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魅惑术圣子能做的,他凭什么不能做!……
莫里森是在头痛中醒来的。
在圣子为了折磨他,将监牢内的环境变得十分干燥后,他就常常通过沉睡来维持最低等级的魔力消耗。
黑暗生物很少做梦。但在刚才的沉睡中,他隐约感到有人拿针扎了他的胳膊一下。这点疼痛对黑暗生物不算什么,他又有一套基础的毒抗,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头部越来越疼,实在是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莫里森才从沉睡中惊醒,大口喘气。
变得黯淡苍白的小触手从阴影里缓缓爬起,习惯性搭上莫里森的尾巴,试图为他输送魔力。
莫里森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这个。他有些慌乱地望向自己的手臂,却未发现任何类似针眼的伤口。
不是自己,那就是……
莫里森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即爬起,以鳞爪刨刮着牢狱的内壁,试图从上面剥下一块砖,想要打通墙壁,现在就越狱。
小触手以为主人急坏了发了疯,连忙左右摇晃,告诉他这样只会弄伤自己。莫里森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挖着,刨着。
“你这牲畜,半夜不睡觉,搁这弄什么动静!”
莫里森身上层层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惊醒了看守的狱卒。看守的男人揉着眼睛,来到门前,却发现人鱼鳞爪鲜血淋漓,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狱卒微微往旁边一望,便望见一块沾满血迹的青砖,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出去?……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男人放下佩剑,与人鱼相对而坐,“圣子大人要关你,怎么可能不下血本?不用上特殊的建材?”
“实话跟你说吧,圣子大人曾经折磨死过一只黑暗生物。你不服软,他也不放弃,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弃暗投明……”
“我想出去。”
人鱼忽然靠近牢门,带血的鳞爪抓住铁栏,又瞬间被门上的雷电魔法电翻在地。
狱卒听得一愣。他从未见过人鱼,少了些警惕心。圣子交代他一定要戴的金绒毛耳塞,他也仅仅装在口袋,尚未佩戴。
他下意识望向地上的人鱼,对方也正好抬起冰蓝微橙的竖瞳看他。
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睛中水光盈动,似乎是被电痛,盈出泪水。
“我想出去。”
对方的声音如天籁般悦耳,娇娇滴滴,仿佛一位柔声细语,向他撒娇的妻子。狱卒感到自己的心脏都漏了一拍。他尚未婚娶,却下意识将人鱼比作妻子,瞬间脸颊发烫,自愧不安。
“我不能放你出去。”狱卒感觉喉咙有些干,身上也莫名燥热。他索性扯开了衣物的纽扣。
“看住你,是圣子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啊。”
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得不从。”
“……”人鱼似乎思索了一会,面露悲悯,从铁栏缝隙中,伸出鳞爪,轻轻勾住对方的本就有些凌乱的衣襟。
“你好辛苦。大半夜还要看守……圣子怎么不亲自来呢?”
“哈哈……我确实辛苦……”
狱卒呼呼喘着粗气。他的理智告诉他,放任人鱼乱伸爪子,绝对会是一件危险的事。但身体不知为何却一点也不想拒绝,不想停止。
人鱼尖尖的鳞爪碰到了他胸前裸露的皮肤。与预料中一样,不似人的体温,反倒冰冰凉凉的。
莫里森的指尖在狱卒的心脏上停留许久,才克制住想直接穿心而过的冲动,压抑下他心中汹涌的杀意。
“……说吧,”莫里森控制着力度弹了下对方,“圣子折磨致死的那只黑暗生物,是不是只精灵?”
他平时最讨厌人鱼这个种族,就是因为他们掌握控制人心的魅惑之术。
这种法术总是离不开黏腻夸张的灵肉接触,总能像油光水滑的蛇一般,溜入敌人全副武装的盔甲缝隙,令一切高洁之人,坚毅之人,意志坚定之人沦为欲。望的仆从,并沉迷其中,越陷越深。
莫里森讨厌这种卑劣的手段。他觉得魅惑之术胜之不武,甚至有种侮辱对手,作践自己的感觉。
虽然母亲说这是上天赋予深海人鱼的礼物,可莫里森却总觉得这份礼物口味太重?不仅会让人鱼一族在黑暗生物界失去后援,魔魔喊打,或沦为伤害他魔,操纵感情的工具,一度不愿使用。
只是他没想到,教会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向他一条人鱼出手也就罢了,他们还向海瑟薇出手?
那不是他们的神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对海瑟薇做了什么,但那叫他也难以忍受得疼痛,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少女平日里向他抱怨神明的荒谬再次浮现在莫里森眼前。
或许,那并不是因为神明荒谬,而是因为这些所谓的“造神者”根本不在意神明的形象,因此才放任以少女为代表的一部分不盲从的阿兹卡那不敬神明——
因为造神者自己都不把神明当回事。
莫里森咬紧牙关,心中悲愤难平。
他想起一路走来看到大大小小的神像都雄雌莫辨,想起海瑟薇作为本地居民,却对神明的性别一无所知,愈加怀疑这片光鲜亮丽的大陆上,早已布下一场惊天动地,有如蛛网的巨大阴谋。
神像是假的,爱戴是假的,一张张宣传神明,歌颂神明的画报是假的——
这片大陆上,恐怕根本不存在几个真心实意信仰缪兹的人类。
而那仅有的信仰者,也因为圣子与教会的“扭曲”与“隐瞒”,使信徒们的信仰无法传递给缪兹本神——
所以,缪兹用尽全力设下的光明结界才会出现窟窿;所以,他在向结界传递力量时,结界的意志才会显得那么急不可耐;所以,才会有圣子圣女即位以来,从未获得过任何一条神明的指引。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缪兹无法从信徒身上获得足够的力量了。
为此,不惜转向依赖他,一只未染鲜血,且能为结界提供源源不断魔力与信仰的黑暗生物。
莫里森觉得好笑,同时又感到愤怒。
他意识到这片大陆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知晓正史的,反而只有他一条以谎言与欺骗著称的人鱼。
而人类,是贪婪的,丑恶的,虚伪的。
除过海瑟薇。
莫里森竖瞳微眯,下意识不再限制自己的力量,将更多的力量输送进对方蛇队,肆意刺激着人类敏感而脆弱的末梢神经:
“告诉我。”
“哈……是,是黑暗生物……呼…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精灵……我……我不认识!”
“有……有一对儿翅膀,银,银色头发,哈,深色皮肤…!”
莫里森微垂双眼,松开了对狱卒【心】的控制:
“很好。”
“你的上司,圣子平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不作。只有你们这些部下受苦受累,深夜还要看守来自深海的怪物……”
“实在是辛苦啊。”
莫里森微笑着看向狱卒,鳞爪自他的锁骨向下,指法暧昧,一路滑至尾尖。
“不来点快乐的事么?”
狱卒红了耳朵,跪坐在地上,眸中满是向往。仅存的一丝理智叫他仍有求生本能,不敢上前。
人鱼状似遗憾地轻吟一声:
“先生,你在圣子手下做事多年,不应不明白他的为人。”
“他明明能轻易杀我,却偏偏设下着燥热牢房,四周洒满动物的血液,又日日夜夜地折磨我,鞭挞我,不就是想逼我有朝一日饥渴难耐,抛下傲骨,为一口食物,一口水源,沦为他肆意戏耍,甚至还需迎合他的玩物吗?”
“与其给那种人赏玩糟践,不如先与你快活了。”人鱼隔着铁栏,环上狱卒的脖子,眉目中满是祈求与渴望,“我看得出你老实本分,不似圣子那种变态。”
“至于伤人……我的尾鳍都被铁钩贯穿了,疼痛难忍,又怎会
想不开伤人呢?”
人鱼盛情邀请,狱卒也逐渐起了那心。他早就觉得人鱼美丽至极。这几日圣子频频来访地牢,也不知在干什么。他不允人靠近,只让他远远把守。监牢内每每传来抽打的响声与人鱼的呻。吟,都叫他面红耳赤,脸红心跳,身下怪异。
那想得今日,竟会有如此好事。
只是他竟对畜牲起欲,面上还是有些羞涩,死活过不去,只好梗着脖子,目光漂移:
“圣子大人喜欢女人……”
人鱼笑了:“圣子天天快活不带你,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男人女人?”
狱卒被噎得无话可说,但他确实听过一些圣子生活作风不检点,经常带着亲信,参与一些桃色派对——也确实没有叫过他。
这样一想,本还犹豫踟蹰的狱卒瞬间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冤大头。
教会向来寡欲修身,就算有人犯戒,也会背着大家偷偷来。像这样纵情声色,明目张胆的,本届圣子是头一个!
想到这里,狱卒气不打一处来。自古以来,哪有只许高层放火,不许底层点灯的道理!
圣子能做的,他凭什么不能做!
狱卒从腰间掏出备用钥匙,一把一把细细数过去,找到牢狱钥匙,咔嚓咔嚓开始开门。
咔。
门开了。
狱卒如看到肥肉的狼狗一般,瞬时向地上的人鱼扑来。
然后在人鱼瞬发的歌声中,扑通一声,跌倒地上。
莫里森嫌弃地避开对方,操纵触手,从狱卒手边捡起钥匙串,凭借记忆,找出钥匙,依次打开身上所有的锁链。
锁链滑落在地。莫里森化形站起,在奔赴自由前,踹了一脚地上酣睡如泥的狱卒:
“啥比。”
第222章 父债子偿通讯仪无法承受如此浓重的情……
地下牢狱内,昏黄色烛火摇曳。
莫里森跌跌撞撞向前跑去,眼中只有代表海瑟薇的盈盈一口光明,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口随剧烈运动开裂出血,像咧开的娃娃嘴。
嗒嗒。
前方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影。莫里森来不及躲闪,索性凝出所剩无几的力量,直接摆出攻击姿态。
“是我呀,是我!”
黑色人影举手投降,手里提着的桶应声落下,溅出水花,也蹦出一条银色的小鱼,跌在莫里森脚边,拼命摆尾挣扎。
“不要动手!我不会阻止你的!”
白衣神职高举双手,声音颤抖。莫里森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借着幽幽火光看清黑暗里人影的长相:
“是你。”
莫里森记得这个年轻神职。是圣子令其用钩锁贯穿他鱼尾时,害怕得不敢动手的那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铁桶上。桶内浑浊的水体内,依稀能看见几只不大不小的银鱼,看上去似乎是从某处湖泊或河流新鲜打捞上来的。
神职见莫里森没有动手,赶忙将内心话像倒豆子一般全部倒出:
“人、人鱼先生?你之前在玻璃港行医治病时救过我的妻儿——虽然可能只是您演戏的伪装,但您救了我妻儿的性命确实实打实发生过的!”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是庸人,做不到圣子大人那样决绝无私,无法尽到神职的本分,痛下心来对您用刑;又十分胆怯,不敢违背圣子之命放您出去……本想打捞些小鱼为您补充体力,让您不至于在圣子大人的酷刑下过早放弃,却没想到,您已经自己逃出来,不需要了……”
“我不擅长战斗,清楚自己不是您的对手,不敢,也不会妄加阻拦。只求您能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说完,年轻神职便闭上眼睛,晶莹的泪花挂上青年人微颤的睫毛,仿若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人鱼瞳孔猛缩,呆了半晌。他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无心之举今日竟能收获这样的回报——
“可以。”他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
青年神职脸上露出劫后逢生的喜悦,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眼眸叫莫里森想起了某个熟悉的家伙。
莫里森敛起即将浮上的笑意,抬起冰蓝色竖瞳,对青年神职伸出右手:
“把你的魔晶通讯仪给我。”
“啊?”
神职万分困惑,但还是照做了。他很快掏出通讯仪,送到莫里森手边:
“喏。”
“打字,将海瑟薇遇难的情况发布到歌姬新闻榜上。”
青年神职吓得通讯仪差点没拿稳:“不是,先生,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圣子大人要是知道了,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怕什么,你就说是我逼你做的。”人鱼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
他,“还是说,你觉得‘在人鱼越狱期间进出牢狱,却毫发无伤’更加合理一些?”
青年神职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好。”
他盯着人鱼凝视的压力飞速打字,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全部一五一十地输在了通讯仪上。
莫里森盯着对方打完全文。通过神职的揭露信,他知道了海瑟薇目前正被囚禁在一个叫神圣白塔的地方——
那正是海瑟薇最初告诉他的,梦中的地名。
现在想来,海瑟薇的那个梦境大概率是身为神明载体规避危险的预知之梦。
神职打完全部内容之后,正准备按下“发送”,却发现这地牢中竟然没有信号:
“难道是圣子大人早就预料到通讯仪会败坏他的好事,特此安置了屏蔽仪在此处?”
他慌乱建议人鱼:“要不我拿到地面上,给您发——”
“来不及了,且太危险。”
莫里森一把夺过通讯仪,直接向内输送魔力。晶蓝色的魔法以通讯仪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延伸。
幽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梦幻华丽。神职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这与圣子讲述的,教典里讲述的只会破坏,残暴嗜血的黑暗生物都不一样。
“魔导通讯仪本就是依靠空气中存在的魔法微粒传递信息。只要魔力够强,意念也能化为信息——”
人鱼将露西亚,西尔维娅,布莱克,苏加西亚等人的名字一一填入特别收件人,署名发送,并还给神职。
咔。
通讯仪无法承受如此浓重的情思,在神职碰到它的瞬间出现裂痕,碎成几块,又化为粉末渣子,落在神职手上。
“……”人鱼抬眼看他,“你为了阻止黑暗生物,与其产生激烈战斗,期间,通讯仪被我打碎,很合理吧?”
