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教训
林舒星用拇指抚上方奕的唇,她的口红还未完全褪去,点点殷红蹭在林舒星指尖。
少女歪过头,仔细品味着方奕的神情,突然开口:“再说一遍。”
方奕有些茫然:“什么……?”
林清婉攥紧手机,隐隐察觉到姐姐的情绪不太对劲。
林舒星的占有欲极强,以前只是有个小孩不小心用了她的茶具,在客人走后,她就直接将那一整套古董茶具给扔了。
她不接受任何有瑕疵、被其他人触碰过的东西。
更何况是爱人?
林舒星满心期待地想要看方奕贪婪的伪装破碎,最好能今晚就将她赶出去。
方奕犹豫片刻,郑重回答:“等你高考完再说?”
少女轻轻皱起眉,将方奕的唇瓣往下压了压:“不是这句。”
“……”
被压住的唇瓣颤了颤,方奕不确定地开口:“我喜欢你。”
林舒星的气压很低,长长羽睫投下的阴影像是漫长的梅雨季,如此潮湿地缠绕在心间。
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方奕无端感受到一种危险,是极具侵略性的警告。
这种危险的感觉再次让她想起假面舞会上的紫罗兰小姐。
她们……拥有相似的笑,同样淡漠矜高的唇。
察觉到方奕的思绪飘远,林舒星的第二根手指也抵上方奕的唇齿间,不满地强调:“看着我,再说一遍。”
看着我,只准看着我。
这样缓慢的凌迟并不能让林清婉高兴,她所期待的是一场如火山般瑰丽的爆发。
方奕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姐姐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放过她?!
林清婉紧握着最后的把柄,她还没有给姐姐看原视频,等的就是万一方奕狡辩,她就会当场拆穿她的谎言。
可方奕并没有说谎。
她坦荡的将心意全盘拖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让林清婉都为之一楞。
方奕和这世间的千万人都不太一样。
所有她才能吸引姐姐。
可是、可是,凭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方奕?
如果这样就能骗取姐姐的信任,她也可以做到啊!哪怕是演的——!
林清婉咬着唇,逼迫自己挤出几滴泪来,眼底的阴桀翻涌而出,她迫切地想要往燃烧的篝火中再添一把柴。
“方奕姐姐——”
林清婉刚开口,却注意到林舒星的视线在抬起的那一刻骤然变得冰冷。
这种冰冷的愤怒并不是针对方奕,而是——她。
“这是我和方奕的事,与你无关。”
林舒星拉起方奕,走向二楼,只给林清婉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她总是这样,只留下一个背影,要人痴痴望着,却从不回头,施舍任何一个眼神。
林清婉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林舒星,是在舞台上。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林舒星穿着一身白色礼裙,在音乐厅弹奏了一曲《clairdelune》。
灯光照耀着她纤细优雅的背影,那双白皙灵动的手在黑白琴键上翻飞。
她神色漠然,一如原野上漂泊不定的月光,可情到浓时,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也轻轻滑落一滴泪。
她眼尾的泪痣跟着颤了颤,但没有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只是在热烈掌声和鲜花中起身,微微鞠躬。
大红幕布落下,也遮挡住了林清婉惊讶仰慕的视线。
林岚坐在一旁,低声告诉她,“这是你的姐姐。”
“虽然你们没有血缘,但是……她身体不好,等你长大了,要照顾好她,知道吗?”
姐姐、姐姐,林清婉将这个亲切的字眼在喉间滚了千百遍,她做梦都想和她一起出现在舞台上。
没有血缘,但在她看见她落下的那一滴泪,她就感觉命运的脐带早已将她们联通。
林清婉曾梦到在一片混沌中,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和林舒星,不着寸缕地躺在莲池中央。
烛火明明灭灭,她们的呼吸也重叠,有光滑冰冷的触感轻轻扫过脖颈,像蛇的鳞片。
她闻到了略到腥气的草药味,身上越来越重,却连挣扎都做不到。
会死吗?会被吃掉吗?
她在水波中害怕得发抖,周围的黑暗好像越来越粘稠,几乎将她们吞噬。
但就在最绝望的时刻,她感受到身旁苍白脆弱的女孩微弱地动了动。
那节稚嫩柔软的小指极为缓慢地勾上了她的掌心,完全覆在上面,安抚着她的颤抖。
她忽然就不怕了。
她们应该是最亲密的双胞胎,曾经在某处紧紧相拥,共同抵抗最深刻的恐惧。
身上骤然变得轻松,她看见林舒星难耐地皱起眉,那颗泪痣都被冷汗打湿。
可她并没有哭,那琉璃似的眼瞳间空空荡荡,寂静得连一片尘埃也没有。
姐姐、姐姐,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呢?!
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共同体呀!
林清婉眼睁睁看着少女拉着方奕,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房间内。
林舒星将窗帘拉起,压着方奕坐下,在昏暗光线下轻抚着方奕的脸。
“说啊,向我证明。”她冷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我喜欢你。”方奕再次重复,她感受到少女一点点将发丝为她撩至耳后,微凉的触感激起一阵颤栗。
可是要怎么证明?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刚弄清没多久。
少年人总会胡思乱想,而她确实违反了协议。
方奕垂眸,克制地将双手压在背后,闭上了眼睛。
她愿意为她的不安接受惩罚。
但那双手并没有撤离,也没有落下任何一点疼痛。
少女只是温柔地捧住她的脸颊。
下一秒,林舒星轻飘飘的声音降落在方奕的唇瓣间,近乎低喃的爱语:
“我相信你。”
昏暗灯光下,视线也模糊不清。
方奕清晰的感受到林舒星勾起的唇,她双手蹭过她的耳畔,在散落的发丝间环拥,一点点收紧。
心脏剧烈跳动着,少女身上的香味逐渐填满方奕的胸膛,慢慢浸入灵魂,将唇齿尖的掠夺也润色得甜蜜。
一朵朵鲜花在相触的肌肤间肆意生长,带着无边痒意,播撒下一颗颗草莓种子。
等待它深入骨髓、等待它,破土而出……
月光无法落入窗沿,交缠的呼吸深深浅浅铺满房间。
林舒星勾着方奕的脖颈,坐在她身上,恶劣的笑化作一声低叹:
“你怎么这么笨呀?”
方奕下意识扶住少女柔软的腰肢,担心她会滑下去,却又不敢揽得太用力,只能握着拳将她护在怀里。
相信……
这简单的两个字还在胸膛间激荡,方奕向来平稳的呼吸也失去了节奏,被少女带得毫无章法。
林舒星小猫似地挠了挠方奕下巴,覆在她耳畔低语,“再说一遍呢。”
让一个木头袒露心迹,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乐趣。
她情不自禁地想逗逗她。
看她惊慌失措地宣誓,从木讷的唇瓣间一遍遍说着喜欢。
实在是,太美味了。
方奕慢慢回味过来,想摸摸发痒的鼻尖。
可双手抱着少女,完全无法动弹,只得向后微昂起头,又强压着情愫,恢复了那般机器人的嗓音:“等你考完——”
“我现在就要听!”少女蛮横地依偎在她怀里,充满恶意地咬了一下她。
方奕抱着少女的手一僵,眸色慢慢暗下去。
虽然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但她也是个成年人。
她知道雪山应该是如何融化的,从山巅开始。
登山者并不虔诚地,轻轻碰了碰雪山间飘动的经幡,在低缓的呼吸间酝酿着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暴风雪。
她昂起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慢慢重复道:“说呀——”
方奕清冷的脸上出现片刻空白。
在废土世界,她曾见过许多粗暴低劣的狂欢,当生命徘徊在死亡线上,一切能够刺激感官的事情都会被贯彻到极致。
机械室、清剿战前夜的酒吧,人们习惯于分享一杯浑浊的酒或者一块糖……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方奕不感兴趣。
队友在旁边吻得火热,她静静隔着木板门擦枪,走之前不忘给她们定好明天早起的闹钟。
“我们基地出现了一位性冷淡的圣人、清修徒!如果谁死了,你可以去为她们祷告,上蒂保佑——”某人曾经这样恶劣的评价她。
她没办法毫无保留的与别人亲密,以此找到快乐,太近的距离会产生不安定的危险因素。
但此刻最后一层理智的遮羞布也被揭开,那些压抑的情绪终于喷涌而出。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清修徒。
她只是还没找到想要共沉沦的地狱。
林舒星揽住方奕的脖颈,欣赏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尔后听见轻轻一声叹息。
命运发出微不可查的咔哒声,生锈的锁孔终于打开,但铁枷依旧悬挂。
方奕可以在现在就按住少女不老实的手,又或者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身下。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声音染上沙哑:“喜欢……”
少女对她细微的改变浑然未觉,哼了一声,恶狠狠道:“太小声了,惩罚你说一百遍,你竟敢和贺霜桦跳舞。”
“你知道吗?我刚听说的时候真的气死的,恨不得亲手掐死你。”
她似乎吃定了女人漫无边际的纵容,冰冷的手慢慢从身后绕回方奕身上,指尖缠绕勾画着,最后又回到柔软的某处。
“可是我舍不得呀,当时我就想,干脆打断你的腿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再往外面跑。”
少女轻飘飘的语气中尽是疯狂,转而又低下头,轻轻吻住女人颤抖的肌肤。
“猜猜看,为什么我会决定放过你?”
方奕残存的理智都在压制着翻涌的气血,咽了咽口水,低哑道:“我不知道……”
“回答错误。”少女灵巧的指尖探入衣衫,从里面依次将扣子解开,埋在她怀中,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因为、因为,她竟然误导性地说起你脖子上的痕迹,让我……噗嗤。”
少女再也按耐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蹭得方奕全身都在发烫。
她当然会小心、仔细的「检查」,毕竟——
方奕脖子上的那些吻痕是怎么来的,她可再清楚不过了。
方奕微微一愣,压在林舒星脊背上的指节慢慢收紧,咬着唇,“你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看穿了林清婉的把戏,却为了这样恶劣的坏心思佯装生气?
方奕刚刚被那一句“相信”所甜蜜包裹的心蓦然涌入一阵酸涩,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刺痛与被骗的愤怒揉成一团。
她并不是信任她,她只是、只是……
她只是想戏弄她!
少女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恍若未觉,反而更大胆地膝盖下坠,一点点抵开女人紧闭的双腿。
她像一只偷腥的猫,打定主意要在她身上讨点甜头,又贪心地想要掠夺更多。
既然方奕这样都忍了,那么……这样呢?
沉默的女人忽然抬手,压住少女柔软的头发。
“啊!”林舒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加速的呼吸之间,两人的位置随着天地一同颠倒。
方奕抱着林舒星的腰,将她抵在桌子上,长发微微散下,垂在少女的胸膛间。
她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此悬殊。
当方奕扣着林舒星手腕的时候,她甚至生不出一点想要反抗的念头。
背光处,林舒星看见光晕将方奕的长发描摹得很清晰,像墨色丝绸,落在肌肤间,刺得人发软发痒。
方奕的下颚线显得很锋利,配上那双清冷上挑的眉眼,她看起来就像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
生气了?
少女的心跳隐隐加速,她贪婪地盯着方奕的布满吻痕的脖颈,眨眨眼,故作无辜地露出一个笑。
但就是这样锐利的女人,如此温柔的环拥着她,甚至身下没有直接撞上桌面,而是垫着自己的手。
在方奕坚硬又柔软的桎梏中,林舒星看着方奕慢慢低下头,将光线遮蔽。
她的气压变得很低,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炽热,像猎豹发动攻击前最后的蛰伏。
天啊……
光是四目相对,少女就感觉身体涌出一阵酥麻,在她晦暗的视线下慢慢融化,一点一滴,等待她来将她的露水掠夺。
她察觉到女人的牙齿同样抵在她脆弱的脖颈间,威胁性地陷进去一点,疼痛和异样的快乐一同蔓延开,全身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呜……方、方奕……”她低低唤着女人的名字。
方奕向来奉行以牙还牙的策略,唯有这样才能让不听话的小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维护原则性问题上,她从不手软。
可少女屏住呼吸,全身软得不像话,只能用脚尖轻轻贴着她的大腿。
林舒星晃着一汪明亮的眼睛,乌黑睫毛颤了颤,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于是她闭上眼睛,往方奕身上靠了靠,小声说:
“你、你轻点,我疼……”
在方奕面前,她就是一点疼痛也不能忍受,即使是最轻微的情绪也会溅起千重涟漪。
然而这一声嘤咛却让方奕迷蒙的眼神慢慢恢复焦距,那一层雾气散开,变得明晰。
她的瞳孔颤了颤,向后撤开一点,漆黑琉璃珠中倒映出少女被欺负得泪眼蒙眬的样子,终究没舍得真咬下去。
片刻后,方奕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只在林舒星的耳垂间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作为惩罚。
她磁性的声音擦过少女发烫的耳根,像一朵尚未绽放就糜烂的花,流出薄薄露珠,在白皙脸颊上晕染开一片艳丽的红:
“快点长大吧,小星星……”
第42章 陷阱
高考倒计时,进入最后的24小时。
林舒星这些日子滋补得很好,脸颊上都多长了一些肉。
做饭的王姨很骄傲,拍着胸脯说为她准备了‘状元高中餐’,大小姐一定能够稳定发挥,夺得魁首!
哪个少年人没有幻想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流?
林舒星搅动着银叉,从鼻尖轻轻哼出一声骄傲的笑。
方奕捏着手机,不由自主地从一堆技术帖中敏锐的看见:
【紧急!高考生家长必看!这些事情必须要注意!】
【小心!高考前这些错误不能犯!】
……
她点进去,从证件、文具准备到考试时间,依次对着备忘录里的笔记核对。
屏幕前多了另一张脸。
少女歪过头,和方奕一起看,在她滑动退出时才学着她严肃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别紧张——”
一时间看得太专注,方奕竟然没有发现少女的靠近,在她柔软的发丝垂到肩膀上时,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和少女拉开距离。
林舒星不高兴地挑眉:“反应这么大,我是鬼吗?”
方奕:“太近了,我怕影响你考试,上说了,考前应该——”
林舒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还看上说学历会通过接吻传染呢,你怎么不看这个?”
“……哪有这种事情!”
少女勾起唇,抚过方奕的下巴,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我们可以提供一个实例。”
方奕板起脸,摸了摸鼻尖,毅然端出最经典的话术:“安心考试!考完就解放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玩都行。”
少女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方奕,诚恳地重复了一遍,“想怎么玩都行?”
