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官金虹有杀鸡儆猴之意, 龙啸云虽然被拖下去，却没有被拖到众人完全瞧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去。
兴云庄的院子虽大，客人虽多, 此时此刻, 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听见了龙啸云的惨呼！
所有人也都听见了那尖刀刺入人身体的可怕声响。
——江湖人, 舞刀弄枪乃是常态、与人比武死斗也是常态, 在场的人谁手上不沾上几条人命呢？兵刃刺入人体的声音实在稀疏平常。
然而，这样残忍的将人剖开，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场宾客……几乎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桌上的饭食很丰盛、很豪华，但所有的人现在却都只想呕吐！
上官金虹……他简直不是个人！
他随随便便就杀人……他随随便便, 就杀了自己结拜的义弟, 把他像一头猪似的剖开了！
这实在是……
江湖中爱给自己惹麻烦的人其实并不多, 尤其是上官金虹这种沾上了就很要命的麻烦……所以，如果今日举办的是上官金虹与龙啸云的结拜大会，宾客绝对比现在要少上十倍。
那么，为什么献宝大会, 就会来这么多的人呢？
——因为绝世武林秘籍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这些人大都已找了很久的“快活王宝藏”，一无所获，乍闻这献宝大会, 都觉得事情不会简单。
这恐怕不是什么献宝大会，而是要趁机决斗吧。
许多人都这样想。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为什么不能是捡漏的那一个呢？
许多人也这样想。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铤而走险也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上官金虹的可怕！
过了片刻，一个黄衫大汉轻手轻脚地过来，躬身对上官金虹道：“已查过了, 没有。”
他的意思是，龙啸云的体内没有什么“熊心豹子胆”。
这无疑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在场的人，有谁能够笑得出来？！
龙小云已完全要吓疯了！
他原本就爬在地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在片刻之间，他简直没有时间去反应，然后，那种可怕的声音就开始响起，龙小云呆呆地听着，后知后觉地想：他爹……死了……
他的面庞忽然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他的两条腿软成了两根面条，眼泪、口水与涕水一齐脱出——他简直已要被吓疯！
这小孩子，自以为聪明绝顶，能玩转江湖……然而江湖不是他的家庭，上官金虹也不是他的母亲。
他用刺人的话去伤害他的母亲时，只需要撒一撒娇、假装淘气的样子，他母亲就会原谅他。可他胆敢把主意打到上官金虹的身上……这时候，无论是撒娇还是淘气，都没有半点作用了！
一个人从青涩到成熟的过程，无疑就是认识世界残酷真相的过程……在这过程中，吃苦吃亏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有些教训要付出血的代价！
现在，龙小云已完全明白了这一点。
但这是否已太迟了？
而另一头，十杀手自然未曾表现出任何不适的姿态。事实上，他们从前经历过的、见过的、杀过的，比龙啸云惨十倍的都有，只这样的手段，还吓不到他们。
一点红却迅速扫了一眼乔茜，眼见她神色如常、脊背放松，这才放下心来。
……他从前一直都很注意，不叫乔茜看见太脏太惨烈的场面。比如说在衡山杀青城派诸人时，他就叫乔茜避得稍微远一些。
乔茜当然没有表现出来……此时此刻，正戏还没开场，她如何能表现出软弱的姿态呢？
只见她微微一笑，突然道：“诸位还想要秘籍么？”
她这是对在场的宾客们说的。
这些宾客皆是抱着捡漏的心思来的，一个个没安好心，但如今龙啸云的惨叫声犹在耳边，秘籍又是这样一本秘籍……自宫……嗯……
秘籍虽好，可是江湖客们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呢？
少部分人，当然有着很高的追求，想要追求武道的极限、想要看到更高一层的风景……但这样的人不会急功近利、去练邪功。
会练邪功的人，往往都是为了其他——功名利禄、武功盖世、翻云覆雨……而一个世俗欲望强烈的人，会为了武功而放弃自己的快乐之源么？很显然不会的。
这《辟邪剑谱》对于江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用的鸡肋。
为了这样一本秘籍，搭上了性命，值不值得呢？
乔茜的脸忽然沉了下去，骂道：“既然没有本事抢秘籍，那还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快滚！”
此话一出，众江湖客们互相一对视……只听“嗖嗖嗖”的衣袂破空声不绝于耳，院中的人一个个像是利箭一样朝天射去。
一时之间，这群江湖客像是一堆扇动翅膀的鸡一样，空中简直羽毛乱飞、人影狂掠。不出片刻，方才挤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就空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金钱帮与小酒馆的人……以及龙小云。
龙小云倒不是不想逃跑……他主要是完全吓得六神无主了，两条死腿软得根本连动都动不了，更遑论是逃跑呢？
而且他就算真的跑了，也跑不了的。
这少年心性之阴险、手段之毒辣，实在令人咋舌，他现在的年纪还很小，所以做事仍不完备，可若是今日让他逃过了这一截，他未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未来会不会成为一个隐患，都难说得很。
上官金虹做事很稳妥，他在创立金钱帮之前，花了很大的时间精力，去调查每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然而金钱帮崛起之后，他才突然有了一种更深的感触——天下之大，只凭区区兵器谱，又如何能写尽、写透？
龙小云若是成功长大，会不会撬动起更大的阴谋？！
上官金虹早已决定斩草除根！
乔茜的目光也放在了龙小云身上。
说起来，她和此人的交际还算很多……一年半前，她初来保定，就遇见龙小云霸道地来砸店，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特别恶毒的熊孩子而已。
的确是的，他熊得特别恶毒，为了报复于她，竟然对王家铺子的几个人下手，他手中的那些“玩具”，若是老王掌柜捱上一下，连命都要送掉半条的！
龙小云天之骄子，七岁的时候，就已杀过人了，原因不过是他想杀。
他杀了人之后，龙啸云非但不责罚于他，反而觉得这孩子能干得很、以后在江湖上定然有一番作为。
兴云庄的陨落，令他更扭曲的长大了。
这么说吧，方才那些宾客们瞧见辟邪剑谱后，一个个都露出了牙疼的表情，秘籍是好秘籍，要他们练，一个个的全都不肯。
但是龙小云就是那种会练的人。
如果说这一年半的遭遇教会了他什么，那绝不是他该改过自新好好做人，而是“不择手段”。
乔茜固然会离开，但老王掌柜……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
乔茜居高临下地瞧着龙小云，忽然道：“龙公子，别来无恙啊。”
龙小云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如果仔细去分辨的话，就能听出，这是他的上下牙磕在一起打颤的声音。
他看上去已完全不像个人。
他的父亲被残忍的杀死了，他竟也没有半分血性，暴起为他的父亲报仇……如果那样的话，乔茜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乔茜笑了笑，忽然说起了一件不太相干的事，道：“龙公子，你还记得一年多以前，你在小店里耀武扬威，被我们废去武功的事么？”
龙小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怨毒无比！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之后，他就从一个武学天才变成了个废人！再也没有未来、再也不会有人瞧得起他，他怎么会忘记！
乔茜又道：“不过，龙公子的根骨实在是天赋异禀啊……你的武功被废后，原本应该沉疴缠身，春夏秋冬都难出门才对，你倒是厉害得很，还能活蹦乱跳的四处串联！”
她慢悠悠地抬起眼，看了龙小云一眼，道：“怜花宝鉴，交出来吧，我知道在你这里。”
龙小云呆住了。
他吓呆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乔茜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怜花宝鉴，的确就在龙小云的身上。
十多年前，在兴云庄还叫李园的时候，那千面公子王怜花正要随他的好友沈浪一同出海，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记载在了他的《怜花宝鉴》之上，又恐自己出海以后，中原中再无人传承自己的绝技，于是就来到李园，欲将此书托付给李寻欢。
他想让李寻欢帮他在江湖中寻找合适的人，赠与此书，将书中之技传承下去。
然而，他没有见到李寻欢，李寻欢出门去了。
他只见到了当时代为持家的林诗音。
王怜花出海在即，不能久留，于是只好把书留给林诗音，请她转交给李寻欢。
谁成想，林诗音却并不喜欢江湖上的事。她一直讨厌打打杀杀，更讨厌李寻欢经常性的以身赴险，此书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珍宝，对于林诗音来说，却是累赘。
所以她藏起了这书，没有告诉李寻欢。
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李园改名兴云庄，林诗音与龙啸云大婚，生下了龙小云……十多年过去，若不是龙小云被废了武功、镇日病恹恹的，林诗音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拿出这本秘籍来。
但她拿出来了，龙小云练了，身体也因此好转……但这反而却害了他！
乔茜居高临下地瞧着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父子既然造谣我有怜花宝鉴，那么我就一定得有！你今日若交不出来，就拿你的血来偿还！”
第302章
***
半个时辰之前, 此处还是高朋满座，龙氏父子穿梭于人群之中，迎来送往、高声寒暄, 风光的实在不得了。
半个时辰之后, 事情却已发生了完全的改变, 龙啸云死得不能再死, 而龙小云也已陷入了绝境之中，似乎只能无望地等死。
上官金虹的目光，也已凝注在了龙小云身上。
他的面上依然没有半分表情, 八风不动、平静如初，但他的眼神落在龙小云的脊背上时, 龙小云却觉得自己的脊骨都已要被压弯、压断……他只恨不得变成一只虾米, 就这么把自己蜷起来,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就与他无关了。
但他不能，如果他还想活着的话。
龙小云忽然极快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大声道：“怜花宝鉴在我母亲那里！！”
乔茜的眉头皱了一下。
龙小云的拳头握紧，忽然霍然回身, 瞪着上官金虹，大声道：“你们要是动我一根寒毛，我母亲宁愿把秘籍毁了, 也绝不会交给你们的！”
上官金虹的眉毛也动了一下，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龙小云道：“如果你们想要秘籍的话……那就、那就随我去找母亲！”
乔茜歪头瞧着他，冷不丁地道：“你还幻想着李寻欢会救你么？”
龙小云的表情忽然僵住。
乔茜道：“兴云庄内有林夫人在，所以你认为，李寻欢就算被你们父子二人暗算折腾到差点死了，但还是会在兴云庄附近，保护林夫人不受伤害……今日我们在庄内这样大闹, 李寻欢始终为出现，于是你便明白，他就是不愿救你们了。
“所以，你现下要带着我们去林夫人的小楼，就是为了逼李寻欢出手，对不对？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只要林夫人求一求李寻欢，他当然只有继续保护你了。”
龙小云的双腿开始打颤。
看来，乔茜完全猜中了。
这世上的确有种小孩子，就是天生的讨债鬼，他们生下来，闯祸的时候从来也不想一想母亲的心情，真的闯下大祸来时，又下意识地要往母亲的裙子后面躲。
龙小云无疑就是这种小孩子。
可是这关乔茜什么事？
林诗音的确很可怜，她的一生都是个悲剧，生了这样一个小孩子，也做不到大义灭亲……可是，害她这样惨的，难道是乔茜么？
并不是的，害了她的是她的表哥、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唯独不是乔茜、也不是老王掌柜，更不是曾经死在龙小云手上无辜的人。
今日她同情了林诗音，那么谁又来同情死在龙小云手中的人？
千万莫要忘记，这孩子七岁就已学会杀人了！
