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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今晚吃这个。”

    于念瞪圆了眼睛看褚休, 褚休垂着长睫不看她。

    唇瓣堵着唇瓣,除了换气根本不给于念扭头躲开的机会。

    于念一手被褚休摁握着贴举在门板上,一手被挤在两人身前。

    吻不知持续多久, 等分开的时候,于念双腿都是软的, 褚休松开她的手,她低头揉着并不疼的腕子,垂着眼不搭理褚休。

    “念念不气了好不好,我跟三月……跟褚三月从小到大就没一块儿玩过几次。”

    褚休解释, “我不是忙着帮大嫂做活就是去书院念书,跟褚三月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后来她出嫁, 我俩更没了交集。直到她守寡回娘家, 说是见我长得不错又有学识,问我要不要入赘。”

    褚休故意停下来。

    于念没听见下文, 不由抬头看过来。

    褚休捉到她的目光, 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她微凉的鼻尖, 声音都低柔很多,“我说我要考秋闱, 无心婚嫁。她见我没那个意思也没强求,只是这两年偶尔见着会打趣两句, 其实并没有非我不可的意思。”

    褚休,“我给村长画灶神画是托他帮过忙,先前李氏过来一趟,我怕她们再来找你麻烦, 就劳烦村长帮我多看两眼,要是有不认识的人来找你, 直接撵出村。”

    “虽说没用上,但我既然麻烦了村长,就得帮他画个新灶神图,”褚休道:“跟褚三月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更不知道她今年年底回村。”

    于念僵直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撩起眼睫看褚休,抿了抿唇,低头将额头抵在褚休肩上。

    她这样就代表消气了。

    褚休偏头看于念的脸色,唇瓣凑过去,低声调侃,“那以后我不喊她姐,我喊你姐行吗?”

    单算年纪,褚休也比于念大。

    褚休这会儿哄着于念,小声喊,“那我再仔细尝尝,看看姐姐嘴里还有没有醋味?”

    于念听得脸皮红头皮麻,忙抬手用掌心挡在她嘴上。

    褚休握着于念的手腕,在她手心里亲了一口,见于念羞答答的看过来,褚休伸手将脚边炒货袋子拎起来,手臂顺势穿过于念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于念被褚休抱着扭身开门关门,然后就这么被抱着摸黑进了屋里。

    炒货袋子被褚休随手放在堂屋桌上,她则轻车熟路的抱着于念回了东屋。

    今天出门晒了被子,是让大嫂帮忙收的,这会儿褚休压着于念躺在被褥上,扑面而来的便是冬日阳光的余温跟气息。

    于念想问褚休点不点灯,她们还没烧水洗漱。手还没抬起来,褚休的吻就落在她的耳廓上。

    黑暗中,酥酥麻麻的吻顺着耳朵直到脖颈。

    胸口凉意扫过,随后便是滚热的唇贴上来。  。

    褚休从床上下来,先点了油灯。

    屋里昏黄的光亮映出一片天地。

    褚休衣衫微乱,手腕袖筒撸起来露出半截清瘦骨感又不失力量感的小臂,白皙修长的手里拿着一块湿帕子,放在了水盆中用凉水涮洗。

    她扭身往后看,“我去烧水。”

    于念从床上坐起来,红着脸点头。她衣襟半敞,裙摆被推到大腿上,裤子还好端端穿着。

    刚才褚休没来得及再洗一次手,就拿出干净的帕子贴在那里,隔着帕子……

    帕子料子粗糙,不是滑腻的绸缎,异样的粗粝感剐蹭过来,于念连喘息都是颤的。

    烧完热水,两人洗漱。

    对着油灯打量褚休的脸,于念伸手摸了两把,是好看,就算生再大的气,这张脸对着她一笑,她火气都能少了大半。

    褚休疑惑的看她,“还想?”

    于念立马收回手,低头认真洗手。

    褚休笑。

    于念以为今天这场醋吃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直到睡前褚休扶着她的腰,低声问她,“要不要?”

    这个姿势太大胆,那天做的时候于念都没怎么敢睁开眼睛,最后只在腰上没再往前。

    可今晚于念的确气褚休长得好看,这才招惹了一众寡妇,惹得她吃了口陈年老醋。

    于念红着脸,眼神飘忽,让褚休熄了灯后,慢慢摸索着,跪坐着胯上了褚休的腰。

    床帐合上,半分光亮也没有,遮挡住于念最后的那点羞耻心,让她好抹黑糟蹋一把褚休的俏脸。

    这样旁人就算再惦记,那也是她的。

    褚休躺在床上,手原本搭扶着于念的腰胯怕她摔着,这会儿随着于念缓慢往上挪蹭,手只能改成贴在她腰后。

    于念怕冷,身上的袄子都没脱掉,只解开衣带衣襟敞开露出里头的粉色肚兜,肚兜腰后的袋子被褚休解开,这会儿小衣松松散散挂在身前。

    “念念,你今晚吃褚三月的醋,是不是因为在乎我,怕我被人抢走了?”褚休昂脸看于念。

    她仰视的角度里,只能隐约看到于念肚兜晃动时,衣料跟腰腹间闪出来的两捧圆。这般黑的帐子里都能看到于念的白,可见她平时皮肤有多莹润赛雪。

    褚休没忍住,抬手往下,正好抓握住用掌根托着,“这样好像有点吃不到。”