很正常的话,但在少女的唇齿间莫名就变了味。
系统傻笑了一下,担心木头宿主听不懂,贴心地中译中:【想怎么玩方奕都行?】
“……”孽障,你译了什么。
方奕佯装没听见,咳嗽一声,端出长辈的姿态:“考试之前,我们不要见面了,这是为你好。”
“最后一天,看看错题和没有把握的知识点就好,有不清楚的可以手机上问我。”
“我,打视频给你讲。”
同住屋檐下,房间只隔开一条走廊,还需要打视频?
林舒星撇撇嘴,又听见方奕文绉绉的来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话从方奕嘴里出来,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想到下一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林舒星还是勾起一个微妙的笑。
她想起她的承诺,想起那个神秘的「奖励」。
会是什么呢——?
林舒星俏皮地眨眨眼,敬了个礼:“那、方老师,等我好消息。”
方奕没说话,只是耐心地帮林舒星矫正敬礼的姿态,同时郑重地回了一礼。
系统:【噔,噔噔,噔噔噔噔(手动播放校园BGM)(手动升起彩色旗帜)~】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方奕提前看过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晴天。
她走到花园里散步,沐浴着阳光,任夏季的勃勃生机环绕。
手机上滚动着即将在Z市扩建高兴园区的消息,国家拟投入XX亿推动战略布局。
方奕滑到江晚的超话里,发现小狐狸的粉丝涨了不少,钟雪还特意关注了她。
江晚在那几个流量小男人公开滑跪后还是没忍住心软,很有大女人气概地原谅了他们,并上号说自己没事,请大家别担心,这段时间没上网是在种地,老家信号不好。
青丘何止信号不好,她翻了大半个山头扒在神树尖尖上才蹭到一格信号,转了半天圈圈才发出去。
报平安后她就又失联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热度现在出奇的高,还有那片水军伪人试图大战理智粉的评论区。
有人骂她任性不负责任,擅自逃离工作,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多少工作人员受到影响。
王禾君手下的王图娱乐公司立刻高调发布声明:不是钱的事,愿意支付高额违约金,把江晚挖回来。
她们一定尊重艺人专长,好好培养。
刚成立没多久的王图娱乐在这次风波中吸足了流量,还趁机签了不少潜力股,大有干翻某某黑心公司的架势。
江晚从一开始就是走错了路线,她签约的公司是业内少有的男领导居多的公司,眼界狭窄得像漏勺,也难怪会埋没了她的才华。
可惜这些只会一味责怪员工不努力的资本家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大概是由于智商不够,光滑的小脑思考不了那么多,倒闭负债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还差最后一个。
方奕眯起眼睛,在心里默默划掉几个名字。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看见朋友圈里有同事去寺庙里帮孩子烧香祈福,据说撞钟也大有讲究。
方奕不信这个,但还是将图片放大,仔细看了看,退出前不忘点上一个赞。
几分钟后,共同好友的消息弹了出来。
[王泉]:这个娘娘观灵!我当年考上Z大还专程去还愿了!大师人很好,道骨仙风的,我妈要捐香火,她们刚开始还不肯收呢,和外面的骗子不一样。
“……”刚开始不肯收,就是后来收了吗。
王泉看见方奕竟然破天荒的点赞了,立刻爬到她的小窗。
[王泉]:大姥,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
[方奕]:我不信这个。
[王泉]:你帮你未婚妻拜嘛,这个真的灵,拜完咱小嫂子上面也是有人罩着啦!
[王泉]:我有关系,不用预约可以直接见大师。
[王泉]:娘娘金身是我家出钱塑的(戴墨镜小黄豆.jpg)
很高端的‘上面有人罩’。
方奕指尖顿了顿,回复。
[方奕]:在哪里?
首先她不信这个,其次,未尝不能去拜一拜。
方奕回身,准备带上挎包,她在暗层里放了现金,之前听同事说这种事情还是给现金更有诚意。
然而刚跨出几步,一旁的庭院中就冒出来了一片人影。
是林清婉。
方奕瞥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调头,准备绕路走。
“方奕,走什么,你心虚了?”薛蓝不爽的声音从边上插进来。
“……”
前有林清婉后有薛蓝,方奕想了想,决定素质差一点,从中间草坪走。
刚迈开步子,李斯年便踩着那双内增高的鞋子气势汹汹地从中间围堵过来。
方奕面无表情看着刚好比自己高了那么一点点的李斯年,觉得她大概是自卑。
这种天生的事情有什么好比的?
就像她从来不强调自己裸身高一米七八,呵呵。
这三个人有点像游戏里随机刷新出的史莱姆,很好打,但万一沾到手上可能会有点恶心。
方奕问:“有事吗?”
薛蓝上前一步,冷声质问:“你是怎么花言巧语骗过星星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方奕:“嗯。”
林清婉温声道:“薛蓝,别这么说。”
她转向方奕,扬起手机,“方奕姐姐,我并没有将视频给姐姐看,因为不想打扰她考试,可是,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她了?”
方奕和贺霜桦共同出入、跳舞,最致命的还是,方奕的脖颈上的吻痕……
林清婉特意截取了方奕离开会场时的监控,在高清的视频下,方奕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她没有将这项‘铁证’给林舒星看,赌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一次性将牌都打出去,并不是明智是选择。
她就是要她们的信任慢慢被割据,在一次又一次的哄骗与失望的拉扯中彻底死心。
等姐姐‘放过’了方奕,在她们未来最浓情蜜意的时刻,再将这段视频放出去。
那样才有趣,不是吗?
她要握着她的把柄,让她永远寝食难安。
方奕隐约猜到了她幼稚的想法,再联想到昨夜林舒星的那句“我相信你”,用手背抵住唇角,将心底那一点暗爽压下去。
她微微颔首,捧哏道,“嗯,那你可千万不能给她看啊。”
系统:【那可不!不然可就出大大大大事啦~】
李斯年蛮横地攥住方奕的衣领,气得眼眶发红,“你就不知道狡辩一下?还是说,你,你们真的……?!”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愤怒中几乎带着一点哀求,“你说话啊!!”
当林清婉将那段视频和监控摆在她面前时,她刚从贺霜桦的小区出来。
贺霜桦没让她上楼,在缠绵一吻后甩了她一巴掌让她滚,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任务。
在耳光扇到脸上之前,先传来的是香气,随后是她细腻的掌心。
还没她之前掐腰的手劲大,真是……太爽了。
李斯年捂着脸,刚上车就开始搜贺霜桦想弄死的那个宴京贪官是谁。
可资料还没找到,先一步看见的竟然是林清婉发来的视频。
身穿红裙的方奕出现在了监控下,脖颈间满是吻痕。
而她刚和贺霜桦跳过舞没多久,还谎称是什么哑巴妹妹……
那一巴掌瞬间就变了味,李斯年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骗她,她竟然骗她?!!
李斯年勒着方奕,几乎吼出来:“你说*话啊,肯定不是贺霜桦对不对,你最后是和……呆在一起的,是她才对!”
她甚至将李衍清都拉了出来挡箭,虽然自己也知道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当然不是贺霜桦,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方奕推开李斯年,皱起眉,“你都不信任她,还追她干什么?”
方奕冷眼看着失控的李斯年,顿了顿,乘胜追击道:“你究竟是喜欢贺霜桦,还是喜欢求而不得的感觉?被甩了让你很没面子吗?”
李斯年一下被刺痛了,绝望地大喊,“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你不准提她的名字!”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有多爱我,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这是情趣,你懂什么!”
方奕摇摇头,感觉李斯年被宠溺得太过,心智还像个小孩。
她从小就被姥姥捧在手里,经受过的挫折太少,这无疑是李渡秋的决策失误。
隔代亲,方奕大概也能理解,毕竟于九凤也是,从小她杀个鸡就能夸她适合参军报国当将军。
林清婉目光微闪,拉住李斯年,低声问:“方奕,你也不想姐姐看见这个视频吧?”
方奕敷衍地点点头,确实不想让她们去打扰林舒星。
林清婉定定看着方奕:“我有一个要求,只要你做到了,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删除这段视频,只要你以后好好待姐姐,不要再犯错了……”
当面删除有什么用,这种东西大可以联网备份上云端啊。
“嗯?”方奕微微侧身,还是决定听一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清婉:“我要你去酒窖里取一箱LouisXIIIBlackPearl,不准任何人帮忙,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给我。”
薛蓝扯出一个轻蔑的笑:“那一瓶酒,比你的命还贵,而且是一箱哦——”
林清婉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只是为了验证你的决心,那是妈妈最喜欢的酒,如果你打碎了……呵呵。”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带着酒离开。”
“市价折合人民币大概五千万,这是我私人给你的。”
她扬起脸,贴心地递出自愿赠与合同,同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你不要再回林家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方奕随手翻了一下合同,酝酿片刻,咬牙,摆出一个不堪受辱的表情:
“我不是这种人,我一定会把东西带回来给你的。”
“你们给我等着!”
系统:【等着嗷!】
语毕,她大步离开,假意去找管家询问酒窖的位置。
实则在拐角处她便掏出手机,面无表情打字。
[方奕]:遇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等会儿和你说。
[王泉]:什么八卦,我马上到,马上马上!(耳朵.jpg)
第43章 受伤(修)
“哈哈哈哈,这些小孩也太搞笑了。”
“等回去我要讲给我妈听,她老拿我的中二病黑历史笑我,这些人分明比我好笑多了。”
王泉狂笑着按了几下喇叭,眼角飙出几滴生理性眼泪,“还两条路,拿过来或者走人,她们就没想过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YESorNO,or~~~”
直接不去,就是规则的最优解。
王泉乐得不行:“这么笨蛋的事情,竟然连李斯年都参与其中,我心里突然贼舒坦,想来以后我的财富排名超过她也是指日可待!”
方奕的视线定在窗外,唇角浮起一抹笑。
以前还高看林清婉一眼,但现在嘛,只能说小孩就是小孩。
王泉竖起一根手指,“不过你也别太高兴,她们明摆着刁难你呢,那个酒我妈也有一瓶,老大老沉了,你要是搬一箱也得累够呛。”
“我就说嘛,这些豪门是非多。”
方奕一手帮她把方向盘扶稳,托着下巴道:“你也陷入选择陷阱了,我为什么要亲自搬?规则中也没说不可以用小推车。”
“这你就不懂了吧,万一真正的陷阱在这呢!”
王泉摇摇头,神秘地压低声音,“那个瓶子哇塞,很贵的,什么水晶黄金,我也搞不清楚,要是你磕碰到,她们可能就要讹你了。”
“然后恐吓你去做一些事情还债,很坏的,我们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敌人!”
“就像那种。”
“方奕,你也不想你的未婚妻知道……?”
王泉贱兮兮掐着搞怪的腔调,还没说完,自己先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奕不知道这个梗,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但直觉不是太好的东西,何况还涉及到林舒星,于是有些不自在地假装咳嗽了一声。
车辆渐渐驶入一片绿意盎然的山间,王泉抬手放了首摇滚,指节跟着打节拍。
“诶,可惜现在公司上升期,我忙着赚大钱,要是上学时候遇到这种事情,我高低要去林家应聘当保安,近距离围观。”
“然后她们刁难你,尖酸刻薄的说:这东西比你命还贵。”
“这时候,你微微一笑,说:莫欺少年穷!”
“我就跳出来,掏出一大把红钞票甩她们脸上,怒喝一声:是何人敢刁难我未来宇宙首富的大姐!”
方奕跟着低低笑了一下,“小说没白看。”
挨夸了,王泉骄傲地昂起头,“那可不,大家都说我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红色法拉利越开越偏,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
夏日正浓,偏偏重叠的深绿几乎将疾驰的红色吞没,降下一片阴凉。
方奕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无端生起不太好的感觉。
左眼跳财,右眼跳是相信科学,生理上提醒用眼过度了。
方奕闭目养神,抬手按了按眉心。
“怎么啦,感觉不舒服?我第一次来也有这种感觉。”
王泉将视线飘过来,挤眉弄眼道,“我妈说这是身体强壮,能量强的表现,不用担心哦!”
“听说这座山以前有很多妖怪,充盈着邪气,一个很厉害的神仙来这里镇压邪祟,后人为了纪念她,就创了这个娘娘观。”
“大姥,你说为什么要叫神仙娘娘呢?是不是古人也像咱们一样,遇到危险就喊妈,妈妈!”
王泉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天才,当初研究生就应该去念民俗学或者社会研究,哪像搞那个天书算法,一朝失足千古恨,发论文之前天天想跳楼。
实验室在一楼,跳出去顺便吃个烧烤。
王泉咳嗽一声,夹着空灵声音假装神仙,一手翘出端着玉净瓶的姿态:“你妈来咯~”
“双手握住方向盘,好好开车。”
方奕皱着眉提醒她,这阵不适感来得不同寻常,更像是……心慌。
车辆刺破粘稠的绿,远远可以看见青砖白瓦,飞檐重叠。
道观的百里外。
段若溪穿过林家精致剪裁的庭院,匆匆奔向二楼。
刚才她悄悄听见林清婉她们在花房密谋,说要将方奕关在地下酒窖里,只扔一些咸口食物,好好将她关上一阵子,等高考结束再放她出来。
林舒星不止一次提到过考完要和方奕出去玩,不许其他人打扰。
就连送给方奕的那一套旗袍,也是段若溪陪着林舒星一起找老裁缝定制的。
段若溪很擅长察言观色,她在第一次获得林岚的接见时就曾窥见,墙上挂着一些穿着旗袍的女人的照片。
那个女人和林清婉长得很像,典型的江南女子,漂亮、纤弱,像一帘烟雨留下的旧梦。
也只有在瞥见照片时林岚才会露出一点笑容,她并没有说那是谁,只是在段若溪温声夸赞后说这些照片都是她亲手拍的。
那个年代的摄像行业已经很发达,冲洗出的照片带着一种旧时代特有的韵味。
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用铅笔标着日期,快门亮起,它永远的停留在了回不去的年代。
只有林岚孑然向前,穿过时光,偶尔回眸一瞥,与亡妻遥相对视。
温千雪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她和林岚就是在大学前的公园里相遇的。
这些都是管家在吃了段若溪做的小蛋糕后悄悄和她聊起的秘密,还暗示万一以后闯祸了,可以借夫人的名义让林岚消消气。
林岚刚接手林家时戾气很重,总需要一点特别的手段才能立威,见血都是轻的。
直到她遇到了她的夫人,唯一能让她压制住杀心的菩萨。
温千雪时常做善事,救助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妇女和受伤的小动物。
可惜上天也偏爱这样柔软的善人,太早将她带走,不曾亲眼见证女儿长大。
林岚好歹有照片可以缅怀回望,作为被温千雪一手带大的孩子,林舒星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段若溪想不明白林岚为什么要像独裁者一样将温千雪存在的痕迹垄断。
如果她是夫人、如果她也这样养大一个孩子……即使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呢?