乔茜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一点红却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制止了她。
乔茜一怔，侧头去看他。
他却没有看乔茜，他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龙小云，只好像看着自己脚底下的一块擦脚布一样……不，这个人就连给他当擦脚布都不配。
他冷酷地道：“你耍花招？”
这句话嘶哑低沉，短促简洁，充满了摄人的魔力。只令任何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绝不可能忘记每一个字！
龙小云原本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听见一点红那冷冰冰的话后，又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一点红忽然阴森森一笑，道：“怜花宝鉴，你死了我们也能去找！”
一点红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他从不愿意瞧见乔茜去做太脏的事……他方才看出了她的一点点犹豫，所以直接截断了她，自己来代劳！
乔茜立刻道：“红大爷！算了算了，只要他愿意交出宝鉴，我们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龙小云的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颤声道：“你们……你们真的愿意……！”
乔茜看了看一点红，又看了看龙小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还废话什么？到底是要宝鉴，还是要命？再犹豫，我可也救不了你了。”
这其实只是非常简单的唱红白脸而已……但龙小云六神无主之下，除了相信，也没有了别的法子，他忽然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摸，摸出一本卷了边的小书，一把就丢向了院中的石桌，小书自空中卷过，风吹动了书页。
于是，每个人都瞧见了“怜花宝鉴”四个字。
于是，每个人也都瞧见了那密密麻麻的目录页——易容大法、医术毒术、天文地理、奇门遁甲、苗人放蛊、波斯摄心、密宗大手印……等等等等。
龙小云并不是个多智近妖的人，他不可能提前猜到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可能提前在自己身上藏着另外一本假的怜花宝鉴。
这书是真的。
乔茜与上官金虹都这样判断。
但是，他们都没有动，任由那书就落在石桌上，而龙小云此刻已像是发了疯一样地跑走。
他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高压……他的精神终于崩溃了，一边奔跑、一边嘶吼狂叫着，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尖叫着哭！
一点红给了二月霜一个冰冷的眼神。
二月霜了然，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龙小云的身后。
但是，比他更快一步的，是金钱帮的人。
一个黄衫大汉已不知什么时候挡住了龙小云的去路，龙小云崩溃着尖叫着扑过来时，他手中的尖刀亮得残酷。
很快，尖刀上沾上了热血，尖叫声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戛然而止。
二月霜眯了眯眼睛，不再看龙小云的尸身，他的目光望向了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终于缓缓地站起来了。
他的身形很高，身上穿着一件金黄色的袍子。
金的妖异、金的诡异。
日光照耀在金色的袍子上，反射出的金光，好似将他的脸也映成一种奇异的黄色，令他充满了威严之感、充满了压迫之感。
上官金虹道：“快活王后人？”
乔茜道：“金钱帮帮主？”
上官金虹道：“怜花宝鉴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去拿？”
乔茜道：“那么帮主你呢，你为什么不去拿？”
上官金虹道：“你想同我决斗。”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十分笃定的陈述句。
不错，乔茜当然是为了同上官金虹决斗，才会选择开什么“献宝大会”。
上官金虹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本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他今日本不该来的。
但他不得不来。
他毕竟还有自信。
那就是对自己武功的自信。
乔茜却摇了摇头，道：“不。”
上官金虹的眼睛眯了一眯，似乎已有种不祥的预感。
乔茜忽然笑了一笑，轻快地道：“对付你这样的歪门邪道，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啊！”（1）
话音刚落，十杀手突然同时动了起来！
十个杀手，十条黑影，他们手中的宝剑爆射出森冷的剑光，好似雷霆闪电般出击！
血花飞溅！
院中屹立着的黄衫大汉们咽喉已被割破！
他们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已倒下！
金钱帮帮众的武功自然都很不错……但是十杀手是谁？十杀手乃是薛笑人亲手训练出的杀手，他们在本世界的江湖中，都具有一流的水平，若让他们在这个江湖上混，可能每个人都能在兵器谱上榜上有名……区区几个金钱帮帮众，顷刻之间就被他们杀个磬尽、血流成河！
而拳风已至上官金虹的面门！
这是挟着风雷的拳头，带着充沛的内力与劲力，这一拳若是击实在了，上官金虹恐怕就得变成上官烂西瓜了！
而这出拳的人竟然距离上官金虹这样的近……上官金虹方才都没发觉一丝端倪！
这当然是因为此人的轻功极高，落地无声。
这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永远都站在与敌人相抗的第一线，他只远远瞧了上官金虹一眼，就知道此人的功夫深不可测，乔茜需得由他来掩护！
他是酒馆众人的好大哥，最危险的事，他永远都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此时此刻，楚留香的脸上，那种松弛的笑意已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冷静、冷酷的表情，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此刻完全被激活，将他深蓝的劲装完全撑满，一种暴戾的、强大的张力自他身上爆发出来，只令他好似猛虎咆哮、势不可挡！
而与此同时，乔茜已蹿了过来！
她的身形娇小，其实最适合与人配合作战，她与许多人都有过默契无间的合作，楚留香曾经与她一起斗过那日月神教的任我行，当时的乔茜，便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境界之中，那是她的武功第一次发生质的飞跃！
此时此刻，乔茜如一只灵巧的花猫，飞扑进入战局！
她的身子小小，完全可被笼罩在楚留香的身躯之下，扑至上官金虹的身前，然后——
迎风一刀——斩！
斩向上官金虹的前胸！
而于此同时，陆小凤与中原一点红已到了上官金虹的身后，一左一右，攻向他的后心，截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第303章
***
刹那之间, 上官金虹好似已完全进入了死地！
他的身前，面门与心口两处命门都已被劲风笼罩。拳风烈烈挟风雷、柳叶弯弯似月光，刀风被压缩到极致, 好似只成为一道细细的线, 杀气像是霜花一样, 凝结在这道细细的线上。
上官金虹要如何应对？
他或许只能后退。
然而, 他身后的退路却已被完全封死！
上官金虹的脸上，却连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双臂忽然抬起！
上官金虹乃是一帮之主，所以袍子的下摆很长、袍子的袖口也很大, 如此一抬，袖风裹着内力, 已朝乔茜、楚留香飞来！
乔茜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一股黏着的阻力, 好似她的长刀已陷入了一片烂泥塘之中！
江湖人身上的一切都可做为武器……袖子自然也不例外, 花满楼就时常以袖作为武器，使得是一种名为“流云飞袖”的功夫。
他为人温和，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功夫也正适合于他, 是以缴械为主要目标的。
但上官金虹是否会有这么好的心呢？
绝不会的！
在花满楼处被缴了械还能拿回来，在上官金虹处被缴了械……那下一秒就可能被直接打死！
乔茜当机立断，反应极快。
她的左拳立即握紧, 中指指节凸起，用力在刀身上重重一敲！
刀身立即发出了森然的嗡鸣之声！
那烂泥塘般的黏着内力在一瞬间有了松动，乔茜顺势抽刀而出。
而楚留香亦是如此行事——他的拳头忽然一转，内劲在瞬间爆发，又五指箕张，在疾退时顺便伸手一抓一扯……上官金虹的飘飘大袖立刻碎成了一片一片，在空中飞扬着。
上官金虹只用两片袖风, 就阻挡了两个高手的杀招。
可是，他只有两片袖风，攻向他的人却有四个……他逼退了乔茜与楚留香，却还有一点红与陆小凤。
上官金虹却不愧为上官金虹。
就在他张开双臂，袖风卷起的同时，已有两个金灿灿的圆环自他的袖中飞出！
他的双臂向前，以大袖卷起千堆雪时，两个金环一左一右，朝后飞去……简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正正好要击在一点红与陆小凤的身上！
一点红的长剑很纤薄。
他以一柄快剑入江湖，足够快的剑、就说明足够的轻，但足够的轻，却说明这剑经不起什么磕碰，与同样的轻武器可以撞一撞，但上官金虹的金环却是钝器！
一点红的右手不退，仍朝上官金虹的后心直刺而去，左手已抽出剑鞘，迎击金环！
一声闷响，这是剑鞘与金环相击的声音，那环中裹挟的内力一层层荡开，令这裹着黑色皮革的剑鞘在瞬间爆裂开来，化作了漫天的碎片，而金环还在朝他打来！
杀手眯了眯眼，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啧”，抽剑飞退。
金环在空中飞舞！
两道金光绕着上官金虹转圈，在空中发出破空之声。上官金虹伸手，金光便瞬间落入他的掌心，被他握住。
这就是上官金虹。
这就是在本世界排名第二的龙凤双环。
百晓生的人虽然不咋地，但他的兵器谱却是准得不能再准，光论武功实力，除却那神秘莫测的“天机老人”外，天下最强的，便是这上官金虹了。
在原本的世界线内，上官金虹是被李寻欢一飞刀给飞死的，但这却并不说明李寻欢的武功比他强……因为上官金虹当时突然抽风不信邪，就是想试试他到底能不能接住那“例无虚发”的飞刀，所以就用脸接了一发……
事实证明，他不行。
但他是否会在此时此刻也突然抽风呢？这却实在难说得很。
烟尘慢慢散去，上官金虹立在原地，双环已在手。
乔茜道：“好武功。”
上官金虹的视线缓缓凝注在了乔茜的面上。
他的面色还是平静……非常平静，这个人好似已进化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即使面对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的境地时，也能保持完全的平静、冷静。
这是可怕的冷静。
这是可怕的对手。
但是乔茜却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道：“上官帮主方才这招，难道是传说中的‘龙翔凤舞，脱手双飞’？”
要说上官金虹也是浮夸，给自己的招式起名，居然能起成这样。
但这“龙翔凤舞，脱手双飞”却是子母龙凤环中最有名的一招，十余年前，上官金虹不知用这一招杀过多少对手。
然而此招现在用出来，是好还是不好呢？
答案是否定的。
须知上官金虹出招的风格，就是一个“稳”字，这从他的处事风格也能看出，为了一朝崛起，他可以蛰伏二十载，这耐心、这毅力……无论是谁都得叹服。
他出招的风格自然也是一样的。
他的内力之深厚、之雄浑，实在深不可测。
江湖上素来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龙凤双环不过是两个小圆环，看起来比之拳套都大不了多少，简直就是险之又险。能将这险之又险的兵器练到极致的稳，足以说明上官金虹的可怕。
可是，他这样一个稳健的人，居然一出手，就是最险的招！
这足以说明，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稳健？
要求稳，最好的法子就是避世不出，没有意外、自然也就没有了风险。
而越往上走，越往旋涡的深处行，人其实越稳健不了，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靠赌来赢天下？赢者通吃、输者死无葬身之地！
认为自己可以算无遗策，永远稳稳当当的获胜，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凭什么你上官金虹算无遗策？那么你是否算到荆无命会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给废了？又是否算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异世来客呢？