    于念晚上视力不好看的不清楚,摸黑才将手搭在床头的木头箱子上,刚调整好呼吸,褚休的手就贴合上来,“……”

    那她到底要吃哪个啊。

    于念低头瞪褚休。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跟想法,褚休昂脸朝上亲了一口,“今晚吃这个。”

    都说娶了媳妇可得好好管教,万万不能让她蹬鼻子上脸,为了立住丈夫的威严,有些地方在迎亲的时候,新郎就不好好扶新娘下轿,而是抬脚踹轿门让新娘滚出来,还没进门就先给了下马威,这样日后她不敢骑在丈夫头上作威作福。

    于念嫁过来的时候,没有轿子,是用褚大叔家里的毛驴绑了红绸花,车上铺了红被褥拉回来的。

    到家门口,褚休也没蹬毛驴更没蹬车板,而是双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到屋里,全程没让她用脚走过路。

    于念想,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她现在敢作威作福到骑褚休的脸。

    褚休双手依旧环住她的腿弯,拇指指腹在她腿面上摩挲滑动,为的不是让她双脚不沾地,而是让她把膝盖朝两边分得更开。

    这个姿势于念总是想逃。

    她亲过来她想逃,她不亲了她又难受,上跟下都是折磨,就在于念觉得撑不住最想跑的时候,褚休提前察觉了她的念头,双手握住她的腿不给她往后退的机会。

    于念原本是双手撑在木头箱子上,现在是双肘撑在箱盖上。

    她先前还能忍着不出声,但那搅动水声的动静实在羞人,听得于念头皮发麻。

    后来,她哭的呜呜咽咽的。脚趾头拧紧身下床单,忍不住收腹夹腿。

    于念觉得褚休欺负哑巴,明明她不能说话,可褚休总要弄哭她。

    到最后,于念跪直了,眼泪跟别的弄湿了褚休的脸跟长睫。

    “解气了吗?”褚休洗完脸小解完回到床上。

    于念闭着眼睛不好意思看她。

    为了弥补自己的这点心虚内疚,临近天亮的时候,褚休顶起她的膝盖,手往枕头下面摸出小白瓶打开瓶盖的时候,于念半睡半醒的半推半就了。

    今天于念不用去县城学手语,她只需要留在家里帮着蒸馒头就行,所以不用早起可以直接睡到天大亮。

    褚休就不一样了,她跟裴景约了时间,今日去县衙里写字。

    想着她今日还得出门折腾,于念被糊蹭了一屁股的水也没计较。

    “你睡你的,锅里我给你留了鸡蛋跟咸鸭蛋,醒了再吃。”褚休将被子给于念掖好,放下床帐拎起枣红色外袍低头穿上。

    外头冷的让人牙颤,褚休握着两个鸡蛋也没吃,就这么揣着捂手。

    她到茶馆门口的时候,裴景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看书。

    褚休抬手敲车厢,裴景撩开车窗帘子低头朝下看,“上来,直接坐马车去。”

    褚休爬上车,裴景见她冻得哆哆嗦嗦的带着一身寒气,大气的将自己抱着的汤婆子递过去,粗着嗓子说,“可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大壮,他本来就说我秀气的像娘们,要是被他知道我用这个,指不定怎么笑我不够阳刚。”

    “娘们怎么了,没有娘们哪有他,下次他再说你就踹他蛋,他阳刚他蛋多他不怕踹。”褚休接过汤婆子,低头嗅到清浅的暖香,又把汤婆子递给裴景。

    裴景疑惑地看她,“?”

    褚休笑,“昨个念念刚因为别人的两句话醋完,我这要是裹着香气回去,她得气的不吃饭。”

    醋个一回两回的是情趣,天天醋的话那就是她不疼媳妇,这才让她心里不踏实。

    裴景低头嗅,才发现汤婆子上果然带着香,她脸上大臊,慌忙解释,“我,我,这是我妹妹塞给我拿着的,我说不要她非给!”

    “没事你用你的,谁要是说你我替你骂回去,”褚休掏出两颗鸡蛋,握着往中间一碰,“咔哧”声响,蛋壳碎了,“我有这个。”

    裴景顿了顿,笑了。

    两人到的时候,衙门已经来了不少文人,都穿着长袍,基本没几个穿短打的。

    她俩年少,本想着这么过去会不会太扎眼,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莫说十七八岁的她们了,就连五六岁的小童都过来凑热闹。

    十两黄金啊,谁不想试试。

    褚休双手抄袖,不算雅致的动作硬生生被她这张脸跟这身气质撑出了一股慵懒自在的感觉。

    她昂脸抬眸,张扬外放,身旁的裴景垂眸敛目,秀气内敛,两人往那儿一站,还是最亮眼。

    巷口轿子里,一只修长的手握着卷起来的话本挑开轿帘往外看。

    身边人立马低头轻声说,“那便是褚休跟裴景。”

    第42章  “人不轻狂枉少年。”