林舒星比她的妹妹大不了几岁,两人又都是自幼体弱多病,段若溪不由得将那一点怜爱也垂及她单薄的身影。
如果大小姐一走出校门,人生的重大阶段终于落幕,站在她面前向她挥手的是她的爱人,穿着一身熟悉的旗袍,替她妈妈接她回家,一起穿过蝉鸣,大概也能弥补一点遗憾吧?
段若溪由衷地希望大小姐和方奕能够幸福。
借着那些传递的小纸条,她也曾真切的从中窃取到‘幸福’。
这样纯粹的爱,不应该被破坏。
也怪她太胆怯,怕丢了高薪工作,不敢亲自上前阻止,只能尽快去通知林舒星。
那些坏人,哪像她们口中所说的“只是给方奕一个教训”?
酒窖深藏在地下,几乎没有信号,而幽闭潮湿的环境只放置了咸口食物,等人口渴,就只能被迫喝那些价值不菲的陈年烈酒。
暂且不论需不需要赔偿酒钱,如果林舒星出来后没等到方奕,回家后才发现醉醺醺的她,该会多失望呀?
段若溪裙摆飞扬间,方奕和王泉刚一脚缓慢地踏入‘娘娘观’。
娘娘观是土名,匾额上鎏金题的大字是“清镜观”,和方奕想象中不太一样。
院内种了几颗树,开着簇簇不知名的小花,花树后的竹竿上挂着一帘书法。
纯白帘幕上,端正写着:“如是我观”。
字体清逸脱俗,劲拔有力,也似郁郁竹柏,暗藏锋芒。
方奕低声念了一遍,竟觉得浑身一轻,所有不适感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非我闻,似我观。”
王泉故作神秘地长叹一声,悄悄贴近方奕耳畔说,“这里最厉害的大师是个哑巴,她什么都知道,我妈说她这是天资太好,老天奶怕她泄露天机。”
年画娃娃似的童子笑眯眯迎上来,脆生生拱手道:“王泉姐,您来得不巧,师尊出去清修啦。”
“啊?”王泉大惊失色,可怜开了这么久的车,竟然扑了个空。
“这墨还没干呢,她刚走吗?能不能追到她啊。”
“不行的,师尊就是不想见人,谁也找不到。”
童子摇摇头,笑出八颗大牙:“还不是托您的福,师尊喜静,这几天来了好多人呐,所以我们单独开了那文昌殿。”
小童子眉眼弯弯,狡黠地笑了一下,“我看出来啦,你们也是来拜文昌娘娘的,术业有专攻,何必打扰师尊呢?这边请,许愿求神,一应俱全呐!”
“诶呀,小宝越来越聪明了!我看你也有你师尊几成功力了。”
王泉摸摸她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给你,意大利空运回来的,就知道你爱吃。”
“嘿嘿,”童子晃了晃扎起来的辫子,也不客气,双手接过巧克力塞进口袋,咳嗽一声,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
“您朋友求什么,也是来求学业吗?师尊不在,我在呀,我亲自给你们写符文呐。”
小童领着她们走向另一侧,大殿内香火袅袅,远远就看见那尊金身神像。
山间飘起白雾,轻轻落在重檐上,也好似一层屏障,将清镜观与森森山野隔绝。
虽然不适感已经消失,可方奕抬眸与神像对视,总觉得那双漆黑眼瞳中降下的情绪……很复杂。
她每走近一步,屋子里的光线仿佛就降下一分,外面灿烂的阳光皆在蒲团前止步。
轰——
林家酒窖,大门在一声巨响后隔绝了最后一缕光。
林舒星捂住悸动的心脏,冷声训斥:“开门,你们想死吗?!”
厚重的大门内寂静得可怕,惨白台阶在手机的光亮下异常刺眼。
活像一座座坍塌的碑。
身后的暗处忽然传出噗呲一声,隐约有什么被点燃,升腾起一阵白雾。
黑暗中,少女吓得后退一步,紧紧握着手机,照向源头处。
她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却不曾想这些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连她也敢关。
真该死,他们知道她是谁吗?!
除了手中唯一的光源,黑暗粘稠得像石油,混合着潮湿气堵在气管里,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方奕,你在里面吗?”
黑暗中,少女强撑着发软的腿,捂住口鼻,随手抽出一瓶葡萄酒抱在怀里,壮着胆子向里面探索。
她们怎么敢、怎么能让方奕来这种地方!
如果里面躲着的是李斯年或者薛蓝,故意这样吓人,她非得好好教训她一下。
滴答——
少女敏锐地将手电筒转过去,竟看见地上流淌着一片暗红色液体。
是血……?!
血脚印一路蔓延向更深的地方,带着无力的拖拽痕迹。
“方奕!”
少女急促的低唤隐隐带上哭腔,迎着跃动的恐惧用力攥紧酒瓶,加快步伐。
可等走到尽头,白雾越来越浓重,整个酒窖空无一人,只一遍遍回荡着她的声音。
滋滋声越来越近,林舒星终于找到角落里燃烧着的烟饼。
信引微弱的火光刚刚熄灭,边上还摆着一些食物和半包开封的血浆。
只是道具而已……?
竟然搞这么脑残的恶作剧!
胸膛间涌动的羞恼压过了恐惧,林舒星哐当扔下酒瓶,咬着唇,在阴冷白雾中环抱住自己,试图给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增加一点温度。
酒窖潮湿阴暗的气温与上面相差很大,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裙子便匆匆赶来,此刻不可避免地感到阵阵寒意。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风。
少女警觉回眸,恰好与猛地弹出来的惨白骷髅头撞了个满怀。
“啊!”
脑袋被撞得一阵刺痛,她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推开骷髅,却忘了自己正处于浓雾中央,一时不防呛入几口烟,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好难受……
被骷髅撞到的额角红了一片,少女孱弱的身影踉跄几步,撞在酒架上,痛苦地滑下去,带翻好几瓶酒。
啪——!
玻璃瓶锋利的碎片散落一地,烈酒的浓香瞬间弥漫开。
燃烧加速了密闭空间的氧气消耗,少女的指甲深深陷入肌肤。
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口喘着气,却只是徒劳地吸入了更多烟雾,一团一团痛苦地挤在肺里。
救命,妈妈……
快要不能呼吸了,身体里火辣辣的疼。
视线逐渐模糊,少女挣扎着将手机凑近,颤抖着手拨出最熟悉的号码。
……
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突兀的响起一阵手机铃。
正在发言汇报的女人将目光定在林岚的手机上,聪明地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之前就闭了嘴。
耀眼阳光投射在地上,将这些一分钟千万上下的精英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所有人都在等待林岚的动作。
林岚看了一眼备注,手背微微抬起,在绝对安静中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
对面隐约传来电流声,并没有人回答。
林岚微微皱起眉,面无表情地挂断。
她讨厌正事途中被打断,尤其是误触这种低级错误。
整个会场的时间仿佛都随着女人的气压低下去,连阳光都不再流淌。
手下的秘书擦擦汗,赔着笑请示,“您看,先继续吗?”
林岚的指节有些烦躁地点在光滑的桌面,光斑隐隐闪烁,映入她深不见底的眼眸。
“刺眼,去调一下。”
靠近窗户的一位女士利落起身,轻轻拉下一点双层窗户间遮光的珠帘。
光线暗下去。
清镜观内。
方奕正在香烛的幽幽映照下叩首,她闭着双眼,算不上虔诚,在许愿的片刻却也流露出一点真心。
拜完了,方奕握着童子写的黄符,起身离开,烛火也跟着轻轻晃。
神像在她身后俯首,一双漆黑琉璃眼瞳静静注视着人间百苦。
方奕小心握在掌心的,并不是文昌符,而是平安符。
不求高中,但求她平安喜乐。
她一步跨上车,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来。
方奕从不接听没有备注的电话,但这一串数字看着眼熟,心中微微一沉,还是接听,将手机覆在耳边。
“谁啊?”王泉探头问。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电磁声。
方奕一言不发,切回绿色聊天软件,确认了这是林舒星的号码。
王泉挠挠头,看见方奕放软的神色,揶揄道:“怎么,你未婚妻?这么快就想你啦?才小半天不见呢。”
方奕摆摆手,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安静,转眸轻声问:“小星星,怎么了?”
无人回应。
方奕开了外放,将手机握在手心。
王泉小声嘀咕:“好吧,受不了了,原来那种女朋友睡着了也舍不得挂电话要偷偷听对方的呼吸声是真存在的。”
“你不会还在录音吧?”王泉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奕的眼神比看财神还崇敬。
“活该你有对象呢。”
方奕把探头探头的王泉推回去。
在午休吗……?
她的视线定在屏幕上,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随着对面极轻的呜咽声轻轻勾起一个笑。
像小猫一样。
然而那声小小哼唧的尾音不断延长,乍然变成一道痛苦的闷哼。
“嗯……”
“妈妈……”破碎音节穿透屏幕,隐隐带着沙哑的哭腔。
方奕唇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瞳孔骤缩,猛地坐直,连呼吸都忘了,将手机紧紧贴近耳朵:
“我在、我在,别怕。”
“我立刻去找你。”
第44章 解除婚约
郁郁山野在这一刻无限延长,即使油门踩到底,张扬的红色依旧穿不过深绿色循环。
似坠入了一片迷宫怪圈,越是心急,越是难以离开。
王泉坐在副驾驶,紧紧抓着安全带,小心偷瞄方奕,大气也不敢喘。
风景在两侧飞速后退,女人的气压低到极致,眉眼锋利如弯刀,微抿的唇角隐隐透出杀意。
王泉从没见过方奕这么疯狂的样子。
在上学时,方奕的形象一直是吃苦耐劳的好好学生。
她来自小镇,好像天生就比别人懂事很多,开学第一天就定好了兼职和勤工俭学的岗位,上课永远坐在前排,深入将知识剖解,还愿意耐心地点拨同学……
王泉唯一一次看见方奕生气,还是她论文的一作被学阀同学抢走。
那时的方奕刚借着导师的平台展望世界,她的意气风发来得隐晦,虽然嘴上不说,但王泉知道她背后一直在悄悄练口语。
她第一次接触到国际级别的论坛、会议,在得到导师的器重后加倍的努力,时常彻夜不眠地留在实验室中。
但她的心血变成了一道漂亮的利益交换,而她只能沉默。
王泉分明看见方奕垂在桌子下面的手握紧成拳,震颤如擂鼓。
而向来器重她的导师只想如佛像一般端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懂她的愤怒。
干它们啊!王泉气得拍桌,却被方奕压着拉走。
“生气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解决。”
她声音干哑,情绪平稳得像一台机器,可微红眼眶还是将那一点涌现的痛苦暴露。
刚开始王泉觉得方奕有些懦弱,一点儿也不敢抗争,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可她强行将情绪压下去,竟然是为了在那个小偷将要被保送之际打出致命一击。
方奕身上压着一份‘自愿’签订的枪手合同,巨额封口费明晃晃躺在银行卡里,一分没动。
她实名举报,院士之子田力仁学术不端,剽窃成风。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王泉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方奕在这场博弈中竟然稳占上风。
田力仁保送资格取消,被国际评审组委会打入了黑名单,而方奕虽然没有继续读博,却也平安毕业了。
恐怖得跟神话传说一样。
避免情绪化,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解决!
这句话王泉可是抄在本子上了,和名人名言一样背。
但方奕此时眼底的情绪竟然比那时候还强烈。
距离太远,在接到林舒星的电话后方奕先通知了管家,随后向王泉伸出手。
“我来开。”
王泉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让出了主驾驶坐。
她自己车技很好,但方奕一接手,竟然将山路开出了赛车的效果。
和飞机唯一的区别是,对恐高人士很友好。
呕——
当车辆停下时,王泉扶着车窗狂吐起来。
反常的是,即使是在方奕露脸之后,大门也并没有为她们开启。
王泉抬起头,和不卑不亢的黑衣人对上,拧眉想说点什么,然而刚凝聚起一点气势,又没忍住,换了个地方,扶着大门继续吐。
方奕这时候已经冷静了很多,她举起双手,走到监控下,冷声问:“究竟怎么了?我要见林舒星。”
黑衣人摇摇头,强硬地扬起手臂:“戒严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泉擦擦嘴,重新支棱起来,怒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这可是你们大小姐的未婚妻!还不快闪开。”
黑衣人依旧机械性地摇头。
方奕的目光沉下去,捏着平安符的手攥紧,终于慢慢放开,再次拿出手机。
但管家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了侧门。
“请走这里。”管家摆手,晦涩地对着方奕摇头。
她们还是第一次走侧门。
庭院中一片肃穆,连喷泉都不再流淌。
管家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小幅度转身,低声道:“大小姐生病了,家主很生气。”
……
沉重的命运在这一刻轰然落地,方奕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疑问:“为什么——?”
“有人在酒窖里布置了……恶作剧。”管家稍加犹豫,还是采用了最保守的用词。
方奕瞳孔骤缩,步伐猛地一顿。
她失声问:“怎么会?!”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抽痛的大脑尽可能地将翻涌的情绪往下压。
管家无声瞥了方奕一眼。
当她站在酒窖那扇紧闭的大门前,被扣押在地的下人不用审讯就交代了事件始末。
可是,为什么在里面的人会是大小姐?
关门的小子支支吾吾说是奉命行事,由于怕被发现,他一眼都没敢多看,匆匆忙忙就将门给锁上了。
管家第一时间安排医师进行治疗,并将林舒星的情况汇报给了林岚。
林岚不喜欢一件事情被中断,直到开完会议才冷冷接通,质问管家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您……”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向方奕叮嘱,“等会儿不论家主说什么,都不要反驳,保持沉默最好,更不要提二小姐,知道了吗?”