都没有。
方才十杀手在动手时，他甚至都感到惊讶……这些人只是做脏活儿的而已，居然就有如此水平，比之金钱帮的这些帮众，实在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他已在思考，杀死这领头的快活王后人后，是否能令他们归顺。
但现在……他却已无暇再思考。
在使出“龙翔凤舞、脱手双飞”的那一刻，就说明他已陷入了后半生最大的危机之中，这场死斗一定是极其惨烈、生死就在一瞬间！
他已无法再稳坐钓鱼台！
乔茜一刀划出，又是一轮攻势！
楚留香自方才死去的金钱帮众身上，拔出了一柄青铜宝剑来。
四人齐出！
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令人胆寒的光幕，金石之声不绝于耳，金色的身影在四人的包围圈中掠动，身为高手，他的轻功自然也极其高妙，步法腾挪、灵活异常。
他的袖风当然又起……但同样的招式，却只能挡人一次，他的右袖已被楚留香撕裂，而左袖卷来时，乔茜的手腕在瞬间做出了极为灵巧的变化，爆裂的刀花，已自她的柳叶刀上打出！
上官金虹的左袖立刻也碎成了一片片！
但袖风不过只是个开胃小菜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正餐。
“锵——”
这是长刀与金环相击的声音。
内力自相击之处一层层地荡开，只令乔茜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震动……她好似被一个巨钟给罩住，声波一层一层地攻击着她，令她的耳膜鼓动、心脏鼓涨——
这就是内力高手所造成的伤害，内力好似一层层的震荡波，叠加着一层加一层的伤害。
仔细想想，乔茜其实从来也没遭遇过内力深厚的高手……在本世界里，当世内力最高者为水母阴姬，可水母阴姬并非恶人、又很避世，与乔茜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何能讨教得上？
而什么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更是飘忽不定，谁也没见过他。
这是乔茜遇到的第一个以内力见长的高手。
要对付这种高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要以同样的内力相抗。
但乔茜的内力一直都是她的短板。
又是一击！
内力的震荡波又一次荡入乔茜的体内，那种内脏被一层层震荡的感觉实在太难受，终于令乔茜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众人身形交错，各自站定。
上官金虹呼吸稳定、气息匀长。
乔茜却捂住了心口，脸色惨白——她一定已受了内伤，因为她现在一提息，心口就实在痛得很。
第二回合结束，上官金虹占了上风。
他还足够撑很久，这样的一场决斗，他可以就用这样子的方法，各个击破。
他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与他相比，就连石观音也算不得什么了。
上官金虹平静地瞧着乔茜，道：“你还要再打？”
乔茜道：“你想认输？”
上官金虹平静地道：“这世间万物的好坏，都不是恒定的。”
乔茜道：“哦？”
上官金虹的眼中出现了一点笑意，道：“你们四人联手，很有默契，这是优势。但你们的好默契恰恰说明了你们的好感情，这却是劣势，倘若我以你为饵，能不能换来其他人的全力相助？”
乔茜不说话了。
上官金虹的意思其实非常明确，那就是在场诸人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不接受自己同伴的死亡。
他们互相是对方的人质……而以上官金虹的水平，他的确可以做到他所说的那样。
乔茜的脸沉了下去。
上官金虹道：“你我都是聪明人。”
他自认为已拿捏了乔茜的死穴，又立在了不败之地，稳稳妥妥。
即使乔茜真的还要再打，这句话也足以让她心神不宁。
而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决斗，胜负往往就在非常细微的地方，心态的改变，已足够改变很多。
乔茜突然冷不丁地道：“听说你以前决斗的时候，也喜欢二对一？”
上官金虹眯了眯眼，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乔茜高声道：“小荆，你出来！”
上官金虹豁然抬头！
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个人没有穿黄衫，他只着黑衣，左袖空空荡荡、已被完全截去了。
这个人身材奇高，右手垂下，一柄剑正别在他的左腰间，剑柄朝右——这说明他已改用了右手剑。
他缓缓地抬眸，用自己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盯住了上官金虹，他的瞳孔收缩着，好似心绪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又好似有一种刻骨的仇恨从中迸出！
荆无命！这个人是荆无命！
乔茜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只道：“听说你以前很喜欢让荆无命来观战，以扰乱对手的心绪……不如今天我们也这样做一做，不过你猜，他的右手到底是快还是不快，他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你那边呢？”
你觉得你妥妥当当、稳坐钓鱼台？你觉得你用那样的话就可以攻我的心，令我心神不宁？那么我也让你体会体会，在决斗中心神不宁的感觉！
第304章
***
……是荆无命。
荆无命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快活王后人的手下？
上官金虹不知道。
他对自己下属的事情一向都知道的很清楚, 他对荆无命的事情本来也很清楚……不过，在荆无命失去手臂之后，上官金虹就没有在意过了。
没用的人, 上官金虹向来不在意。
荆无命就静静地立在那里, 袖口空荡荡, 他站的既不近、也不远, 正是从前上官金虹决斗之时，他所处的位置。
这已是一种默契。
……不，或许说“默契”二字很不合适, 默契是两个人之间的互相磨合，而他只是单方面被上官金虹训练而已, 把一切自己都磨灭、把一切个性都磨灭, 只留下他允许他留下的部分。
荆无命原本已习惯了这样生活, 但上官金虹却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
荆无命原本应该像条死狗一样，就这么死在路边，腐烂发胀、无人收尸。
上官金虹对他的预想也的确如此，他自己养大的狗, 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要处理伤口、截断手臂的意识。
不过，即使他活下来了，上官金虹也不在乎。
人不会在乎一条狗的死活。
此时此刻, 荆无命就站在他最熟悉的位置，在距离上官金虹两丈远的地方，就好像他仍然是他的属下、仍然是他决战时助力的左右手。
但他的双眸却已收缩！
死灰色的瞳孔，已然收缩如针芒般尖锐，正在冷冷地瞪着上官金虹！那双眼睛之中，简直充满了怒火！
然而，上官金虹只是扫了他一眼, 就已收回了目光。
他沉声道：“这就是你提前准备来对付我的东西？”
……东西？
乔茜皱了皱眉，不大高兴地道：“他是个人。”
上官金虹笑了一笑，笑容中似有些讥讽之意。
上官金虹道：“快活王昔年有‘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专为他搜罗收集天下的美酒美人、天下珍宝。他爱才如命，只要是肯投奔他的才俊，他都不会拒之门外。”
乔茜不明白他干嘛说这个。
不过，她还是颔首道：“不错。”
上官金虹淡淡道：“你是他的后人，你本不该堕了他的名声，更不该认为他能扰乱我的心神。”
他的意思已很明白了。
——快活王收集天下财宝、青年才俊、美酒美人，而乔茜身为他的后人，竟然只会捡没用的废人回来当个宝，更企图拿个废人来扰乱上官金虹，实在是堕了祖先的威名，可笑至极。
乔茜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去看荆无命。
荆无命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而他的瞳孔却在颤抖。
不错……颤抖。
他死死地瞪着上官金虹的背影，整张脸都似乎因为无法发泄的痛苦而扭曲在了一起……今日来此见上官金虹，他以为、他以为……他以为能得到一个解释！
被操控的人总想要一个解释。
摇尾乞怜的人总想要一个解释，他们卑微到……卑微到只需要一个解释就能心安！
可是上官金虹不在乎。
他未尝不知道荆无命在想什么，他只是不屑给而已，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更遑论是一句半句的解释。
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一个没用的废人而已。
他的心中隐隐藏着怒火，他其实在愤怒荆无命的原则！他自己毁掉了自己的手臂、也毁掉了上官金虹精心培育了十多年的那种“稳健行事”！他之所以不杀死荆无命，正是为了让他体会那种被人抛弃、丢失的痛苦！
他亲手养大了荆无命，他知道他最怕什么！
荆无命空空荡荡地站在那里。
有一个瞬间，他好似已经死了。
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独自流浪的少年时光，想到了他躲在上官金虹身后，探出头去观察上官宅邸的时光，想到了苦练剑术的时间，那时候，他的心是满的。
然后，他就被抛了出去，好似被抛到了一个完全虚无的地方，他的脚下没有路，手中什么也抓不住……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活着的意义……
下一个瞬间，他的灵魂重归痛苦的肉体。
那种恐怖的虚无袭击了他，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人皮口袋……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人是乔茜。
她说：“你好像很有自信，自信他不会伤害你。”
上官金虹平静地道：“废人就是废人。”
乔茜又道：“他还有右手。”
上官金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这是残酷的笑意。
他道：“我了解他。”
他……了解他？
荆无命怔怔地想：这是什么意思？
刀光与剑光又已飞起！
上官金虹的金环也又一次击出！
金石相击的声音如此沉重，仿佛一座大钟，将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笼罩进去，重重的敲击！
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惊险决斗，上官金虹一双子母龙凤环的确使得出神入化、稳之又稳。
高手之间的比武，很多时候都是在“抓破绽”，谁沉不住气、谁先露出破绽，谁就先死……上官金虹对人性、对招式的把握都非常到位，有的时候，乔茜还没有出招，就已感觉到自己的招数已被封死。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原本的那场决斗了。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与李寻欢决斗，胜利者是李寻欢。
李寻欢赢的原因是……上官金虹想试试他的飞刀。
上官金虹也是人，他也想试试看传说中例不虚发的飞刀到底能不能被接住。
但他若是没有赌性，赢的人绝不会是李寻欢——因为倘若上官金虹不想，李寻欢根本没有出招的可能性！
他的招式都已被全部封死！
此刻，乔茜体会到了李寻欢的同款感觉……上官金虹不仅稳，而且出招极准，招招都能封住他们的去路，以一敌四，都不落于下风！
他比石观音厉害太多……或许比水母阴姬还要更强！
花满楼与阿飞却无法出手……因为他们不在这里，乔茜早就猜到龙小云或许会搬出林诗音来，林诗音处又或许真的有李寻欢在，为了防止李寻欢出来捣乱，方才亮相之后，花满楼与阿飞就一同赶往林诗音的小楼处了。
十杀手亦无法插手，因为顶级高手之间的决斗，分毫之差便可决定胜负，绝不可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上官金虹好似已找回了完全的自信！
他的心神，也已完全到了一种“静定”的境界之中，荆无命的确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他的确没有分哪怕一分的心神来防备荆无命，因为他了解他，他有完全的自信——荆无命从前绝没有背着他去学什么右手剑！
而这四个人的配合，他亦已看明白了。
四人之中，内力最弱的人是乔茜，最牵动那剑手心思的人也是乔茜，就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默契好是他们的优势、太重感情却是他们的劣势，撬动这四人的攻势，其实无需将他们一一打倒，只需要在要害之处，致命一击！
乔茜就是那个要害！
