皲裂的伤口隐隐作痛。
“现在宣布阿兹卡那南方赛区总冠军，海瑟薇洛兰。”
主持人宣布完最终结果，按照流程，说起了祝贺的祷词。
海瑟薇与西尔维娅于音乐中牵手，十指相扣，并高高举起：
“感谢诸位的聆听与支持，我们下期再会。”
“下期再会。”
嘭嘭嘭。
在几声礼花筒爆破声中，海瑟薇与西尔维娅弯腰躯臂，共行落幕礼。
“我爱你们！”
台下掌声雷鸣，欢呼与口哨久久不止。看到两姐妹冰释前嫌，歌迷们打心底里高兴。他们望着台上两个花一样美丽，石一样坚韧的女孩，心中不禁微微触动：
那是南区冉冉升起的夺目双子星。
＊＊＊
阿兹卡那虽然是个临海国家，但幅员辽阔，疆土宽广，又背靠朝圣者雪山，北方总归还是冷的。
12月23日，阿兹卡那，七丘城，破地天荒地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
“雪！是雪诶！”
海瑟薇贴着魔导列车玻璃，打量着那些白色的羽毛，亮晶晶的紫眸像两颗明亮的玻璃球，微微颤动，左右摇晃。
要前往阿兹卡那王都冷翠城，就必须经过七丘，并乘坐马车，进行中转。王都并没有直达的魔导列车——这是先驱者的造物，被视作不详。
在先驱者被判以“叛国罪”处死之后，王都的魔导列车轨道被悉数拆除。这一举措险些推广全国，但由于各省的强烈反对，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于是，全国上下，除了个别地区地势起伏较大，不适合铺设轨道外，王都反而成了那个唯一没有魔导列车、游离于全国交通枢纽外、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星。
“莫里森先生，快来看，下雪了！”
莫里森端着茶杯走来，凝视窗外。四周一片白色，除了几栋固执的红房子外，再无其它。
窗外没有车厢里热闹。莫里森看到一个花园，现在已经完全荒废了——没有鲜花，没有动物，没有生机，没有活力，完全覆盖在白雪之下。
“这真是糟糕透顶。”莫里森根据所学知识，做出初步判断，“雪是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可以被归类为一种降水形式。一般来说，是水从混合云中降落到地面，然后……”
“停停停，你在说什么呀，莫里森先生？”女孩斥责着白莫里森一眼，又将视线投向窗回，“雪多美呀。小小的，六角形。”
“就算请来东大陆最好的工匠，恐怕也无法在不看参考的前提下，直接创造出一片雪花。”
海瑟薇回过头：
“人类付出大量努力也难以做出的艺术品，大自然却可以轻松雕刻——”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觉得非常浪漫吗？”
莫里森皱眉：“有吗？”
他不明白海瑟薇为什么会对一种自然现象欢呼雀跃——晴天和雨天同样是大自然的造物，她为什么不惊叹这些，偏偏赞美这覆盖万川的野蛮冰雪？
“唔……”海瑟薇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双手叉腰，自信地笑着：
“其实……这是莫里森先生第一次见到雪吧？”
南大陆气候炎热潮湿，从不下雪！
莫里森微微一愣，好像一个被飞镖刺破的气球。他确实没有见过雪——奥尼亚海域气候适宜，从不下雪。
“正因为你没有见过，没有碰过雪花，所以根本不知道，雪有多有趣！”
海瑟薇笑着，自信满满。列车一到车站，她就扯着莫里森的袖子，小跑着出了车站。
“感受风雪！”
一阵彻骨的冷风迎面袭来，夹杂着一些冰凉的小物，贴在莫里森的脸上，迅速融化。
“阿嚏。”莫里森打了个喷嚏。
“真冷。”他拉了拉衣领。
这个温度让他非常难受——原来人鱼没有耐寒技能吗？
“诶，你没穿厚衣服吗？”海瑟薇这才意识到，莫里森身上薄薄的一层单衣，根本无法抵御北国的寒冬。
尤其是领口那里，低低地露出大半圈胸口——这不冷才怪呢。
“跟我来。”海瑟薇拖着瑟瑟发抖的人鱼走进一家服装店。等他们出来时，莫里森换了身冬装，脖子上多了条蓝白相间的格子围巾。
“你真的不要帽子或者耳罩？”
为自己买了一只粉色小兔子
耳套的海瑟薇忧虑地看着莫里森裸露在冷风中的耳廓——它已经冻红了。
莫里森摇摇头：
“压头发，不好看。”
海瑟薇：“。”
您原来是这种为了美丽宁愿受冻的类型吗！
她以为他会不在乎呢。
“好吧。但事先说好，如果您感冒了，可别怪我哦？”海瑟薇用双臂做了个“x”的动作。
“嗯。不会怨你。”莫里森笑着说，“我自己要来的。”
海瑟薇点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
她教莫里森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雪花。
晶莹洁白的小物生有六角，精致的纹路走势极具美感，胜过任何一枚人工雕刻的首饰。
莫里森呆住了，痴痴地望着那片小而美丽的雪花。原来书上记载的雪花并未经过艺术加工，它天生便是这幅模样。
“美吧？”海瑟薇语气得意。