“……”
方奕按下眉心,克制道:“我只想知道,林舒星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管家垂下眼眸,在拐角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王泉被迫留在一楼会客厅,方奕独自步伐僵硬地走上楼。
她一手按着扶梯,向上眺望时第一次生出晕眩的感觉。
原来楼梯之间的差距,这么高,这么陡峭。
方奕第一次看见林舒星隔壁那间医疗屋大门洞开,疲惫的白衣医师们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方奕不自觉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林舒星的卧室。
蓝色大门并没有关牢,隐隐透出一丝柔和的光。
方奕按住发颤的手,慢慢覆上去,极为缓慢地推动。
昏暗缝隙中,她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握着林舒星苍白的手,主动俯身,将额头贴在少女发烫的眉眼间。
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最深刻地去体会她的病痛。
少女的手很白,脸颊却异常红润。
她破碎的呻吟在女人贴近后变得很小,闷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阵难耐的轻哼。
暖黄灯光将她们围拢,林岚挺拔的身姿也随着少女令人心碎的呜咽而颤抖起伏。
这一刻,她们看起来和尘世中血脉相连的母女没有任何区别。
呼吸你的呼吸,疼痛你的疼痛,紧紧相握的指尖胜过千言。
光慢慢从缝隙间渗透,方奕注视着面前的画面,微微愣怔,随即克制地收回手。
但林岚还是注意到了被推开的门,缓缓抬眸,目光瞬间变得森冷。
她盯着方奕打量片刻,突然危险地眯起眼睛,哑声问:
“为什么你没事?”
“……”方奕将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慢慢走近。
她仔细注视着出门前还神采奕奕的少女,转瞬间就像易碎的琉璃一样躺在这里。
她本该穿着最喜欢的裙子,踌躇满志地跨出囚笼。
她本该等在树下,听夏日的最后一声蝉鸣,然后与她牵手,走向不被定义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从清镜观请来的平安符尚在掌心发烫。
方奕看着少女眼角未干的泪痕,耳畔响起的嗡鸣,分明是命运的嘲弄。
你凭什么自大地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一切?
你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个过客,并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心愿面板上的字体都沉沉变成了灰色。
唯有失败惩罚那一栏,醒目的红色异常显眼,刺目得像血。
“为什么你一点用都没有?”
林岚冰冷的质询声也像蝉鸣,嗡一声,从整个夏日的上空划过。
水无定从方奕身后走来,碧绿色竖瞳静静在黑暗中浮动。
她冰冷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方奕肩头,撩动方奕垂下的发丝,凑近鼻尖低嗅。
而方奕只是僵硬地垂眸,对水无定的举动恍若未闻。
在分辨出指尖缠绕着的那道香火气息后,水无定神色微变,意味不明的低喃道:“难怪。”
她转向林岚,递上一方纹着兰花的帕子,软下语气,“她去了清镜观,那里有结界,我——”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林岚抬起手腕,冷冷打断她,“我只要结果,水无定,你已经出现失误了。”
方奕问:“我能做什么?”
冲喜,其实也是借运的一种,她小时候曾经听奶奶说起过。
在封建迷信的过去,有多少人曾用鲜活生命为禁闭的大宅门送去一抹生机。
用理性的眼光看待,那是时代的悲剧。
在那种腐朽的大环境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大概无论如何都会被消磨殆尽。
但此刻翻涌的情愫冲破了理智,方奕将视线转向水无定,“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
“什么踩药渣转移病气,还是蛊虫……?我都无所谓,你会什么就用什么。”
“她不能躺在这里,她明天还要考试,我能为她做什么?”
水无定讪笑着偏过头,躲过方奕炽热的目光。
床上的少女突然蜷缩起来,用纤细的胳膊紧紧环抱住自己。
疼、好疼……
她的声音也像夏日玻璃上浮现出的白雾,朦胧间被冷汗浸湿,所有音节都被打碎,变得模糊不清。
床前的林岚握住她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
她无声举起两根手指,向后挥了挥,那只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冷光。
“出去。”
管家推开门,上前扶住方奕,不容抗拒地将她往外‘请’。
“等等,可是——”
白手套晃了晃,打断了方奕还未吐出的话。
管家低声说:“家主会安排好的,请不要担心,您在这里,只是添乱而已。”
光线一点点按下去,门内苍白的少女彻底被挡住。
方奕执拗地站在门外等待,混乱的思绪也被少女刚刚额间滑落的汗珠打湿。
指尖一点点收紧,深深陷入掌心,丝缕献血顺着指甲蔓延开。
门内。
水无定习惯性扬起烟斗,又在瞥见床上病弱少女苍白的脸颊后默默收了起来,低声叹了口气。
“只会叹气就滚出去。”女人冷冷侧过脸。
水无定无奈地抬起下巴,低声说:“何必迁怒那小孩儿呢?你我都知道,怎么也不该怪不到她头上。”
“……”
林岚眸色沉下去,“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她是孤儿,你们凭什么确定她八字的准确性?一定是这里出了问题!”
“既然方奕没有用,就换段若溪,无论如何……”
水无定碧绿色眼瞳眯起来,对林岚表现出的强烈情绪波动有些惊讶。
她扭动腰肢,贴近林岚,撩起她的发丝轻嗅,低低道:“你闻起来很苦,简直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了。”
“你也会后悔吗,林岚。”
“……”
以前林岚分明比她更像冷血动物,水无定一直想不明白温千雪怎么会喜欢上冷冰冰的她。
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光与暗,善良与*暴力。
温千雪连遇到受伤的蛇都会于心不忍,冒着被咬的风险施救。
而林岚只会在边上用枪瞄准蛇的脑袋,随时准备杀了这只孽畜。
她就是那只孽畜。
“七情六欲,人也总要历劫,成为真正的人。”
水无定缥缈的音调也像是在唱歌,她望着沉默不语的林岚,躬身轻轻碰了碰林舒星的冰冷的脸颊。
她不喜欢叹气,但此时此刻好像只能用叹气去表达。
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二岁,这是她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即使如此,也会产生这么深切的悲伤吗?
……
大门被推开。
走廊上的方奕立刻直起身子,迎上去。
她看见水无定轻挑眉眼,以一种浓稠悲悯的眼神落下。
方奕问:“怎么样了?”
水无定慢吞吞说:“有一件事,需要你来。”
方奕眸光微微亮起,没有任何犹豫:“好,什么事?”
水无定的目光偏开一点,刻意与方奕炽热的眼眸错开,轻飘飘道:
“解除婚约。”
按照林岚的意思,解除婚约,换上段若溪。
二十三岁,方奕还很年轻。
水无定想起于九凤将方奕的八字交到自己手里时,特意叮嘱:
“这孩子八字缘浅,心事太重,又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哪天能寻个伴,我也就能放心地走了。”
“……”
方奕板着一张脸,习惯性将所有情绪藏起来。
只有一双漆黑眼瞳,那一点光在眼底慢慢消散,像流星,亦或是不曾流出的泪,倏一下,消失在天边,整个夜幕都黯淡。
她单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有些混乱的哑声问:
“这样做,能让她好过一点吗?”
“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第45章 罪
“妈妈,我来照顾姐姐吧,您去休息一会儿……”
林清婉端着热粥放到床边,小心用手背碰了碰床上病弱少女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但她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全靠不断流淌往复的点滴注入一点生机。
卧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医用器械沉重的运转声。
林岚深深看了林清婉一眼,起身,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就在她将要离开卧室时,床上孱弱的少女忽然动了动。
她掀起眼帘,望着女人逆光离去的背影,嘴唇无声动了动。
她努力撑起身,瞪大眼睛,试图让世界清晰一点,可手上的刺痛让她一下又摔回了枕头上,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林岚的步伐一顿,立刻回到床边,查看她手背上的针头是否偏移。
少女慢慢抬起头,困惑地看向联通着吊瓶的针头。
林岚近在咫尺,一旁还站着泪眼朦胧的……温千雪?
“妈妈!”
她挣扎着昂起头,努力靠近日思夜想的女人,颤声问:“你来接我了吗?”
妈妈、妈妈……
妈妈在银行信托留了一些东西,要等她高考完给她。
律师说,那是温千雪生前嘱托,单独留给林舒星小姐的,林岚也无权裁决。
可等距离拉近,那一层迷雾才缓缓消失,她终于看清面前过于稚嫩的脸。
不是温千雪,是她的亲生女儿,林清婉。
“是你啊……”
林舒星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也飘荡在**外,毫无重量,又不知道能降落在何处。
林舒星的目光艰难地在卧室里搜寻一圈,下意识问:“方奕呢?”
她还记得、记得……方奕的声音。
为什么她不在?
林清婉顿了顿,握住林舒星的手,温声说:“她没事,和王泉一起回来了,现在……”
不等林清婉说完,林舒星已经轻轻阖眸,疲惫道:“知道了,你们走吧。”
她倚在软枕中,光是侧过身都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微喘息片刻才缓过来,继续道:“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考试。”
“……”
林清婉不安地拧着衣角,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小声说:“姐姐,对不起……”
林舒星咳嗽一声,冷声打断她:“我现在不想追究这些,等我考完再说。”
她现在好累,全身都好疼,必须养精蓄锐,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距离跨越高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河,她没有力气去生气了。
林清婉颤声问:“姐姐,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妈妈已经同意了,只要你愿意……”
以林舒星现在的状态,连下床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去参加高考了。
柔软被单下的少女一动不动,沉默得像是已经睡着了。
林岚轻轻拍了拍林清婉的肩膀,示意她一起出去,放软了语气,对床上的少女说:“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会安排好。”
林舒星依旧没说话,直到她们将要关上大门才生硬开口:
“林女士,我明天一定要去考试,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林岚皱起眉:“你在发什么脾气?”
林舒星撑起身,苍白的脸颊在微弱灯光下白得像半透明的玉,“我没发脾气,我不接受你们的安排,不行吗?”
林岚回答:“不行。”
她挥挥手,佣人们便鱼贯而入,殷切操作着最昂贵的仪器,查看少女的状态。
她们熟练地为她擦汗,更换点滴,白大褂医师们记录着一条条数据。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可没有一个人眼中真正装着她的影子。
少女苍白的唇瓣颤了颤:“让方奕来见我。”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揽着林清婉背光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照顾好她。”
光晕一点点消散,她就这样离开,和小时候一样,将她抛给其他人。
“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我自己会吃药,我不是你的附属,林岚。”
“我准备了那么久,我不需要你供养,我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已经成年了,我不要一直寄人篱下,我不要你们替我做决定!”
虽然身份曝光后一切好像都还和从前一样,但林舒星清楚的知道,怎么可能一样?
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却不是她的家。
少女红了眼眶,在床边摸索一圈,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
针头被扯下,几滴嫣红血珠落在纯白被子上,医护人员惊呼着,手忙脚乱将躁动不安的少女按住。
林舒星无力挣扎,只能躺在床上,干涩的嗓音近乎嘶吼。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对着曾经无限憧憬的林岚展露出獠牙。
“林岚,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的亲生母亲在,她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
一片死寂中,林清婉感受到林岚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紧,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突然间,林岚松开手,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回身大步走向被白色包围的女孩。
人们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地让出一条路。
林岚最讨厌别人违逆自己,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精心豢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林清婉心中一惊,她很清楚林岚的脾气,急忙跟上去阻拦,“妈妈,别生气!”
林岚甩开林清婉探来的手,粗暴地捧住少女的脸颊,厉声质问:“我是为你好,你自己身体什么状况,难道你不清楚吗?”
“你现在能站起来么,你能离开那些药品和器械么,离开了林家你要怎么活下去?!”
林岚深吸一口气,胸腔震得发疼,注意到少女在掌心颤抖,声音便也跟着低下去,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她问:“你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是要报复我吗,林舒星?”
她的手比方奕还要硬,食指上的老茧蹭得脸颊生疼,很快就红了一片。
林岚眼底深沉的海终于涌成滔天旋涡,在如此近的距离中,林舒星分明看见她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少女一时间愣住,像是被吓到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只敢咬着唇,默默流泪。
此刻的她就如同一尊破碎的琉璃娃娃,泪光折射着太多不甘和委屈,可此时此刻又竭力遮掩着尖锐的碎片。
林岚闭上眼,用衣袖给她擦去眼泪,强硬道:
“你一天是我女儿,永远都是我女儿,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遍。”
“……”
等林岚和林清婉走出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少女压抑的泪水才奔涌而出。
那一碗刚煮好的粥被打碎在地,啪嗒!
混合着少女压抑的哭泣声,叫人一时间也分不清碎掉的究竟是瓷碗还是那一颗心。
老别墅的用料极讲究,温厚木材足以将大部分噪音隔绝,包括少女的绝望和愤怒,最后透过缝隙飘出去的也只剩下浅浅一层,听不真切。
等候在外的管家低低一声叹息,她还记得林舒星这间卧室,当年还是由林岚和温千雪一起设计的。
……
一楼暗室中。
赤红香烛袅袅燃起一道白烟,水无定暗绿色眼眸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大门被推开一条缝,水无定抬起眉眼,疑惑道:“怎么这么慢?我都准备去请你了。”
取消婚约比定下婚约麻烦得多,由一方提出毁约,是要遭到反噬的。
以林舒星现在的状态,受不得任何一点刺激,自然不可能让她亲自参与。
只好让方奕辛苦一点,独自承担,提前泡些防护的药草,尽可能将损耗降下去。
可等水无定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一身白衣的林清婉。
“水无定,”林清婉温声唤她,脸上不见半点堆砌起来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一点忧愁的温柔。
“姐姐怎么会病得那么重,你能帮帮她吗?看见她那么痛苦,我也好难过……”
她单手抵在胸口,亮晶晶的眼眸凝望着水无定,真挚哀求,“求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愿意承担自己的错误。”
“……”
她无疑和她的母亲长得很像,此刻温柔忧愁的样子就更像了。
依稀时空倒流,故人又站在眼前。
水无定竖起的瞳孔定定看着她,良久才一声低叹,“不用担心,她会没事的,还没到时候。”
“段若溪会取代方奕,分担林舒星的病气。”
“分担……?”
“嗯,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也回去休息吧。”水无定不愿意讲太多,摆摆手,试图将少女送出去。
林清婉昂起脸,问:“为什么要让段若溪取代方奕,是方奕不愿意吗?”