乔茜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这是中了内伤的标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内息已乱了，又是一口鲜血，被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正是此刻！
上官金虹右手凤环已脱手飞出！
金光已朝乔茜飞去，裹挟着风雷之力！
双环脱手险之又险，而这单环脱手当然也是险招，此招一出，他的右臂下方必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空门，此刻，若那黑衣剑手一剑戮来，那么他起码也是重伤！
但那黑衣剑手不会这么做，因为上官金虹早已瞧出这二人的感情之深，此刻他只会飞扑上前，以自己的剑去格挡金环，救下他的情人！
一点红果然那么做了！
他果然飞扑向前，剑光比他的身形要更快，然而上官金虹飞环之快，岂能被他后一步出手的人追上？
在他救下乔茜之前，乔茜会先被金环击中心口而死！
可是，乔茜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
她死死地盯着上官金虹。
一种密密麻麻的恐怖战栗，忽然打透了上官金虹的脊背！
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然而已经迟了！
尖锐的刺痛，自他的右肋穿入，直透心底。
上官金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同时生出了极痛苦、极冰冷的感觉！
“啊————！”
一声带着恐惧、惊疑、难以置信的悲惨啸叫，自他的嘴里发出！
而他的脸上也被那种惊疑、恐惧、难以置信的表情所充满！
不可能！不可能！
中原一点红扑出去要救乔茜，楚留香与陆小凤被他的左手控在左边，绝不可能突击他右肋下的空门，那是、那是谁——？！
他的头一寸寸地偏移，然后对上了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
——荆无命半蹲在地上，长剑自下而上，右上官金虹的肋骨之间穿过，精精准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而于此同时，乔茜的动作忽然恢复了灵活，长刀一挡，“锵”的一声，与金环相击，金环去势放缓，乔茜又往旁边一窜，立刻蹿得离了金环的攻击范围。
金光飞舞，重新绕回上官金虹身边，但它的主人，却已无力再握住它。
荆无命一字一句地道：“你了解我？”
了解他什么？了解他是个傻子，绝不会有任何事瞒着养父，不会背着养父去练右手剑？
但是……
他忽然笑了。
荆无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意……但这笑意却是扭曲的笑，带着一种血淋淋的仇恨、一种恶犬般撕咬的疯狂，他报复成功，他快乐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好像突然成了只会用本能去行动的动物……
他用本能去笑，去摇头，去充满恶意地告诉他的养父：“你不了解我。”
第305章
***
剑就是剑客身体的延伸、手臂的延展。
此时此刻, 荆无命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用力地握过剑，他的手心像一个初学者一样在发汗, 整只手都黏湿湿的。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到底是爽快还是悲痛, 或许, 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神奇, 极致的爽快与极致的痛苦会带来同样的感觉。
他的心脏在重重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咚咚，他的手里紧握着剑, 这剑刺透了他养父的皮肤、切断他的肌腱、自缝隙间穿过肋骨，恶狠狠刺入了他的心脏。
而他的心脏仍然在泵跳, 那种痛苦抽搐的感觉, 变成一点细细的震颤与嗡鸣, 顺着薄而窄的剑身，一直传到荆无命的右臂上，令他的手臂也跟着发麻。
他的呼吸声已粗重如野兽，如果他真的是一只奇异的猫科动物的话, 此时此刻，恐怕连瞳孔都会收缩成一条细而锋利的线吧。
而上官金虹只感觉到一种直刺心底的冰冷。
他恶狠狠地瞪着荆无命，整张脸都皱缩在了一起, 每一根肌肉、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那种惊疑、恐惧、不可置信的表情令他看起来……很平庸。
不错，就是平庸。
平庸到像是他曾经杀死的那些人。
荆无命的眼睛一眨不眨，瞳孔紧紧收缩，仿佛在极为细致地观察他死去的模样……他似乎感到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因为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跟上上官金虹时他的背影。
那时候他还很小，上官金虹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座山。
后来一直一直, 荆无命都认为他不可撼动。
但现在……
……他为何显得如此平庸？
而上官金虹已狂吼出声：“你——！”
荆无命的手腕忽然转动了一下，长剑就在上官金虹的心脏里转了半圈。
这半圈完全杀死了上官金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飚出，他一个字都说不出，脖子一歪，死了。
乔茜靠在了一点红怀里，杀手立在原地，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上官金虹的内力的确很深厚，他的武功也的确很稳。
但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武功，攻势与守势本身就是对立平衡的，一套武功的攻势多了，破绽就必然会多，这是自然的道理，人只能选择弥补改进，却不能完全将其消弭。
上官金虹出第一招时，用的就是险招。
“龙翔凤舞、脱手双飞”。
险招的意思就是说有破绽，若让对手抓住这破绽，那么结果就是致命的。
这招的破绽就在手臂下方，他抬手飞环，肋下必然会出现一个空门，为此，上官金虹以袖风来扫，将乔茜的长刀裹在袖风之中。
这空门一闪而过，但乔茜却注意到了。
乔茜入江湖不过两年，然而这两年的经历，或许比别人二十年都要丰富，她与许多强大的高手对战过，在系统的帮助下，获得了许多旁人毕生都寻不见的武功秘籍，在石观音身上，她学会了如何将招式融会贯通，更看到了天下武功之博大、之深奥。
石观音在武功招式的造诣，实在是高。
而上官金虹的内力深厚，招式上却稍微差了一点。
乔茜吸收了石观音的经验，自然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空门。
所以，她在引诱上官金虹，引诱他再一次使出那脱手飞环的功夫。
然后，就是荆无命的主场了。
荆无命……
在今日之前，他们没太聊过上官金虹的事情，因为乔茜心里清楚，他还在犹豫不决。
爱与恨，原本就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与一般人想的不同，荆无命其实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恰恰相反，他是完全用爱构成的奇妙生物，他对上官金虹亦步亦趋、言听计从，正是因为他对养父的感情极为深厚。
如果他立刻下定决心要杀死上官金虹，恐怕乔茜才会觉得可怕。
但乔茜还是很相信他，因为他是个有尊严的人。
他没有完全磨灭掉自己的性情，他宁愿自废左臂，也不愿接受他人的恩情！
这样一个人，只要给他些许支撑，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告诉他不要向痛苦所屈服，那么他就一定会站起来的。
而上官金虹也不负乔茜的期望……他真的对荆无命一点感情都没有。
就连误入酒馆的珍珠斑鸠，乔茜养了两年，感情也一样很深厚，可上官金虹养了荆无命十多年，却对他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这的确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而他更大的错误则是傲慢！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手段，绝对相信荆无命的脊柱已被他完全打断，荆无命不可能、也做不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偷偷练成右手剑。
但荆无命的确练成了。
所以上官金虹死了，这不可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死于傲慢、死于无情！
乔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时，阿飞与花满楼从另一边回来了，他们回来得很快，显然是怕战局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
不过，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
乔茜一瞧见他们，立刻变好奇地问：“你们竟然真的劝住了林诗音？”
林诗音不是真正的弱女子，她的手上其实是有功夫在的，龙小云就在兴云庄内生死一线，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不闻不问的。
乔茜本以为会与她对峙当场。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她已睡下了。”
乔茜疑惑：“睡下？”
花满楼道：“她的身边点了上好的安神香。”
阿飞道：“我们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守在她身边，一个抽旱烟的老头子、还有一个梳大辫子的姑娘。”
乔茜几乎立刻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那是天机老人和他的孙女孙小红。
天机老人，也就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高手，使的是一条变化莫测的天机棒，他老人家其实人很温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几次出手，都是在干预与他无关的事——他救下了阿飞、企图让阿飞脱离林仙儿的控制；又在保定城外拦下过上官金虹，让他不要去兴云庄寻找《怜花宝鉴》。
但他最后死于上官金虹之手，因为他已老了、因为他太久没出手、因为他困于“天下第一”的名头。
兜兜转转，上官金虹还是来到了兴云庄，为的也还是《怜花宝鉴》。
但天机老人却不会再死在他的手上了。
天机老人还是那样爱管闲事的性格，看来他也觉得龙氏父子活着对江湖是一大祸害，所以才默认了乔茜的行为，先一步去拦下了林诗音，令她无知无觉。
这对乔茜来说，的确更方便了些。
而林诗音……
乔茜在看原著时，对她充满了同情，但她深入局中时，却又必须与她处在完全的对立面上。正如同她对宁中则很欣赏，却必须当众杀死岳不群一样。
算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无法去思考每个人的命运。
乔茜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事情办完了。
金钱帮本就是靠上官金虹个人的威压去维持的帮派，上官金虹死了，不会有人怀念他、不会有人打着为他复仇的旗号聚集起新的势力……金钱帮已经完了。
老王掌柜一行人，自然也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在保定城中开铺子了。
阿飞……阿飞达成天下闻名的目标了么？
或许没有，但是这一次，她一定要把阿飞带回家去好好住一阵子！绝不妥协！绝不妥协！死小子在外面东奔西跑了一整年，哼！
阿飞莫名感觉乔茜的眼神严厉了起来。
阿飞：“…………”
少年抿了抿唇，略微有点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而荆无命……
乔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荆无命。
黑衣的青年跪在地上。
他的手中还握着剑，剑才刚刚拔出来，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和他的身上，令他的衣裳沉重而黏湿，贴着胸膛，所以他起伏的胸口就格外的明显。
他脱力似地跪在地上，上官金虹就死在他旁边。
他正茫然地盯着上官金虹的尸身看。
人明明是他杀的，他却露出了一种极为茫然的神情，好似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杀人时他的动作如此果决残忍，甚至让剑在上官金虹的心脏里转了半圈，而杀完了人之后……他却好似连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他的人好似已没有灵魂、空空荡荡的。
他亲手杀死了养父。
从前，上官金虹是光、而他就是光下的影子。