“嗯，很美。”
莫里森大方承认了自己先前的错误认知，想要更加仔细地观察雪花的纹路时，那片白色的羽毛却透明消融，化成一点儿小小的水渍。
“……消失了？”
莫里森蘸了水渍，双指搓了搓，似乎想通过触摸，来确定它真实存在过。
“是啊。美丽的东西生命总是很短暂的。这大概是大自然的恶作剧吧？”海瑟薇接住一片雪花，又看着它慢慢消亡，“别看现在到处白茫茫一片，等太阳出来，它们都会化成水。”
一只贵宾犬跑过，主人紧追其后，气喘吁吁。一人一犬于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刚刚还纯洁无瑕的雪地瞬时沾染泥土，失去了原有的洁白。
“同时，雪也是脆弱的。”海瑟薇说，“任何外力都可以将它们轻易摧毁，改变。”
“但即使如此，它依旧非常美丽不是吗？”
“趁着冰雪还未消融，不抓紧时间享受一波，简直都对不起美丽的雪！”
海瑟薇冲了出去，只留莫里森一人在后面缓慢地走。
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重天上。根本没有听见海瑟薇后半句话说了什么。
抓住一片雪花。雪花般的低温穿透皮肤，直接刺激着他的感觉神经。
雪，美丽却脆弱吗？
莫里森再次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的低温穿透皮肤，直接刺激着他的感觉神经。
那么小，却又那么冷。
好像一个弱小却偏执带刺的小姑娘。
小姑娘……
莫里森神游天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海瑟薇身上。她正伸展双臂，在雪地中自由漫步。
对于寿命漫长的长生种来说，人类不过百年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雪”呢？
当他们遭遇一点病痛，一点伤害后，就会像沾染泥土的白雪一样，失去活力，逐渐死亡，像雪人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无法复原。
“前辈！”
咚。
脆弱的小雪人丢了块雪，直接砸在莫里森脸上。
“诶？您怎么没躲？”海瑟薇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帮莫里森掸掉衣领和围巾上的雪，“我喊了声，以为您一定会躲开的。”
“没事，不疼……嘶。”
一块调皮的雪滑进青年的领口。冰凉的触感落在心口，激得对方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
“……海瑟薇！”
莫里森重新睁眼，冰蓝色的眸中充满“友善”的笑意。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肇事者撒腿就跑，嗖嗖的雪球从身后飞出。莫里森下意识追去，一路穿过人行道，来到公园广场。人类少女哪里会是人鱼的对手，很快体力不支，慌乱之下，跑进死路。
海瑟薇环顾四周，东西空旷，没有任何可以溜人的地方。前方是结冰的薄叶河，身后是快步追来的莫里森。逃无可逃，于是她索性缩起肩膀，双手捂住脖子，紧闭双眼：
“轻点，轻点！”
扑。
雪球落地的声音。
海瑟薇并没感觉到疼痛，她缓缓睁眼，只见自己的脚边多了一团散开的雪。
“啊，真可惜。”莫里森转身离开，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丢偏了呢。”
“……？”
海瑟薇看了看地上的雪，又看了看悠闲离开的莫里森。
奇怪。
这么近的距离，应该不会打偏才对啊。
更何况，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莫里森先生——他可是名魔法师啊。
还是说……
“等等，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追了上去，尝试拉住莫里森：
“其实打雪仗不用手下留情……啊啊啊啊！”
海瑟薇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飞出身体——
莫里森先生的手好！冰！啊！
在她拽向对方手腕的同时，莫里森忽然一个转身，双手捏住了她伸去的左手——
他的双手冰得的不正常！就好像刚刚在雪里插-过一样！
青年抬起双眸，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温柔到能够吞噬一切的池塘。
“自投罗网了哦。”
他说。
“过于善良的乌鸦小姐。”
第149章 入乡随俗“海瑟薇，圣乐夜快乐。”……
“诶，什么嘛。”海瑟薇愤愤丢开莫里森，“我是怕你不开心才追上来的。”
莫里森笑着问：“我看起来像是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吗？”
海瑟薇想了想：“不知道。”