“条件很严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换的,”水无定皱起眉,“何况一开始准备的就是段若溪……”
段若溪很缺钱,她和方奕是不一样的。
她手上沾着许多条人命,干这行的就没几个能够善终,她签订的也是生死契,如果她出事,林家会负责照顾她妹妹一辈子。
林清婉眉眼间的忧郁更甚,轻声问:“怎样才能渡病气呢?对段小姐会不会伤害很大……”
水无定的竖瞳缓慢地眨了眨,“受体的灵窍必须全部打开,才能「接收」一部分,渡气运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当然,段若溪是自愿的,只是一部分罢了,我们会尽可能确保她的安全。”
她顿了顿,试图为自己的良心找补,“我们会好好照顾段小姐的,这只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啦。”
好好照顾她。
林清婉的头发越来越低,双指紧紧缠绕在一起。
水无定眉心跳了一下,抬眸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方奕已经离开太久,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最好去抓她回来。
虽然方奕对林舒星表现出的羁绊太深,就连水无定也有那么一点于心不忍。
但不忍归不忍,作为高等的冷血动物,她从不手软。
这已经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选择。
水无定笑吟吟搭上林清婉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哄道:“不用太担心,这种事情交给大人来处理就好。”
可少女突然问:“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你,对吗?水无定。”
水无定的笑容一顿,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是啊,能找到你,多亏了我正确测算出了方位呢。”
“不,在那之前,”少女拉住水无定的衣摆,强迫她停住脚步。
“你是蛇,水无定,我还记得你。”
“莲池,我和姐姐……”
林清婉颤声问:“是她渡了我的病痛,对吗?”
水无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瞳在散下的发丝间闪烁着幽光。
为了功德修行,她本不该做这些逆天而行的事情。
但她曾经答应过温千雪,无论如何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女儿。
而偏偏又那么巧,两个孩子被调换。
林舒星命格贵重,恰好顶替了林清婉的位置。
一个完全相信的她们载体,一个能够承受住灾厄的载体。
简直就是上天送到她们眼前的祭品。
何况,既然林舒星的命格那么强,未必不能战胜病痛——
十八年前她们阴差阳错地续上一段缘,从一刻起两人的命运就彻底交换改变。
林舒星童年时期原本有一道命劫,却因为身份的交换而避免。
她早该死了,现在也不过是等价交换。
至少、至少,在这场豪赌中,林舒星仍然活着,她们仍然有赢面。
水无定压下心头异样的心虚,抬手胡乱揉了揉林清婉的头发,压低声音:“不要胡思乱想,小婉,这不怪你。”
林清婉摇摇头,摊开手掌,覆在心口,“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原来心脏的悸动是真的,她们曾共享着同一段命运。
姐姐,我没有血缘的姐姐。
我们之间的联结,胜过这世上的所有人。
不要离开、不要妄图离开。
让我补偿你吧,补偿我的罪,补偿我的爱……
林清婉温柔的眸色沉下去,她拉住水无定的手,只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就做出了和林岚曾经几乎一样的决定。
只要姐姐能够幸福,谁去死都可以。
第46章 好天气
厚重窗帘隔绝了月光,蝉鸣和晚风都被分得很远。
方奕静静坐在神龛前,视线低垂,落在面前的黄符上。
“我有三个问题,只要都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我立刻就签字。”
水无定挑眉:“说说看?”
方奕是于九凤的孙女,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玄学的东西。
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她是真的想放方奕一马。
现在抽身,未必不是好事。
方奕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为什么要换段若溪,而不是我来?”
水无定嘴角抽了抽,在挑明是要过病、挡灾的前提下,这人怎么还上赶着抢了?
段若溪签的是命契,方奕签的是婚契,当然不一样。
她们从来不强迫别人。
水无定:“灵窍完全开启,意味着失去任何防护,除了病气,连我也不确定还会渡进去什么东西,这并不是一比一的交换,载体注定会受到更大的破坏。”
她定定注视着方奕的眼睛,继续问:“你愿意为了林舒星去死吗?”
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做了几个月假妻妻,什么都没有做。
有什么好爱得死去活来的?
水无定至今不理解温千雪当初为什么要拼死生下孩子,再聪明的人遇到爱情,好像也会变得愚蠢。
最开始她还以为生小孩是为了把疾病全传给小孩,就像一起排出辐射毒素一样,母体就能够安全了。
但温千雪听到她这种心思之后大惊失色,严格勒令她在孩子满月之前都不准出现。
如果那时候她陪在她身边,根本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一系列麻烦。
如果……
归根结底还是得怪林岚,为什么要让温千雪怀孕!
方奕轻轻皱起眉,问:“就是说,我也可以,是吗。”
水无定微微颔首。
方奕想了想,平静道:“我想和她一起活着。”
“你的觉悟还不如段若溪,她为了钱是愿意去死的,所以,你看——”
水无定摊开手,“让段若溪来,她得到钱,你得到自由,林舒星的病情延缓,这是三赢的局面。”
“钱啊房子那些,都送给你了,你完全可以挥霍一辈子,还不用担责任,多好?”
方奕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知道抬起手,继续问,“第二,渡过病气的话,林舒星多久才能恢复,能赶得上明天考试吗?”
“……”
太荒谬了。
水无定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你疯了吗,她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让她考试呢?”
“我真搞不懂你们人类,一个考试比她的命还重要吗?人类的糟粕呀……”
方奕并不反驳,“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
“不能,”水无定没好气的回答,“要渡也只能渡一部分,怎么可能瞬间痊愈,因果的传递又不是对等的。”
“一部分是多少,70%可以做到吗?至少,下地走路不会损害健康的程度。”
精确到数字,水无定属实被问烦了,挑眉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方奕,你到底想干嘛?”
“别扮了几天过家家就真以为什么非你不可,路边的野猫你喂她两口她都来蹭蹭你呢,你不会觉得这就是爱吧?”
水无定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你和段若溪其实没有区别,小女孩需要从一个人身上获得关爱并反馈依恋,只是那天抽签刚好抽到你罢了。”
“……”
抽签抽来的姻缘,本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方奕并不知道这段缘分是林舒星自己求来的,她在竹筒上做了手脚,坚定地选择了她。
水无定或许知道,但她懒得管这些。
当一枚决定未来的硬币抛在半空中,不论是自然落下,还是人为控制,结果都已经出现了。
方奕沉默片刻,紧紧握着拳,呼吸也低下去。
就在水无定以为她该见好就收时,方奕突然一反常态地笑了一声,音调有些奇怪,但终究还是挤出来了,随即轻轻道:
“她不是野猫,但你是野蛇,不理解人类社会也很正常,是不是从来没有人爱过你?”
水无定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雍容神秘都维持不下去了,气得恨不得用尾巴抽她,“你脑子里长蘑菇了?就事论事,你人身攻击我干什么。”
她满怀恶意地揣测:“还是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
方奕将攥紧的拳头收进衣袖,皮笑肉不笑道:“最后一点,我要见林舒星。”
“不行,”水无定不假思索,“你还要见她做什么?段若溪会照顾好她的。”
方奕将黄符一扔,往后一仰,将脚翘上供台:“不见就不签,我们慢慢耗着,反正林岚追问起来也是你办事不利。”
水无定碧绿色眼瞳危险地眯起来,气急:“你流氓啊?!”
“是啊。”
方奕将鞋面向下,满怀恶意地在红色丝绒毯子上留下一个沾满泥土的鞋印。
“带我去见她,我知道你有二楼的权限。”
水无定深呼吸,强压下对她这种野蛮行为的愤怒。
呼吸之间,她尖锐的指甲抵上方奕脆弱的脖颈,“我的耐心有限,你发誓,见完她就乖乖下来签字。”
她指甲下掐的是大动脉。
方奕慢慢举起手:“好,我发誓,我会签字的。”
……
二楼的走廊很安静,只能听见偏房内医护人员们激烈探讨的声音。
包裹着瓷器碎片的佣人们匆匆下楼,与方奕擦肩而过。
“您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被叫住问话的小侍女眉眼弯弯,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向着方奕鞠躬,“刚刚大小姐找不到您,砸了好多东西,您快去劝劝吧。”
另一位低垂着视线,小声说:“是啊,大小姐只听您的,您劝劝她吧,多少吃一点,送去的几趟晚饭都一口没动。”
“段若溪小姐又送去了一份,诶……”
段若溪善良又温柔,人缘很好,此时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见了担忧。
“好。”方奕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水无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
卧室内。
段若溪侧坐在床上,令少女倚靠在她怀中,一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身体,一手舀起一粥,吹至温热,慢慢送到少女嘴边。
“乖,再吃一点,吃完就有力气啦。”
“多吃一点,吃饱了病就好了。”
她的睫毛弯成一道温柔的弧度,极有耐心地轻轻哄着,一勺勺喂下去,那碗药膳炖出来的粥终于慢慢见了底。
“大小姐好棒,好坚强,吃了那么多很苦的药都没有哭,我下次来给你带小蛋糕,好不好呀?”
她经常照顾自己生病的妹妹,对于哄小孩早就轻车熟路。
很多人生病后会变得脾气暴躁,段若溪完全理解,这并不能怪她们。
段若溪的前半生一直在和疾病作斗争,她当然比别人更知晓那是怎样痛苦的状态。
她们并不是乱发脾气,她们只是,真的很不舒服。
段若溪温柔地将少女散乱的发丝理顺,轻声问:“吃完啦,肚子里有没有感觉暖暖呼呼的?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我去给你做。”
“吃饱了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病就好啦。”
少女闷声嗯了一下,混沌的眼神中慢慢亮起一点光。
她病恹恹的神情也被段若溪的拥抱软化,漫无边际的神思降落在记忆中的某处,“我要、我要……方奕。”
“嗯,这个可能有点难,”段若溪目光微闪,俯身靠近少女耳畔,悄悄道:“你要乖乖的,我等会儿偷偷帮你问一下,好吗?”
大门传来两下敲门声。
还不等第三次落下,水无定已经把门推开,对方奕礼貌性的敲门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催促道:“都是女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点。”
屋子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走廊的光刺入,段若溪抬起手,帮少女挡着光。
方奕看着她们温暖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咬了咬唇,有些尴尬地扯起一个笑来遮掩。
她下意识抬起手,但这种时候打招呼显然更加不合时宜。
嗨,你醒了,我很担心你。
你好一点了吗,身上哪里疼?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方奕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碗里,很多多余的话卡在胸膛里,最终只是挥挥手,什么也没说。
林舒星困倦的眼帘缓慢抬起,吃完药之后就好困,她的全部感知好像都和病痛一起睡着了。
但熟悉的身影还是让她瞳孔骤缩,向前伸出手,“方奕——”
段若溪贴心地把她扶起来,加了两个软垫,细细掖好被子。
床边放在一盆热水,卡通毛巾正搭在盆子边缘。
看见来人是方奕,段若溪立刻向她歉意地笑了笑,弯腰拿起盆子,“我去换热水。”
她歪着头,有意给方奕和林舒星创造独处空间,温声对水无定说,“可以出来帮我一下吗,水无定小姐?”
她总是这样,温柔又细心,永远能将别人照顾得很好。
少女脸上已经添了一抹血色,精气神看起来比刚开始好了很多。
方奕悬空的心落下一点,又被一种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酸涩填满。
“方奕!你怎么才来呀。”林舒星小幅度向她挥手。
“抱歉,我来晚了。”方奕走近,伏下身,轻轻碰了碰少女的额头。
段若溪说:“大小姐已经退烧了,刚喂完药,医生说现在需要静养。”
方奕:“嗯,那就好。”
“那我们就出去啦,您多陪陪她吧,”段若溪笑了一下,“大小姐刚说起您,您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
“嗯。”
段若溪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拉着不情不愿的水无定,硬是把这只蛇给强行拉了出去,稳稳关上门。
方奕坐在段若溪刚刚坐过的位置,双手握住少女垂下的手。
被单上热热的,少女的手也热热的,她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比她照顾的好。
方奕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女手背上的温度。
“我今天去了清镜观,求了一个平安符。”
“听说那里很灵验,上面人会罩着你的,”方奕唇角扯起一个笑,很想说点轻松一点的话题。
可勉强挂起的笑容又落下,她终究没心思发挥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幽默细胞。
如果求神真的有用,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她撑不起笑容,连温柔也装不出来了,说到底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只能紧紧握着少女的手,低声问:“你想……”
你想出国吗?
还是……你想高考吗?
林舒星亮晶晶的眼眸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勉强撑起身,轻轻用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唇。
“带我走吧,方奕。”
“我的证件都在包里,一拿就可以走。”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感觉力气在恢复了,区区几场考试而已,没问题的……!”
“好。”方奕舔了舔唇,感受着少女唇角残留的苦涩。
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搅了搅,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女孩。
“等我,我会对你负责的,”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未婚妻。”
这突如其来的宣誓让少女愣了愣。
她并不知道将要解除婚约的事情,软软接过糖果,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好呀,等你。”
方奕从口袋里取出小道童给的平安符,轻轻放到枕头下面,扶着少女躺下。
她慢慢俯身,同样以一个轻盈的吻回应。
“晚安——”
“明天是个好天气,等你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舒星眨眨眼,慢慢滑入被子中,低声说:“晚安。”
望着方奕大步离去的背影,她从床头柜将奶糖捧下来,和枕边的平安符放在一起,看了又看。
其实,她知道林岚不可能让方奕带走她的。
林家的安防很严苛,不可能有人能在这里违抗林岚的意思,何况还有水无定在……
带我走吧!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撒娇。
这样任性的请求,也只有方奕会认真回应。
即使只是一句哄人的幌子。
林舒星抬手挡住眼睛,任眼泪模糊视线,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第47章 天命?
“对不起,其实是我去找大小姐的,我担心你出事,没想到会这样……”
段若溪和水无定等在门外,见方奕出来,犹豫良久,还是轻轻将方奕拉住。
没人知道为什么林舒星会去酒窖,明明李斯年她们想作弄的是方奕。
怎么偏偏刚好去的是林舒星,偏偏……
“我害怕会丢掉这份工作,所以没敢和家主说。”段若溪的声音越来越低。
林岚对方奕的态度显然是迁怒到她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撤掉方奕,换上她呢?