    今天来了不少人, 连带着衙门口都停放不少马车轿子,一架青顶小轿挨着巷口停下不动,放在那儿不算显眼。

    挑开轿帘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并不粗大, 明显是女人的手,可细细看去又不算从小养尊处优娇惯出来的纤纤玉指, 握着话本跟握着马鞭匕首一般,顺着仆从的声音,手腕微转用书卷将轿帘轻挑掀高几分。

    冬日暖阳淡化了这双手上的陈年旧疤跟细碎伤痕,抬眼望去只剩那抹晃眼的白跟袖筒上让人不敢直视的明黄绣纹。

    手的主人顺着轿帘缝隙, 顶着阳光眯起眼睛朝衙门口望去,不需要仆从细说, 仅一眼就能分清人群里那最耀眼的两个少年中, 谁是褚休谁是裴景。

    “吱呀——”

    县衙中门朝里敞开, 挎着刀的衙役从门内出来,站在高阶上大声说道:“待会儿大家分成两列, 有序进入。县衙之内不准大声喧哗吵闹, 更不准推搡插队。”

    说罢, 他往旁边一站,门里立马有小吏抱着桌凳出来, 研磨提笔坐在衙门口登记来着的姓名跟年龄。

    褚休跟裴景来的不早不晚,排在队伍的中间, 她俩踏脚进县衙,身影消失在门里的瞬间,远处挑高的轿帘也跟着放下。

    “从后门进县衙。”姜华,也就是武秀长公主收回手, 展开握着的书卷,慢条斯理开口。

    “是。”

    清河县算不得什么大县, 也不隶属京城,但问题在于它这个省跟京城相接,而清河县就在省城边缘挨着京城。这就导致清河县的县令虽不算京官,可又在天子脚下,边上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天才刚亮他就接到消息,说今日有贵人过来。

    县令姓何,五十多岁,这辈子也不指望升迁了只求能在县令的位置上顺利告老,所以他政绩就算不出挑也挑不出错处,加上挨着京城更不敢胡作非为,事事立求中规中矩,哪怕这次的寿礼也一样。

    谁能想到只是献个“寿”字,就能入了贵人眼竟得贵人亲自前来督办。

    何县令早早就收拾好,恭候在县衙二堂等贵人莅临。

    来的可能是皇上跟前的天使,或者是礼部那边的官员,何县令想了一圈,都没想到来的会是武秀长公主,本朝唯一手握政权的女子,也是皇上的亲妹妹,伴同皇上共同打下这片江山的姜华。

    在瞥见那抹藏青色衣袍袖口裙摆处又绣着明黄绣纹的衣角后,何县令立马提着官服跪了下去,“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

    武秀坐在主位上,抬眼朝下看。何县令跟着长公主的脚步转动自己,始终面朝长公主的鞋尖。

    武秀,“起来吧。”

    低哑的嗓音带着上位者低缓的音调,是不怒自威的天家威严。

    武秀长公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模样英气五官出色。

    十六七岁时姜华就比寻常后院里的女眷多了几分勃勃野性,经过战场历练跟这几年的养尊处优,野性沉淀下去,人越发的端庄冷傲。

    加上她脖子在战场上受过伤,割伤了喉咙坏了嗓子,从此说话的声音变得低哑。但没有任何人敢因为长公主嗓音不婉转动听而非议半个字。

    一是身份尊贵,二是她是武秀。

    武秀朝外看,“书法比试开始了吗?”

    何县令哆哆嗦嗦站起身,始终弓腰曲背低头小心回话,“人已经都在县衙里了,笔墨纸砚也都备好,就等您开口了。”

    武秀,“开始吧。”

    她来就来了,不需要跟何县令解释她奉了谁的旨领了什么差,何县令自然也不敢往上问,他只需要规规矩矩办事情就好。

    门外衙役收到何县令递过来的眼神,立马拎着铜锣往大堂的方向小跑过去。

    武秀跟何县令也起身往前,准备凑近了看看文人间的热闹。  。

    衙门以中轴为线,过了中门分三个堂,最前面留百姓鸣冤状告的是亲民堂,往后的二堂留会客,紧接着是县令自己住的三堂,后面留着休息的花厅就不算在堂里。

    褚休手插袖筒,掌心贴着手臂皮肤取暖,抬着头大大方方将衙门看了一圈。

    裴景目光就收敛很多,她汤婆子留在了马车里,这会儿手中颇为风雅的握了把折扇,这般冷的天,打开不是,可拿都拿了,不打开也不是,只蜷紧手指握住,手背冻的青筋明显。

    褚休扭脸看了裴景一眼,笑着摇头,“像我这样揣着就暖和了。”

    裴景低头看,想了下自己做这个动作的样子,眼皮抽动摇头拒绝。

    褚休长手长脚,揣袖是慵懒随意,她短手短脚,揣袖是含胸驼背。

    他们一行人来到大堂,里头正中央摆了张长桌,上面铺着长卷白纸,笔墨也都准备好了。

    “这是要先选再写?”有人低声嘀咕。

    “应当是要先选个‘寿’王出来,然后再写寿字。”

    所谓“寿”王就是画卷上最大的那个寿字,像画框的框一样,以它为框去装其他所有的寿。

    “我瞧见王老来了,这‘寿’王非他莫属啊,咱们怕是能得个金叶子就不错了,十两黄金是想都别想。”

    “话可不能说这么早,我刚才看见无名书院来了好些学子,说不定解元就在里头,到时候他来了,这‘寿’王是谁还真说不好。”

    “解元才多大。”有人摇头笑了。

    听闻解元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再看看王老,今年都六十八了,少年人的笔力怎么能比得过几十年的功底。

    “这两位小友是?”