莫里森正想吐槽，海瑟薇却接着说：
“但我希望，莫里森先生能在圣乐夜这天开心一点。”
海瑟薇话音刚落，广场中央的时钟敲响了十二下。
“莫里森先生，圣乐夜快乐！”
雪花飘落，蓝发的女孩双手背后，后撤半步，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圣乐夜？
莫里森瞳孔微动。
是那个……圣乐夜吗？
那个，海瑟薇层被同学骗上天台，在风雪中发烧的节日。
莫里森眸色微动。恍惚间，他似乎突然明白眼前的女孩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心情，如此小心翼翼——
她在如履薄冰般维系这段关系。
他想起西尔维娅曾经对他丢下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海瑟薇那孩子，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敢暴露出一点期待。]
[她已经受过很多次伤——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给予她任何承诺。]
[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个普通人的威胁，能给一名魔法师造成多大负担？更何况，他还是一条深海人鱼，一只黑暗生物。
但莫里森尊重每一个勇敢的生灵，也认可这些守护家人的人类。因此，他无法对海瑟薇说出类似于“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之类的不负责任的台词。但相应的——
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某个笨蛋在人际交往中只关心别人，完全忽视自己的感受。
“你又想起过去的事了？”莫里森找了条条椅坐下，并示意海瑟薇坐在旁边，“放心，起码今晚我没有其他安排——就像你说的，这是我第一次见雪。”
他抬头仰望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在感慨冬日的美好：
“如果不好好欣赏一番的话，岂不是对不起这场特意在节日落下的大雪。”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愣了愣，很快低头偏过眼神，“您……知道那件事了？”
“嗯。西尔维娅小姐告诉我的。”
“丢人……好丢人！”海瑟薇泪光盈动，却又强打精神，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太蠢了……”
“超过了时间，朋友还没有赴约，我就应该直接回家才对……在雪地里傻等那么久，害得大家都担心了。”
“一个坚守信约的人遭人爽约，这明明是失约者不守信用，浪费了守约者的时间，”莫里森冰蓝色的眸子少有地犀利起来，“却反咬守约者一口，说他们愚蠢，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海瑟薇睁大眼睛，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她却只是低下头，丧气道：
“守约者当然没有错……我的问题是，不知变通。”
“我……没有常识。是一个只认死理的笨蛋。”
她攥着裙角的手抓得更紧了：
“正因如此，我才总会给大家添麻烦……”
“常识？”
莫里森冷笑一声：
“那些品德低下者自己管不住手脚，非要打破大家订好的规矩。倘若他仅仅是自己如此，也就算了；可他们偏要拉守序者下水，还要为其冠上愚蠢的名号——”
“海瑟薇，我问你，如果有位纨绔子弟，他的家族整个笼罩在奢靡颓废的氛围里：
他的父亲私生活混乱，背着妻子，与不同的女人诞下多个私生子；他的母亲暴戾成性，动不动就砍下平民的四肢——”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贵族子弟选择散尽财产，接济佣人……”
“海瑟薇，你会觉得那个贵族是傻子吗？”
莫里森冰蓝色的眼眸像一对儿深海发光的宝石，深邃又神秘。
“不不不，怎么会呢？”海瑟薇连连摆手，“虽然我不理解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做这些事的，但就结果来说，我觉得，他做得对。”
“虽然也有我是平民，
无法代入贵族，一想到我侍奉的先生竟然会给我发亮晶晶的贝币，心情就变得无比舒畅这层原因在……但就算我代入贵族，我也无法轻易评价别人为‘傻瓜’——”
“在那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没有跟着变坏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何况是成为两种截然相反的人呢？”