一旁的水无定有些惊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段若溪很缺钱,一直只能作为方奕的替补,从事件的结果来看,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水无定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暗暗打量着段若溪。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身份的人。
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职业杀手,为了钱才来到林家洗手作羹汤。
这样的人,绝对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纯良无害。
但触及女人眼底浓烈的愧疚和不安,水无定也有点拿不准了。
段若溪轻声说:“所以,请您不要有心理负担,危险的事情让我来就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等以后尘埃落定,你们依然可以在一起,千万不要因为一个虚名产生隔阂。”
“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我对社会毫无用处。”
以前去方奕的公司送餐,她站在楼下,仰望那些高耸入云的办公楼。
她听不懂她们的主要业务是什么,方奕和其他人交谈间说起的名词对她来说像天书。
但她隔着玻璃看见她们调试的模型,那样精细,那样美好,就像构建了一场梦境。
段若溪童年时期最大的娱乐是看连环画,护士姐姐带来的、其他小朋友家长买的,鲜艳的色彩和故事让她的思绪也飞向漫无边际的世界。
那时的书还很贵,她偷偷看了标价,虽然尚且稚嫩的她还不能完全衡量价格,却也隐约明白,这些精致漂亮的东西注定和她无缘。
姑父因为医药费的事情经常和姑姑吵架,在他眼中这两个拖油瓶迟早是要死的,还治疗什么?
她们又不是什么大富人慈善家。
姑姑对自己姐姐的遗孤也说不上亲,她总是用挑剔的眼光看着她们,然后扭头淡漠的说,等她们长大就能赚钱还债了。
但姑姑还是会给她带一些书到病房,段若溪很感激她。
厚厚的一本书看起来很快,常常一会儿就看完了。
只能尽量翻得慢一点,仔细去看书上的每一个细节。
看见花开,就想象一整个春天,看见沙滩上的美人鱼,就想象糖果和盐汽水的味道……然后书页一翻,就到了如何处理血迹、危化品调配指南。
她在并不健康的环境中长大,过往的路沾满鲜血。
自己的亦或是别人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后来她给妹妹也买了很多书,正经新华书店卖的那种,还包括互动浮雕、彩笔绘画,非常有意思。
她好像终于能让自己的妹妹追上时代了,可扭头,又看见别的小朋友在玩*游戏机。
妹妹嘴上说着不喜欢,但捧着绘画书,眼睛却一直在往那块屏幕上瞄。
她们生病要花很多钱,也没有医保,那些大几千的进口药只够吃几天,不应该再乱花钱了。
长期的病痛是一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林家一样。
她们一天的收入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自然可以随意给林舒星安排最昂贵的器械,全天候的医生。
拿到林崇赔偿的两百万后,段若溪第一时间去买了一台最好、屏幕最大的Switch。
也是在那时她才发现,原来游戏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娱乐对于穷人来说像是奢侈品,连轻易触碰都不敢。
原来妹妹渴望了那么久、能够让她开心的东西,也只是一个疗程的药钱。
在段若溪第一次看见方奕演示的全息游戏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很贵吧。
科普书上说的极光、一望无垠的大漠戈壁,好想让躺在病床上的妹妹也能亲眼看见。
哪怕是那些没见过的沙虫,她也觉得很可爱。
隔着一层玻璃,即使方奕邀请她也没敢走进去体验,只是恍然间,好像又看见了儿时彩绘的连环画。
它们如此鲜活的在眼前浮动,恍然曾经一点点放在舌尖咀嚼的画面,真的品出了甜味。
她没好意思问价格,但方奕主动说不贵,等技术成熟还能再便宜一点。
她们创造的游戏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玩得起。
所有人,也包括穷人吗?
段若溪想了想,微笑道:“您和我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你们会有光明的未来,我衷心地祝福你们。”
她没念过什么书,却也相信知识能够改变些什么。
“怎么会,你会做很好吃的小蛋糕,”方奕抬起手,拍了拍她,“我的同事都很喜欢你做的蛋糕。”
“以后你也会有香喷喷的未来。”
方奕瞥了水无定一眼,上前一步,拉近距离,覆在段若溪耳畔低语:
“但这个位置,我不会让给你的。”
段若溪瞳孔微微缩起,紧张地抓住方奕的衣角,“小奕,你还年轻……”
水无定不耐烦地挑眉:“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又不是冲喜了就要死了,吉利一点行吗?”
段若溪这悲情的态度搞得好像她要拿她们去献祭一样。
拜托,她又不是邪神!
她催促道:“方奕,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现在问题问完了,人也见了,快去签表文。”
“好,最后一句。”方奕双手挡在两侧,非常小声地向段若溪叮嘱了一句。
段若溪眨眨眼,困惑地看看方奕,又偷瞄了一眼水无定,片刻后才以同样的方式很小心地回答:“我知道了。”
两人防贼似的悄悄话把水无定给气笑了。
她嘶嘶把脸凑过去,冰冷的肌肤亲昵地贴着她们两个,幽幽勾起一个鬼气森森的笑:
“再废话,把你们两个都变成贡品。”
方奕:“嗯,你先去那边等我吧,我泡完药草就去。”
水无定的眼瞳一瞬间闪出危险的竖瞳,警惕地转向方奕:“你还没泡,那你刚刚那么久去干嘛了?”
方奕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大号。”
“……”好粗鄙的人类。
水无定眼角抽了抽,呵呵退后一步,捂住鼻子,训斥道:“真受不了你了,快点,抓紧时间。”
方奕摆摆餐巾纸,拐回了自己的房间。
水无定给的中药材泡在浴池里,一排塑料小黄鸭穿梭过漂浮的草药。
方奕将衣服叠好,缓步走进去,点了点小鸭子的脑袋,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这也是林舒星准备的。
她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掐算着时间。
水波漫过耳朵,像少女的手掌轻抚。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林舒星站在玻璃外,用一双疏离淡漠的眼眸静静看着里面光怪陆离的玩偶世界。
粉红色灯光映在地面上,宛如一道结界,将世界分隔两端。
方奕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眼尾的泪痣,像一条小鱼,无声无浪地游弋。
然后视线对上,所有路过的旅人都像流光一闪,从她们的背景中划过,她看见少女的泪痣颤了颤,那尾小鱼终于游到了自己面前。
她在她的眼眸中触及一汪孤独的海,悄无声息地涨起潮汐。
咚——
水平面忽然颤了颤。
方奕睁开眼,起身擦干水汽。
在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时,大门正好被敲响。
半个小时,掐得分毫不差。
门外的黑衣人冷声提醒:
“小姐,时间到了,请跟我们走吧。”
方奕没说话,平静地披上外套,推开大门时最近的那位黑衣人刚抬起腿准备踹门,看见她竟然老实出来了,有些尴尬地笑笑。
方奕注意到其中几位脸上挂了彩,嘴角的伤痕很新鲜,但还不算严重。
方奕举起手,温声问:“要铐上吗?”
完全没料到方奕会这么配合,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摇摇头:“不用。”
方奕便这样被六位黑衣人围在中间,一路‘护送’到供台前。
林家还在戒严,她能察觉到每一片暗处都埋伏着人,这样严密的防护,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昏暗室内,只有红烛幽幽燃烧,半映着神像上妖异的笑。
黑衣人们不敢逗留,向着里面略一躬身,匆匆将门合上。
“该死的!”
水无定阴冷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
“你究竟想做什么?竟敢来偷我的东西!”她咬牙切齿。
方奕侧身躲过一击,又在下一秒被掐住脖颈。
鳞片刮过软肉,一点点收紧,窒息感先从胸腔涌出。
水无定暗绿色的眼瞳从黑暗中浮现,水腥气夹杂着草药香,浓烈得几乎让人作呕。
就在方奕回房间后没多久,藏储室的警报被触发了。
她去查看时发现,她的宝贝神器白玉烟斗不见了!
方奕喘着气,垂眸勾起一个笑:“怎么?你有证据吗。”
没证据。
但除了林岚,只有方奕知道这东西是神器,她的嫌疑最大。
“证据?我需要证据吗。”
水无定细长的手指缓缓探入方奕乌黑的发间,忽然顿住,五指收紧,狠狠向上一拽,逼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那个东西人类用不了,如果不想让林舒星死,就乖乖还给我。”
方奕吃痛,微微皱起眉,眼睫被生理性泪水打湿,语调依旧冰冷:“既然没证据,我劝你还是先办正事。”
“不知道你和林岚,谁更有耐心一点?”
“你在威胁我?”
水无定身上冰冷的气息愈低,她死死盯着方奕的眼睛,露出尖锐獠牙,“你以为我怕林岚吗?!”
方奕:“这是你自己说的。”
她黑曜石般坚毅的眼瞳中闪过一点光,“把正事做好,你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出现。”
“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神器损伤会发生什么?我也有些好奇。”
“好、好得很,”水无定森森扯出一个笑,握住方奕的手腕,径自含住中指,尖牙向下一划,瞬间多出一个血窟窿。
血液从伤口溢出,迅速染红了两人相握的指节。
十指连心,她的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漠然表情,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水无定不爽地啧了一声,心底的烦躁感愈加深重。
她按住方奕那只血流如注的手,一笔一划,开始在黄符上写字。
血色晕染开一团,血迹与符文交织流淌。
“当初就不该把你的八字简放进来,你是孤煞飘萍,命格再强又如何?你注定无法和这世间留下什么联系,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水无定一扬手,那张沾染了血色的符纸毫不留情地飞起,燃起炙热的火焰。
火光映照着她婀娜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只盘旋着的碧色巨蛇。
“错误该结束了,由我亲手修正。”
水无定冷笑一声,指尖轻点,火苗瞬间窜高三丈,符纸被烈焰吞噬,发出刺耳的噼里啪啦声。
“段若溪会取代你,代替你,所有人都会回到正确的位置上去——!”
黄符愈燃愈烈,耀眼的光将黑暗点燃。
然而她嘶嘶的刻薄声突然停止。
水无定惊讶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张点燃的符纸完好无损地飞至方奕身侧。
烈焰熄灭,鲜艳的血迹流淌着金色光晕。
“这、这……”
水无定愣在原地。
符纸并未被烧成灰烬,解除婚契的表文……被拒绝了。
“你看,”方奕摊开手,“没有人能代替我。”
不应该啊,水无定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喃喃道:“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是天命吗……?”
她凝神屏息,只能嗅到满室草药的味道,在那一点金光流转间,方奕突兀地勾起一个笑。
她眉眼轻挑,眼眸亮如银河,无数光斑汇聚于漆黑一点。
仿佛所有的少年意气都在这一瞬被点燃,如此肆意,如此张扬,与她平日里的态度截然相反。
水无定呼吸一窒,她又想起那个无谓的逃亡雨夜,方奕被她打趴在地上,也是挂着这样恶劣的笑。
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第一次生出失控的感觉,发丝下的小蛇乍然睁开眼眸,水腥气瞬间裹挟整个房间。
水无定正欲变回原形将方奕缠绕,却见她微微退后一步,身后闪出八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
狐狸?!
血滴从符纸上一点点剥离、倒流,方奕指尖的伤痕开始愈合,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她为中心,逐渐蔓延至整个房间。
方奕起身,墨色长发在空气中翻飞,任那只凭空出现的狐狸环倚在身上,金色眼瞳尽是寒意,缓缓启唇:
“不是天命,是我。”
第48章 渡
“我已经写了表文,履行了我的承诺。”
“现在,我要带林舒星走。”
方奕垂下的金色眼瞳中尽是淡漠,柔和白光描摹着她的发丝,她修长的身形在这一刻无限接近于神明。
水无定死死盯着盘旋在方奕脖颈上的狐狸,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
“是幻术?蠢货,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吗!”
她变幻回原形,碧绿色鳞片摩擦在地板上,猩红信子森森吐出。
大狐狸一跃而下,挡在方奕面前,同样亮出尖锐獠牙,怒喝:
“吾乃青丘!”
不是青丘的某某,她代表着整个青丘族裔,此刻也催生出无限勇气。
“这是我庇护的人类!”
“大胆森蚺,你以邪术害人,已是逆天而行,再执迷不悟,便是与我青丘为敌!”
江晚强忍下恐惧,八只尾巴高高扬起,每一条都摇曳起一阵风,吹动幻境中的每一寸草木。
“害人?”水无定冷笑,“因果中的每一个人皆出于自愿,等价交换罢了,你敢说你帮这个人类不也是贪图供奉?”
她的尾巴不耐烦地拍打在地面上,尽可能将翻涌的毒素压制。
青丘狐族在上古时期曾得神仙点拨,获得封地,天生就开了灵智,和她们这些野路子修行的精怪不同。
故而才滋养出那么懦弱、自欺欺人的能力!
幻术呵,只要看穿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她尖牙下精淬的毒,一旦击中,必能致命。
这才是成王败寇,自然界生存的法则!
自愿。
方奕的神情又冷下几分,她单手抚上狐狸绒毛下颤抖的脊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她直视水无定:“你敢说林舒星也是自愿的吗?”
关于渡病气,关于命格,她混乱的思绪想了很多很多,才终于搜寻出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答案。
倒不是这场布局有多么精巧,而是、实在是……
如果猜测是真的,林舒星小时候经历的一切便都只是一场骗局。
林岚真的做得出那种事情吗?
怎么会有人,怎么能够做出这种决定?!
水无定碧绿色的竖瞳眯起,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小孩子最好哄骗了,在她们狭小的天地,母亲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甚至不需要任何高端的话术。
一句漫不经心的谎话“你是捡来的”就能把很多小孩吓哭,大人的玩笑而已,轻而易举就能成为孩子的梦魇。
林舒星,你想保护妈妈吗?
林舒星,你想让妈妈高兴吗?
如果你想,如果你是「自愿」的,那就……去吧。
方奕握紧的拳头都在颤抖,深切的悲恸甚至超过愤怒,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她咬牙:“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林岚?”
“温千雪知道你们这么做吗?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你们眼里是什么?”
江晚察觉到方奕激烈的情绪,眨眨眼,努力憋了憋,变幻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形象。
脸蛋被迷雾模糊的女人彷徨捂着脸,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她潜入林宅时看见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像,虽然不能精确复刻出她的容颜,但只要大体相似……
只要大体相似,足以惊动记忆中的满室尘埃。
水无定瞳孔震颤着,喘着粗气,厉声呵斥,“不准这样粗劣的模仿她!!”
“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方奕,你最初接近林舒星,不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吗!”
“她给了你很多钱,还不知足吗?赶快给我滚出去!”