    褚休正仰头看大堂的房梁,就见人群里有人话锋一转,将注意力引到她跟裴景身上。

    褚休眉眼含笑,抽出袖筒里的手拱手,姿态谦虚,嘴上却张扬,“不才不才,今年秋闱解元,褚休。”

    就是他们嘴里没多大年龄的解元。

    她介绍裴景,“清河县裴家,裴举人裴景。”

    裴景握着扇子拱手。

    引话的老者捋着长须,微微颔首,“竟是褚解元裴解元,你们不备考春闱,也来凑这热闹?”

    褚休站直了,“十两黄金的热闹,自然要来凑凑。”

    裴景可能是为了见识什么贵人,但褚秀是实打实的冲着黄金来的。

    她一开口,老者就笑了,“解元的文章也许是这届秋闱里最好的,但字可说不准,今日来了少说近百人,不乏书法大家,解元一开口就是十两黄金,岂不是将我们其他人没放在眼里?”

    老者,“解元小小年纪莫要轻狂,得不了黄金,得个金叶子也是好的。”

    褚休双手抄袖,笑着请问,“恕小辈眼拙见识少,前辈是?”

    老者捏着胡须抬起下巴垂着眼,任由身旁人介绍他的身份,“这是王老爷子,族上是王大家的后人。”

    书法大家的后代,怪不得呢。

    “我族上——”褚休腰背后撤,一个大喘气,“倒是没什么人,但我本人很喜欢黄金,所以……”

    褚休往前一站,跟王老爷子面对面,笑着说,“今日想轻狂一把,赢它个黄金十两。”

    场上安静了瞬间,随后王老先笑了,“年轻人有志气总是好的。”

    “是啊是啊,有志气也得有实力才行。”

    说话间,近百人就这么分成三个阵营,部分簇拥着王老站在了他身后,部分中立看热闹,哪边都不掺和,褚休扭头往身后看,裴景捏着扇子头望房梁,但默默站在了她旁边。

    王老能在清河县这么猖狂,自然是有些本事跟人脉,按理说裴景这个裴家人应该站在王老那边,或是中立,可她看了看褚休,“我今日仅代表无名书院学子裴景,立场与其他无关。”

    她裴景,站褚休。

    褚休伸手握拳,在她肩头轻轻捶了一下,“裴兄义气,我要是赢了回头让你嫂子给你包包子吃!”

    裴景,“……”十两黄金,就包个包子?

    “褚休还有我们呢,我们也觉得人不轻狂枉少年。”无名书院学子跨步往褚休身后站。

    这么一来,双方的人数竟差不多。

    刚分好队,衙役就拎着铜锣过来了。

    衙役站在亲民堂正大光明的匾额下面,扬声说:

    “你们依次在白纸上写下‘寿’字,随后投票,由票数多的‘寿’字入选为本次寿礼的‘寿’王。‘寿’王入选者获黄金十两,前十名获金叶子一枚。”

    “你们每人手里拥有一张票权,县令跟贵人各拥有一张票,除县令跟贵人外,你们可投自己也可投别人。一刻钟后,统计票数。”

    “获得票数最多的前十一名都将获得金叶子一枚,‘寿’王将在这十一名里再选一次,获选者得黄金十两。”

    这规则已经尽可能的公允公平,显然何县令也怕文人闹起来,把这份好心好意办的好礼变成坏事。现在规则透明,选“寿”王也是文人之间自己选的,结果自然服众。

    褚休手往前一伸,示意王老,“长者优先,您请。”

    王老呵呵微笑,“解元就算落选也莫要气馁,输给我不丢人。”

    褚休两手抄袖,连连点头,“输给您自然不丢人,但要是输了十两黄金,回家说不定要丢了媳妇,她等我拿金子回去哄她高兴呢。”

    哪个要脸的文人对外一口一个惧内……

    王老看了褚休两眼,想说他家婆娘也不好惹,但嘴张开想着自己这张老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哼着甩袖上前,提笔写字。

    一人写一个,费时并不久。半刻钟后,来了两个衙役,一人一头将铺平在桌面上的长卷纸竖起来。

    先投出十一名,随后再在里面挑选第一。

    前十一名不难投,字好看跟不好看打眼就能筛选出来,可十一个里面挑一个,那就有些难了,这里面衡量的不是字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投票者更偏向于哪种书法跟风格。

    纠结为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投完文人里的所有票。

    衙役唱票,“共九十八票,弃票者二十一人。”

    清河县文人自然不可能这么少,今日来的都是觉得自己书法拿得出手的,以及家在附近愿意大冬天过来凑这份热闹的文人。毕竟临近年底,也不是谁都有功夫来趟衙门。

    衙役,“有效票数七十七张,褚休,三十九张,王严河,三十八张。”

    堂上所有人朝王老看过去,竟然比褚休少一票!