现在，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来时的路，也好似完全地失去了自己……未来、未来会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仿佛空虚到要发疯！
这时，他的鼻腔里突然传来了一点奇异的温暖味道，像是桃皮的滋味，却又混入了血腥。
他听见乔茜说：“走啦，先回去换衣服吧，沾了好多血啊……小荆是不是还没法洗澡，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回去擦擦么？阿飞你来帮他吧……噫，小阿飞，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哎，你们关系真差呢……”
她的声音叽叽喳喳、快快活活的。
荆无命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一晃，跟在她的身后，回小酒馆去了。
……无论如何，先走起来吧。
第九卷 尾声·岁岁平安
第306章
***
上官金虹身死, 金钱帮群龙无首，竟一哄而散。短短一年之间，这帮派好似野火燎原一般, 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江湖, 又好似流星一般, 划过时虽声势浩大, 却转瞬即逝。
龙氏父子也死了。
龙啸云的前半生，寂寂无名、平庸至极，他人生的转折点从认识李寻欢开始, 他或许曾经也是热血青年、路见不平一声吼，换来了与李寻欢结拜的那个时间节点, 然后, 一切开始转变, 名誉、地位、金钱、妻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李寻欢赠与他的。
他或许知道自己不配得，他或许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李寻欢会收回这些东西。
人性之幽微, 在他身上尽显无余。
龙氏父子身死，据说那深居简出的林夫人也已离开了兴云庄，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听说天机老人带走了她。
天机老人云游四海, 不知这大半辈子困于小楼之内的林夫人，是否能因此见过更广阔的天地？
而李寻欢呢？李寻欢去了哪里？
有人说自江南一带瞧见了他，有人说他收了一个姓叶的小徒弟。
而兴云庄呢？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楹联已落了一层灰，兴云庄的牌匾也已破旧不堪，两代主人的离去，令这里终于凋零破败, 只有保定城中的老住户们，才会喝一口小酒、拍一下大腿，长叹一口气：“哎！家门不幸啊！想当年老李探花还在我这里吃过酒……”
乔茜好奇地问：“是么？探花郎也喜欢吃火烧？”
还以为只有她家的小六会这样呢！
老王掌柜倚在柜台上，嘿嘿一笑，拖长了声调道：“探花郎怎么了……探花郎也两只眼睛一个嘴啊，逢年过节，最爱到我们家的铺子里来了，你说是不是啊？”
大厨子道：“那是！他还最爱吃下水！”
老王掌柜：“嘿！说得人都跟你似的！”
大厨子和老王掌柜的面前都放了两盅小酒，喝得这是浑身发热、脑袋都酥了，能重归平静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值得好好高兴高兴的事。
乔茜与陆小凤互相对视一眼，忽然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老王掌柜一行人继续安安稳稳地在保定开铺子，而乔茜收获了一本《怜花宝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上官金虹的那子母龙凤环却是没有的……因为上官金虹不是被她杀死的，但这也没什么，乔茜本来就没打算学什么双环。
《怜花宝鉴》是千面公子王怜花所著，此人惊才绝艳，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中有名的怪才、鬼才，只听这诨名就晓得，他最通易容术。
……但乔茜不通易容术，乔茜只会玩泥巴。
所以她把这两页摘录下来，送给了苏蓉蓉。
苏蓉蓉自然笑纳。
除此之外，这《怜花宝鉴》中还有什么苗疆巫蛊、波斯摄心、奇门遁甲……总之内容之丰富、之广博，实在超乎想象。
越看，乔茜越觉得这龙小云杀得实在很对，这书里记载的奇技淫巧实在太多，龙小云心术不正、他母亲林诗音又显然是个只会溺爱孩子的慈母，若是让他全都学会了，岂不是又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乔茜有一搭没一搭地这样想。
此刻，乔茜正趴在沙发上，两只脚脚翘起来，一上一下地晃，手上哗啦啦地翻着书，看上去像是在翻一本不大好看的漫画……
这可是让多少人眼红心热的好东西啊……
忽然！乔茜眼前一亮！
不……她的眼睛简直不是一亮，而是变成了两颗一闪一闪的星星，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有用、极珍贵的内容一样，只听她激动地叫喊道：“甜儿！甜儿！你快来看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坐在一旁的楚留香：“…………”
认真的么……在《怜花宝鉴》里发现了好东西，居然第一时间不是给他分享，而是给甜儿看？
他就坐在乔乔旁边啊！
楚留香心中很不是滋味，默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宋甜儿已经风驰电掣地从厨房里跑出来了，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乔茜举起了书，欢呼道：“是菜谱！”
宋甜儿也欢呼道：“是菜谱！”
两个人头对着头，已一起看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用好火腿，削外皮、去油存肉。先用鸡汤……”（1）
楚留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乔茜用身子稍微撞一撞宋甜儿。
宋甜儿：“？”
宋甜儿侧头看一眼乔茜。
乔茜的眼睛亮晶晶：“我这里还有半条上好的金华火腿，是上次花满楼带回来的呢……不如我们……”
宋甜儿也道：“不如我们……”
二人跳了起来，又一前一后地蹦进厨房里，准备做一道“黄芽菜煨火腿”了。
楚留香的眼神十分满意地收了回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把身子抻得长长的，好像一只摇着粗尾巴正在打盹的大猫，很是期待晚上的饭食。
没想到，这《怜花宝鉴》里，竟然还收录了十余个好食谱。
不过，这千面公子王怜花据说精通百艺，那么于烹饪之道上有所心得，也实属正常。
当天晚上，桌上果然有一道十分鲜美的黄芽菜煨火腿，乔茜其实很少做这样耗时耗力、奢侈异常的菜色，她其实惯常爱做家常菜，如此忙活了半天，可真是累得够呛，更是对菜珍之又珍、重之又重，还很严厉地盯着桌上的每一个人看，确保他们一口都不浪费！
楚留香当然很给面子啦！
他笑眯眯地吃了黄芽菜、又吃了一口几乎煨烂的火腿肉，口中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喟叹，赞叹道：“入口甘鲜，实在美味……乔乔的手艺当真是极好的！”
乔茜当然立马就笑开了。
陆小凤也很给面子……故意吃得很香。
乔茜很嫌弃地说：“陆小凤，你是猪么？吃饭怎么能吃出猪叫来！”
陆小凤：“…………”
陆小凤大怒：“我这是在给你捧场！捧！场！”
乔茜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陆小凤：“…………”
陆小凤：=_=
果然是故意的……这死丫头真是经不起一点好脸儿！
结果乔茜乐极生悲，胸口忽然一痛，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与上官金虹打斗时吐了两口血，第二口是为了引上官金虹上当的，但是第一口那可真是实打实的被打出内伤了。
阿飞与一点红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立刻凝注在了她身上，一点红快人一步，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为她缓解痛苦，又低声道：“怎么样？”
乔茜这时候当然很想撒撒娇，说什么“人家心口疼，红大爷快来摸摸人家心跳的快不快……”
但是这么多人在，她实在不好意思……所以她只好矜持地摇摇头，对他说：“我没事。”
阿飞面无表情地低头，去看自己碗里的黄芽菜。
乔茜一下子又来精神了，她忽然咳咳两声，故作正经地问：“阿飞呀……”
少年抬起眼皮，安安静静地瞧着她，言简意赅地道：“什么？”
乔茜道:“秦岭快过年了呢……你这边呢？你这边怎么样，要不要随我回去多住一阵子？”
阿飞平静地道：“好。”
乔茜还在叽叽喳喳、企图说服：“闯荡江湖嘛，那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闯了！你好不容易……嗯？你刚刚说什么？”
阿飞静静地瞧着她，那张冰雪般英俊冷硬的面庞之上，也仿佛染上了一点春回大地的愉悦笑意，他张了张口，道：“我回去。”
乔茜怔了怔。
她忽然发现，阿飞的声音似乎变得更沙哑了一些，仿佛正处于未成熟与成熟之间的那个过渡态。一年之前，他还很喜欢随时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一年之后，他已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乔茜：O-O
阿飞……真的长大了啊。
她张了张口，嘴里有点干巴巴地道：“哦……哦！”
中原一点红眯了眯眼，脸上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一年之前，阿飞离开时，一点红的心里还很不爽快，只觉得这小子真不识好歹，平白让乔茜伤心难过……一年之后，他的想法却已改变。
……他只希望这小子滚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好好闯荡江湖。
阿飞忽然抬眸，冷冷扫了一点红一眼。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碰撞，一点红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低头给乔茜剥虾去了。
阿飞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看见一点红心情不好，他的心情就好了。
然后，他就听见乔茜对荆无命道：“小荆小荆，你伤还没好呢，去秦岭养伤、过年，怎么样啊？到了春天，我请你吃香椿豆泡儿！”
荆无命从那种神游天外的境界中回过神来，死灰色的瞳孔好似又已缓缓收缩……
他其实根本无处可去，天下之大，他没有归宿。
乔茜却已非常热情地替他做了决定：“那就这么说好啦……好，你答应了，我看到你的眼神了！明天咱们就回去！”
荆无命：“…………”
他的眼神……？
他不明白。
算了。
荆无命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去哪里其实都一样，但小酒馆里……他已熟悉了。
他默认了乔茜的说法，轻轻点了一下头。
乔茜：(*^▽^*)
乔茜立刻笑开了。
一点红：“…………”
阿飞：“…………”
阿飞一下子又不高兴了。
第307章
***
此间的最后一件事, 是搜刮金钱帮。
毕竟，打上官金虹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当然要收点报酬啦。
乔茜找到荆无命, 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讲出自己的诉求, 希望他当一下带路党……说完之后, 她就很羞愧的捂住了脸。
小荆毕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想要钱……T▽T
结果荆无命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了。
乔茜：“…………”
乔茜：“……啊, 这样么？啊……好的。”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
他的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忠诚”的概念，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金钱帮, 更是从未认为自己同金钱帮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养父是金钱帮的帮主, 他才是二把手, 养父既然不在了, 金钱帮当然怎样都行。
他果然是一个以爱为生的奇妙生物。
乔茜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去了金钱帮总部，晕晕乎乎地得到了上官金虹的私库。
上官金虹的私库，当然是非常秘密的，他的下属们都不知道, 因而金钱帮一哄而散时，竟没有把这里也抢了。
荆无命却很清楚位置。
上官金虹不瞒着他，因为他认为荆无命完全没有自己的欲望, 对金钱、地位、女人、权力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把荆无命当成一个物件。