巨蛇嘶鸣着向方奕扑来,狐狸猛地一声嘤咛,弓起身,张牙舞爪和它打成一团。
轰——!
供台被掀翻在地,瓷盘的破碎声转瞬就被压成粉末。
方奕正准备上前帮忙,大门忽然被踹开。
无数瞄红外准器刺入昏暗室内,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押着段若溪涌进房间,分列排开。
最后的女人逆光而来,举起手,腕表微微闪着冷光。
“住手。”
方奕看向她,声音沙哑,“林岚……”
林岚面无表情,像是早就看透了方奕的想法,淡淡道:“由你来渡病气,林舒星不会开心的。”
她像是一阵飙风,簌簌吹灭漫山野火,只留下满地不甘的死寂。
“解除婚约,更直接的,换段若溪渡她的病,这是最优解,高考根本无关紧要,一场考试而已,什么也决定不了。”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林舒星不能离开林家的势力范围。”
她在极致的冷静中权衡利弊,依旧是高高在上,宣判的语气。
方奕当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站在林家的高度,她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普通人追逐一辈子的东西。
但是。
方奕:“不要。”
那不是林舒星想要的。
她当然知道高考决定不了什么,但她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林岚问:“那你想怎么办?”
方奕:“我来渡她全部的病气,让她正常去考试。”
林岚平静道:“水无定没告诉你么?载体承受的比率,并不是一比一。”
“你要承受加倍的痛苦,而她同样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状态。”
“愚蠢的英雌主义,只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考试。”
方奕缓慢地眨眨眼:“不对,是可以承担全部的,我用模型算过,人体极限极限应该能到超过90%。”
“谁告诉你的,这只蠢狐狸吗?”
水无定缠绕着江晚的尾巴,冷笑,“正常人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承受那么多病气,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用一条人命,去换她一场考试?这种烂账谁爱担谁担。”
最起码的,她必须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这是底线。
“不会死。”
方奕抬起脸,“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身体素质很好。”
她早就发现了,她的伤口恢复得比正常人快,代谢和组织再生能力都很强。
在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次、很多人都以为她要死了。
就连于九凤也时常摇头叹气,还背着她妈找木匠打了一副小小的骨灰盒。
在那个年代的穷村落用骨灰盒也算是很新奇的事情,不过倒也不是于九凤思想多么先进,只是骨灰盒用料少,便宜。
可惜没用上,后来借给了隔壁大婶早夭的孩子了。
被水无定压着的大狐狸愣愣听着她们的对话,突然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粉丝,你骗我!”
“竟然这么危险,我不知道……”
她之前给了方奕能够召唤自己的毛毛,接到祈愿后连夜从青丘赶来。
姥姥们听说她在外面当大明星,还有了信徒之后都很高兴,特意叮嘱她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信任。
方奕曾经无数次回应她无人在意的小小心愿,现在,轮到她满足她的期待了。
方奕求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启自己的全部灵窍。
强大的修行之人为了更好的感悟天地才会这么做。
方奕骗她说林家有宝贝,她想趁乱偷偷渡一点神器的「气」。
谁知道是病气!不然她说什么也不会帮她的!!
“小奕,不要……让我来吧……”
段若溪一双温润眼眸中也蓄满了泪,她挣脱开束缚,扑通一下跪到林岚面前,哀求道:“她们还小,不懂事,让我来吧,我也可以的。”
起初,她只是答应帮方奕去偷偷把那柄白玉烟斗藏起来,以此转移水无定的注意力,好方便江晚潜入。
“起来,”方奕强行把她扶起来,咧开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我说过,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你的。”
段若溪自己早年也有基础病,能治疗好也属于奇迹。
让她去渡病气,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水无定有些复杂地看了段若溪一眼。
林岚冰冷的表情中出现一丝松动,打量方奕许久,才问:“我会为你提供最尖端的私人医疗,但是,在你休养期间,林舒星问起来怎么办?”
水无定失声问:“林岚,你真同意了?要是她死了算谁的因果……”
抱头哭得腿软的江晚又嘤咛着支楞起来,冲着水无定吐口水:“臭蛇坏蛇,呸呸呸!她才不会死,是我开的灵窍,我会为她护法的!”
“慢慢渡就好,不会很严重,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方奕看了眼手机,在口袋里的便签背面写上一串地址,“结束之后送我去这里,和门岗说找烟鬼,她是最厉害的战地医生,有一口气就能救活,没问题的。”
“考试期间辛苦江晚变成我,不用有任何接触,林舒星问就说避嫌,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
“我的要求是,林岚,你必须全程陪伴,保护好她直到考试结束,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我会去门口,接她。”
“……”
她有条不紊安排好全部,毫不客气地将便签拍到林岚手中。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林岚。”她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失约了,不论如何,我一定会把她带走,你不配当她的监护人。”
林岚捏着便签的指节微微发白,垂眸问:“这么短短几天,你确定你还能去接考么?”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够了。”
方奕说:“这也是我们约定好的。”
巨蛇迟疑良久,变回人形,从翻倒在地的供台抽屉里翻出一些小包裹,幽幽道:“我这里还有几包药草,你拿去喝了,也别说我没帮过你。”
“如果你死了,我们还是默认换段若溪当新娘,呵——啊!”
瘫在地上的狐狸弹起来,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咬在水无定的小腿上。
……
方奕吃完药,又吃了几颗糖,压下唇齿间的苦涩。
那扇蓝色大门隔绝了喧嚣,沉睡中的少女仍微蹙着眉,一只胳膊不安地挥舞在外,蜷缩的睡姿像只小猫。
人有七窍,目耳鼻口。
她要用嘴来「渡」她。
方奕脱去多余的外套,俯身慢慢靠近。
唇瓣笨拙地贴上去,像在舔舐一块温热的冰,怕她融化,又怕她一滴滴落下,晶莹露珠转瞬就被吞入柔软口腔。
她的小冰块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星辰微弱闪烁着,化作一阵低低的喘息。
她吃掉她的痛苦,正如吃掉她的一部分。
少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嗅到熟悉的气息,迷蒙睁开眼,眼底水光悄然漾开,看着眼前轻晃的脸颊也有了重影,就像是浮潜在海底。
她们好像……快要一起溺水了。
涟漪将她们包裹,她的手指在林舒星的脖后轻轻滑过,留下一道隐约的痕迹。
少女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盈,可停驻在胸膛上的温度却越来越热。
别、不要……
异样的不安几乎将她吞噬,林舒星扭动着身体,试图推开方奕。
可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指节覆在她的后脑勺,不容抗拒地加深了这一吻。
“乖。”
“交给我,没事的……”
女人的声音沙哑,湿漉漉的,一声声漫过少女的耳垂。
林舒星的身体被她霸道的行为压迫得微微弯曲,她焦急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被方奕环抱着,温热手掌轻轻拍打过颤抖的脊背。
方奕的吻异常温柔,带着令人窒息的缱绻,细腻到足以融化所有不安。
可她掠夺得又太过缓慢,代替了褪去的浪潮,一如融化的粘腻黄油,缓缓淋在肌肤上。
林舒星隐约察觉到身上的女人越来越沉、越来越炽热。
恍惚间有一轮太阳在她们相拥的间隙升起,晶莹汗珠滑落,浅浅打湿一小片干涸的海。
方奕用指腹为她擦拭去眼角的泪,低声说:
“没事的,等我。”
第49章 约定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白大褂垂下,身材高挑的女人对着方奕研究了一会儿,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先别睡,我给你配药,除了刚刚说的还有哪里疼?”
“脸。”
“脸?”女人困惑地皱起眉。
方奕说:“你扇得太用力了,我还没死,会有知觉的。”
任是她抗打,此时脸上也红了一片。
“哦,忘了,”女人摇摇头,对着边上年轻一点的单马尾女孩说,“加大剂量。”
女孩犹豫着:“可是老师,用量已经超过限度了,这样会不会……”
“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
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女孩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走了。
“止疼药就不给你开了,”她心平气和地戳戳方奕,“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能搞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自找的,活该。”
“……”
方奕有气无力地抬眸看她一眼,“姜癸老师,我是病人。”
女人正是之前帮林舒星买药的那一位,医术无敌,资历超群,医德难说。
“你是死人,”女人冷笑,“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是纯碱,你就是吃准我能救你才这么玩是吧?”
方奕笑了一下,没回话。
还真是。
姜癸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医术很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救活,是第三军区华佗般的存在。
方奕问:“最快多久能好?”
姜癸皱眉:“你赶着投胎?”
方奕垂眸,温顺地打出激将法:“只是好奇,堂堂姜癸需要多久,林家那边的顶级医疗团队说至少要五天。”
“你的话,三天?”
姜癸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的小心思,“好好休息,能救你就不错了。”
“病毒太活跃了,你应该给你的免疫系统磕一个,它们快忙冒烟了,不像你,往这一躺就好。”
“哦,病毒,免疫系统……”
方奕跟着重复,生病让她淡淡的表情变得很木纳,连眼睛转动得都很慢,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
她只是渡了林舒星这次的病气,虽然是加倍的承受的,但还是……
她平常都这么难受吗?
无法想象,从小到大经常维持这种半血状态该有多痛苦。
发烧是免疫系统在抵抗病魔,细胞们竭尽全力想要宿主活下去。
蛰伏在她脑海里的系统也变得病殃殃的,跟着小声说:【俺也一样!】
想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
方奕眼皮不断垂下,终于在第十三次黑暗降临后昏昏睡去。
姜癸拉起帘子,有些复杂地看了方奕一眼,啧了一声,起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与此同时,林舒星刚悠悠转醒。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有一尊伫立在天地间的神像为她指引方向,她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看见了光。
她睁开眼,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单手撑着下巴,一丝不苟的神情微微展露出倦意。
是……林岚。
女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很快就发现了她细微的波动,掀起眼帘,凌厉的眼神在对视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她沉默片刻,用毛巾欲盖弥彰似地擦了擦手,问:“感觉怎么样?”
“我……”少女的眼眸微微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过分轻松的手。
她捏了捏自己,疼痛从皮肤间传来,这才确定:不是梦,不是幻觉。
脱离了病痛的束缚,她轻盈得像飞鸟。
“你昨晚发起高烧,出了很多汗。”林岚松开手,揉揉眉心,“医生说,是康复的征兆。”
“已经检查过,各项指标都回归正常,你可以去参加考试。”
林岚沉静的态度和昨日截然不同。
高烧……
林舒星有些迷茫地抬起手臂,发现睡衣已经被更换过,身上擦了清爽的柑橘味身体乳。
林岚说:“你出了很多汗,段若溪一直在照顾你,现在的时间足够你再洗一次澡,浴池已经备好了。”
少女向来喜欢干净,仅仅是热毛巾擦拭过皮肤还远远不够。
段若溪?
林舒星摸了摸自己红润的唇,奇怪的感觉冲破胸膛。
不对、不对,她还记得炽热喘息间方奕身上传来的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她特意为她挑选的香氛,不会认错的。
看见少女皱起的眉眼,林岚出乎意料地耐心,放低声音问:“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舒星问:“方奕呢?”
“她在自己房间里,”林岚回答得很公事公办,“你可以去看她。”
少女立刻跳下床,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赤着脚跑向对面。
哒、哒、哒。
她感受到地板贴着脚掌,并不是很冷,它们牢牢支撑着她的飞驰,就像蝴蝶掠过花丛那样有力。
唰——
“方奕!”
林舒星推开大门,看见床上果然半倚着熟悉的身影,她墨色的长发披散着,听见动静,回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她清冷的笑意在此刻全部铺展开,微微上扬的眼尾流露出别样风情,魅惑得令人心跳都慢了半拍。
但林舒星的面色却倏地一沉。
段若溪紧张地跟进来,拿着她的拖鞋,放到面前,温声哄道:“大小姐,这样会着凉的,穿上吧。”
“段若溪,”林舒星问,“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段若溪迟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她们担心方奕回不来,少女会伤心。
水无定说方奕贪心不足,渡的病气太多,死定了。
林岚在方奕离开前追加了一份协议,内容是,她会赡养她的母亲和奶奶。
虽然不清楚协议中的具体内容,但段若溪知道这种协议意味着什么。
她还很年轻,前途无量,却依然走到了天平的这一端,另一侧以爱为名的砝码沉沉压下。
如果方奕死了,婚契会自动解除。
她们希望由段若溪接替她。
床上扮演方奕的江晚看着她们两个温情互动,急得龇牙咧嘴,内心疯狂上蹿下跳哀鸣。
她们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挖粉丝的墙角!
不行啊,她可是她的狐狸守护神,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亲亲信徒吃亏?!
“林舒星,加油。”
「方奕」夹起充满魅惑的声音,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撩了撩头发,对着少女舔舔唇,竭尽全力地孔雀开屏:
“等你金榜题名时,正是洞房花烛日——”
“……”
段若溪瞳孔地震,捂住少女的耳朵。
林舒星轻轻瞥了面前的「方奕」一眼,扯出一个冰冷的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只留下江晚一个人坐在原地有些绝望地怀疑狐生。
她的幻术很厉害,完全是按照方奕一比一复刻的,连唇纹都一模一样呢。
为什么她未婚妻是这个反应呀?
粉丝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她会这么冷漠呀?
这么好一个粉丝,这么大一个粉丝!
江晚有点想哭,又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替方奕坚强。
方奕走之前一遍遍告诉她会没事的,她很好,以后还要去参加江晚的首映公演呢。
虽然江晚并没有接到这种邀请。
但江晚看着方奕认真的表情,觉得,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公演会有的,葡萄会有的,方奕也一定会回来的!
……
林舒星什么都没有问,像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在许多人的祝福下走进考场。
她们约定好的。
她抬眸看了看教室里悬挂的时钟,握住笔,也像是握住了未来的剑。
林舒星从未感觉有哪一天像今日这么畅快,也从未感觉有哪一天像今日这么沉重。
考完一门还有一门,漂亮的字迹一笔一划写下……
笔尖“沙沙”作响。
等在车里的水无定将座位放倒,林岚正站在梧桐树下,晦涩的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
聒噪的蝉一遍遍喊着青春,躁动不安的学生们端坐在人生最大的一场竞争平台上,试图与命运博弈。
水无定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枕着手臂慢慢眯起眼睛。
年轻人就是这样,总以为一个阶段的盛大落幕是结束。
当蝉鸣响彻长街,它们的命数*不过是步入轮回而已。
叮铃铃——
林舒星安静地考完,上车。
今天方奕没有来。
玻璃窗外,许多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家长紧张地挤满街道。
旗袍、马褂,竞相争一个虚无的好彩头。
少女压低眉眼,懒得搭理任何一个人,她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有几个瞬间,竟也像折射着方奕的影子。
搞得林岚以为她又生病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医生来做了个全身检查。
林舒星很好,甚至有点太好了。
她感受到力量充盈在指尖,写下的弯勾都多了一点锋芒毕露的锐利。
她提笔,写下:方奕。
僻静的医院里。
“老师!!怎么办啊,她烧得更严重了!!!”