    王老脸皮绷紧,脸上的褶子都快抻平了,木着脸双手卷袖背在身后,“还有两张票,谁输谁赢还没定呢。”

    就算再差,他也不会差褚休两张票!

    衙役,“没错,还有县令跟贵人的两张票。”

    他抬手,抻纸的衙役转动换位,将原本面对着文人的长卷纸展开面对亲民堂,堂后廊柱边上站着武秀跟何县令。

    其他人站在堂中央看不见廊柱后面的人,只隐约知道贵人就在那儿。

    何县令跟王老多少有些交情,自然要站他,而且——

    何县令低声说,“殿下可否让下官先投这一票?”

    这样他谁都不得罪,还能把最终选择权留给了长公主。

    征得长公主同意,何县令擦着鬓角的汗,看都没看纸上的字,就将票投给了王严河。

    衙役,“褚休,王严河,平票。”

    第43章  “念念。”

    “* 追平了。”有人小声嘀咕。

    何县令把票投给王严河并不意外, 两人私下时常走动大家也都知道。毕竟何县令曾多次在文人相聚的场合说过欣赏王严河的字,两人以字会友实属寻常。

    今日何县令将票投给王严河,也不能说他徇私偏袒, 尤其是他把票给了王严河,既能平票又支持了自己好友, 更是顾全了王老爷子的脸面。

    裴景嘀咕了一句,“老狐狸。”

    何县令说不定连头都没抬就把这票给出去了。给的不是票,是权威跟人情。

    褚休笑,“你以为京城边上的县令好当啊, 要是没点圆滑手段也不能无功无错的稳坐县令多年。”

    裴景不服气,“可……”

    褚休摇头, 拦住裴景的话, “还有一票呢。”

    最后一票握在贵人手里, 大堂上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京中来了贵人,但那贵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无人知晓。现在对方就站在亲民堂廊柱后面, 将场上所有人的表情跟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武秀低头跟身边随从言语了两句, 随后众人便听到有天使站出来说话。

    十八九岁的白净面皮, 长相偏阴柔没有胡须,穿着寻常仆从的灰衣, 双手端在身前问道:

    “我家主子想问两位,你们认为你们的字适合作为本次献礼的寿字吗?”

    王严河年长, 他先说:“王某不才,笔力虽只有先人一分,但拿出来也不算辱没先人名声。以王某的字献寿,代表了清河县跟王家对皇上的敬重, 也能让皇上日后提及书法时想到清河县的寿礼。”

    众人点头,王严河的字力透纸背, 有王大家的风骨,在稳扎稳打这类的书法上挑不出毛病。这般端正有力沉稳大气的字用在皇上五十大寿上最为合适。

    而且本次献礼如果能让皇上记起清河县,倒是王严河大功一件。

    何县令站在廊柱后面连连点头,秋闱他们县一口气出了两个年轻举人,这可少有。如果这次寿礼再得皇上青睐,那他递上去的关于增建书院扩招学子的提案,上峰指不定会答应。

    王严河说完,天使看向褚休。

    褚休往前站,“我褚家往上数八代也没有书法大家,我跟王老爷子比起来,的确年轻,名声也比不得王家出名,笔力更比不得王老遒劲。”

    底下人唏嘘。

    褚休,“可——”

    褚休扬声抬眸,“可我年少,有的是一腔热血跟轻狂,我的字可能不够沉稳,但蓬勃向上,代表的是我们清河县少一辈的张扬跟朝气。”

    清亮的嗓音压下所有杂音。

    “我想皇上今年六十五了,看到过太多大家的书法,他想看到的不是清河县有个王家,而是我大姜有像清河县这样朝气蓬勃敢献礼的县。”

    姜国平乱建朝也没多少年,现在各项制度还在慢慢完善。皇上想看到的必然不是老气横秋的沉稳,而是虽青涩稚嫩,但却敢闯敢试的野劲。

    加上这话由褚休这个少年解元说出,这字也是由她所写,更有说服力。

    场上安静下来,目光不由望向褚休。

    她一身洗到快要发白的枣红色长袍,布条腰带束出一截劲瘦的腰肢满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

    刚才还双手抄袖的人,这会儿长身玉立双手搭在身后,说话时抬头挺胸顾盼生辉,的确像冬日朝阳,温暖张扬不刺眼,充满蓬勃希望。

    何县令忍不住抬头朝前看,视线从褚休身上移到长卷上,纸上挨着王严河书法的那个字,属实年少轻狂,尤其是放在王老爷子的字旁边更为明显,那股鸾飘凤泊的劲儿看着都让人肆意自在。

    这场比试论押题方面,褚休这个少年人更胜一筹。

    何县令心里已然知晓此场“寿”王是谁,但还是扭头看武秀长公主,等她给出最后一票。

    天使也退到廊柱后面。

    片刻后,天使再次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盖着张红布,隐约能看到红布下面金元宝的轮廓。

    “王严河的字有大家风范,褚休的字更为年少轻狂,两者间属实难以取舍。”

    天使扬声道:“但作为寿礼,皇上更想看到大姜年轻一辈的张扬朝气,所以——”

    “褚休的字当选为‘寿’王,得黄金十两。”

    裴景眼睛都亮了,扭头看褚休,抽了口气声音激动,“你、你赢了!你竟然赢了王严河!”