“合理!太合理了!”神职青年忍着心疼附和,下一秒,却眉心一痛。
“抱歉,做戏要做全套。”莫里森收起魅惑之术,“不过放心,给你下的魅惑时间很短,应该一会儿就能醒来。”
“那只铁桶不能留,记得处理了。我先帮你施了个障眼法,现在它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篮葡萄酒。”
“在那之前,就先睡一会吧。”
莫里森打下响指,青年神职随之倒地。他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即刻奔赴小章鱼老师探查的下水通道。
……
地下囚牢某处墙壁,维修管道处。
“您怎么来了?”见到人鱼的小章鱼吓了一跳,“我还没有探查好这条逃生通道,还不能确定这条路是否有危险!”
“来不及了,”莫里森示意小章鱼立即打开装置开关,“我可以等,但海瑟薇等不了。她尚未觉醒,只是人类,谁知道教会的那伙混账会对她做些什么!”
“哎哎哎,”小章鱼忙挡在莫里森面前,用一根触手勾住装置把手,“道理我都懂。但是殿下,您必须答应我,不能直接顺着下水道直接去神圣白塔拯救海瑟薇。”
它望向莫里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今日越狱完全是圣子疏忽,脚型之举。白塔作为圣子计划最重要的实施地,一定会有重兵把守。您这个样子过去,只会是送死。”
“所以,答应我,先回深海养伤,好吗?我们可以去找您会炼药的海妖朋友,那个深海‘魔女’。”
莫里森咬牙半晌,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不甘心道:
“我答应你。”
“不过在此之后,无论海妖的药剂副作用如何大,您都不能再阻止我。”
小章鱼露出微笑,点头称是。它吱呀一声掀开阀门,紧密厚实的铜板瞬时被它直接拆下。
莫里森进入管道,沿着曲折的管道挪动。不知过了多久,视野豁然开朗,曲折的管道停止在一片水域之中,看样子应该是直接连接到了某处河流的深处。
虽然离开了地牢,但莫里森却始终不敢放松。他紧随小章鱼探出的路线一路前行,终于在游了几个小时后,嗅到了大海的气息。
眼前的水体浑浊黑暗,与清澈纯净的阿兹卡那内海对比分明。莫里森隐约看到一条白金色的线,如隔膜般,将两种水体从中间毅然切断。
恐怕那就是光明结界在水下的部分了。莫里森自知穿过那条线,就会回到充满争斗与血腥的奥尼亚海,就会背负起那些沉重不堪回首的责任,但他还是毅然游过,为了更快的养伤,更快的救出海瑟薇。
唰——
熟悉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莫里森再度睁眼,便已经处在腥咸的海水之中。
浓郁充沛的黑暗魔素自海底不断喷涌而出,只几秒的时间,莫里森肩上,脸上,尾上的皮外伤便消失不见。
内部受损的伤口虽未痊愈,但也不再疼痛难忍。诸此种种,无一不叫莫里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属于这里,不属于背后的光明领域。
“哟,这不是我们的人鱼王子殿下,莫里森伊莱银嘛?”
“几天不见,怎么搞得满身伤痕,如此狼狈?”
莫里森心跳一滞。他缓缓回头,祈求千万不要是那只魔。
蛇发鱼尾的女性海妖持鞭出现,声音妩媚,仪态万千。
“你父亲欠阿姨的账,还没还清呢。今日正巧让我碰见,这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不如就此——”
“父债子偿吧!”
***
海瑟薇正行走于一片纯净的空间内。
头顶是明亮的天空,脚下是清澈的水面。向下看不见游鱼,她也不会掉下去。
她一路向前,终于在空间的尽头,看到一颗巨大的,包裹着晶石形状的,白色的茧。
【————】
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海瑟薇睁开眼睛,眼前是白塔的青色石砖。
她翻身坐起,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
“您醒了?”金发的圣女放下毛巾,立即簇拥到海瑟薇身前,“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哥哥也真是的,竟然派福金先生直接来采取强制措施……”
圣女喋喋不休,海瑟薇却一点听不进去。她望向一旁那些铜盆与热水,隐约响起她在梦中曾多次冷热交替,似乎正是圣女在为她擦拭身体,释放治愈魔法,抓着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
“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海瑟薇硬撑着头疼,“教会根本不会顾及普通人的死活。”
“平心而论,你真的觉得那奇怪的药剂无害的话,又为什么在为我擦拭额头时,害怕到流泪、哭泣呢?”
雾妮确实被海瑟薇的反应吓到了。
先前,哥哥曾拍着她的肩膀对她担保,说那份药剂只是至纯光明之力的浓缩精华。只是为了解除海瑟薇小姐身上人鱼留下的魅惑,并适当加速神明觉醒的速度。
为此,他还专门将药剂样本给她检查——在圣女的检测下,一切毒药都会原形毕露。
可是雾妮什么都没查到。
正如哥哥所言,那份金色药剂内部并无任何毒素,是高纯度圣魔法浓缩而成的至纯精华。
可在福金魔法使为海瑟薇注射之后,海瑟薇小姐明显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反应。
她先是在说不出哪里痛的情况下,痛苦到脸色发白,抽搐发抖:随后又陷入了近乎昏迷的沉睡,期间,体温忽冷忽热,口中发出痛苦呻。吟,又多次惊醒流泪。
雾妮多次呼唤她的名字,对方也目光空洞,没有反应。
如果这是【净化】的话,为什么和教典中的描述不一样呢?
雾妮甚至觉得,海瑟薇小姐“被魅惑”的时候,更像正常人一点。
她开始难以控制怀疑【净化】的真实性,怀疑自己是否正行走在某个邪教仪式的歧途。即使她的身份不允许她产生质疑——
哥哥说过,圣女的使命就是前进。
至于向哪里前进,他会为她指好路标。
“我……”
雾妮低下头:“我不知道。”
“但是我已经说服魔法使先生,将那份药剂由注射改为口服。兑水后再熬制成汤,对您身体的刺激应该会小一点。”
海瑟薇冷笑一声:
“所以,到头来,你什么都没能改变——”
“即使你知道,那玩意儿继续喝下去,很有可能危及生命。”
“你不敢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是因为你在潜意识中也知道,他们对你的想法毫不重视,根本不会听取你的意见。圣女小姐,你以为被当工具,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只会有我一人吗?”
“你,注定也是其中之一。”
圣女瞳孔骤缩,似乎受到惊吓:
“海瑟薇小姐,您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
她掌心凝聚绿色的治愈之力,想要上前,帮海瑟薇探知病因。
“别碰我!”海瑟薇挥手打开对方。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状态有些不对劲,但看到圣女后,她不知为何更加烦躁,破坏东西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我根本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天使神明。”海瑟薇说,“看清楚了,我是海瑟薇洛兰!你们这些非法囚禁第一歌姬的变态、强盗!”
雾妮吃痛缩手。她感到脸颊一烫,紧接着便十分疼痛,似乎被尖锐的匕首划伤一道。
她望向镜子,却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道冒着浅金色火焰的割痕。
神爱世人。
祂将包容信徒的一切痛苦,罪恶,欲望,永远不会伤害祂的信徒。
这是自原初教典起,就写在扉页,要求每位神职入教背诵的原话。
然而,此刻,雾妮的脸上却出现了一道冒着神明圣火的割伤。
它冒着的金色火焰很快熄灭,在圣女的脸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微弱却残忍。
如果神明不会伤害信徒,那此刻被神明转世所伤的她,又算是什么呢?
圣
女声音颤抖,强压着爬上心头的恐惧:
“神明……大人?”
第223章 呼声仿佛一只将头埋进羽毛的白鸟。
海瑟薇没想伤害雾妮。
她只是轻轻一推,没想到却能再次使出那股神奇的力量。
海瑟薇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上,金色火焰缓缓摇曳,比起先前莫里森佯装攻击她时激出的火焰更亮,更稳,更持久。
她盯着双手好几秒,这些火焰才慢慢消散,持续许久。
莫非她真是天使……?海瑟薇再次尝试打火,却无事发生。
莫里森先生也曾提起过此事,但海瑟薇一直没有多少实感。直到今天,她清楚地看到那火从自己指尖冒出,才意识到这件事并非玩笑。
她是天使?
那海瑟薇是什么?
她并没有任何有关天使的记忆,有的,只是身为海瑟薇这个个体与家人,与朋友一路走来的回忆。
海瑟薇感到困惑,感到恐惧。
她连忙收手,快步走到圣女面前将其扶起:“你没事吧?”
“没事。”圣女说。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脸上的伤口,更多的是委屈。紫色的双眸内盈满水光,仿佛两颗水灵灵的紫葡萄。
“神明大人……”她抽泣哽咽,念念有词,听起来就像心碎了。
海瑟薇很想安慰她,但要她承认她是别的什么东西,这更加不可能。她偏过脸颊,对跌坐在地的雾妮伸出手:
“别哭了。”
明明是非常简单,甚至有点冷漠的一句话,却让女孩重新抬头,眼睛里也有了光。
“海瑟薇小姐……”
她终于没有叫错。海瑟薇十分欣慰,并在心里松了口气。
海瑟薇将圣女拉起。塔外忽然传来一阵悲伤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海瑟薇趴在窗口向下一瞧,只看到金发的圣子处变不惊、游刃有余地对那些哭泣的男女说些什么。
很快,哭声停止。人们脸上悲戚的神色变成了愤怒。
圣子却露出微笑,做了个“请”的动作,派神职将那几个男女领进了白塔。
海瑟薇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对方八成又在搞事。从始至终,圣子出现过的地方,似乎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房间的木门便被敲响:
“圣子大人有请。”
圣女看了海瑟薇一眼,转而对门外喊道:“好的,马上就来。”
她转回头,又对海瑟薇说:“我们下去吧。”
下去?还能下去?海瑟薇虽然不想和臭虫见面,但出房门的机会并不多得。
如果能趁机了解白塔的内部结构,以后如果有机会逃走,岂不是更加方便、快捷?
“好。”海瑟薇答应的干脆利索,这让雾妮非常高兴。
两人很快沿着旋转的石梯来到地下。海瑟薇这才发现,神圣白塔在地下竟然还有几层。甚至比起上层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石梯,这里的空间要打上许多。
“这就是寄宿着天使大人的灵魂,”笑眯眯的圣子用上了敬语,将海瑟薇介绍给哭泣的男女老少看,“第一歌姬,海瑟薇洛兰大人。”
“海瑟薇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为首的老妇人掩面吃惊,圣子却打断她,摇摇头说:
“不要说别的。正事要紧。”
“哦,哦!”本就哭红双眼的老妇人似乎被戳中心事,眼泪唰的一下便滑落脸颊,“缪兹大人,您可以一定要为我的儿子报仇啊!”
说完,两位神职抬上一只白布包裹的担架,放在海瑟薇与妇人面前。
海瑟薇眉头微皱,眼眸微眯,暗暗握紧拳头。
雾妮见海瑟薇迟迟没有反应,连忙替她发话:“这是……?”
“这是我儿子牺牲的遗体!”老妇人情绪激动,“就是在执行抓捕人鱼任务时,被那条破鱼残忍地杀害了!”
“狗屁!”
蓝发少女厉声呵斥一声,老妇人当场腿脚一软,坐在地上。
“莫里森先生才不会杀人。比起指控黑暗生物,倒不如仔细怀疑怀疑你身边这个人,他才是披着人类衣冠的两足禽兽!”
“呵呵。”圣子轻笑着拍了拍手,走向地上的老妇人,伸手将她温柔扶起。
“所以,我就说嘛,咱们的神明大人被人鱼蛊惑得很深。”他笑着对海瑟薇上下打量,“竟然让最爱人类的神使对信徒口出恶言——深海人鱼果然罪孽很深。”
“……胡说八道!”海瑟薇想要反驳,却被骑士交叉的银枪所阻拦。
“哼,”海瑟薇看着锃亮的枪尖,轻笑一声,“自古以来,我从未见过这样对待神明的。”
妇人眉头微皱,似乎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妥。但圣子说神明遭到魅惑的话却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叫她也渐渐觉得,人类确实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可怜的孩子……”
她感叹。
“愿神明祝福……啊,你连对神明祈愿都无法做到。苦命的里奇一家,苦命的孩子哟。”
“您的心智仍被黑暗蛊惑,迷失于海妖的花言巧语。如果帮我儿子报仇做不到的话,就愿您能安心养病,配合教会双子的治疗,驱逐黑暗,迎接光明——”
“早日恢复如初。”
她留下这句话,对海瑟薇顶礼膜拜两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都差不多。那群人哭哭啼啼地向海瑟薇控诉了人鱼的滔天罪行,即使他们从未亲眼看见。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证人,”送走民众后,圣子伸手,想要拍上海瑟薇的肩膀,却被海瑟薇厌恶打开,“但雾妮你总能相信吧?她可是纯洁善良的圣女,圣女是不会骗人的。”
说着,他将雾妮推了一把,直接推到海瑟薇的面前。
雾妮有些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两步,硬着头皮开口:
“我……我可以帮忙检验。”
她回头,紫色的眸子里满面愁容:
“不过,哥哥,你为什么叫我‘圣女’呢?”