海瑟薇微笑着，罗兰紫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透出坚定与钦佩：
“如果要我说的话，我只会说，那位先生是位伟大的人。”
莫里森轻笑一声，随即目视远方：“那位贵族子弟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这个词扯上关系。”
“什么？”
“没什么。”莫里森轻呼一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既然你觉得这个纨绔子弟不是无可救药的傻子，那不妨在逆转思维，代入他的父母兄弟想想，他们眼中的他是怎么样的。”
“唔……”海瑟薇想着想着，眉头皱起，“……”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硬着头皮，将脑中词汇逐一吐出：
“幼稚，败家，不太聪明。”
莫里森笑了，向后靠去。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夜空，其中自嘲转瞬即逝：
“你看。这不是一样了？”
“评价标准这种东西，从不同人的角度分析，得到的结论都可能不同甚至截然相反，更何况有的人道德败坏，根本不符合普世价值的标准呢？”
“‘圣乐夜事件’中，那些指责你蠢笨不知变通的人，本身就是出于捉弄。就算你遵守了这条，她们依旧会从别的角度切入——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需要将她们放在心上，也不需要因此在日后与其他朋友的相处中不断反省——真正的朋友是不会那么轻易抛弃你的。”
“……嗯！”海瑟薇恢复精神，斗志昂扬。
“谢谢您，莫里森先生，我感觉好多了。”
莫里森摇摇头，表示不客气。
“我说得也不一定正确……海瑟薇，你需要建立自己的标准。”
见海瑟薇一脸茫然，莫里森继续道：
“我不是圣人。也会有情绪，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难免将自己的标准强加于你——
“记得吗？我曾在情急之下叫过你笨蛋——可你一点也不笨，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没有！相比于莫里森先生堪比移动图书馆的学识，称我为笨蛋也完全没有问题！”
“哼，”莫里森轻笑一声，起身离开条椅，步入那白雪小道，“海瑟薇洛兰……”
“你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要强。”
“听说你们西大陆人会在圣乐节许愿，神明会在新的一年里帮你们实现。”
“那么，入乡随俗。我也许一个愿望好了。”
“我的愿望是：
在新的一年里，你。海瑟薇洛兰能够更加自信，遇事多想想自己——”
“不要妄自菲薄。”
在海瑟薇的目瞪口呆中，莫里森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以及——”
青年墨蓝色发丝随风飞扬，笑容温和，语气平缓：
“海瑟薇……”
“圣乐夜快乐。”
第150章 七丘雪夜“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圣乐夜快乐。
海瑟薇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庆祝过这个节日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父母依旧健在的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到公园玩。
妈妈总会一展歌喉，引来许多其他庆祝的人们。那时，海瑟薇还不懂什么歌姬不歌姬，她只觉得妈妈的歌声像悦耳的风铃，又像夹杂着春天气息的温暖洋流。妈妈唱歌时，她就在旁边鼓掌。
爸爸则会支起画架，试图教她画画。但当时的海瑟薇只会把手伸进调色盘，在纸上啪啪摁几个手印：要么就是大笔一挥，画个圆，打个“X”，加上两片叶子，告诉爸爸，这就是她画的苹果。
大家都开玩笑说，海瑟薇只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大画家后继无人，只能每天扯着头发，无奈苦笑。
当时的海瑟薇只觉得父亲的样子十分有趣。未来还很长，等她长大了再学也不迟——反正父亲就在那里，只要她想，父亲就会不厌其烦地教。
于是愈加放飞自我，随意乱画。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直到现在，海瑟薇也没学会画画。
“……谢谢您，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深吸一口气，将险些溢出的泪水憋回，又换上一个微笑，甜甜开口：