    要知道这老头平时可狂了,仗着一手好字没怎么给过人好脸色看,对于她们这些小辈更是瞧不上。上回她得举人,家中办流水席,为了请他过来,还特意送了礼,七请八请他才肯赏脸。

    而今日,褚休竟然赢了他!

    褚休赢了,无名书院的人最是高兴,恨不得把褚休举着高抛再接住!

    褚休第一反应则是先掀开红布看黄金,见到属实是真金,才对着廊柱后面道谢,“褚休谢过贵人跟县令。”

    她把黄金拿在手里,眉梢眼角都是笑,拱手对着身后众人作揖,“多谢大家谦让。”

    她得意张扬的劲儿就跟她那个字一样,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跟嚣张轻狂,可又让人看着精神,半分都厌恶不起来,哪怕见她炫耀也是笑着摆手说她到底是个少年人。

    十两黄金已经有主,剩下的前十一名则领金叶子。

    褚休作为第一名不仅有黄金还额外多领一枚金叶子,她双手伸出去,接过金叶子后先用袖筒擦干净,然后低头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起来。

    软的!

    贵人出手大气,给的并不是那种用来观赏把玩的镂空花纹金叶片,而是柿子树树叶大小纯金打造的叶片!

    这东西不管融了打金饰还是留着当银钱用都行。

    褚休捏着叶子转过身,举起手对着堂外阳光细细的看,余光趁机朝廊柱后面扫了眼。

    从打赏就能看出来,这位贵人是个不喜欢花里胡哨更注重实用价值的性子。

    衙役,“这是您的。”

    褚休之后就是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明显不是很服气,输给褚休这个才十七岁的人,让他觉得面上无光,连带着领金叶子的时候都板着脸,不情不愿的伸手接过那片金叶。

    褚休高抛叶片然后双手拢住,欠欠地走到王老面前,“王老瞧着怎么不高兴呢,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瞧不上这片叶子更想要黄金?”

    王严河,“……”

    这话王老爷子可不敢应。他木着脸看褚休,“年少就该内敛,仔细太过张狂会吃大亏!”

    内敛的裴景听了这话都皱眉头。

    “王老这话不对,年少什么样都可以有,内敛有内敛的好,轻狂有轻狂的妙,”褚休揉着怀里的黄金十两,“再说如果不轻狂,怎么从您老手里赢得这十两黄金呢。”

    褚休笑着对王严河道:“王老,我敬您年长,但您可莫欺我年少。”

    她掏出黄金,对着王严河显摆,“轻狂吃不吃亏不清楚,可今天吃到了黄金,嗳~还有金叶子~”

    左手黄金右手金叶片。

    “你——”王严河伸手指褚休,一想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跟小辈置气会被人看热闹显得他格外输不起,只得甩袖收手扭头就走。

    无名书院的学子看热闹不嫌弃事情大,不知道谁嚷了一句“我本年少就该轻狂”,后头跟着喊起来,声音撵着王老,逼得他加快脚步离开县衙。

    大堂里的人慢慢散去,武秀离开廊柱转身朝二堂走。

    何县令碎步跟在武秀身后,心里嘀咕纳闷,怎么长公主也不说见见褚休裴景这两个少年举人,毕竟这是他们清河县最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了。

    可长公主看完选“寿”王直接就离开了,谁也没单独见,谁也没多给个眼神,好像就是单纯来看场热闹,替她皇兄的寿礼把把关而已。

    何县令站在后门恭送长公主的轿子离开。

    走远了,轿边仆从才问,“主子不是为了褚休跟裴景来的吗,为何不见见他们?”

    前段时间朝堂上针对长公主的一场民间舆论战能打赢,还真多亏了一本名叫《今朝人物传》的话本。史官以编写史书有由,用它为引子在朝堂上重提长公主跟康王曾经的战绩,才让那些反对长公主掌权的人暂时闭上嘴。

    武秀四平八稳的坐在轿子里,翻看手中话本,“不急,本宫有的是耐心等他们走到本宫面前。”

    仆从,“您是指春闱?”

    也是,要是连春闱都过不了,只凭这写话本的本事,也没办法派上大用场。连官场都进不去,又怎么能作为助力站在长公主身后。

    仆从,“只是如果过了春闱,朝他们递过去的诱惑可就太多了。”

    裴景不说,单说那个褚休,一看就很喜欢银钱!见到黄金的时候眼睛比金子都亮,什么年少轻狂不轻狂的,她纯粹是为了金子发狂。

    武秀慢悠悠翻书,“该选谁他们心里有数,还有,别当真以为他们年少就好哄。”

    仆从,“不敢。”

    仆从想起什么,嘀咕一句,“那群老狐狸见不能借抹除功绩将您撵出朝堂,竟又催你招选驸马,连皇上都许了,说您已经过了二十五最拖下去也不合适,要给您在这届三甲里给您挑个最好的。”

    仆从,“今日见到的两个举人倒是有希望进三甲。只是褚休模样挺好,但已经娶妻,裴景瞧着又过于沉闷腼腆,秀气文静的跟个姑娘似的。”