“这里不是公开场合,人也不多。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妹妹……”
圣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露出笑容:“好啊,当然没问题,我最亲爱的妹妹。”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微笑道:
“加油。期待你的成果。”
随后,金色的青年离开了白塔,看起来心情不错,满面春风。圣女则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开始为那些死去的战士祈福弥撒,同时,分析力量的来源。
过了几分钟,她站起身来,眸色严肃:
“伤口上确实有黑暗生物力量的痕迹。”
她望向海瑟薇:
“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转身离去,连看都不看一眼。
“海瑟薇小姐!”
雾妮伸出双手,拦住海瑟薇去路:
“您就这么相信那只人鱼?”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您真的信任他,为了死去的战士,您也好歹也面露怜悯,为他们动容一下吧?”
“我拒绝。”
海瑟薇看她一眼:
“连凶手都搞不清是谁,这种怜悯有什么用?”
说完,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有圣女留在原地,怔怔出神许久。
是错觉吗?
她仿佛看到对方的瞳孔变得细长凌厉,有如天上的神明洒下的威光。
***
海瑟薇疲惫地回到白塔顶部,坐在床边发呆。
那奇怪的药剂在服用后,白天一般对她没什么影响,只有在夜晚她会浑身疼痛并且无法醒来,同时经常做梦。
然而,性情与头脑却似乎遭到了严重的影响。
海瑟薇明显感到她的脾气变得更加火爆,经常因为一点小事,便口无遮拦,直言直语,丝毫不会顾忌会不会伤到对方;对于他人同情的感知也变得更加迟钝,从一开始的想要拯救大家,变得更为凉薄,觉得这世上的破事她都不想再管——
凉薄而冷漠的神吗?海瑟薇并不想变成那样,不想变成另一个人,另外一个神。
她轻捂胸口。那里剩着她最后的东西,一颗红色的,跳动的,炽热的心。
所有的情感感知都在
退化。唯有记忆中鲜活的莫里森先生还能在最近的苍白的日子里点起一堆火,叫她不放弃坚持下去的希望——
然而这抹火焰已被教会捉去,不知遭受了怎样的酷刑,怎样非人的待遇——那伙教会的恶魔一定会用上最可怕的道具,将那只纯良温柔的恶魔折磨到只剩一口气,又借外物唤醒,反反复复。
海瑟薇轻捂心脏,眉头紧皱。她感受着它强有力的跳动,确定自己仍然活着。
要不还是睡觉吧,起码睡着了,就不会感到悲伤了。
她垂眸,想要流下眼泪,却发现眼泪早已在夜晚流干,现如今哭不出半滴。
“呜……”
“海瑟薇!”
海瑟薇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大概只是幻觉与梦境,毕竟这里没有人能够如此亲切而急迫地呼唤她的名字,没有人在意“海瑟薇”这个个体。
这样想着,海瑟薇将头埋得更下,仿佛将头埋进羽毛的白鸟。
“海瑟薇!你在上面吗?听得到就回我一声!”
无泪抽泣的海瑟薇从臂弯中惊起抬头,她侧耳静听,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清楚——
“海瑟薇!听得到吗海瑟薇!”
——姐姐!
蓝发的少女再也顾不上任何事,立马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直奔窗口:
“姐姐!”
海瑟薇半个身子都压在窗口,终于在神圣白塔下,看到了那头熟悉的蓝发,熟悉的身影——
西尔维娅里奇。
“海瑟薇!”高挑的女性正与门口的骑士纠缠干架,在看到海瑟薇的那一瞬,她推开对方,立即奔至海瑟薇窗下,擦了擦眼角,对海瑟薇露出微笑,“抱歉。”
“姐姐……来迟了。”
蓝发少女笑靥如花,海瑟薇却能看出,对方在极力掩饰眉目之间的担心与悲伤。
她摇摇头,也努力挤出笑容,试图回应,情绪却在此刻崩溃泄堤,泣不成声:
“姐姐!”
“姐姐……”
她放声哭泣,泪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脸颊——
仿佛要将受到的委屈诉尽。
第224章 诺言创造出一个没有贫民窟的世界。……
“别担心,海瑟薇!我已经来了。”
西尔维娅高声呼喊,试图让海瑟薇安下心来,后者却一个劲哭泣流泪,叫西尔维娅更加心如刀绞。
“姐姐。”海瑟薇又叫了一声。她的悲伤并非止步于委屈,而是对前路未卜的害怕。这个场景与梦中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两姐妹的位置——这次换做她在塔上,姐姐在塔下。
她感到悲伤,同时又感到一丝庆幸。起码不是姐姐承受这样的苦楚。她还尚有利用价值,换做姐姐,恐怕早已沦落为梦中的结局。
塔下把守的士兵见西尔维娅沉溺于姐妹相认,立即趁机上前抓住对方胳膊,要将对方押送禁闭。海瑟薇当即抓起手旁的白瓷容器摔碎在窗台上,溅起的碎片割伤她的手臂,点点鲜血如落雪红梅,星星点点洒在她的脸上,裙上。
“放开我姐姐。否则我就此自杀,并从这窗口摔下去,摔在你们的面前,叫你们承受圣子的责罚。”
海瑟薇手持瓷片,抵上脖颈上动脉,天蓝的发丝在她身后随风飞扬。
昔日温如朝阳的少女此刻像一块冰冻多年的坚冰,紫眸冷冷,如兽物般,不含一丝感情。
眼看着骑士们不松手,海瑟薇指节收紧,鲜血自指缝间滑下,滴落在地板上。
“笨蛋!快放开她啊!”圣女连忙对塔下骑士挥手示意,“损害神明大人的圣体,你们负担得起吗?”
骑士们仍然有些犹豫,举着银枪,不知应前进还是后退:“但是圣子大人说,但凡靠近白塔的,都要抓……”
“我也是神职!”
“难道你们以为,我的哥哥没有将白塔的管辖权分配给我吗?”
金发紫眸的少女忽然底气硬朗,引得海瑟薇也微微侧目:
“我说放了就放了。这么点小事你们也想报告圣子?你们知道他有多忙吗!”
“还是说,你们觉得在有你我严加看守的情况下,‘百灵’小姐能飞檐走壁,将海瑟薇小姐接走?”
骑士们从未见过圣女这样据理力争,义正言辞。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还是选择收起银枪,放开了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暗自朝骑士咬牙切齿一瞬,又回过头来,规劝海瑟薇:
“别做傻事!姐姐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海瑟薇放下瓷片。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做傻事,相反,她很清醒。
在与教会众人的相处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教会虽然令她痛苦万分,但似乎很害怕她身体受伤,物理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用自己的命去保住家人,也不失为一种筹码。
不过,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的“造神计划”需要她这个个体活着吗?
如果她死亡,教会的计划就会全盘破灭?
如果她死了,教会大可以继续寻找下一个神明寄宿者。还是说……
海瑟薇忽然想起圣女曾经哭哭啼啼委屈道,教会找了千年毫无音讯,到海瑟薇这里,才找到神明大人……
意思是,之前,他们找不到吗?
按理说,教会应该会拥有联系神明的方法。据她看过的小说里说,一般神明会留下一张卷轴或者别的什么信物,指引信徒找到祂,加速祂的重返或降生。
但教会一直找不到神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神明未为他们留下任何信息。
为什么?因为神明自己不想醒来?
海瑟薇想不明白。但她想到现在教会是这幅德行,神明不想与他们为伍,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追寻神明的狂信徒,却遭到了神明的厌恶与疏远……
海瑟薇微微垂眼。
这实在是——
太活该啦(^~^*)!!!
谁让你们不学好的!
海瑟薇在心里暗自给神明大人鼓起了掌:
对!没错,就是这样!
让这伙连同良心都失去的守望者等到老死也得不到神明的注视,最后含恨而终吧!
虽然心中恶气得以舒畅,但海瑟薇还是不敢用自裁行为奢求太多,比如,和莫里森先生见面什么的。
莫里森先生曾说,提出要求时,要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最多超过一点。否则,对方大概率直接恼怒,一口回绝。
唉,说起来,不知道莫里森先生怎么样了……
海瑟薇轻叹一声,将瓷片丢至一边。西尔维娅却眉飞色舞,直接昂起脖子,和圣女讨价还价:
“喂,小妹妹,你那塔里伙食怎么样?怎么都把我妹妹饿瘦了。”
“诶?”圣女心里一惊,生硬地转移话题,没叫西尔维娅深究下去,“伙,伙食当然很健康啊。一日三餐都是我做的,杏仁面包、蔬菜杂烩汤,有时还会有一些水果。有什么问题吗?”
“好单调啊,”西尔维娅摇头抱臂,“没有什么精致的甜点和肉类吗?”
雾妮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摇头:“神职是戒荤的!怎么会有肉?”
“哦,这样啊。”西尔维娅倒是不紧不慢,她踱步片刻,抬头道,“但是我妹妹不是神职,身为姐姐,我实在太心疼我的妹妹了。”
“这样吧,我做点饭菜,用篮子送上去,怎么样?”
西尔维娅看着雾妮,蓝眸灼灼,叫后者感到强大的自信。
雾妮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饭菜她可以亲自检查,如果藏有武器或者下毒,她都能检查出来。
很快,西尔维娅便折而复返。在骑士们的监督下,她将篮子挂上滑轮锁钩,并由圣女亲自拉了上去。
“好香。”骑士忍不住吞了口唾液,“你做的什么?”
“爆炒小龙虾,蒜香味的。”西尔维娅笑着说,“还有我们玻璃的特色烧烤。”
她将手下剩下的铁签和锡纸递给骑士:“这里还剩下一些,我家妹妹吃不完,各位也可以尝尝。”
没等骑士们推脱,西尔
维娅便转身离开。骑士们拿着烤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香料的嗅觉刺激下,最终还是掀开了锡纸,露出了喷香的小羊肉。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玻璃港的烧烤呢,”年轻的骑士感叹,“自奥尼亚海海禁之后,就再也没有哪座城市能像玻璃那样,熟练掌握来自东方香料的烹饪方法了。”
“少说两句。祸从口出,你想被定罪为质疑圣子大人的决策吗?”严谨的骑士将烤串递给队伍中专攻毒素的魔法使,“检查一下是否有毒,如果没有,就给伙计们分了吧。”
塔上,海瑟薇揭开小龙虾的锡纸,诱人的香气瞬间溢了出来。不出几秒,就飘满了本就不大的塔顶房间。
咕咕。
一旁拿着书本的圣女肚子发出声响。
海瑟薇转过头:“你要一起吃吗?”
“不不不,不用了,我、我不吃这个的……”雾妮连连摆手,抱起书本,跑至房间的角落里,看起来似乎在躲避香味。
什么嘛,到底还是普通人。海瑟薇轻笑一声,剥好几只虾尾放在盘中,起身端到圣女面前:
“喏。”
圣女摇摇头,垂头丧气:“不用了,真的不用……我需要斋戒,不能吃这个。”
“因为害怕你哥哥知道?”海瑟薇觉得对方有点可爱,仿佛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那种非常守规矩的乖乖女形象,“没事的。就算你吃了,不告诉你哥哥,他不会知道的。”
她将盘子向前推了推,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后,便将剥好的虾尾留在圣女面前的餐桌上。
“其实哥哥以前也给我剥过小龙虾……”
海瑟薇还未走远,圣女忽然发话:
“抱歉,你好像不太喜欢哥哥。我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个?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哥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来了!有用的情报!海瑟薇脑中灵光一闪,索性将整盒小龙虾搬了过来,一边剥皮一边听圣女讲述过去的故事:
“没关系,你说吧。”
雾妮露出微笑,看看起来甜如蜜糖:
“谢谢你。”
“您真的好温柔,我觉得哥哥和魔法使先生不应该那么粗暴地对您。”
海瑟薇十分欣慰。不枉她软磨硬泡这么久,孩子终于能够勇敢表达自己观点了!
“其实我们去过您的家乡。玻璃港,那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大海,沙滩,歌剧,海鸟……这都是我们北方的孩子看不到的。”
“在被选为圣子和圣女后,教会给了我们非常干净漂亮的衣服,那是我和哥哥在贫民窟时,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不仅如此,教会还安排我们去全国各地旅游巡查,了解当地民众的心声,发掘有潜力、却没有资源的歌姬选手——”
“那段日子,简直是我们最自由、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过,再美满的生活都少不了曲折的插曲。因为我们出身低微,平时不会讲究那么多礼仪,也吃不到那些高级的食物。所以,在参加一次教会与贵族共同举办的宴会时,我闹了笑话。”
“当时,宴会上也有一道龙虾尾的菜肴。因为我是新任圣女,有贵族便招呼侍者,为我也送上一盘。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吃……面对着那盘龙虾尾,我迟迟不敢动,生怕闹出笑话,成为教会的污点,辜负了教会对我们的优待与信任。宴会上的许多贵族开始小声议论,暗暗发笑。我又紧张,又着急,结果,就当场哭了出来。”
“我太没用了……是哥哥那时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面对那些奚笑的贵族,他直言我们确实出身低微,不擅长这些。但那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机会接触到。如果我们自出生以来便是贵族,那我们一定能与他们做的一样好。作为王国的神眷,我们还可以用双手创造价值,为阿兹卡那贡献自己的力量,直到创造出一个没有贫民窟的世界——”
“到那时,所有人都可以吃到龙虾尾,所有人都不必因为出身与地位自卑哭泣。再也没有孩子需要因贫穷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去做廉价的帮佣;再也没有老人需要在眼睛酸痛的情况下持续纺织,因为阿兹卡那歌姬事业而产生的巨大税收,足够使所有人不愁养老——”
圣女说这些时,紫色的眸子里充满光芒:
“到那时,所有的悲剧将不再发生,先驱者的事业,也会带领阿兹卡那人民变得越来越好——”
“说完这些之后,他微笑着,大方地向身旁呆住的贵族请教了龙虾的剥法,并一只一只,剥给我吃。”
“这便是哥哥与我的故事。这便是……哥哥许诺给我和大家的未来。”
第225章 假设“有没有可能,圣子已经换人了呢……
海瑟薇听得入神,连小龙虾都吃得慢了。
如果圣子真的曾在雾妮面前做过这些事,讲过这些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诺言,那圣女和教会对他死心塌地,也无可厚非。
可问题就是……圣女口中圣子的形象,和她所认识的圣子完全像是两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圣子在演戏,他真的会说这些漂亮话,许诺大家一个美好但虚幻的未来吗?