“谢谢您陪我过节。”
她笑得是那样灿烂。可莫里森却感到莫名烦躁，甚至有点生气。
她为什么要笑呢？
一股没由来的怒火如蛇般在莫里森心底蹿行。
明明眼泪都在眼眶打转儿了，却一次又一次地忍耐着，笑着，好像真的没事不在乎一样——
她又不是黑暗生物，不用担心暴露情感会引来危险，危及生命。
“不客气。”莫里森说，“你带我看雪过节，也算是当了我的导游。所以咱们两清了。”
要是她能哭一场就好了。
莫里森想。
将这八九年来累积的愤怒和悲伤全部释放，也好过郁结心口——作为黑暗生物，他见过太多扭曲的生灵，最后的爆发无一不是来自日积月累，连同自己都没发现的执念。
可要是她真的哭了，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安慰他呢？
男女有别。他连甚至不能给一个最基本的拥抱都给不了——黑暗生物式的安慰他自然会，但那些并不适合海瑟薇；
她这样一个如花朵般脆弱的女孩子，让莫里森忍不住觉得，温暖的拥抱和温柔的安慰才是最合适她的礼物——尽管他第一次见到海瑟薇时，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好：
我之前怎么能用那样的态度同她讲话呢？
莫里森倍感内疚，恨不得穿越回去，将那个吃枪药似的、尖锐刻薄的自己一尾巴打翻在地。
“父母不在后，就是姐姐和布莱克哥哥陪我。但自从那次圣乐夜发烧以后，我就没有……”
海瑟薇叹了口气，摇头笑着说：
“其实圣乐夜在家里看书也是一件快乐的事……诶，我说这个做什么。”她摆摆手，望向远方，“那边有很厚的雪，我们也去玩吧！”
莫里森顺着海瑟薇的手指望去。小广场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形形色色的人们蹲在地上，堆着五花八门的雪人，山丘，以及一些看不出名字的奇怪塑像。
海瑟薇跑了过去，蹲下身子，很快堆起一座城堡。莫里森跟着蹲下，伸手碰了下雪，当场被过低的温度冰得缩了下手。
“怎么，您怕冷吗？”海瑟薇腔调夸张，眸中闪烁着狡黠的笑。
“没有。”莫里森收回冻到发红的手，在海瑟薇好奇的打量下，重新堆积雪块，建造出宫殿的雏形。
“哇。”海瑟薇感叹，“好精致。不过，这是哪个国家的建筑？南大陆的？我没见过。”
莫里森没回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堆一座海底的宫殿。
或许是好胜心作祟，想让海瑟薇瞧瞧，他可以堆出她堆不出的东西；又或许，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所拥有的这些，永远无法出现在她眼前。
总而言之，全是些愚蠢可笑的动机。
不过，这份荒谬的想法，隐秘的奢望，大概会随着他离开陆地，重返海洋，像浪花般淹没在时间的巨浪之中吧。
两人堆了会儿雪城堡和雪宫殿，最终又全部推倒，堆了个相对正常的雪人。海瑟薇找了两片枯叶，安在雪人身侧做翅膀；莫里森却觉得那翅膀黑黝黝的，让他不禁想起那只恶魔——他的父亲，于是伸手，拽掉翅膀，丢在一边。
“喂，”海瑟薇望着雪人背后的两个窟窿，愤愤不满，“你不喜欢小恶魔吗？”
真是恶魔啊……？莫里森环抱双臂，眼神漂移，“对。不喜欢，怎样？”
“身为阿兹卡那人，你不应该安个天使翅膀吗？”
海瑟薇同
样皱眉抱臂：“我不喜欢天使。”
“不过，要是前辈喜欢的话，你可以自己加一个。”
“……算了。”莫里森抹了两下雪人，将那两个窟窿填补。
女孩笑笑，望着天空发呆。莫里森跟着抬头，一朵朵金色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砰砰轰轰的响声如敲击的大鼓，在黑色的夜幕中反复回荡。
“……是烟花！”海瑟薇紫眸灿灿，回头看了眼莫里森，又默不作声地转身。
莫里森看她欲言又止，猜出她又想做出什么邀请：
“想到什么就直接说。”
“我……我想去山顶！”海瑟薇指着远处金色魔晶灯装点的山脉，语气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听说七丘之城最漂亮的景色就是雪日的夜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
“走吧。”莫里森在海瑟薇的惊诧中开口，“你不是想去吗？”
“现在就出发。”
“……”海瑟薇深吸一口气，罗兰紫色的眼睛在灯光在映照下，竟泛出一点粉红，“前辈……！”
“前辈你是天神下凡吧啊啊啊呜呜呜呜！”
眼前影子一晃，莫里森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女孩毛绒绒的发顶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痒痒的，刺激得他想打喷嚏——
她像金色小狗般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莫里森瞪大眼睛，深呼吸一口，心脏砰砰直跳。金色小狗困惑抬头，罗兰紫的眸子里盛满了激动的辉光：