荆无命也的确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外人带进来，瞧着乔茜如龙卷风过境一般在里面搬搬搬，内心也毫无波动。
上官金虹地下若有知，不知此刻会作何感想呢？
会不会想掀棺材板呢？
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上官金虹的私库真的……有好多钱！！！
金钱帮之所以叫金钱帮，就是因为上官金虹深知金钱的魔力。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人们斥责金钱是俗物，恰恰是因为它实在太重要。
上官金虹不爱财，他唯爱权，但是庞大的权力本身就代表着庞大的财力，他的私库中金银珠宝简直能晃花了人的眼。至于古玩字画、玉山屏风等……乔茜不管看不看得懂，统统都拿了，简直就好像老鼠进了米缸，吃得肚儿滚圆，笑得见牙不见眼。
荆无命：若有所思.jpg
乔茜一下子收回了过于明显的笑容，矜持了起来。
荆无命：毫无波澜.jpg
乔茜一下子又笑开了，继续研究上官金虹的私库。
金银太重，乔茜最后都存进了系统钱包里，钱包里的数字急速地变化着，简直都令乔茜失去了对金钱的感知……她一边瞧着变化的数字，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酒馆的扩建计划。
酒馆的人越来越多啦……现下住得其实有点挤，而且白菜们也没地方可住，每次都得住在后面的温泉小院里，小院儿虽好，茶室却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住着难免不舒服。
她打算扩建一层，东西厢房加上正房，都做成二层的小楼，房间可以新增上五六个，东厢这边呢，她不打算盖屋子，干脆做个露台，弄些花儿草儿，摆上藤编的秋千椅，夏天的晚上去上头喝喝小酒、吃吃烤肉，岂不妙哉？
感谢上官金虹，感谢榜一大哥打赏的大露台！
至于那些珠宝……系统不提供回收服务，那她就只好笑纳啦。
乔茜抱着一个箱子的珍珠翡翠白玉璧，简直好像被迷花了眼一样，玩了半天。
不过，第二天她起床拾掇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从一点红给的首饰匣子里挑首饰。
……还是金小粽子对她的胃口呀。
乔茜：(*^▽^*)
如此，此间事了，再无牵挂。
当晚，乔茜点开「更多地图」功能，将世界切换回「山麓酒馆」，然后安安稳稳地盖上了被子。
不过……秦岭现在是寒冬呢。
时间差的麻烦之处就在这里了，保定的夏天仍未结束，秦岭却已马上到新年，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就这么一觉睡了，等醒来的时候非得冻感冒不可。
可是也不能睡前就开地暖……那要热死人的。
怎么办才好呢……要熬到后半夜呢。
乔茜翘起脚，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浴室中水声渐止，一点红精赤上身，腰间围了块浴巾，漆黑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推门出来。
乔茜：“啊！”
有了！
乔茜：o(*////▽////*)q
一点红：“？”
一点红立刻皱起了眉，沉声道：“心口还疼？”
乔茜忽然“哒吧”一声躺平了，做作地道：“红大爷快来摸摸，看看人家的心跳得快不快~~~”
啊！这句台词，终于说出来了。
一点红：“…………”
乔小茜：“…………”
一点红：“………………”
乔小茜：“………………”
说句实话，这种撒娇方式，真的不适合乔茜……
但是……这样也很可爱。
杀手那双冷色的绿眼睛里，泛起了一点愉悦的笑意，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把乔茜捞了起来。
乔茜立刻便落入了一个炙热清洁的怀抱，一点红的一缕长发窝成了一个圈儿，正好窝在了乔茜的锁骨处，令她感觉有点湿湿、有点痒痒的。
乔茜蹭一蹭他。
乔茜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嘴巴已蹭了上来，在他的下巴上啄了一口，又凑上来去啄他的唇角……杀手垂下头，与她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分开的时候，乔茜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她的眼神又有些涣散了……湿润地一呼一吸着，舌尖有点发麻。
红大爷现在真得好懂哦，很明白她喜欢什么。
她像是一股粘糖一样地缠住了她，又甜蜜、又热情的，嘴里发出细细的声音，好似是在叫“红大爷”，又好似一只猫儿在叫，她很坏心地放出了圆墩墩的尾巴和耳朵……这种东西，就只有在这个时候穿才有意义嘛！
一点红却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回被窝里去，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克制，一点儿不碰她。
乔茜：O-O
乔茜用脚背蹭蹭他，委屈地说：“红大爷……”
今天怎么了呢？
一点红道：“你受伤了。”
上官金虹打出来的内伤不轻，乔茜晚上只是笑得放肆了些，心口就也疼了起来，更遑论是那种事？还是要克制些的好。
但乔茜却已经被勾起来了。
乔茜：呆滞.jpg
她有点难受，在被窝里扭动着身子，一点红在她身边躺好，把她裹成了一只被子卷……这下，乔茜就又感觉自己是个被光溜溜裹好送到皇上龙榻上的妃子了，可是，这却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局！
乔茜：“…………”
乔茜大发雌威，一脚就踢开了被子，扑上去就咬！
乔茜控诉道：“不要嘛，不要嘛……红大爷怎么可以这么坏！勾引了我又不负责，红大爷是渣男！”
一点红：“…………”
杀手的双眸里又流过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他伸出一只手，搂住了乔茜，而另一只手的双指却并拢了。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指节凸出，指腹上有厚厚的一层剑茧，这是他千锤百炼的证明，这双手即使只是轻轻抚摸过她，也会带起一点奇异的摩擦、刺痛感。
乔茜盯着他的手，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跪坐在他的身前，搂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入了他的脖颈里，连一点都不肯露出来了。
杀手用一只手摁住她的腰身，把她扶正，摁死，好方便施力。
***
其实有了男朋友之后，熬到大半夜不睡觉真的很正常……因为男朋友实在太好玩了呀。
所以乔茜觉得这样子一直玩到后半夜，然后睡觉之前把地暖打开就很合适……但没想到她最后完全忘记了这事……
结束之后，乔茜总觉得只让红大爷服务她不太好，她也想服务服务红大爷，结果一点红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开了窍，把她翻转过来放在他身上，然后就、然后就……
乔茜：@-@
乔茜羞耻到连蚊香眼都出现了……脑子烧成了浆糊，只知道……算了实在不想再提。
总而言之，火辣！
火辣到完全忘记了熬夜的初衷……算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心思本来也不干净。
第二天一早，乔茜缩在一点红怀里呼呼大睡，被窝里暖洋洋的，房间里却冷冰冰的，她的大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整个人都缩成小小一团，连半根脚趾头都不肯放出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
皑皑白雪，令天地显得格外亮堂、格外静谧。
乔茜懒洋洋地伸了半个懒腰……又立刻缩紧了。
嘶……好冷。
她赶紧打开了地暖，裹着被子在红大爷怀里，等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了，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脚……
乔茜：试探.jpg
好，没问题！
她从被窝里跳出来！
拾掇好了出门去，正巧碰上了打喷嚏的陆小凤……看上去好像因为半夜睡觉着凉了，头发还乱糟糟的，一脸衰相。
乔茜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轻手轻脚地跑到前头去了。
荆无命早已醒了。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院子里，目光远眺，望着远处的雪山之巅，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茜快活地跳过去，一下子拉住他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带着他就往酒馆里跑，一边跑还一边道：“走啦走啦，我们去吃好吃的……冬天就是要在火炉边吃冰凉凉的柿子才最舒服啦！”
第308章
***
窗外又下起了雪。
天气已经很冷很冷了。
珍珠斑鸠彻底变成了一只家养鸟儿, 从屋外搬进了屋内来住……乔茜还伸手戳戳它宽大的胸脯，用严厉的语气去教训它！
“窝塌了吧，窝塌了吧！叫你敷衍, 拿两根树枝随便堆一堆就觉得垒好了, 这下没地方住了吧！”
说着, 她骂骂咧咧地扒拉出一个纸盒子, 把鸠魔智放了进去。
陆小凤：“…………”
陆小凤摸摸胡子，道：“你不觉得它现在住的比之前还好么？”
窝塌了才能住豪华的人类房间呀！
鸠魔智：(⊙T⊙)
鸠魔智露出了充满魔性的智慧眼神，扑闪着大翅膀在屋内飞来飞去, 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乔茜蹲在原地，试图把纸盒子装饰的漂亮一些。
陆小凤：“…………”
陆小凤若有所思地盯着乔茜的背影看。
记得很久之前……他曾经怀疑过乔茜是翠鸟妖精来着。
后来, 因为乔茜的头发颜色掉得乱七八糟的……陆小凤还怀疑过她是一只假装翠鸟的乌鸦。
再后来……
乔茜忽然有了圆墩墩的猫尾巴, 短短胖胖, 毛毛是灰黄色的，圆圆的尾巴尖是黑色的，还有一圈一圈的黑色花纹。
原来是狸花大王……
不过猫不是都喜欢扑鸟玩儿么？
再看乔茜，似乎从来也没对鸠魔智露出什么危险的表情, 也从来没有对着鸠魔智舔爪子，甚至还教它怎么做窝！
乔茜找了一堆拉菲草铺在里面，然后把鸠魔智放进去。
鸠魔智很满意的样子！
乔茜：(⊙▽⊙)
很好, 就这样了！
她开开心心地扭过头去，然后就看见了陆小凤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乔茜：“？”
陆小凤忽然一竖大拇指，赞道：“好猫！好猫！”
乔茜：“…………”
发什么神经？
乔茜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负着双手走掉了。
而像这样下雪的天气，屋外阴沉沉的，玻璃窗上会结出一大片的霜花，窗户冻得实实在在, 推都推不开，积雪蓬蓬松松的，可以到人小腿的地方，一踩就是“咯吱咯吱”的声音。
远远望去，天地之间一片静谧，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有，当真可以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1）
的确如乔茜所言，像这样的日子，最舒服的事情，就是坐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穿着短袖吃冷饮了。
乔茜很喜欢这种感觉，特地又把大的暖被桌给拿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摆在自己的客厅里，就摆在窗边，然后抱着一大堆零食摆上去，最后邀请大家都来聚会！
陆小凤：“…………”
陆小凤吐槽：“你地暖开着，暖被桌也开着，这是烤箱么？上下火同时开？！”
你不怕把人热死么？！
乔茜想了想，道：“那我把地暖关掉！”
楚留香：“…………”
……这是什么抽象的行为。
……看来乔乔是真的很喜欢暖被桌。
其实，乔茜不是喜欢暖被桌，她是很喜欢这种大家围坐在一起的热闹感觉。
暖被桌下面还放了地毯、地毯上还放了几个床上沙发，保证坐得舒舒服服，被子往身上一盖，桌上是零食和桌游、外头是静谧的大雪……这样惬意的感觉，乔茜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乔乔喜欢，还能怎么办呢？
那当然只有笑纳啦。
乔茜回屋，换了件舒服的衣裳，上身穿圆领T恤，下身穿了条宽宽的阔腿裤，连袜子也不穿，就这么出来了。
暖被桌已经铺好了，四边的双人小沙发上已经长满了人，乔茜就坐在靠近窗户的那一边，一抬眼，就能望见外头的小院儿，凑近玻璃，还能感受到那种来自屋外的寒气。
乔茜伸出手，握住拳，用手侧在玻璃的那层寒雾之上印下一个脚丫子的痕迹，正要伸手去点五个手指头，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用五个手指的指腹一下下点在上头。
乔茜抬头，就看见了阿飞的侧脸。