不。
海瑟薇摇摇头。
圣子那种一句话里有八个炸雷,能把听众气死的人,明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吧。
还是说,他坐稳圣子之位后,变得沉溺声色,抛弃理想了?
海瑟薇想不明白:
“你是说,你哥以前会帮你剥龙虾?”
“不是说要斋戒,只能吃素的吗?”
“唔……刚刚成为神职那段时间,好像确实没有这个说法?”圣女托腮沉思,“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那时还未进入白塔……”
“但无论如何,哥哥依旧对我很好。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教会的工作太过繁杂,让他的性格发生了一点变化……”
性格发生了一点变化……?
海瑟薇想起很久之前,安琪儿的日记里,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起初,圣子的形象总是正面的,救赎的,温柔如水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有煽动性,冷酷双标,控制欲强,引导本来正常的少女们走上歧途,或疯狂,或扭曲。
“有没有一种可能?”
海瑟薇大胆假设:
“你的哥哥……也就是圣子先生,已经换了个人呢?”
“什么!”神情缓和的圣女跳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谈到和哥哥相关的,甚至忘了用敬语……她真的很信任自己的哥哥啊。
海瑟薇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
“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
“我并非神职,不懂这些。但悬疑小说里不是常常存在那种手法——比如,双胞胎联合作案。”
“我想问问圣女小姐,这种情况……可能存在吗?”
圣女垂下眼睫,思考片刻:
“我们没有其他双胞胎兄弟或姐妹。”
“但在有神明的现实世界,应该拥有那种不需要实体便能达到‘换人’效果的手段吧?”
海瑟薇步步紧逼:
“比如,神明夺舍之类的?”
“不要污名化神明大人!”圣女气鼓鼓地双手叉腰,“神明大人祂才不会占用信徒的肉。体。”
“而且,身上有着神明灵魂的,明明是您呀!”
雾妮指向海瑟薇,心底却已乱成一片。
这些年里,她为了追寻神明,找到神明转世的踪迹,调查了大量资料,阅读了大量文献。
可书读得越多,资料看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那位爱人的神,正义的,战无不胜的光明之神已经不在人世——起码肉。体已经消亡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战火纷飞的年代,你行于阿兹卡那的小镇广场,甚至可以碰到神明本人在篝火或喷泉边上抚着七弦琴,为周围簇拥的孩子们清唱。
那是一个神明行于世间的年代,是神学爱好者的天堂,却是人间的地狱。
有关神明行踪的记载消
失在与黑暗联军的大决战后。同时期,大量歌颂神明的诗歌、舞剧、故事开始集中爆发喷涌,“歌姬”这一代表民众声音的存在也开始零散出现。
什么情况下大获全胜,却独不见英雄身影?
什么情况下庆典频频,人们传唱着神明的故事,却再也没有人见过神明?
雾妮不愿去想,但心中已逐渐产生答案。
天使留下的结界能保证人类免遭侵害,安心发展;【加护】甚至一度远渡重洋,让前往东大陆的阿兹卡那人也平安折返——
可这样神奇的赐福,真的没有代价吗?
作为代表守护与治愈的圣女,明白同时护佑那么多人需要多么巨大的魔力。
初代圣女为护民众以身作阵,以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作为阵心,不仅封印了当时最残暴的恶魔,还展开了一个微型光明结界,使低阶的黑暗生物进不来,高阶的黑暗生物受到压制,摔在地上,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骑士与魔法使击败斩杀。
然而,那个魔法却有一个极其严苛的条件。
一旦开启,便需要全神贯注,不能说话,也不能松开法杖。
否则,千里结界便会当场溃散,被阻挡在外的敌人也能畅通无阻。
历史上,被那位圣女封在结界内的恶魔首领为击破结界,竟在圣女面前将她的哥哥与妹妹全部残害,只为让圣女动摇,魔法失败。
然而,初代圣女还是坚持了下来。等援军到达,笼罩城市的金色结界才开始飘零溃散——即使她本人早已遭到恶魔的虐杀侵害。
即使如此,在生命的尽头,初代圣女还是利用最后的魔力,发动石化魔法,与恶魔首领同归于尽。
雾妮一直很敬佩初代圣女,并以其自己的前辈榜样。
但如今想起,她不免产生担忧:神明大人创造出这么大范围的结界,免不了许多黑暗生物对祂虎视眈眈,将祂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要伺机击破,将其拉下神坛。
更不必说,创造这么大的结界本身,已经要耗费不少魔力。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要偷袭神明大人,成功的概率恐怕非常高——哪怕身为神眷的她不愿承认。
雾妮低下头,有些担心哥哥的计划是否正确。
如果神明大人真的因为创造结界耗尽力量,那身为神职的他们,不应帮神明大人隐藏行踪,不被敌人发现才对吗?
加速神明大人复苏进度,叫祂醒来的话,岂不是将神明大人最脆弱的一面高高拎起,毫无遮挡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虽然阿兹卡那的大家都很好,但……圣女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海瑟薇心中想法得到证实,心中难免咯噔一下。但她还是努力暂时忽视那些可怕的猜想:
“那,你是否从你哥哥口中,听说过‘安琪儿’这个名字呢?”
“雪兔小姐?我当然知道啦。”圣女回忆了一下,说,“她是我们在玻璃港遇到的小女孩。我当时有事不在啦,是哥哥劝了那个哭泣的孩子,并鼓励她好好唱歌。之前经常听哥哥谈起呢!”
对上了。海瑟薇压下心中激动情绪,平缓开口:
“那么,你听过你哥哥在安琪儿面前,说过我的坏话吗?”
“当然没有!”圣女十分确定,“我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不过……我哥后来似乎总和雪兔小姐的相处经常避开我。他们单独出去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先前‘雪兔’离奇死亡,你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为什么蹊跷……‘雪兔’小姐的死亡,不是因为遭遇歹徒吗?”
“那我换个问法,”海瑟薇道,“雪兔小姐遇害那晚,你哥人在哪?”
圣女紫色的眸子猛地颤抖。她垂下眼睫,想起了那晚哥哥的行程——
当晚,哥哥确实不在教会。
甚至,就偏偏是那几天,哥哥前往了雪兔小姐所在的城市,说是有要紧事需要处理。
与之同行的,还有福金魔法使先生。
金发少女抓紧衣角,脸色变得苍白。她有一万种方法为哥哥脱罪,可越来越多的疑点重叠在一起,叫她难以控制地想向其他方向。
“我累了。”雾妮转身想要离开,“我需要休息一下。神……海瑟薇小姐你也早些睡吧。”
说完,她扯下发带,收拾起桌上的书本,前往盥洗室洗漱去了。
海瑟薇抱起双臂。她并不需要让圣女立刻怀疑圣子,只需要再对方心理种下一颗思考的种子,使其在关键时刻及时清醒,免得被教会卖了,还在帮对方数钱。
月光柔柔,海瑟薇简单洗漱一番,坐在床上。
银色的月光自窗口倾泻,洒在床上,看起来格外冰凉。
放在以往,这个时间点她早该入睡,但最近总在半夜被药剂的副作用痛到惊醒,到了白天,也打不起精神,继续睡觉。
久而久之,她的作息也变得十分紊乱。
圣女已经入梦,嘴里嘀咕着哥哥,眼角湿润,声音哽咽,似乎梦到了那些过去的事。
受其影响,海瑟薇也有些思念从前。
这时,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塔下传来:
“海瑟薇小姐,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立马翻身下床,蹑手蹑脚来到窗边,向下望去——
披着黑色斗篷的黑发女孩正立在白塔下方,抬起头,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悲伤地望着白塔。
在看到她的瞬间,短发女孩的眼睛重新有了光:
“海瑟薇小姐!”
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却满是掩不住的欣喜:
“太好了……您没事……”
她真的没事吗?海瑟薇心中苦笑。但昔日的伙伴长途跋涉来找她,怎能一上来就让对方担心呢?
“我没事,苏。你怎么来了?”海瑟薇有些担心,“圣子不是不允许未进入决赛选拔的歌姬前往王都么?你来这里,他们吊销你的歌姬资格怎么办?”
“我才不怕!”苏加西亚灰蓝色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海瑟薇,俨然像一直等待狩猎的黑猫,“证书没了可以再考,大不了我转成地下。但,海瑟薇小姐……”
“如果教会那群疯子敢对您做点什么,我就算永久被吊销歌姬资格,也要和他们拼命!”
“冷静些,苏。”海瑟薇很感动,但她知道,隔绝在南方的苏其实并不清楚目前混乱的状况,”
不要为了我葬送大好前程。”
“如果我的未来里没有海瑟薇小姐,那即使再光鲜亮丽,花团锦簇,又有什么意义?”苏闭眼咬牙,“放心,大家都在努力。我们都会想办法就您出去的……”
海瑟薇有些惊讶:“大家?”
“嗯,”苏点头,露出笑容,表情舒缓不少,“我来这里,也是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莫里森先生他已经成功逃脱了。”
莫里森先生成功逃脱了?海瑟薇瞬间精神抖擞。
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别人用名字称呼莫里森先生了(教会一般都叫他牲畜、魔物、恶魔)。
“真的吗?”海瑟薇小心翼翼发问。
“嗯,”苏说,“莫里森先生不仅成功逃脱,还将您被教会抓走软禁的事情发布但了新星榜上,引起了音乐界不小的波动。”
“多亏了他,远在安溪的我们才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包括公主殿下在内的许多人知道这件事后,都认为教会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就算您真的被黑暗生物蛊惑,那也应是受害者。不找个专业的药剂师对您进行心理疏导已经足够荒谬,怎么能二话不说,直接将您关进白塔?”
苏的眸中露出厌恶:
“就连第一歌姬的塔中苦修,也有着清楚的日期。期间也能面见亲人朋友,只要不忘每天向神明献唱三小时而已。怎会有您这种,毫无期限,还限制亲友探望自由?”
“阿兹卡那没有一条法律支持圣子这么做。我已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势力,大家都在努力救你出来。请千万不要放弃啊!”
“……谢谢。”海瑟薇挤出微笑,“辛苦了。真的辛苦你们了。”
即使她的内心已经诞出一种预感:她不是母亲,无法召来感天动地的流星奇迹。穷途末路的圣子若被逼急,很可能狗急跳墙,对各方声援她的人实施暴力。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淌出血液,不想看到教会的魔法下,所有爱她的,支持她的人像多米诺牌一样接连倒下——
她不愿意。
“注意安全。”海瑟薇反复叮嘱,“虽然我也很想出去,但如果圣子要诉诸暴力,请一定要尽早放手——”
“然后,替我查清‘星光号’失事的真相。”
***
奥尼亚海与结界交汇处,某片海域。
蛇发海妖缓缓向前,编织梦网,打算收割已经满身疮痍,失去意识的蓝色人鱼。
多年前,对方的生父,那只万恶的恶魔曾对她百般纠缠,花言巧语,许下许多让魔脸红心跳的惊天誓言。
她也是鬼迷心窍,才将自己的一切全都交了出去——包括她制药的看家本领,她擅长的收束魔法。
谁知那恶魔转头便奔赴人鱼女王,将她的魔法与药剂悉数破解,更是动员起人鱼一族的战士,要将她联合灭口。
蛇发海妖活过百年,不少英雄豪杰都葬身于她的网,她的毒,像只可怜的猎物一般,被她的魔法蹂躏意识,在她的网中化为枯壳——唯独这次碰了壁,在阴沟里翻了船。
不过,没想到这次离穴寻找药材,竟能刚好碰到恶魔之子满身伤痕,虚弱地自人类结界中逃出——
这可是上天赐予她报仇雪恨的机会!
海妖笑着张开梦网,一步一步靠近莫里森。
他身边那个小小的丑东西正用五条触手推搡他的尾巴,试图叫自己的主人立刻醒来逃之夭夭,却无济于事。
“不知道女王之子的味道,会怎么样呢?”
海妖轻笑一声,舔舔爪尖。漫天梦网随之形成,如法阵般在她背后展现!
然后被一道暗紫色的光贯穿胸口。
什么?
海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身体一轻,向下沉去。
……为什么?