“您真好！”
她的眼神明亮纯粹，不喊一丝一毫杂质。
“……”莫里森脸颊发烫，心脏似乎也在这时颤动一下，好像被九霄之外的金箭击穿，中了什么控制类魔法似的。他甚至觉得，“放开他”之类的话都成了不解风情，败人兴致的重话；倘若开口，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罪大恶极的混蛋。
真好笑。莫里森心想。
他还说什么让海瑟薇不要顾忌，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结果对方仅仅因为高兴扑过来，用那样灿烂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想逃走，想躲避，就像雪人遇到了金色的太阳。只有融化死路一条。
于是莫里森轻轻推开海瑟薇的脑袋，抽出胳膊，轻咳两声：
“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不就是一起爬山吗？”
“要是你走得太慢，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山里喂狼。”
说完，莫里森风风火火地走了。海瑟薇望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唔……”海瑟薇皱了皱眉头。
莫里森先生他……
是不是有点顺拐？
***
莫里森恨不得打烂自己的嘴。
明明脑子里想得好好的，怎么每次一张嘴，就会事与愿违，仿佛不凶一下海瑟薇就会死一样。
好在海瑟薇是个心大的家伙，只是带她上山，就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般，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一会儿蹲下看看路边不知名的花草，一会儿指着雪中蹿行的小动物，发生兴奋的叫声。
“到啦。”海瑟薇一指山下的景色，“莫里森前辈，你快看！”
莫里森没抱多少期待地抬头望去，却在一片温暖祥和的橘光中睁大双眼，险些忘记了呼吸：
暖黄色的魔晶路灯在山下的小镇连点成线，顺着雪道蔓延，夹杂在雪松之间，像一条发光的天河。
大大小小的建筑都覆盖在白而厚的雪顶下，规格统一，仿佛艺术家精心构思的画面；尖尖的墨绿色雪松点缀其间，作为唯一的深色压住了整体，使其不会过于单调。
小镇上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灯光和雪地的反光下，又像一层淡淡的粉云。
即使莫里森拜访过很多魔法生物，他也从未见过这样梦幻，又具有烟火气息的小镇——
那个蓝色的身影亦在这时加入画面。逆光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条金边。
这便是天使守护的小镇——
她守护的世界。
“真开心呐。”
海瑟薇掏出盒不知什么时候揣着的烟花棒，分给莫里森一根，划亮火柴，将前端点燃。
“就算我当上第一歌姬，从向皇帝谏言到真正解除结束海禁，大概也需要两三年。”
“所以……”
她用手中点燃的镁条轻触莫里森的那根：
“明年圣乐夜，也一起来这里玩吧！”
在呲呲作响的金红色花火中，海瑟薇露出一个同样璀璨的微笑。
莫里森一愣，捏着仙女棒的手也忘记晃动，飞溅的火星好几次险些跃上他的手背。
明年……
他们……还有明年吗？
将海瑟薇送上第一歌姬的位置后，他就再无停驻此地的理由。
身份，仇怨，血脉……那些过去的事物日夜不停地呼唤着他，追随着他，纠缠着他；那个昏暗无光的世界也必须返回——他无法抛下肩上的重任去享受安逸；更无法心安理得地，用假身份欺骗那个善良的女孩一辈子。
梦，该醒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喉头酸涩，最终还是没能吐出那句“好”。
海瑟薇不知道莫里森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要努力睁大双眼，将美丽的风景记录在脑海，定格在记忆深处。
毕竟王都之行吉凶未卜，要是在那儿屡屡碰壁，可就没法再用现在这副轻松愉悦的心态，欣赏这如梦似画的景观了。
***
七丘市，某民宿内。
西尔维娅背着手，焦急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她一会儿看看时钟，一会儿踱步踟蹰，连连叹气。
“别走了，西尔。”露西亚撑着下巴，打着哈欠，“看得我都烦了。”
“我怎么可能平静？”西尔维娅拍桌抓狂，“海瑟薇可是跟着那个叫莫里森的家伙出去过节，现在已经凌晨了，还没回来！他们、他们会不会已经……”