屋外的白雪反射着冷冷的日光，就这样打在他的脸上，这少年……不，应该说是这处于少年与青年过渡态之间的男人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冷光映照之下，他的脸好似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明的这一侧对着乔茜，令她简直能瞧清他的睫毛有多么纤长浓密。
……好像蝴蝶的翅膀啊。
这蝴蝶的翅膀忽然闪了一闪，上下飞了一下，而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正出神似的瞧着院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阿飞在看院中的那棵桂花树。
一年半以前，他才刚刚认得乔茜，刚刚从保定和她一起回到秦岭没多久。
那时候桂花已开，他镇日要对她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然后被她给追着刺激，恼羞成怒之下蹿上了树不肯下来，却不想，桂花树上的香气那样浓郁，弄得他打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乔茜在树下就笑得很开心。
他蹲在树上，坚持不肯下去。
乔茜只好求他去山上，去替她捡一些成熟的野栗子来。
他捡了很多回来，又坐在乔茜身边，用刀子一个个给栗子去皮，作为感谢，她做出的第一个栗子蛋糕，是给他吃的。
阿飞的睫毛又轻轻颤了一颤，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这令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之气也消融了些。
乔茜伸出手指，戳一戳他，问：“阿飞在想什么呢？”
阿飞从美好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回归不那么美好却也美好的现实，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
乔茜狐疑地眯起了眼。
阿飞顺手拿起桌上的冰鲜柿饼递给乔茜，低声道：“消好了，吃么？”
乔茜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拿过冰柿，说：“吃……”
秋天的时候，大家一起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吊了好多好多的柿饼，足足能在廊下挂两排呢！等做好了，又足足塞了一个大冰箱，谁知陆小凤一走就不见踪影，没有他和自己一起抢着吃，乔茜总觉得连柿饼都没有那么好吃了……
此刻，陆小凤也哼着小曲儿，他惬意地半卧着，伸手去拿柿饼，桌上还放着一盒烘过的山核桃，香甜酥脆，坚果香气极足，甚至能吃到一股奶油的味道，先把柿饼撕开一个小口，然后把山核桃塞进去两颗，最后张开大嘴……
乔茜如狸花扑食，极其敏捷地扑过来，一口咬掉了陆小凤手里的好柿饼！
陆小凤此刻还张着他的大口。
陆小凤：“…………”
陆小凤大怒：“你手里不是有么！！！”
乔茜挠挠头，无辜地道：“可是，我觉得你手里的那个比较甜。”
还是抢来的东西好吃啊……
陆小凤能说什么呢？陆小凤只好翻个白眼，背过身去，假装不理会她，然后趁她要吃自己的东西时……狸口夺食！！
两个人同时跳了起来，在空中开始疯狂厮打！
楚留香安安稳稳地坐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连眼皮子都懒得撩起来一下。
阿飞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很显然，对于陆小凤和乔茜的事，大家都觉得见怪不怪……或者说，其实小酒馆里有了他们俩羽毛乱飞、打打闹闹的声音，才像朋友们的小酒馆啊！
这里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只有可爱的事、快乐的事，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因为大家都在一起，所以才会显得这么有趣、这么鲜活。
荆无命静静地盘腿坐着。
他显然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从前，他参加的都是金钱帮的聚会，金钱帮是个很有行动力的组织，帮众们聚在一起，要么杀人、要么放火、要么抢劫、要么就是威逼某个江湖高手加入金钱帮。
荆无命倒是没有放火抢劫的爱好……但他爱杀人……还格外喜欢玩弄对手。
因此奉上官金虹的命令出门时，他的心情总是不错的。
但是乔茜这里的聚会显然不是这样的，乔茜这里的聚会就是……聚在一起浪费时间。
荆无命：“…………”
荆无命又露出了那种神游天外的玄妙表情。
此时，乔茜已经和陆小凤厮打完了，随手抓过桌上的酒酿饮料，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长长地呼出一口爽快的气。
她立即注意到了宇宙猫猫头荆无命。
她立即塞了个冰柿在他手里，热情地说：“尝尝、尝尝，真的很好吃呢！”
荆无命缓缓、缓缓眨了眨眼，低头盯着手中的冰柿看。
而另一边，乔茜和陆小凤已经大呼小叫了起来……冰柿吃一个当然不够啦，还要多吃几个，但是此刻冰柿的内里已经化成了柔软的流心，吃到后面，流心当然就会流出来，乔茜趁汁水马上要从手上滴下去的时候嘶溜一声舔了一下……被陆小凤嘲笑下巴是漏的。
乔茜很不服气：“你吃就不会流么？我才不相信呢！”
陆小凤很不屑：“你看着。”
他伸手拿了个柿子，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嗷呜一口，直接整个吞掉。
乔茜：“…………”
乔茜：O-O
乔茜只好承认陆小凤的确是有些本事的，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大饭桶！
荆无命：“…………”
荆无命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个人看。
楚留香忽然笑了一笑，状似无意地道：“事情就摆在这里，有不有趣，全凭人怎么看……不过，身边若有一个乔乔这样的人，恐怕连吃柿饼都有趣的不得了，是不是，小荆？”
荆无命没有说话。
他低头，咬了一口流心冰柿。
第309章
***
窗外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北风在山麓之间呼呼的吹，令大雪疾骤飘扬，人窝在屋子里, 也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不由就会联想到这风刮在脸上, 那刀子一样的感觉。
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乔茜嘴里叼着冰棍，正和陆小凤、花满楼一起打牌，牌面是特制的, 表面有凹凸纹理，可以通过摸牌来判断；三姐妹在玩飞行棋, 她们的友谊显然经得起这种游戏的考验, 楚留香乐呵呵地瞧着他们玩；阿飞闭目养神, 也不知在想什么……至于一点红，他就坐在乔茜身边，在当她的人肉靠枕。
楚留香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对情人。
沉默残酷的丈夫, 娇憨活泼的妻子。
他们在人前似乎总是有一点羞涩。
之前在对付柳无眉、李玉函夫妇的时候，这二人假戏真做，还真叫楚留香在极近的距离下看了一场好戏, 那会儿他们比现在还要羞涩，他只是躺在床上，假装发出一声昏迷中的呢喃，就把乔乔吓得当场起跳，连头发都炸的毛蓬蓬的。
他还拍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哩。
啊……那张照片。
后来，乔茜找了各种理由试图抢走那张照片，不过通通都被楚留香识破了。
他手上还有乔茜犯傻的录音……这录音还是她自己录下的呢。
陆小凤对此很是羡慕。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乔茜能死死地克制住陆小凤，整天揪他的胡子玩儿，楚留香却可以游刃有余地把乔茜逗弄到双颊通红、脑袋浆糊，还掌握有她大量的黑历史影视资料！
陆小凤还试图和楚留香去借录音，以此去撩拨乔乔，不过被楚留香给拒绝了。
此刻，他瞧着这对小情人，忽然起了一点坏心。
楚留香面上不动声色，腿从桌子底下伸出去……轻轻地碰了碰乔茜。
乔茜：“？”
乔茜四下一看，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正经，没什么不对劲的。
她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对着手里的牌苦思冥想。
楚留香一边托腮看三姐妹玩飞行棋，一边儿找准角度，从一点红的方向轻轻碰了碰乔茜的腿。
乔茜：O-O
乔茜的脸忽然红了，她也悄悄挪了一下腿，蹭了蹭一点红的腿。
红大爷，真好玩呀，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谁知居然会做这种偷情举动！
闷骚，嘿嘿。
一点红：“…………”
一点红倏地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盯死了楚留香！
哎呀，真敏锐。
还是那句话，一物降一物，乔茜经常被楚留香耍的团团转，一点红却每次都能在楚留香撩闲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他！
楚留香若无其事地扭头，去看三姐妹玩棋，为表自己看的很认真，嘴上还说了两句。
宋甜儿不满地说：“楚哥不要说话，观棋不语真君子！”
楚留香：“…………”
楚留香只好耸耸肩，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真够能撩闲的。
一点红懒得理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然而，乔茜却已经被撩起来了，她的耳根子不知为何有点红，这种“在桌子底下暗通款曲”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这么戳她……难道她真的很喜欢那种偷情的刺激感么？
总而言之，乔茜伸出了一只脚，用脚尖、脚背去蹭一点红的腿。
一点红：“…………”
一点红没有办法，只好也反蹭回去。
乔茜：o(*////▽////*)q
乔茜更来劲了，似乎很想用脚趾去戳戳他的足心。
但她腿短……
乔茜：努力.jpg
陆小凤板着脸：“你踹我干嘛？”
乔茜：“…………”
乔茜吓得“噌”的一声坐直了！
一点红：“…………”
怎么别人试探一下就直接暴露了啊……她一定干不来潜伏的活儿。
他只好冷冷地瞪了一眼陆小凤，冷冷道：“踹你的是我。”
然后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
陆小凤眼疾脚快，已“噌”的一下收回了腿，顺势起跳，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一点红收回视线，不理他了。
和楚留香一个德行……都是很无聊的人。
乔茜：“…………”
乔茜狐疑的皱眉，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过了三秒，她才反应过来……陆小凤是在诈她……
但是这种事又不好意思当众发怒，毕竟是他们先、他们先在桌子底下暗通款曲的……哎，都怪红大爷，突然一下要和她玩这样的游戏！
乔茜伸手，在一点红的手上埋怨似的掐了一下，身子一扭，暂且生气三分钟。
一点红：“…………”
一点红只好又去瞪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假装这事儿和自己根本没关系。
不过还好乔茜是那种即使羞愤也只会羞愤一下下的人，精通自我反省。
过了一会儿，她就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明明她也玩得很开心，怎么能把错误全都怪到红大爷的身上呢？
她于是拉着一点红也来打牌，顺便把阿飞和荆无命都拽过来，大家一起打入门级的棋牌桌游UNO。
玩了一会儿，乔茜开始感觉困倦，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这么躺在暖被桌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又轻盈、又放松，连心脏里都满满的，好像已被什么极幸福、极美好的情绪给填满了。
是的，幸福。
或许只有极度幸福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才能在众人的环抱之中毫无负担的睡去，不必担心任何事，有任何事发生，她都可以像这样子安安稳稳的睡觉。
小酒馆早已是她的家。
一晃两年过去，她在异世界也生活的很好，拥有了好大一片产业、拥有了特别恩爱的男友，还拥有了这么大一群好朋友……嗯，如果妈妈知道了，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的吧。
妈妈会不会用挑剔的眼光去看红大爷呢？
嗯……红大爷……长头发会不会被看做是二流子？
算了，比起二流子，红大爷看起来更像是干某些非法行当的……额，这……
于是乎，一点红就瞧见，呼呼大睡的乔茜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为难的表情，眉头紧缩，好似梦见了什么极棘手的事情。