她不解抬头,却看到人鱼身边的小东西也面露惊讶,满目恐惧。
【埃达,你逾矩了。】
海妖瞳孔骤缩,心脏一颤。她听出这是那只恶魔的声音,下意识想要转身逃离。
可黑色马尾的魔族女性忽然闪现至她眼前,接住自梦网上缓缓跌下的莫里森,并腾出一只手,掌心凝聚苍白的毁灭系魔法:
“神明之子岂是你能染指。”
“死吧。”
大大小小的光柱迅速射出,下一秒,海妖的身躯变成了残损的筛子。女性并没有停止攻击,一直到对方湮灭成粉,她才收起手心。
“接下来……”
她回头,目光落在向前逃窜的小章鱼身上:
“大人,就交给你了。”
黑发魔族紧紧盯着小章鱼,在她身后,暗紫色的法术能量自海面之上落下,直冲水中。
小章鱼速度极快,却还是不免挨了几发攻击,身体也逐渐化作筛状。
但与很快死亡的海妖不同,它即使身体洞穿,也依旧保持着高速,向前游窜。
魔族女性微皱眉头。探出许多灰色的羽绳,追上对方,并缠住对方触手,又一用力,将牢牢拽住。
“大人,快歼灭它。”
暗紫色的光束立即对章鱼狂轰滥炸。女性魔族估摸着对方已经被轰得连细胞都不剩了,这才叫恶魔停手,一探究竟。
“它死了吗?”
女性小心翼翼地靠近章鱼那具干瘪的皮囊,并使出一个结界魔法,将其包住。
【未必。】恶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那东西很狡猾。不要将心思过多的花在它身上。速带莫里森回海沫宫,我已到达。】
魔族女性看了眼章鱼干瘪的尸骸,将其丢于水中。然后迅速折返,游向大海深处。
第226章 成人礼【生日快乐,海瑟薇小姐。】……
“父亲,父亲大人!”
安迪拖着新鲜的大鱼游入水晶宫殿,却发现殿堂上一片死寂,众魔都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黑发魔族德莉莎正站在殿堂之中。她的背后是鲜血淋漓,陷入昏迷的莫里森。
安迪将大鱼放在地上,后者啪啪啪甩着尾巴,在殿堂上格外响亮。
他抬头打量莫里森的血痕:灼伤,鞭痕,贯穿伤……大大小小的伤口应用尽有,即使没死,应该也只剩半口气。
是那个女人抓回来的?安迪有些意外地望向黑发女性,打晕大鱼,游上前去:
“父亲,您抓到莫里森了吗?太好了,接下来,就交由我——”
“真残忍啊。”王座上的恶魔突然发话,将安迪的话生生打断,“我的孩子仅仅是进出了一趟光明结界,就被人类的法师伤成这样。”
稍有资历的黑暗生物都能感知到莫里森身上的伤有一半其实来自黑暗生物。但高座上的王有意隐瞒,高阶魔族们只敢深深低头,任谁也不敢开口戳穿。
“太过分了……”一些年轻的黑暗生物面露厌恶,“莫里森殿下已是我们之中最温柔的。人类竟也这样对他……”
“要我说,人类就应该全部杀光!”一只有着尖尖牙齿的人鱼喊道。
莫里斯摇摇头,示意众魔安静下来:
“单纯的厮杀只会使我们陷入无义。比起屠杀,我们更应该成为人类的王,统领他们,走向新的文明。”
众魔先是一愣,紧接着全部醍醐灌顶,欢呼雀跃:
“陛下仁慈!陛下仁慈!”
莫里斯挥挥手,示意众魔退下。安迪却一直留到最后,看着父亲走在王座,一直走到血泊中的莫里森身前。
“你有什么事?”
莫里斯伸手,自人鱼的额头挥至尾端,那些污血与灰痕立刻脱离下来,浮在一边,很快消失不见。
“我……父亲,人类固然可恶,但我认为,我们应当立刻将哥哥关进监牢。”
虽然恶魔自始至终都忙于为莫里森清洁身体,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但安迪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据我所知,哥哥在人类大陆期间,竟可耻地爱上一个女子。这实在是太过荒谬,说出去简直会让我们黑暗生物沦为笑话——”
“安迪,”恶魔语气冰冷,“你鄙夷世间所有情爱吗?”
这……想起自家父亲也是凭借着美色周转于各族雌性之间,窃取她们的力量发家,贬莫里森就相当于贬低了父亲。安迪当即心里一沉,立刻改口:
“不,没有的,父亲。我只是觉得……要魅惑也魅惑个有价值的存在,比如公主,比如圣女。魅惑个唱歌好听的小女孩有什么用?”
安迪嘴上没说,心里却嘟囔抱怨。
莫里森分明是自己一头栽进爱河,自己被迷得不要不要的,哪里称得上什么魅惑?
更何况您老人家也是骗人身子,骗人法宝,骗人魔法,究竟哪里来的底气称之为“情爱”?
“小女孩?”
恶魔望向安迪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难道不是吗?安迪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被要啥没啥的食物迷晕,有什么值得父亲欣赏的。
“安迪,无论怎么说,莫里森还是你的兄长。”
恶魔神色渐冷:
“我听说你投靠我前,因魔力低微,抓不到鱼,全靠莫里森接济。”
“就算你哥哥一时鬼迷心窍,与我对立,你也不该如此冒犯他。”
“退下吧,你兄长的事,我自有安排。”
恶魔不再理他。安迪自觉没趣,行了一礼后,灰心丧气地离开宫殿。
“我可怜的孩子。”恶魔不再遮掩,直接蹲在地上,掌心凝聚紫色的光芒,为莫里森治疗伤口,“为了忠贞不渝的爱情,竟使自己沦落至这番田地。”
恶魔闭上双眼,调动魔力,浓厚的黑暗力量立即包裹住莫里森。
他掉落一半的鳞片开始萎缩脱落,露出血肉的伤口上开始生出蓝色的新鳞。
许多娃娃嘴般的伤口也逐渐愈合,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被鲜血与污泥掩盖美丽的人鱼再次变得精致起来。一旁站立的德莉莎看到莫里森这幅模样,也开始明白冷酷的恶魔为何更加偏爱这只后代。
“瞧瞧,多漂亮的耳鳍——多精致的脸蛋,不愧是我的孩子。”
恶魔滑过莫里森沉睡中的面庞,却在一条简单的伤痕处停了下来。
德莉莎以为恶魔魔力消耗太大,无法治愈这道脸上的伤痕,连忙想将自己的魔力度过去一半,帮助恶魔继续施法。
“不,”恶魔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这道留下。”
“为什么?”德莉莎不解收手。
“这条我要留下,让天使看。”恶魔指向下方,“这条,这条,还有这道,都不要治疗,留着让天使看。”
“可是您不是说,如果小殿下浑身是血是伤,就失去了精致与美丽,不能更好地魅惑那名天使了么?”
恶魔摇摇头,将莫里森交给德莉莎:
“所以我只是帮他治疗了所有可怕的致命伤,至于剩下这些,无伤大雅的……我要叫天使瞧见,叫她心疼,叫她气愤,叫她认识到人类的丑恶。”
恶魔挥挥手,将几张装裱过的防水画片丢给德莉莎:
“看看这个。”
“现在的年轻人很喜欢这个——好像是叫做战损吧?”
“事成之后,把你们的莫里森殿下朝这个方向改造一下。或许能骗得天使不少怜悯。”
德丽莎浏览一遍画片上的图景,其中多为遭受锁链束缚的雄性魔族,有柔软的狐族兽人,有竖瞳怒视的蛇族,还有翅膀残损,单衣破损,却依旧目光圣洁不屈的精灵。
“……”德丽莎眉头微皱收起画片,收进口袋,
“我知道了。”
“大人,您真是恶趣味。”
“呵呵,这也是为了黑暗生物的美好未来着想。我想莫里森他不会介意付出这点代价的。”
赤瞳的恶魔轻笑两声,转眼就启动法阵,与德丽莎一同来到一间昏暗的房间。
他将莫里森放于椅上,抬起双手,将周身的黑暗力量再次输送进去。
莫里森皱眉挣扎,似乎分外抗拒。德丽莎也瞪大眼睛,有些慌乱:
“大人,您朝小殿下输送的力量太多了。这会使您非常虚弱。”
“我知道您最喜欢他,但小殿下终究还是反抗过您的魔。这样没头没尾地输送下去,万一小殿下拿到力量,反杀您怎么办?”
“有什么要紧,”恶魔抬起赤眸,看她一眼,“莫里森是我的孩子,是我本就选中的继承人。杀父弑母在恶魔的族群中,本就不是一件稀罕的事。”
“如果他能因此反杀我,那岂不正是他进步的象征。当然——”
恶魔看了眼面露痛苦,激烈挣扎,满头大汗的莫里森:
“很明显,我这傻儿子并不具备那样的力量。”
“因为长期遵守那只上古邪神教授的什么道德,什么良善,他连至纯至邪的黑暗力量都无法接受。”这本应该是我们的看家本领,他倒反而排斥起来了。”
恶魔抓住莫里森手腕,面露不悦:
“按住他。”
黑发女性随即从身上摘下一根羽管,在空中划出一对铜金色的镣铐,立刻将莫里森手腕缚住。恶魔满意地腾出手来,于莫里森尾鳍处用力一逼,三只抱团的苍白触手立即滚落在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光速逃跑。
轰——
恶魔收起九颗黑曜石点缀的法杖,将触手团所在的地方轰出一个大坑。
他走过去将其捡起,在触手与莫里森之间,看见了一条一条几近透明的灵魂丝线。
“邪物。”恶魔皱起眉头,“我的孩子不需要别人种下良善之种。”
恶魔用力一拽,丝线啪的一声从中断裂。座椅上的莫里森似乎被拽痛灵魂,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
“殿下?”德丽莎在莫里森眼前挥挥手,对方却目光空洞浑浊,似乎并未完全清醒。
“将他丢进深渊之门历练一阵儿吧。身为恶魔,他经历的血战还是太少,心智还是太过善良。”恶魔举起蛇发女妖死后掉落的蛇形翡翠,在眼前打量,“在那之后,就连同他与那只女巫的家当一起送给我们留在人间的【镜】处理吧。”
德丽莎点头称是。恶魔满意地抛过翡翠,向前走去:
“这人间的事,到底还是人类自己内斗比较有趣。”
“至于我们,只需作壁上观。”
“待一切结束后,如神明般,指明出路便是。”
***
“海瑟薇小姐,有您的订单!”
在西尔维娅和圣女的共同努力下,白塔下的看守骑士已对前来面见海瑟薇的人们见怪不怪。面对送礼的商家,他们只是打着哈欠,慵懒敦促:
“要送东西就快点。不要让圣子先生瞧见,克扣我们的薪资。”
“好好好,马上就好。”系着围裙店主一边应和着,一边将绑着天蓝丝带的白色礼盒放进篮子,一大一小,送了上去,“海瑟薇洛兰小姐,请您签收!”
“那是什么?”
圣女好奇地打量海瑟薇拉上来的盒子:
“甜曲奇蛋糕店。你订蛋糕了吗?”
“没有。”海瑟薇不记得自己订过什么蛋糕。
如果是西尔维娅或者苏买的,她们应该直接会直接拿来,不会委托店员来弯弯绕绕。
她解开丝带,打开包装,一个浅蓝色鲸鱼的蛋糕映入眼帘。它看起来笨拙可爱,头顶还喷着奶油做得白蓝浪花。
【18岁生日快乐,海瑟薇小姐。】
【第一次买人类的蛋糕,不太擅长,挑了好久。希望你能喜欢。】
一张写有娟秀字体的卡片落在蛋糕旁边。海瑟薇意立即识到这是谁的手笔,眼眶湿润。
她打开一同送来的小盒,一层又一层精致小心的包装下,是一只装有模拟微型海洋生态的水晶球音乐盒。
拧动音乐盒背后发条,水晶球中那只蓝色小鱼便会随着清脆悦耳的音乐上下浮动,缓缓向前游泳。
盒中同样有一张字迹娟秀的卡片:
【其实一开始我想选一个以你为原型,在第一歌姬舞台上大放光彩的娃娃做水晶球中的主体,随着音乐响起,缓缓转动的。】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你喜欢自由,喜欢阳光,喜欢沙滩,喜欢一切你不曾接触的新鲜事物。我又怎能自作主张,残忍地将你囿于这水晶球中的一方天地呢?】
【既然是生日,是成人礼,就要选最好的。这种沾着不吉利预兆的东西我可不要。】
【所以,我就请工匠按照我的记忆做了一个微型的海底世界,有鱼,有礁石,有水草……咳咳,那只蓝色的小鱼才不是我!只是因为你喜欢蓝色,仅此而已!不要多想!】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礼物的,莫里森伊莱银】
第227章 神诞之日“因为我不曾看到光明。”……
圣女第一次知道黑暗生物也会送人类礼物,惊讶得不得了。正当她想开口称赞礼物的美丽时,他却发现海瑟薇哭了。
“海瑟薇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雾妮赶过去拍打海瑟薇抽动的背部,同时递上手帕,叫对方擦去眼泪。
这些似乎都是莫里森在艾尔莎变故前挑选的蛋糕和礼物。
带着面包香气的信纸里洋溢着对美好未来的展望与向往,在信里,他写下了魔法生物界许多美丽奇妙的景点,期待与海瑟薇一同欣赏。
对方大概没有想到,这些美好的愿景还未开始就化作了泡影——
海瑟薇擦擦眼泪,将那些卡片整理好收于心口。
还好。对方已经逃掉了。
嘭。
房门被打开。带着不详鸟面的福金魔法使再次出现在门口。
“你们倒是会享受。”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圣女身上,“过来。”
圣女皱了皱眉,没有动。
魔法使扫过那只蓝色的蛋糕:“神明是不需要朋友的。”
“梅莉亚,不要阻止神明觉醒。你不是一直盼望着这天吗?”
“等到神明完全觉醒,我们……至少你不
用再呆在白塔之中了。”
圣女微微一愣:“你叫我什么?”