西尔维娅脑中瞬时出现一副莫里森扶着海瑟薇走进情侣旅馆的画面。对方娴熟地推过贝币，娴熟的接过房卡，娴熟地走上楼梯的情景如鬼魅般在西尔维娅脑中挥之不去；她可爱的妹妹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有防备，说不定就会在睡梦中被对方丢在床上，更何况那个叫莫里森的家伙一看就擅长哄骗，不像好人；海瑟薇的胳膊只有那么粗，就算不愿意，怎么能拗得过一个男性青年？更何况他还能言善辩……
“啊！”
西尔维娅拍桌站起，瞳孔颤动。
“不行，我无法接受！我现在就出去找她！”
“站住，西尔。”露西亚叫住她，“你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奔放自由的阿兹卡那人。”
“那可是我妹妹！”西尔维娅大声反驳，“我怎么能将她交给一个浑身上下满是疑点的男人——即使海瑟薇动心，他帮过我们，也不行！”
“更何况，妈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西尔维
娅指向里奇太太，“您不也硬撑着没睡，就等海瑟薇回来。”
露西亚：“……我、我只是有点不放心。”
“毕竟海瑟薇是你莉迪亚姨妈的孩子，作为姨妈，我需要帮她把把关。”
西尔维娅还想说什么，屋外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莫里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莫里森伊莱。”
西尔维娅和母亲对视一眼，上前开了门。
呼呼的冷风夹杂着风雪从外面迎面扑来。墨蓝发色的青年发间沾着晶莹的雪花，怀中的海瑟薇已经睡着。一条蓝格子围巾包着她的头部和脖颈，确保冷风与雪花不会侵扰她的睡眠，而她的身上，盖着一件加绒的外套。
“她玩累了，在山上睡着了。”莫里森言简意赅，“我怕她受凉，只能这样送她回来。”
西尔维娅抬起宝蓝色的眼睛，狐疑地打量起莫里森。然而，她的目光落在了莫里森那单薄的衬衫上：
“大冷天的，你就穿这个？”
“……我不会感冒。”
“是吗？”西尔维娅从他手中接过海瑟薇，“就算是医生，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好？”莫里森有些茫然，有些困惑。
海瑟薇的姐姐什么时候对他态度这么好了？
“进来吧。”西尔维娅抱着海瑟薇往回走，“屋里有火炉、热水，姜饼和蛋奶酒，暖暖身子。”
莫里森没有动：
“不了。”
“伊莱医生，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这样死板？”
西尔维娅丢给他一条毛巾：
“擦干你的头发。否则明天烧到40度，伤心的只会是海瑟薇。”
莫里森其实很想解释自己是一条人鱼。而人鱼不会感冒——起码他没见过。
但如果不听西尔维娅的，海瑟薇似乎会担心。
犹豫再三，莫里森还是跟着西尔维娅走进了屋子。屋内温度很高，不一会儿，莫里森便有点热。
“您真是位懂分寸的绅士。”露西亚笑着为莫里森倒了一杯蛋奶酒，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您觉得我们家海瑟薇怎么样？”
西尔维娅抱着张毯子，走进海瑟薇的卧室。不一会儿，她又拎着莫里森的外套和围巾，将他们丢至一旁的衣帽架上。
“她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太太。”莫里森适时开始营业模式，面带微笑，“很懂事。只是偶尔有些懂事过头。”
露西亚叹了口气，点点头。不过，她很快恢状态：
“那么，如果让您和那孩子以后生活在一起，您是否乐意？”
莫里森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个，当然乐意，太太。”
露西亚女士满意地点点头：
“您觉得……那孩子长得可爱吗？”
莫里森险些呛住，咳嗽起来：
“这个……评判别人的外貌是不礼貌的。”
虽然莫里森没有正面回答，但望着对方迅速变红的耳廓和瞬间变弱的气场，露西亚勾唇浅笑——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是这样的。王都之行势必险恶，我们母女一个要工作，一个碍于身份，无法与海瑟薇同行。”
“听说伊莱先生您与两大家族之一的道尔顿家族有所联系，能不能……向那边打声招呼，确保海瑟薇王都之行的安全呢？”
“没问题。”莫里森一口答应。他甚至不用向道尔顿家族打什么招呼，他自己就可以是道尔顿家族派来的保镖。
“不过，海瑟薇现在已经是南区决赛冠军，那名化名瓦隆的教授——实际上的白盔骑士也会保护她。所以，您不用过分担心。”
露西亚冷哼一声，笑容瞬间消失：
“那伙白切鸡连我都打不过，也没保住姐姐，你要我相信他们能保护海瑟薇？”
那个决然愤愤色的眼神，简直和莫里森最初遇到的海瑟薇一模一样：
“抱歉，想起我那英年早逝的姐姐，情绪激动，有些失态了。”
露西亚调整好情绪，轻轻拍了拍莫里森的肩膀：