    不过老实人若是逗一逗逼急了也挺有意思,只是这话仆从不敢说。

    武秀对于裴景没多说什么,只是褚休,“他就算不娶妻,也不会成为我的驸马。”

    “我不喜欢性子跟我像的人,像匹不失野性却可以认主的烈马,他已然世故不需要人刻意驯服,但需要让骑马者自身有本事,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俯首认主。”

    十七岁的褚休,就是这样的好马,轻狂又不失圆滑,属实让人眼前一亮。

    武秀,“让人继续暗中跟着就行,我看中的人,在我舍弃之前,莫要让旁人打扰。”

    仆从,“是。”

    青顶小轿从县衙后门离开,走的静悄悄的跟来的时候一样。

    褚休跟裴景从衙门出来,褚休看了眼街角,朝裴景伸手,掌心朝上摊平。

    裴景疑惑的盯着他看,“?”

    见褚休手伸着,裴景皱眉,不甚情愿的将自己也赢得的金叶子掏出来,拍在褚休手心里,“给。”

    褚休眨巴眼睛,“我就要一文钱,你这给的也太多了!”

    裴景,“……”

    裴景又把金叶子收回来,从袖筒里摸出一文钱,疑惑地看向褚休,“你要一文钱做什么?”

    褚休掌心里掂量着一文钱,“今日得了赏赐,善心大发一回。”

    裴景一脸茫然,就看见褚休说完便朝街角乞丐走过去,提着衣摆将一文钱放在乞丐碗里。

    这可真是太稀罕了,褚公鸡竟然舍得对外人拔毛!

    裴景还是头回见褚休花钱施舍乞丐!……哦,花的她的钱。

    没多大会儿褚休回来,“乞丐说今天县衙后门进出了一顶小轿。”

    裴景,“然后呢?”

    今天有贵人过来,进出小轿多正常。

    褚休看了裴景一眼,“不想知道今天来的贵人是谁?”

    裴景皱眉,低头整理衣袖,“想也没用,今天贵人连脸都没露,甚至连声音都没出。”

    不过今日有天使伴随,想来贵人的身份不会很低,说不定是皇子之类。不露脸也是不想张扬,能理解。

    “不露脸就算了,你猜为何不出声?”褚休双手抱怀扬眉考裴景。

    裴景沉思,“不想让人猜到他的身份?”

    “……亏得你还跟我一起编写了《今朝人物传》,”褚休摇头,“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只要她开口别人就会知道她是谁。”

    做事低调讲究实用又嗓音独特轻易不能开口的人,满朝贵胄中就那么一位。

    亏得裴景还是武秀长公主的忠实拥护者,连这都没想到。

    从裴景站出来要跟她一起写话本的时候,褚休就从字里行间看出裴景在用词上对长公主的钦佩跟偏爱,怕他个人情感偏向的太明显有站队嫌疑还帮他改了好几回。

    说到底还是因为裴景是裴家精心浇灌出来的金枝,不像她这种从夯实地面里挣扎着长出来的野草,导致裴景对人心跟事情的揣测还是不够深。

    褚休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没事,迟早能见到。”

    她想起什么又高兴起来,揉着胸口,“我得赶紧回去了,你嫂子肯定在家等我等急了。”

    褚休朝裴景拱手,“多谢你那一文钱,回头请你吃包子。放心,我亲手包的。”

    裴景,“……”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她吃于念包的就行。

    裴景,“你不吃完饭再回去?”

    刚得了十两黄金跟一枚金叶子,花十文钱吃顿饭也不算奢侈。

    褚休上午过来的,衙门又不管午饭,如今已经申时初,两个鸡蛋早就消耗完了。

    褚休归心似箭半点都不饿,满脑子全是自家媳妇看见黄金后亮亮的眼睛,哪里有心思吃饭,“回家再说。”

    她坐驴车回去的,一路上眉飞色舞的跟褚大叔描绘今日比试的场景,等回到褚家村时,已酉时初,天都蒙蒙黑。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门口挂上灯笼,褚休踩着一路微弱的光亮往前走,远远的就瞧见于念提着她新糊的大灯笼站在离家门口很远的地方等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灯笼里的油灯已经越燃越亮。

    明晃晃的光侯在那里,就等着她回家。以前是大嫂周氏,现在是于念。

    褚休的心就这么踏实下来,眼里只剩那盏光那个人。

    她大步往前跑,张开双臂,“念念。”

    于念听见声音恍惚抬头,平静的眼眸星辰般慢慢亮起来。

    她回来了。

    第44章  “猜猜金叶子在哪儿。”

    于念快走几步往前迎, 还没等她迈动脚步真正跑起来,褚休就小狗回家似的,先大步奔跑扑过来, 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下。

    褚休下巴搭在于念肩上, 鼻尖在于念耳后跟脖颈间轻蹭,嘴里哼哼唧唧,“念念念念。”

    于念眼睛弯弯,手搭在褚休背后轻抚她后背, 心软的一塌糊涂。

    “才一天没见,瞧瞧这黏糊劲儿像是隔了三秋。”周氏见两人手牵手过来, 脸上全是笑。

    周氏问褚休, “如何, 赢得金子了吗?”