魔法使也微微一怔,随即道:
“抱歉,圣女大人。我从圣子大人那里得知了您的本名。如果您不喜欢被这么叫,我立刻改口。”
圣女摇了摇头,满面愁容,不再说话。
福金看了看窗外零零散散的歌迷,又转向海瑟薇,语带嘲讽:
“海瑟薇小姐,你不会认为,教会被舆论控制一次,就能被舆论操控第二次吧?”
他绕着圈来到海瑟薇背后,似乎在回忆过去:
“我实话和你说吧,多年前,你母亲的粉丝砸伤教宗阁下以后,教会针对歌姬的打压,舆论掌控便已经开始了。”
“如果一把火不能烧得彻底,反而让苟延残喘的势力如野草般死而复生的话,那么,我想,你还是在梦中告诉你的妈妈,不要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了。”
“我知道!”海瑟薇皱眉握拳。
她深知对方冒犯挑衅,恨不得当场就给对方一拳。
但她也清楚,惹怒对方对自己只会有害无益,尤其是房间里摆放的蓝色蛋糕,对方分明看见,却出手将其砸烂。
海瑟薇不想莫里森留下的唯一念想被暴力破坏。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伺机而动。
“海瑟薇小姐,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瞧瞧塔下那些爱戴你的人,深爱你的人,就当为他们着想,你也应该承担责任了。”
“圣子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不达目的,他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你我还不清楚吗?”
福金魔法使耸肩摊手,海瑟薇觉得愤怒的同时,又感到一丝奇怪。
这个魔法使说话……是不是对圣子冒着一股怨气?
雾妮圣女也反应过来,眉头紧锁,鼓起两颊:
“魔法使先生!”
“虽然圣子先生经常惩罚你,但你也不能这么讽刺他!”
鸟面少年转了过去。海瑟薇则瞪大眼睛:
惩罚?什么惩罚?
难道眼前的这位拽上天的魔法使先生,也是圣子其人的受害者?
那岂不是,可以组建一个“圣子受害者自救联盟”?
海瑟薇黯淡许久的眸子开始重新散发光芒。
对方看起来很有实力,能和莫里森先生打得有来有回。若是能拉拢过来,或许能帮她成功越狱!
“圣女大人,我并非贬低。但你的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你胡说!”
金发少女似乎没预料到魔法使会说出这么重的话,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应激地流出眼泪。
“您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是哥哥一手提拔了您,挖掘了您,举荐了您!没有圣子哥哥,您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贫穷的小镇种蘑菇,可您却——”
“那我换一个问题,”鸟面少年语气轻柔,“圣女大人,您是更怀念以前在贫民窟的日子,还是喜欢现在在白塔苦修?”
雾妮瞳孔颤抖,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儿。许久,她才低下脑袋,强忍泪水:
“我……喜欢现在的。”
“圣女生下来就要担负责任。”
“是么。”福金语气淡淡,听起来十分落寞。
他转过身,面向正挠头看内讧的海瑟薇:
“那么,海瑟薇洛兰。”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把一只装着金色液体的茶杯递给海瑟薇:
“里奇家的女儿不应逃避责任,不应让他人为你付出鲜血。”
海瑟薇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伸出手指,却在碰到茶杯把的前一瞬收回手指,仿佛被烫伤似的。
“勇敢些。”
福金敦促道:
“你引来的灾祸,不应连累他人。”
他抬眸,却对上海瑟薇决然的,饱含愤怒的紫眸。
“你想怎样?”福金有些吃惊,但还是坚持发问。
海瑟薇道:“我想知道一些信息。”
福金沉默片刻,再度开口:
“我不可能告诉你全部。”
“那也够了。”海瑟薇从对方手中夺过茶杯,一饮而尽,完全无视了雾妮惊慌的神情,“你口中的‘灾祸’是什么意思?”
“既是神明,又何来灾祸一说?”
“这是主观与客观的区别。”福金平静地向前走去,“对于你的父母——尤其是对你那本就不怎么虔诚的父亲来说,自己的女儿当然比神明重要。而海瑟薇小姐……”
他回过头来:
“你自出生就蕴藏着神明的灵体,仿佛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爆炸的可能并不高,可能是99%,也可能是1%。但无论是那些想要神明现世的人,还是不想让神明现世,想要杀死神明的人,都想让您死。”
“单凭这一点,您的一生便不可能普通。而大多父母只想让儿女一生平安幸福。因此,您的降生,也可以称之为‘灾祸’。”
海瑟薇指节收紧。福金却抬起双臂,状似宣讲:
“在这一点上,您与我们是一样的。”
“教会的神职,尤其是神眷者,也无法为自己而活。我们只能如机器中的精巧的齿轮一般,为信仰奉上自己的一切。”
“我们,都没得选。”
“为什么没得选?”海瑟薇厉声反问,“我分明可以看到很多条路,很多选择。你,雾妮小姐,乃至教会的大家只要勇于反抗,不去盲从他的命令,即使成效很慢,但终有一天,可以看到希望的呀!”
“你们只是蒙起眼睛,不愿再看;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丢掉大脑,不愿再——”
“希望?”
对方语气轻蔑,仿佛听到一个笑话。
“哪里有希望?你看到了吗?”
“多年前,您的母亲反抗教会,甚至撞上漫天流星动员国民,声势浩大,惊动神明,可现在却葬身大海,无处可寻。”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希望,那为何为王国做出贡献的良臣总会名落身陨?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希望,那为何现在被关在这里的,是您,而并非我们?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希望,那为何我们于此对峙怒视,而不能举杯握手,壮志连心?”
“海瑟薇小姐,我堕于漆黑一片绝望多年,从不见得半分辉光自窗口照进。虚无缥缈的未来与歌声并不能带给我任何抚慰;我只认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仅仅是因为我守望多年,从未见过事情好转。”
“海瑟薇小姐,我听说您也是个不相信神明的人。那么,您应该知道,我们的神明有多么无情,多么残忍——”
“在我们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祂从不会给予信徒哪怕一瞥的注视。”他低下头,如死尸般,静静地望向海瑟薇,“您或许不知道,您最初最初的,曾经有一个民间流传的美名——”
“‘神明吻过的孩子’。”
“什么?”海瑟薇第一次听说。她记事以来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你的父母曾于神像前亲吻,不久后,你母亲便有了身孕。在那之前,歌姬常被要求洁身自好,与男子不得有半点亲密接触。在那之后,歌姬们才有了自由的恋爱权——现在这个版本,是教会改回去又革新的。”
对方似乎知道很多,但海瑟薇此刻只觉得脑袋涨涨的。不知是那药剂起了作用,还是被提及母亲,戳中痛点。
“你知道我父母在哪儿吗?”她的声音带了些央求,“我可以再喝十杯。只要你告诉我。”
少年沉默良久,才用着奇怪的腔调回应:
“……我不知道。”
“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这个问题,教会之内没人能回答你。包括圣子先生。”
“为什么?”海瑟薇质疑,“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圣子也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还需要大费周章地抓捕那只人鱼去倒逼你?”福金语带不满,“海瑟薇小姐,你对父母的情感日月可鉴。但你觉得,这一点圣子会想不到?”
海瑟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头脑发晕:“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真觉得,贵族们会无缘无故知道,大教堂地下,收敛着当年‘星光号’游轮全部遇难者的尸体?”
少年黑金色的鸟面看着海瑟薇,犹如死神降下宣判:
“一切的一切,都是圣子本人故意走漏的风声。”
“而其目的,就是钓上你这条大鱼。”
海瑟薇眨眨眼,整个人目光空洞地坐在床上。她想起与姐姐相处时圣子的游刃有余,她想起自己在安溪市说出“我要替姐姐成为第一歌姬”时,对方爽快的答应,她想起自己与莫里森先生整蛊圣子时,过于轻松和顺利。
“——”海瑟薇倒吸一口凉气,摇着头,不愿承认这是真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圣子大人的局。”福金将又一管药剂塞到海瑟薇手里,“我先前之所以想杀你,就是因为你们太蠢,竟在圣子布下棋局上欣然前行,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端倪。”
“我想在第一歌姬的继承人身上看到希望,可你终究太过弱小,一如千年前放弃执政的神明。既然如此……”
福金将药剂压至海瑟薇唇边:
“你这个带来绝望的,弱小的种子,便去死。”
海瑟薇一面抗拒,一边抬起头,泪眼婆娑,难以置信:
“你既然与我一样厌恶神明,又为何执意要让我觉醒?”
“因为我不曾看到光明。”福金回答,“与其在炽热的火光中化为飞蛾,不如早早迎接寂静而冰凉的永夜,接受死亡。”
海瑟薇沉默良久,终于爆发怒吼:
“狗屁!”
“你口口声声说反对圣子,实际上干的,却是助纣为虐的活儿!”
“你说要希望,你说要光明,可实际上,你的行为,自始至终都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说什么杀我是因为我蠢,因为我和莫里森先生没有及时发现阴谋,成了圣子的棋子……”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提刀杀了圣子,直接掀翻棋盘,给你讨厌的棋手一巴掌!做自己的梦想未来的主宰!”
“嘀嘀咕咕这么半天,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欺软怕硬,瞅见我们歌姬不会魔法,不能像你那亲爱的圣子大人一样,给你皮开肉绽的惩罚!”
“你!——嘴硬的家伙。”
福金似乎没想到海瑟薇忽然会如此尖锐,索性将对方甩开,却没想到对方因惯性嗑在桌角,鲜血自额间流下。
“我……我不想动你。”少年背过身去,声音似乎有一点不忍,“是你垂死挣扎,自讨苦吃。”
圣女则慌乱地抱住对方的腰,哭着央求对方不要生气。
“咳……”海瑟薇抹了把口鼻边缘的鲜血,回头笑着望向福金,“福金先生,您一身本领,来去自由。可依我看——”
“您心灵上的禁锢,比我身边的雾妮小姐还要严重!”
说完,她站起身来,一把夺过福金手中药剂:
“你们不是希望我觉醒吗?好呀。”
“我会牢牢记住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狠狠地刻在我的灵魂之上,永远不忘。”
“即使你们成功造神,那也是怀着恨意的,想让你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陷入恐慌与绝望的神!”
说完,海瑟薇一口将药剂灌下,将玻璃试管摔在地上,然后眼前一黑,软了下去,被赶过去的圣女接住。
“冥顽不灵。”魔法使擦擦衣领上的药渍,心里有些乱。
他的视线落在蛋糕和写有娟秀字迹的卡片上,这才看清那并非普通的蛋糕和贺卡,而是生日蛋糕,还是阿兹卡那十分看重的成人礼。
神明的诞日。
这个词不知为何忽然在他脑海出现,这叫福金有些背后发冷。
“她应当只是太闹腾,晕了过去。”他故作镇定,“圣女小姐,帮她擦去血液,治好伤口。”
“那个蛋糕,我会派人送上冰属性魔晶石冰镇保存。待她醒了,你再切给她吃。”
圣女点头答应,将海瑟薇扶至床上,并拿着铜盆,去盥洗室接水。
第二天,圣女发现海瑟薇背后生出一对半透明的,散发着圣洁光芒的白色羽翼——
以及,一些零星的,不详的黑羽。
第228章 漂白“你们没吃饭吗?”
咣当。
圣女手一抖,和端着的餐盘一起跌在地上。
海瑟薇正头着抵墙角,歪着脑袋看她。
“你在害怕什么,圣女小姐?”海瑟薇冷冷问她,“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你们最想看到的……神明大人。”
“啊,啊——!”
圣女爬起来,盘子都顾不得捡起,踉跄着逃出屋子。
嗤,胆小。海瑟薇坐直身子,细细打量起自己背后洁白的双翼。
在今天之前,她内心深处一直不愿相信,自我认知一直是人类的自己,竟然真的会生出翅膀这种东西。
她轻轻过抚自己圣洁的羽翼,手感像最轻柔的鹅毛一般,柔软且舒适。
唯一瞩目且让人无法忽略的,便是那一片洁白中,几簇显眼的黑羽。
海瑟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无论是长出黑羽还是白羽,在她看来,都和背后长出翅膀的惊悚程度没差多少。
好在有莫里森先生提前打过预防针,圣女圣子又整天叨叨,比起恐惧,她现在更多的是担忧——
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和姨妈、以及那些爱她的,支持她的歌迷?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支持的歌姬其实是神明,如果姐姐和姨妈知道,她的妹妹,她的外甥女其实是天使——
她们会怎么想?
尤其是无神论者露西亚姨妈,海瑟薇都不敢想象,这件事会对她造成多大打击。
海瑟薇垂下眼睫,抱起双腿,用双翼包住自己。
对面,镜中的自己瞳孔已发生变化,上宽下细,俨然是一只细长的,如蛇瞳般的倒三角。
海瑟薇想起了另一个同样拥有非人瞳孔的家伙。她低下头,又借着余光,在镜中看到了头顶那只黯淡的,发着浅金色光辉的光圈。
天使。
海瑟薇立即想到了这个词。
但即使是傻瓜也看得出来,自己的觉醒应该是出了点问题,否则圣女也不会慌乱地逃跑。她的光环有些偏位,双翼也并非洁白,更像是染上了一抹墨痕。
没过多久,圣女便带着魔法使回来了。惊讶的福金在看到角落里自闭的天使后,看到她翼上的零星黑色后脚步一顿,即使隔着面具,海瑟薇也能感觉到对方陷入了慌乱和吃惊。
“完了……全完了!我们遭到了上天的惩罚,那黑色,那不祥的黑色就是证明!”