“骑士们固然强大，但他们终究是皇室的附属。我们家曾经被谣言诬陷勾结叛国的罪臣，陛下是否愿意相信我们，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我拜托您，也只是想要双层保险——希望您不要介意。”
露西亚说完，招呼西尔维娅去放点热水，供莫里森泡澡驱寒，以免感冒。西尔维娅在母亲看不到的角度，对莫里森咬牙瞪眼，做的口型似乎是：
“海瑟薇要是出事你就等死吧。”
好凶的宣言哦。莫里森喝了口蛋奶酒，咬下一个姜饼人的头。
可惜，他一点都不害怕。
……
直到莫里森进入浴室，西尔维娅才双手拍桌，不满追问：
“我们凭什么对他那么好！我们一点也不了解他！”
“万一他是某个贵族的侍从怎么办？”
“海瑟薇根本不需要什么男朋友。”
“我可以照顾她一辈子。”
露西亚辍了口蛋奶酒，放下瓷杯，摇头道：
“你当然可以照顾海瑟薇一辈子。可海瑟薇她会愿意吗？”
“别忘了，是谁跑去接近圣子，吓得海瑟薇以为你真的被骗了，跑到蔚蓝剧院，再次暴露在圣子眼前；又是谁识破圣子毒药的阴谋，中断了我们将近八年的无形伤害？”
“如果没有莫里森先生，我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亲手喂着海瑟薇那有毒的药！”
“就凭这一点，守在海瑟薇身边的，就应该是他，而不是我们。”
“我们不懂诡计，更没有那样强大的头脑。”
“可是……”
“不过，西尔，那些都是次要的。”露西亚叹了口气，抬眸仰望天花板上采的吊灯，“最关键的一点，依旧是海瑟薇的意愿。”
“你没发现吗？西尔。”
“我们的海瑟薇……好像很喜欢他。”
西尔维娅努努嘴：“小孩子的喜欢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懂。”
“她已经十六岁了。”露西亚纠正，“在阿兹卡那的法律中已经成年。另外，你只比她大两岁。”
西尔维娅还想说些什么，母亲的目光却再次落在了桌子上那张泛黄的合照上。
那是露西亚与姐姐莉迪亚年轻时的合照。
“姐姐……”
露西亚拿起相框，又轻叹着放下：
“西尔，我理解你的困惑。我当年……和如今的你一模一样。”
“我看不上你的姨父，认为他只不过是个不知名的画家。和你姨妈恋爱，是他不知好歹地高攀——那个带来魔导科技的先驱者我都看不上呢，更何况你姨父当时毫无名气，无人知晓。”
“但你姨妈当时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和你姨父结了婚，甚至不惜得罪教会——我都快被她气晕了，那可是神明啊！那可是无上的地位！就为了那个男人？”
“因此，在她和画家结婚后，我就赌气断绝了和她的来往。”
西尔维娅呆住了：“所以，海瑟薇才会……”
露西亚点点头，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疲惫：
“所以海瑟薇当年摔下舞台，才不知道她还有一位姨妈可以依靠，才会在病房里哇哇的流眼泪……”
“其实后来看到你姨妈生下海瑟薇那么可爱的孩子，看到她虽然结婚，也没忘记当年唱歌救人的初心……我就没有那么生气了。我其实从来都没生她的气，我只是怕她过得不好，受委屈。”
露西亚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千挑万选，我自己的婚姻反倒一塌糊涂。那个贱男人偷情被我发现，我就把他赶出了家。听说他后来得病死了，简直大快人心。”
“我努力赚钱，只为把你拉扯大，然后上学。等一切安稳下来，我本想找个机会，和姐姐叙旧时，她的船却出事了。”
露西亚女士眼睫上挂了泪花，脸上却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西尔维娅，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个多么愚蠢的笨蛋呀！ ”
“与其和姐姐赌气十年，没见到她最后一面，不如在看到姐姐过得开心时就和她重归于好，也胜过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煎熬与后悔！”
“西尔维娅呀，我不希望你与海瑟薇重蹈覆辙，重演我们的悲剧。”
“既然你也看出那个叫莫里森的青年确实不错，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们飞走呢？”
露西亚女士叹了口气，蓝色的眼睛里水光轻晃：
“从我和姐姐的相处中，我只明白一件事。”
“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你越是收紧束缚，她越是振翅翱翔。最终，笼子空空，只留下一地染血的羽毛。”
“你失去了心爱的小鸟，她失去了骄傲的翅膀；无人获胜，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