杀手伸出手，替她把额前的一缕碎发理到了耳后。
***
自保定回来之后，秦岭这头，已快要到新年时分。
原本，乔茜就是接阿飞回来过年的。
而楚留香与三姐妹呢……年关都要来了，他们自然决定先过了这个年，然后再回家去。
一晃，楚留香已又在酒馆里呆了半年，他自己的那艘小船一定已落满了灰尘……说不定连零部件都要更换维修。
而且再不碰水，他都感觉自己快要干死了……
有时候，楚留香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在岸上无力拍尾巴的鱼……真是全凭对乔乔的宠溺在强撑！
乔茜自然也不好再挽留，正所谓人有悲欢离合……能够一直相伴的人，原本就是少数，楚哥对她这么好，她哪里能一直恃宠而骄，让一个水生生物一直待在干燥的北方呢。
所以她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表示：“没事！没事！先过年嘛，过完年再走……楚哥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要带点鱼来！”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道：“我来看你一次，在路上起码走一个月，什么鱼能不烂？你放过你楚哥吧……不过那种干贝瑶柱做的好酱倒是极鲜美的，我拿来给你拌饭吃。”
乔茜道：“很好，我要最好的！”
楚留香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瞧着她，伸手在她的头顶摸了一摸，揉了一揉，她的头发一如既往的柔软，好像在抚摸一只猫咪的皮毛。
他感叹似地道：“乔乔，长大了啊。”
没有之前那样怕寂寞了，是因为身边留下了一定会陪着她的人么？
她已有了……安全感，归属感。
乔茜眨了眨眼睛，却有点羞涩，不肯正面去回应这句话，只是轻快地道：“那今天我们去镇上买年猪吧！今年我来做炸丸子！”
炸丸子，也属于陕地人爱吃的年菜之一，陕地人吃席，讲究八凉八热八碗，这八碗就是蒸菜，什么烧肉酥肉排骨酥鸡之类的东西，肉丸子也属其中之一，这肉丸却不是纯肉炸制，猪肉糜里加鸡蛋……这是比较正常的常规做法，然而乔茜家的丸子特殊就特殊在会加干的馒头屑，然后下油锅去炸制，这样炸出来的丸子又脆又香，好吃的不得了。
这是乔家人的做法！每年到了过年，他们一家人就会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年菜了，丸子是乔茜负责、带鱼是爸爸负责、酥肉排骨是同一种做法，都由妈妈负责……
今年她要完全复刻出来！
乔茜摩拳擦掌，充满干劲地要为过年过准备！
而且主要是想拉着荆无命一起来干啦……人呢，其实最忌讳闲着，太长时间闲着没事干，就很容易想东想西的，荆无命的身体上受到了一次重创、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更大，这种时候，还是用事情填满他吧。
其实冬天能干的事情也很多啦！
扫雪、买年货、大扫除、做八碗……还可以上山去打猎，虽然野猪肉很不好吃，但是去山上玩一玩也蛮好的。
啊，对了！还有摇树！
小荆完全没试过呢，不知道他这个体质，会抽出什么样的奖励呢？
好奇，想看！
第310章
***
就像是在附和乔茜心里的好奇想法一样, 久未出声的系统忽然诈尸，送上了新春特别活动——新春十连抽！
虽然还是混合奖池……
虽然还是没有保底……
不过，摇树摇了近两年, 如今乔茜已很了解摇树的机制。
所谓混合奖池,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不同的人去抽卡, 本身就有不同的奖励倾向，比如说楚留香总是抽出一些哄女孩子的东西、乔茜非的中规中矩、陆小凤是奇怪的昆虫之友……这难道这是因为他的名字里带鸟么？
红大爷的奖池里却全是好东西，每个都是乔茜想要的, 所以乔茜最期待红大爷去抽卡啦！
但这次的抽卡机会是小荆的。
小荆会抽出什么好东西呢？
乔茜：陷入思考.jpg
荆无命这个人……
如果结合原本的世界线去看的话，他好像还挺……变态的。
就是那种略有些变态的嗜好, 杀人之前喜欢看别人先燃起生的希望、然后再残忍的杀死对方, 他平时的话很少, 但唯独杀人之前话很多……还很会劝人珍惜生命……
除此之外，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啊这……
考虑到这不同寻常的爱好，乔茜总觉得让他去抽卡会抽出什么非常禁忌的东西……
小荆的属性，是S吧。
啊……
乔茜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坐在她身边的一点红忽然极警惕地侧头瞧了她一眼,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在一瞬间似乎变得锋利了起来，像是一头狼在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乔茜的脸更红了。
其实，红大爷的属性也很……唔, 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有点微妙的。
平时，他正经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很正经，乔茜只是大声撒娇而已，他就会有点无所适从的模样。
可是，他一旦把衣服脱了，就好像把所有身为人类的羞耻心都丢掉了一样, 无师自通了许多连乔茜这个理论学家都不太明白的东西！
比如说，那天他把她翻转过来放在他身上，然后……
乔茜忽然一把捂住了脸，一下子撞进了一点红的胸膛……因为用力太大而让一点红眼前一黑，差点被撞得一口血吐出来。
一点红：“…………”
……算了。
他摸了摸乔茜的头发，伸手把她收入怀中了。
第二天，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院子里和屋顶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子，阿飞很自觉地自角落里拿起扫帚，出门去扫雪。
——他刚刚认得乔茜时，就因为“欠了她的人情”，而被她留在酒馆里干活，那时候的保定也正是冬天，雪总是下个不停，他那时候，也经常拿着扫帚在扫雪。
乔小茜：“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
乔茜和陆小凤快乐地扑出来，在院子里团起雪球打雪仗，雪球在阿飞身边乱飞，乔茜以阿飞为盾，左躲右躲、上躲下躲！
阿飞：“…………”
这两个人也一如既往的幼稚。
阿飞连眼皮子都没撩起来，垂眸盯着地面，一下一下的扫雪，根本不理会这两个幼稚的人。
乔茜眯起眼睛，蹲在一旁观察阿飞。
然后飞扑！
伸手！
她的手冻得通红，这正是江湖上一门失传已久、极为厉害的武功——
乔茜大喊：“寒——冰——掌——！”
乔茜的轻功实在好得很，动作又实在灵活，连从陆小凤口里夺走食物这种高难度的事情都能做到……况且阿飞对她根本就没有防备！
于是乎，阿飞那一截露出来的后脖颈，立刻就被乔茜那两只冻得通红的手给贴住了。
阿飞：“！！！”
少年的高马尾甚至都立刻炸毛了，浑身如过电一样，一股奇异的冰冷的战栗就这么流遍全身，将他立刻刺激的寒毛直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好似已完全鼓胀起来，蓄势待发！
乔茜灵巧地自空中飞过，又灵巧地落在厚厚的雪被子上，脚下发出了“咯吱”一声，完美落地。
她伸出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老成地道：“阿飞还年轻呢，不要每天都那么老气横秋的！”
陆小凤道：“就是就是！”
陆小凤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绕到了另一边，风驰电掣、一跃而起，寒冰掌已朝阿飞袭来！
阿飞：“…………”
阿飞身子一闪，极其嫌弃地避开了陆小凤的手，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看起来很讨厌的样子。
陆小凤：“…………”
陆小凤也负着双手，老成地道：“小阿飞，真是区别对待啊，乔乔啊乔乔，真是……”
他本来想说“魅力无双啊”，但阿飞这小子不知怎么突然敏锐了起来，冰冷的眼刀“唰”的一下就扫到了他的脸上。
陆小凤只好把话给吞下去了。
阿飞收回视线，继续扫雪。
宋甜儿撩起了酒馆后门处的帘子，喊道：“来吃饭啦！来吃饭啦！”
乔茜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来，一把薅住阿飞，就跑到前头去了。
今日的饭食还是宋大厨口中的“随便做点”，清蒸鲈鱼、香炸带鱼、咸烧白带荷叶馍、又弄了个双椒鸡，煮了面过了凉水，双椒鸡拿来拌面是最好吃的。
宋甜儿是广府人士，做菜的喜好其实偏清淡，但什么菜色，她只肖一学就会，上手极快，这双椒鸡第一次做，就已好吃得不得了，乔茜预备着下次撺掇她弄剁椒鱼头，那个拌了面，才叫美呢！
再弄个冰凉凉的玫瑰冰稀饭，外头冰天雪地，里面吃吃冷饮，实在是人间美事呀。
乔茜现在就是很好奇……宋大厨的“随便做点”都是这种水平，那她不随便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呢……？
过年应该可以吃到吧……
可惜甜儿过完年就要回家去了。
真嫉妒楚哥，可以天天吃到甜儿做的饭……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甜儿的饭吊着，他都能几个月不回家。
楚留香：“…………”
楚留香莫名觉得有一道阴沉沉的视线正盯着他，还充满了杀气……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一点红，脑子里迅速反应了一下……不对啊，他今天没撩闲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乔茜。
乔茜：(◣ω◢)
楚留香：“…………”
楚留香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
吃过饭后，乔茜就拉着荆无命的袖子去院子里了。
院子里，桂花树的枝干上落满了堆积的雪，鸠魔智费力地从屋子里飞出来，扑闪着翅膀落到了树上，它一落下，整条枝干都开始簌簌地动，雪就从树上落下来。
……动静真大。
荆无命无可无不可地被乔茜拉着走，听见树上的动静，他抬起头来，一片雪花就落在了他的鼻尖，然后迅速被融化掉了。
他的鼻尖立刻感觉有些湿漉漉的。
乔茜已把他拉到了树下，特别热情地邀请：“来，试试！试试！”
荆无命：“？”
试试什么？
乔茜招招手：“嘬嘬嘬，陆小凤，过来给小荆打个样！”
陆小凤大怒：“……你是在叫狗还是叫我？！”
乔茜别开了视线，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嘴里吹起了若无其事的口哨。
陆小凤：“…………”
对抽卡的渴望，还是让陆小凤很没有尊严的过来了。
……毕竟乔茜已经很久都不准他靠近摇树区域了T▽T
这一次，他一定要一雪前耻！转非为欧！我命由我不由天！
陆小凤：“啊打！”
陆小凤一巴掌拍在树上！
乔茜忽然敏捷地拉着荆无命迅疾撤退！
马蜂窝，掉了下来。
陆小凤：“…………”
乔小茜：“…………”
荆无命：“…………”
一炷香后，陆小凤大战完了马蜂窝，气喘吁吁地收拾残局，乔茜若无其事地对荆无命道：“小荆别怕，最差也就这样啦！不会有比他更臭的手啦，放心大胆的抽吧！”
陆小凤：“…………”
陆小凤扭头，瞪了乔茜一眼，气呼呼地走掉了。
三秒之后，他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因为他也真的很好奇，荆无命究竟会抽到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阴暗地想：最好比他还差劲……嘿嘿……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棵神奇的桂花树，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也没有什么惊异。
乔茜还在一旁催促：“来嘛来嘛！”
荆无命无可无不可，抬脚踹了树干一脚。
树上掉下来一个……拨浪鼓？
乔茜一怔：“诶？”
为什么是拨浪鼓呢？
荆无命显然也不太明白，他盯着手里的拨浪鼓，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乔茜又鼓动道：“再抽一次，再抽一次！”
荆无命又踹了树干一脚。
这一次掉下来的是一把小木剑。
乔茜依然不大明白。
荆无命盯着那木剑，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已渐渐收缩起来。
不等乔茜再催，他又抽了一次。
这次落下来的，是一把糕点糖果，用油纸包包着。
再下一次，是一枚和田玉的平安扣。
通体圆滑、温润细腻，以一根红绳系着……这样的平安扣，多是送给家中小辈的，寓意是岁岁平安。
他……想起来了。
十二岁的时候，在上官飞的生辰上，上官金虹送给他的生辰礼就是一只平安扣，那时荆无命不被允许参加生辰宴……他本来也不感兴趣，但他躲在暗处时，恰好瞧见了养父笑了一下，自怀中取出礼物……
那时，他用非常渴望的眼神，盯着那枚小小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