圣女摸起一把剪刀,对准脖子上的动脉,哭着喊着:
“哥哥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们搞砸了!”
福金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将剪刀的尖刃拉远:
“梅莉亚,你冷静些!”
“你叫我怎么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圣女被夺取剪刀,脸上的惊恐却没有消减半分:
“神明是不会有污点的——神明的羽翼上,是不会沾染半分污垢的!”
“自古以来,自古以来任何典籍上都为未记载过——我们,我们犯了大错!”
雾妮的泪水从脸颊不住地流下。
阴影中的天使——或者说神似天使地存在扇扇翅膀,面色平静,语气幽幽:
“是啊。你们犯了大错。”
女孩声音甜甜,漂亮的罗兰紫眸内,蛇形的瞳孔中满是天真与嘲弄:
“用强迫与仇恨浇灌出来的神明,怎会是治愈与新生的象征?”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教会人士就算没接受传统教育,最基本的常识总该有吧?”
“天使”轻笑着抖抖翅膀:
“惨喽,闯大祸喽。人类世界要完蛋喽。”
“啊!”
圣女捂着耳朵躲在福金魔法使身后,瑟瑟发抖。
福金拔出佩剑,直指海瑟薇:
“别想在这里播散恐慌,装疯卖傻!”
“哦?你要杀了我吗?你要弑神吗?”
“天使”摸上福金的剑尖,温柔地看着他:
“人类的小~魔~法~师~”
海瑟薇叮的一声弹开剑尖。后者看着剑尖在他眼前破碎断裂,跌落剑身。
女孩指尖淌出地鲜血顺着剑身滴在地上,却在下一瞬,快速愈合,不出几秒,那流血的口子便化为一道伤疤。
天使的恢复速度叫福金一阵恐惧。他当即收回佩剑,女孩却跳下床铺,落在地上,朝他微笑:
“你好啊!”
福金下意识闪开,对方却在他身后歪头微笑:
“你在害怕什么?”
面具下的福金瞳孔颤抖,他下意识像后横扫,对方却跳着轻松躲开,露出她身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圣女。
福金紧急刹车,破碎的剑尖停在圣女胸前。
“魔法使先生?”面色苍白的圣女声音颤抖。
他收回剑,大口喘气。
“真菜。”
闪至一边的蓝发女孩拿出从福金腰间顺到的金色药剂晃了晃,在福金震惊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福金下意识伸手阻拦,却根本无济于事。
“你是谁?”
“我?我是海瑟薇呀?”女孩笑他伸手,“啊,不,你们不喜欢海瑟薇。所以……我是谁并不重要。”
“我知道你是圣子的代行者。你的身上有至纯精华的味道。快把剩下的药给我,我喝完觉醒,你好交差。”
蓝发女孩摇了摇手,似乎在敦促福金快点完事。后者却不敢轻举妄动,转向身后,询问圣女:
“雾妮大人,用你的能力看一看,对面的家伙究竟有没有被掉包。”
“啊?哦,好!”
圣女催动法术,望向海瑟薇。
对方
的身体与灵魂确实都是人类。但灵魂的绝大部分,都闪着金色的,代表神明的光芒。
然而,那些黑紫色的光雾如带板环绕在海瑟薇身旁,有如天文学家猜想中的某种星体结构。
砰的一声,圣女眼前的法术破碎成渣。她捂着眼睛,流下两行刺激性的泪水:
“她确实是海瑟薇大人,同时,也是神明大人。并未被什么邪物掉包。”
“怎么,只敢做,不敢当?”
海瑟薇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
“就这?连见个翅膀上的黑羽都吓成这样,也敢说迎接绝望,迎接永夜?”
福金并未理会海瑟薇的挑衅。他转向圣女:
“别担心,天使异变这件事。圣子不知道,就是没有。”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去委托塔下的士兵买些染料来。”
“啊?”圣女一愣,很快明白福金的意思,“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
“……好。”
圣女擦掉眼泪,慌忙跑开。不一会儿,她便带着一包沉甸甸的染料出现了。
福金魔法使接过包裹,取出颜料加水混合,很快便制好一盆白浆。
他将双手浸入水中,又招呼来圣女,和他一人一边负责翅膀。
“呼?你们能想到的就只有这种掩耳盗铃的办法了吗?”海瑟薇一边被涂白翅膀,一边踢着脚摇摇晃晃,“真好玩,就像按摩——嗨呀?你们没吃饭吗?”
圣女心慌到精神恍惚,福金虽想反驳几句,却明白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只好加快手下的速度,免得夜长梦多。
此刻,房间内的场面非常诡异。
先前还对女孩呈高位者姿态的圣女和福金此刻仿佛一对儿为小女儿梳头的夫妇,动作小心,全神贯注地用白浆抚过海瑟薇背后那些异色的羽毛,搓捻反复,直到黑羽被雪白覆盖。
“哼哼,呵呵……哼……”
海瑟薇一直轻笑,笑得圣女心里发毛,好几次差点拿不稳染料。
【堂堂罪证,洗不清呀】
【颠倒黑白,心里虚呀】
【一根黑羽,一桩罪名】
【一管试剂,一条性命】
海瑟薇晃着脚尖,用空灵的声音唱着不成曲的调子,回荡在空阔的房间内,为本就人少的白塔平添了一丝诡异。
“别,别唱了!”
圣女首先受不了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求求您别唱了可以吗?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雾妮!”
福金忙去拉圣女,可圣女却眼神空洞,似乎已经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我给你至纯精华!但请你不要唱了!”
福金站起身,退着走向门外:
“圣女心性善良,贵为神明,请你自尊自重!”
“哦?”海瑟薇惊讶一笑,“这个时候知道我是神啦?”
拥有【通灵共感】的圣女本就更容易被神明情绪影响。更何况此时清唱童谣的,正是神明寄宿者本人。
她没否定……福金努力压下豁然涌上的头脑风暴,跑出房门,很快抱着几瓶金色液体再度回归。
“哦——真棒。”海瑟薇拍拍床头柜,“放这儿吧,都放这儿。”
“辛苦辛苦,辛苦辛苦。”
趁着海瑟薇喝药的功夫,福金将几近崩溃的圣女拖至隔壁房间,又为她施了一个清醒咒。
“梅莉亚,梅莉亚?”
雾妮很快睁开双眼,眼神清明:
“……哥哥?”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鸟面。
对方微微一愣,紧接着摇摇头,语气温婉软:
“不,圣女大人,您搞错了,我是福金。”
“您好些了吗?”
不是哥哥……雾妮有些落寞。
魔法使先生的体型与哥哥十分相似,她朦朦胧胧醒来,总搞错了人。
“嗯,”圣女坐起,“我刚刚才想起,海瑟薇小姐刚才的状态,可能是人格被神格压制。”
“因为我们……她太绝望了。绝望到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厌恶,产生了逃避。”
“于是,她就把身体,或者说精神的主导权交给了神明——交给了那个一直隐藏在她灵魂深处的自己。”
“我想,这很有可能是海瑟薇小姐觉醒出现问题的原因……”
福金挑眉:“所以?”
圣女见他没有立即反驳,继续说了下去:
“带她去见一见莫里森先生——”
“您不是说,那只人鱼经过一番周折,又回到了我们手里吗?”
第229章
地下水牢“对于海瑟薇小姐来说,这无……
“这不可能。”
福金一口回绝:
“海瑟薇小姐之所以冥顽不灵,对我们充满敌意,就是因为那条人鱼的魅惑。我们怎能又带她前去?”
“是吗?”
圣女看他许久,没有说话。
“福金先生,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有一个人,剥夺了您的自由,将您关在屋子里,您真的不会生出半点怨恨吗?”
她来到窗边,眺望王都方向城市华美的盛景。
“不仅如此,对方还对您实施暴力,逼您喝下奇怪的试剂,不允许您与家人相聚——”
“如果您经受了这样的遭遇,真的会毫无波澜,并对对方百依百顺吗?”
圣女用罗兰紫色的眼睛悲伤地看着他:
“海瑟薇小姐对我们的厌恶与反抗,真的仅仅是因为人鱼的魅惑吗?”
雾妮摇摇头:
“福金先生,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
福金说:
“只要神明重归高天,整片大地都可以受其恩惠。”
“这与私人的遭遇不同,无法相提并论。”
“我们……是为了整个世界。”
雾妮再次摇了摇头:
“我们的行为确实具有正确性——但是那是对于世界,对于人类。”
“对于海瑟薇小姐本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剥削与私刑。”
“她无法收获什么,甚至要失去一切——这是不公平的。”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直接与哥哥对话……与海瑟薇小姐对话。”
“你疯了?……”福金意识到语气太冲,连忙道歉,“抱歉,圣女小姐。我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矛盾积累已久,并非你我可以调和。”
圣女舒眉微笑:
“总要有人尝试。”
“我不同意!”
“福金先生!”雾妮目光严肃,“您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鸟面少年恍惚抬头。他看见软弱的圣女此刻紫眸灼灼,一如前些天时,舞台上的海瑟薇。
“圣子是我的哥哥——我是圣子的妹妹。而您,只是一名魔法使……”
“按照身份,您本就无权干涉我的意愿。更何况——”
咚。
鸟面少年一掌劈在圣女脖颈,后者意识脱离,顺势倒下。
“抱歉……梅莉亚。”
鸟面少年张开臂膀接住金发少女,任凭对方带着埋怨的眼神晕了过去。
“我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我。”
***
晚上,银色的月光洒满窗口。
海瑟薇本正靠着墙发呆,紧接着便看到睡的很沉的圣女被几人搀扶进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昏睡咒?”
海瑟薇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蹦出这道魔法,好像她本来就知道一样。
她爬到圣女身边,将对方摆正,双手贴上圣女的小臂,口中开始清唱。
古老幽灵的乐音在古老的塔楼中回荡。海瑟薇压低声音不敢唱太大声,以免惊动了楼下看守的守卫,或者某个讨厌的鸟面少年。
不一会儿,圣女便睁开双眼,目光迷离。
“喂,醒醒,醒醒。”海瑟薇用力推了对方两下,圣女骨碌一下鲤鱼打挺坐起,环顾四周,“这是……”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海瑟薇松开手,“你堂堂一个圣女,怎么随便被手下的小兵下昏睡咒啊。”
雾妮的脸蛋红了起来,并十分生硬地跳过话这个题:
“咳咳……都怪魔法使先生……”
“我只是想带您去见一见人鱼先生,他就……”
圣女看到海瑟薇的表情滞在脸上,并很快再次失去高光。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声音哽咽,“他在哪儿?”
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骗子。
“就在此地,白塔底部的地下囚牢。”
海瑟薇神情恍惚。雾妮看到对方终于露出了人类的神色,不再像白天那样疯癫骇人,默默松了口气。
她朝海瑟薇伸出手:
“我……可以带您见他一面。”
不等海瑟薇开口,圣女就接着补充:
“但也只是见一面而已……您明白吗?”
“这已经是……背着魔法使先生的最大限度。”
海瑟薇出神半晌,点点头:“能告诉我……他为什么又落到你们手中吗?”
“当然可以。”
圣女取出魔晶石冷藏匣,点燃蜡烛,在月光洒满的室内映出点点火光,为海瑟薇切下一块蛋糕。
“不过具体的,我们待会边走边说吧。”
……
月色冰冷。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轻手轻脚行于白塔内部的蜿蜒石梯上。
“重犯莫里森,于前几日魅惑狱卒,成功越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被人交到了我们手上。”
“交?”
海瑟薇也很在意魅惑的事,但当下她最担心的,还是莫里森性命的安危。
“他……还好吗?”
“不太好。”圣女摇摇头,如实告知,“教会推测,那只人鱼在奥尼亚海大概也不怎么受待见,因此才会被同伴打伤,又送回来。”
打伤?海瑟薇皱皱眉头,放下搭在胸口的拳头。是莫里森先生口中联盟的敌人?还是……
“然后呢?”
“可能是因为奥尼亚海作为黑暗巢穴,具有一定愈疗黑暗子嗣的力量。那只人鱼……莫里森身上的旧伤好了不少。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又多了很多新的伤口,看起来似乎是同类所为。”
圣女回头看海瑟薇一眼:
“我们不明白他究竟得罪了多少黑暗生物——送他回来的人,竟然留下一张纸条,以及……”
“一池含有至纯黑暗力量的药水。”
“纸条上说,只要将莫里森锁在里面,他就不会越狱——我们看到他时,他确实失去意识,处于昏迷状态。”
“但教会觉得不妥,毕竟那是来自黑暗巢穴的馈赠,我们很难保证对方不图谋什么。因此,教会试图将莫里森转移位置,但只要我们靠近,他就会立刻醒来,并对我们的魔法师实行无差别攻击。”
“那药水也十分诡异。我们沾了那药水的魔法使们,持续几天都会变得敏感易怒,甚至动不动就与人大打出手,所以,待会见到莫里森先生时,您千万不要靠近。”
奇怪的药水?敏感易怒?海瑟薇再次想到莫里森先生提起过的恶魔父亲,担忧的情绪立刻溢满心头。
如果她没记错,福金魔法使给的光明属性的至纯精华,似乎……也有这个副作用。
那,莫里森先生的仇敌对莫里森先生实施的酷刑,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呢?
天哪,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他们对立,希望他们渐行渐远?