少女惊慌失措的找到躲在外面抽烟的姜癸。
她来实习了很久,断肢也缝了不少,但像方奕这样奇怪且危险的病情还是第一次见。
数据一会儿降下去,一会儿又飙升,比心电过山车图还刺激。
方奕的免疫系统杀疯了,整个人的状态混乱得可怕。
姜癸一手掐灭烟头,按住自己着急忙慌的笨蛋学生,恨铁不成钢,“怎么办?你有鸡蛋吗。”
医护人员最忌讳惊慌,尤其是干她们这行的,天天和死神博弈,心态是第一位。
“有!”女孩点点头。
姜癸嘴角抽了抽,阴阳怪气道:“去敷她额头上。”
“啊,是什么偏方吗?”
女孩犹豫着掏出早饭没来得及吃的鸡蛋,“不用给她吃什么药吗,或者急救措施……那我先去试试看。”
“……知道你还问?!”
“出去别说我是你带教哈,我丢不起这个人。”
姜癸额间暴起青筋,劈手夺过鸡蛋,觉得再让她给方奕治下去真能把人治死了。
她走过去,看见病床上的女人冷着一张脸,怀里还抱着一颗微微发光的晶体。
“还有心思玩呢,”姜癸冷笑,吩咐学生,“把杂物拿走,看不得她这么清闲,老娘亲自给她来两下。”
“别。”
方奕微微抬眸,乍然从林舒星的梦境里抽离,溃散的视线一时间难以聚焦。
她压住怀里的梦境石,“不能拿走。”
姜癸挑眉,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抢:“很值钱?这么宝贝,拿过来给我抵医药费。”
一旁捧着病历册的女孩瞪大了眼睛,即使已经习惯了姜癸的流氓作风依旧有点于心不忍。
病床上的女人苍白得像一望无际的原野,她的眼睫是摇曳的芦苇丛,簌簌随着胸膛间秋日的闷雷而颤抖。
但即使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当她给她擦汗喂药时她还是会很认真地道谢。
她压抑的嗓音像卡在竹筒中间不上不上的哨口,风一吹,才飘出一些清晰短促的音节。
人类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这个阈值并不仅仅是一串泛华的数字,而是血肉之躯能承载的极限。
女孩想不明白方奕怎么能这么安静。
往常出现这种情况,患者多半是疼到失声了。
但此时她掀起眼帘,骨节分明的手压着梦境石往里面藏了藏。
女孩心疼地弯下腰,试图让方奕的诉求更清晰一点,却听见她说:
“舍利子。”
女孩:?
方奕低低喘了口气,朝着她们笑了笑。
神经病。
“她说这是她的舍利子。”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是死不了了。
姜癸唇角抽了抽,闻言立刻嫌弃地撤回手,甩了甩,对着边上的女孩说:
“看见没有,高烧致幻了,你就在这看着,要是她自燃了你就抓紧时间拍照,先发SCI,她们要是不收就发去意林。”
“不是幻觉。”方奕回答。
是梦境。
意林素材本握紧梦境石,迷迷糊糊地低喃,“我和她约好了……”
约好了,要在校门外的梧桐树下见面。
她在她的梦境里徘徊,依稀看见摇曳树影间,分明还站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
她像一团暖光,看不清眉眼,却异常温柔。
女人向方奕招招手,无限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身上香香的,像江南烟雨中未干的油墨。
又无端令人想起炊烟,袅袅飘过金色稻田的上空。
那是一种……妈妈的味道。
但在林舒星出现之前,一阵风吹过,女人又蓦然消失不见。
只有一片树叶晃晃悠悠落下,落入小布熊的掌心。
她恍然听见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夹杂在风的呼啸间,飘落到发烫的额头上:
——谢谢。
谢谢你爱她。
……
看着方奕唇角的笑,姜癸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用手对着她的脸比划了两下。
没有哪位医生会喜欢这么作践自己的病人,何况方奕这场病来得着实蹊跷。
林家的黑衣人还等候在医院外,如果不是重点单位有持枪护卫,姜癸很怀疑她们是不是要全天候监控在病房。
这些该挂路灯的资本家,难不成觉得方奕孤身一人在Z市,没人撑腰就很好欺负?
姜癸眉宇间的沟壑越蹙越深。
方奕愿意忍,她可不想惯着她们。
权贵又如何?她们背后站的可是军部。
姜癸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指着外面的黑衣人,对一旁的女孩吩咐:
“外面的人再问,就说方奕死了。”
第50章 迟到
高考的最后一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蝉鸣愈发急促,声声提醒着将要到来的盛大落幕。
林岚破天荒的穿了一身旗袍。
深蓝色的绸缎在她身上如水般流动,恰到好处地勾画出她那份冷峻的优雅。
复古款式柔和了她眉宇间的凌厉,而她目光投向林舒星背影时,仿佛有一束光随着她的目光轻轻散开。
这是一身纯手工定制的老旗袍,盘扣着几枚纯洁无瑕的东珠。
这种珠子水无定曾经见过,在温千雪的项链上,价值连城,是林岚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中普通的一种。
水无定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
这几天林岚推掉了全部行程,公司的大小事务全部放手让林清婉去做,自己则专心地在这里给林舒星陪考。
她连手机都不怎么看,只偶尔小心翻动一页泛黄的信纸。
那是温千雪的遗书,留给林岚的遗书。
在温千雪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医生提出了骨髓移植和干细胞提取的方案,作为直系亲属的女儿成了她最有可能的救命稻草。
也就是在那时,林岚得知孩子被调包了。
她没有告诉温千雪,只是下令全城寻找那个孩子。
可黑白两道的势力都用上了,竟然硬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另一位孕妇的信息像是被凭空抹去了。
水无定当时在闭关,强行冲破桎梏也只赶上见温千雪最后一面。
温家祖上也曾显赫一时,在两百年前出了个仙脉,正儿八经地记录在玉皇册上。
水无定一直相信温千雪也是有仙缘的,不然她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就渡了自己的命劫?
可短命的诅咒如影随形,她们总在人生最绚烂的时刻凋零,转瞬即逝。
“水无定,无论如何,请你保护好她……”她拉着她的手叮嘱。
在水无定应下之前,温千雪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沉静的皮囊下燃烧着一团火。
温千雪死前写了很多很多信,除了唯一一封给林岚的,其他都装在铁盒子里,预备留给女儿。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不曾对她说,她来不及陪她长大。
后来林清婉被水无定找回,这个铁盒子也被林岚转交给了她。
水无定是当年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
林岚对林舒星态度那么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如果当时亲生女儿在,温千雪或许就不会死。
这种假设快把她逼疯了。
即使后来想清楚林舒星也是无辜的,林岚却更加无法面对她了。
——你亲手送这个口口声声喊你“妈妈”的孩子走上了死路。
她必须一遍遍强调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才能抵消心底翻涌的罪恶感。
林岚从来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想要攀登到顶峰,哪一条路不是遍布尸山血海?
然而,她对小小的林舒星越是疏远,那个孩子却越是用尽一切想要接近。
林舒星小时候长得就很漂亮,粉雕玉琢,像天使一样,不哭也不闹,只用一双剔透的眸子静静对着别人笑。
最初的她只是无意中顶替了温家血脉的命格,偶尔生病,温千雪就心疼得不行,日夜把她搂在怀里照顾。
温千雪走后,林清婉被找到,秘法实施,林舒星正式接过她注定早死的命数。
在病痛的折磨下,林舒星慢慢变得暴躁,她太疼了,无法疏解,又无人能够说起。
展露伤口的行为太过私密,像血淋淋的把心捧出来,祈求一点可怜。
林舒星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妈妈,是因为我经常生病你才不喜欢我的吗?
妈妈,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我让你失望了吗?
妈妈……
有太多困惑得不到解答。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长大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苦苦追寻了十八年,却发现问题本身就是错的。
她不再对着人笑,也不再喊林岚妈妈。
在一切真相揭露之前,赌气也好,心脏钝痛的暗示也罢,她早早的就将对林岚的称呼改为了林女士。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们的关系本该停留在这样疏离的层面。
“……”
人生是没有后悔药的。
一步踏出,哪怕面前的是万丈深渊也要继续走下去。
水无定看着女人孤独远眺的背影,轻轻低喃道:“你后悔了。”
这一次是肯定句。
可现在后悔又如何呢?
方奕只能渡她这一次,既定的命数已经不可改变。
叮铃铃!
铃声刺破天际,大门拉开,记者们早早等候在校门口,从寂静无声到人声鼎沸只需要一瞬间——
高考结束了!
无数欢声笑语裹挟着稚嫩的面庞,她们如潮水般涌向未来。
“喂,这里、这里!”
家长们一个个探着头,艰难地从人群中找到自家的孩子。
她们兴奋地拥抱,大声宣泄解脱后的快乐,也有人手腕一扬,当场就将沉重的过去撕了个粉碎。
小小的考点挤满了最纯粹的喜怒哀乐,再不会有比这一刻更轻松的时候了。
林岚接过管家递来的鲜花,细心抱在怀里,和普通人同样分享着这一刻微妙的心情。
戴着星星发卡的少女出现在视线里。
远远的,林岚一眼就看见了她。
抓着透明文件袋,微抿着唇,单手举着手机,深沉冷漠的神情与周围的欢欣雀跃格格不入。
四目相对。
林岚看见林舒星的唇角分明上扬了一点点,那是她下意识的举动,但转瞬就压下去,整个棱角紧绷成一条线。
管家和保镖关切地迎上去,将她们耀眼的星星接回太阳身边。
水无定按住焦躁不安的江晚,警告她安分一点,不然就一把火烧了她的胡须。
江晚背过身,念叨了一万遍演员的自我修养,才终于把眼泪憋下去。
她能感觉到方奕的气息还在延续,可林岚和水无定的反应太吓人了。
她们一边在准备冥器,一边又重金问她愿不愿意多扮演方奕一段时间。
林家开出的报酬无疑很丰厚,作为盘踞百年的地头蛇,她们家族的人脉和宝库储备惊人。
该有的,不该有的,饶是江晚见过不少宝贝也十分惊讶。
难怪她们能供养得起一条坏蛇。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方奕到底怎么了?
江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扒拉在水无定身后偷偷抹眼泪。
在她嗷一嗓子哭出来之前,水无定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几颗葡萄。
……
林舒星走近,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低头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了整个屏幕。
林岚将花束递给她,唇角不太习惯地勾起一个笑,说:“考完了。”
少女接过花,点点头,“嗯。”
她低垂着眉眼,不再像从前那样用目光追随着她。
这个细节让林岚心头一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忍不住抬手,搭在林舒星的肩膀上,就像所有长辈都会对孩子做的那样,问:“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个亲昵的动作却让林舒星向后退开一步,让女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空气中。
管家微微躬身,赶忙打圆场道:“大小姐,家主一直在等您出来,您辛苦了,是先去吃饭,还是想先去游乐场玩?”
林岚包下了本地最大的游乐园,只为能哄林舒星开心。
林清婉本来撒娇想来见林舒星,也被林岚无情拒绝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林清婉的请求。
林岚完完全全地将自己三天的宝贵时间分给林舒星,试图用迟来的陪伴弥补十八年遗憾。
林舒星一言不发,平静地与林岚对峙,她们唇角的倨傲有三分相似。
同样矜贵,同样冷漠,同样带着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傲慢。
烈日炎炎,恍然有一束风穿透时光,刺得人耳晕目眩,仿佛站在这里的,是林岚和曾经的她自己。
绝不退让,绝不和解,誓要在寂寂尘世间激荡。
多么熟悉的不甘,多么熟悉的愤怒。
林舒星问:“方奕呢?”
水无定侧身,将哭得快不成人形的江晚让出来。
“我……”江晚不想用方奕的形象这么丢人,可一对上少女冰冷的眼眸,悲伤瞬间被点燃。
粉丝生死未卜,为什么她未婚妻还这么冷漠呀!
黑发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尾巴都差点弹出来,水无定只能死死抱住她,咬牙低声威胁:“闭嘴!”
太荒谬了。
林舒星看向林岚,一字一顿重复问:“方奕在哪里?”
在女人的欲言又止中,林舒星冷冷开口,“别骗我,林女士。”
她竭尽全力想要表现得成熟冷漠,可在冒牌方奕的哭声中,两行泪还是没忍住从眼尾滑落。
林舒星倔强地咬着唇,面无表情,但眼泪却越涌越多,砸在地上成了最小的海。
她们约好的,方奕会来接她。
她们要手牵手,十指相扣的那种,从此再也不分开。
林岚沉默着上前一步,环抱住林舒星。
她环抱住她眼底深藏的悲伤和委屈,一下下,轻轻拍打着她颤抖的脊背。
林岚的声音干涩,压在少女指尖背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迟来的温情像开水一样灌入喉咙,少女在曾经梦寐以求的怀抱中剧烈挣扎着。
她捶打着林岚的胸膛,积蓄了十八年的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不要!!”
“我只要方奕,我要她——把她还给我!!!”
林岚闭上眼,感受着她捶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加深了这个拥抱。
“方奕走了,”林岚低声说,“是我让她离开的。”
她对她失控的情绪全盘接受,即使她恨她。
怀中的少女身形一颤,狠狠咬上林岚的肩膀,呜咽声变成一声疼痛的闷哼。
管家紧张地倾身,却被林岚克制地举起手制止。
林岚抚上少女的长发,低垂着眉眼,同样红了眼眶。
……
“没有啊。”
垂下的发梢被风吹动,一道温柔的力量匆匆降临。
方奕张开双臂,有些笨拙地将母女俩抱住,一手一个,依次安抚性地拍了拍,声音困惑且清晰:
“我没有走,只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