“福金先生今天不在塔内。我委托他帮我买点东西。”圣女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如果被他发现,一定会阻止我们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弄出什么声音,免得惊动那些过于忠心的骑士。”
海瑟薇皱眉咬牙,罗兰紫色的眼眸中尽是怀疑:
“那么……圣女小姐,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很担心您的状态,”圣女并未打算遮掩,“在目睹您身上的异变之后,我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发现确实存在一些有关【觉醒】的记载。”
“您身上的的极端情绪……确实与【神性】有关。”
“简单来说,【神性】就是极端情绪与思想本身。神不会在意任何人,任何事——而您作为人的【人性】,会反过头来影响【觉醒】的结果。”
“这一情绪会定格在【觉醒】那一刻,成为永恒。举个例子吧,”圣女回过头说,“如果一个人在【登神】的前一瞬抱着他的宝剑死去,那他极有可能成为‘利剑之神’‘骑士之神’;”
“而又根据他死前抱剑的意愿,也
可衍生出‘战争之神’‘复仇之神’;”
“所以——”
“所以,你只是担心我变成什么奇怪的,不可掌控的存在?”
海瑟薇打断圣女,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她。
“不是这样的。海瑟薇小姐,请不要这样想。”
圣女赶忙说: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据我推测,如果您真的带着那些消极与怨恨觉醒,您【人性】中的其他美好的东西便会消失——您的性格会发生扭曲,失去现有的美德,带着天使大人毁灭性的力量,变成一位可怕的存在。”
海瑟薇一愣,垂下眼睛:“你是说……”
“是的。您会被巨大的单一情绪吞没,失去现有的自我。”
“带着巨大仇恨觉醒的您,不仅会摧毁我们,还会忘记您所爱的家人。我想,这是您也不愿看到的。”
海瑟薇垂眸沉思。
圣女描述的未来确实非她所愿,但变成代表光明的存在,难道就不会忘记家人吗?
在见到西尔维娅姐姐之前,她甚至险些忘记了如何哭泣。
无论是拥抱光明还是黑暗,对她来说好像没什么分别。
“我认为,与莫里森先生相见,能够唤起您灵魂中【人性】的部分,令您在觉醒途中不至于早早迷失,失去方向。”
圣女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您对莫里森先生的情感太过浓烈——并非出自魅惑的原因,对么?”
“至纯的光明精华会洗刷一切黑暗力量。等到哥哥发现,无论您如何服用至纯精华,对莫里森先生的情感都没有半分动摇,他迟早会发现,莫里森先生在说谎,并将这一点加以利用——”
“彼时,他一定会在您面前换着花样折磨莫里森先生,逼迫您就范服软。”
“那并非我与福金先生喜欢的结果。与其那样,倒不如早早顺从我们。我也能帮您争取莫里森先生重返自由的权利。”
“福金魔法使之所以频频与您针锋相对,也是不希望您的事交由哥哥处理。哥哥只会做得更绝……我听说,哥哥为了让莫里森先生松口,用烙红了的铁钩,贯穿了他的鱼尾。”
海瑟薇呼吸一滞,眉头紧锁,下意识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圣女再次转过身来,面对海瑟薇:
“海瑟薇小姐,您知道吗?别看莫里森先生那天放狠话那么凶,但当哥哥问起,是否能与他合作,将功赎罪时,莫里森先生一口咬定,被完全欺骗的您绝不会在意他的死活。哥哥相信了。但我不相信,也不这么认为。”
海瑟薇倒吸一口凉气:“……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圣女罗兰紫色的眸子直直望着她,满目真诚。
“我已向哥哥申请,全权处理此事,并努力破译您羽翼异色的原因。”
“我不会将您的弱点告诉哥哥。相对的,我希望您能积极配合我的工作——”
“放心,我不会要求您太多。但我希望,起码在我为您治疗时,您能控制好火焰,别灼伤我。以及,保持一份好心情。”
海瑟薇很想吐槽她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教会在这儿。但作为囚徒,她并没有说“不”的权利。
“……好。”海瑟薇深呼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感谢您的配合,谢谢。”
行至楼梯尽头的圣女朝她微微一笑,随后转身抬手,将掌心贴上眼前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石门。
轰隆——
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与扬起的灰尘中,石门缓缓打开。
在阴暗的地下囚牢,借着昏黄的魔晶石灯光,海瑟薇看见了被锁在水中的莫里森。
第230章 游戏……傻鱼。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心里一抽,小跑着跑过去。
与想像中的牢房不同,这间地下房间极其空阔。
没有刑具,没有栏杆。
有的,只是那个散发着不详力量的水池,以及水池中被覆住双手,似乎正处于昏迷的莫里森。
海瑟薇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谨遵圣女的嘱托,她没敢入水,只是跑到水池边缘,蹲下身子,向内呼唤:
“莫里森先生?莫里森先生?”
对方缓缓睁开双眼,海瑟薇再次看到了那双挂念许久的冰蓝色眼眸。她喜出望外,想要进一步呼唤时,对方却抬起头,目光空洞。
几条黑色的触手自水池中探出脑袋。它们摇晃着探向海瑟薇,犹如探出枝条狩猎食物的食人植物。
“海瑟薇小姐,请不要离那么近!太危险了!”
“那位先生现在状态很奇怪。一旦被他抓住,他是不会放开你的!”
圣女的呼声从身后传来。但海瑟薇不想就此放弃,也不愿相信莫里森先生会攻击她。
“莫里森先生……”
她再次尝试呼唤,想看到对方朝她微笑。然而,对方却只是将湿哒哒的触手搭上石板,在她的脚边弄出一地水渍。
海瑟薇尝试呼唤触手,但她很快发现这些触手也仿佛失了智。暧昧而慵懒的状态,很像先前莫里森先生被泼了圣水的反应。
可……海瑟薇望向身下那潭浑浊的,冒着气泡,散发着怪异甜味的水。
这绝不是圣水。
嘭!
石门合拢的声音自海瑟薇背后传来。她猛然回头,便看到了慌乱的圣女小姐被关在了外面。
“海瑟薇小姐!海瑟薇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门会关上?”
雾妮拍打石门的声音从外部传来。海瑟薇立即赶去门后,一阵凄惨且熟悉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哈哈哈哈哈,瞧瞧这是谁?万众瞩目的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心脏漏了一拍,缓缓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最不想在此刻看到的身影——
艾尔莎黛儿。
“晚上好呀,”金发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灰色的眼睛仿佛已经失去灵魂,“最纯洁的圣女小姐与最无瑕的海瑟薇小姐,竟会在深夜时分私见一个拥有触手的雄性人鱼——”
“要是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不知道会掀起多少音乐界的腥风血雨,不知多少傻瓜会因此心碎呢?”
她咯咯怪笑着,紧接着一抬手,在狭小的室内生成许多比人更高的植物。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类能做到的了……这是魔法!海瑟薇下意识退后两步,靠近门板:
“你想干……”
“啊!”
圣女的惨叫从身后传来。海瑟薇立即回头,想要询问对方门外的情况,所被闪现过来的艾尔莎拦住动作:
“哟,不愧是悲悯善良的海瑟薇小姐。死到临头了,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银灰眼眸的艾尔莎笑了笑:“别担心……”
她抬手,一只翠绿色的小蛇顺势爬上她的掌心:
“只是为外面那位整天宅家的小姐,带来了点属于大自然的礼物。”
“……你疯了吗?”海瑟薇强忍着害怕,“艾尔莎,我可以拿生命担保,伤害你,把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我或莫里森先生。”
“所以呢?”银眸的女孩笑了笑,捏着海瑟薇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你以为我在乎谁是凶手?”
“海瑟薇,你还是那么天真……”艾尔莎垂下眼睛,“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人生被毁了。所以……我要拉你下场。”
她一把将海瑟薇甩至植物中央,笑着看她:
“你总是这样,悲悯,正直,善良……仿佛一位真正的神明一般。真叫人生气。”
“所以,从小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这样的人也能沾满泥污,跪下求我,那还多么有趣。”
海瑟薇听出对方这次恐怕胸有成竹,自己凶多吉少,眉头紧皱,站稳脚跟:
“你想怎么样?”
“呵呵,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果然了解我,”艾尔莎笑了笑,变出一顿鲜艳的红蔷薇,放再胸前嗅了嗅,“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那宝贝人鱼是我弄回来的。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些黑色的,散发着甜味的水池内,药剂构成是至纯的黑暗力量凝成的精华,以及……催情剂。”
艾尔莎说出这个词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原本,一只被杀欲,食物,以及情欲充分浸泡的野兽应该会对任何一位靠近的生物发情,并将其撕成碎片。可惜……你家这只意志力似乎分外顽强,竟然梦忍耐到现在。”
“多么感人的发现啊!所以,海瑟薇,你不去奖励一下他吗?”
她咯咯发笑:
“去为我展示一下你们真挚无瑕的爱情。让我这个无心无情之人,也感受一下感天动地的人间大爱。”
艾尔莎噙着笑,静静地看着海瑟薇。似乎是看出其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怨恨,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再痛苦些,再痛苦些!啊哈哈哈,不过,海瑟薇,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艾尔莎勾勾手指,圣女害怕的惊叫再次从石门外传来。
“我劝你快点下那个池子去。否则,外面那个善良的孩子,可就要因你而死了哦?”
“不要、不要答应她,海瑟薇小姐,我,我能应付得来!啊——我真的应付得来!千万、千万不要进水池啊!啊,不要、不要过来啊——”
圣女的声音已经吓到变调。海瑟薇攥紧拳头,转身来到水池边:
“艾尔莎,我本以为,以你的性格,你会敢和真正的凶手硬碰硬。”
“……你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艾尔莎操纵飞速生长的植物,试图将海瑟薇撞进水中:
“更何况,我这
辈子想打败的对手,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自己会走。”
海瑟薇在藤蔓甩来前踏入了水中。
水池里本就有一条人为搭建的石桩小路,大概是教会试图制服莫里森时临时搭建的。海瑟薇踩在一个又一个的石桩上,荡漾的黑色水源立即浸湿了她的鞋面。
水池深处的人鱼抬起头来。他身侧本就躁动不已的触手纷纷游至海瑟薇两侧,仿佛公园池塘中,看到游客带着饵食的金鱼。
海瑟薇义无反顾地前进着。她逐渐走下石桩,任凭冒着黑暗气息水体浸湿她的腰部。
眸光迷离的人鱼抬眼看她,仿佛看到了等待已久的猎物。
海瑟薇并不怕他。不过,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个水池其实不深。
莫里森先生只露出上半身,只是因为他深蓝色的鱼尾在水中曲折的蜷着。她仅走了几步,就感受到对方的尾鳍正不安分地扫过她的腘窝。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她多半会面红耳赤,并抨击对方是条色鱼。
但此刻,海瑟薇只觉得对方很可怜。
她微微弯腰,向水中伸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尾鳍。对方立即向受到惊吓似的,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冰蓝眼眸的人鱼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猎物为何会咬他。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从未放弃呼喊。趁着人鱼发愣的时间,她向前挪了几步,快速拉短二人的距离。人鱼似乎不太理解为何猎物会如此主动,抬起尾巴,将海瑟薇的手托出水面,好时刻监视她的行为。
“我是你的……”海瑟薇抚上那只鱼尾,抚摸两下,又看向人鱼,“但不应是现在。”
人鱼有些困惑地僵了下。朦胧中,他依稀记得有个女孩似乎也这么摸过他的尾巴……
但他记不清了。
海瑟薇见人鱼没有露出厌恶,便扶着他的尾巴,一路向前,来到他的面前。
她看见道道血红的伤痕划破了他的皮肤,许多鳞片下也能看到红色的淤血,将那些蓝色的鳞片染做深紫。
海瑟薇轻轻抚过那些伤痕——有的已经凝固,有的还向外洒着淡淡的血水。她抚过一道狭长的疤痕——看起来像是鞭痕。
教会还用上了这个吗?
海瑟薇又向下看,人鱼的两只胳膊始终浸在水里,没拿出来。她拉着对方的手臂将其牵起,果然不出所料,看到了一条粗重的锁链。
锁链的末端,是一只厚重的铁环。铁环上有着漂亮的白金符文,无需确认也能断定是教会的手笔。
“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的事迹!”绿植后背朝的艾尔莎拍手叫好,“教会都这样对待你心爱的鱼了,你还要为了外面那个蠢蛋舍命蹚浑水!”
“闭嘴。聒噪的夜莺。”海瑟薇放下莫里森的右臂,捞起左臂,又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请你不要再喳喳乱叫。”
“乱叫……我?”艾尔莎似乎想要反驳。不过,她很快抱臂轻笑,“没关系。你马上就要凄惨的死在那条人鱼身上了。多么惨烈又丢人的死法……我不怪你。”
海瑟薇没理会她。但她看到人鱼漂亮的鳞爪被拔去尖尖的指甲,露出血淋淋的时,还是难以抑制地皱紧眉头,眼眶湿润。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对于一只需在恶劣环境中不断战斗,消灭敌人,狩猎食物的黑暗生物来说,拔去他的利爪不仅意味着他可能在族群中处于不利地位,还意味着他需要面对族群的讥讽与嘲笑。
她仿佛已经看见其他人鱼与黑暗生物笑着看着莫里森先生试图藏匿的破碎鳞爪,说:
看啊,那只人鱼多么白痴。去了一趟光明结界,竟然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实在是太狼狈、太可笑了!
海瑟薇咬紧牙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气到发抖。
然而,眼前的鱼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在催情剂的影响下,他自她腿间抬起鳞尾,使她微微浮出水面,骑坐在他身上。
……傻鱼。
海瑟薇轻笑一声,无视身后那些探上胳膊的触手,屈身向前,挽住对方脖子,于对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