    褚休将手里灯笼往下沉了沉,冲大嫂使了个眼色。

    周氏眼睛看看褚休又看看于念, 强压住嘴角笑意, 手悄悄在腿上拧了好几把, 险些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叹息开口, “没事,先回去歇歇吧。”

    于念怔怔的看了眼大嫂, 抿唇又看褚休,默默握紧褚休的手指。

    小两口往东院走,路上很安静。

    于念好几次偷偷扭头看褚休,想宽慰她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没安慰过人, 在褚休这里听到的最多安慰都是:

    “没事念念,坚持一刻钟已经很厉害了。”

    显然这种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

    于念轻咬唇瓣, 进了自家小院后,深呼吸快走一步转身站在褚休面前,握着褚休的手腕让她把灯笼提起来。

    对着光亮,于念抬手比划:

    ‘饿不饿啊?我给你留了饭,蒸了你最喜欢吃的蛋羹。’

    褚休故作深沉,颓然的往后靠在紧闭的门板上,摇头,“不饿,没有心情吃饭。”

    她眼睛望着于念,眸子亮亮的。

    褚休馋的想吃媳妇,可这眼神落在于念眼里就是褚休强撑着精神怕她担心。

    于念心都疼了。

    她又不在乎黄金不黄金的,可她看不得褚休被打击到的难受样子。

    于念眸子水润润的,端在身前等着比划的两只手手指都急得攥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哄褚休高兴。

    于念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脸却红了。

    她抬手,右手食指在自己嘴上贴了贴,歪着脑袋看褚休。

    许是一天没喝水吃东西,褚休这会儿看着眼前乖顺求欢只为哄她开心的于念喉咙发干,握着灯笼竹柄的手指慢慢收紧,心都浮躁发痒。

    褚休,“什么?”

    低哑的嗓音,装作看不懂。

    于念实在没脸皮再比划一次,她放下手捏了捏指尖。

    褚休不舍得再逗她,正要开口,就见身前的于念动了。

    于念下定决心,深呼吸往前半步,伸手攥着褚休的衣襟,将她拉向自己,偏头主动吻了上去,唇瓣相贴,细细碾磨。

    褚休没忍住,单臂环住于念的腰,将踮脚仰头的她扯到怀中紧紧箍住,腰胯贴实。

    于念跌了半步趴在褚休怀里,顺从的环着她的脖子由她深吻,哪怕褚休的牙齿隔着里衣轻轻咬在她肩头,她都只是轻轻哼嗯了声没阻拦。

    “真想现在就吃了你。”褚休闷闷开口。

    于念脸皮滚烫,眼睫忽闪煽动,没抬手拒绝。

    褚休轻叹,“但是念念我饿了,肚子饿了,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忙完就赶回来,就想早点看见你。要是现在的话,我怕待会儿没力气好好抱你,不能让你尽兴。”

    于念伸手捏她腰侧软肉,褚休额头抵在她肩上闷笑。

    于念懊恼的咬唇,她怎么忘了吃饭这事。肯定是先填饱肚子重要。

    她拉着褚休的手进灶房,点了油灯放在案板上,摁着褚休坐下,自己去掀开锅盖看看锅里的饭还热乎吗。

    饭做的晚,这会儿锅底柴火灰烬还留着余温,蛋羹放在锅中水里温着,摸着碗壁都有些烫。

    于念怕耽误褚休吃饭,心里一急躁,赤手就将碗端出来放在褚休面前,两只手被烫的捏两边的凉耳垂。

    “烫着了吗?”褚休握着于念的手腕看她手指,“我去看看今天吃什么,你坐这儿替我看好这个。”

    褚休把于念的手摁在自己凉脸上冰了一下,牵着她坐下,低头将腰带上的钱袋子解开递给于念,然后起身去锅里端饭。

    今晚吃蛋羹跟包子,可能想着她出门累了,还单独给她炒了盘鸡蛋。

    家中没有肉,能拿得出手的荤腥就是炒鸡蛋。

    褚休低头看碗,打眼扫过就知道这鸡蛋是炒给她吃的,于念肯定都没动过筷子。

    “念念你晚上吃的什么?”褚休语气随意,将碗端了过来,“这么些鸡蛋,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于念乖乖坐在木墩上,守着褚休让她看管的钱袋子,褚休没说打开她都没打开,听见褚休问自己,于念抬手:

    ‘包子,吃了两个,好饱。’

    她揉肚子:

    ‘我想你在外面肯定没吃东西,就多炒了两个蛋……’

    于念看褚休,抿了抿唇。鸡蛋也是稀罕东西,她自己不吃没事,但是希望褚休多吃点补补身子,可又担心褚休说她浪费东西,一顿饭就用了五个鸡蛋。

    褚休抬手,屈指在于念鼻梁上剐了下,“咱家还没穷到只能我吃鸡蛋你看着的份儿,下次多炒几个,咱俩一起吃。”

    于念绷紧的肩膀松下来,只抿唇笑。

    褚休咬包子,侧身朝于念坐,脚不安分的把于念并拢的脚夹在腿间,就这么挨着,“看看里头是什么。”

    于念扯开钱袋子,一眼就瞧见那抹黄。

    她先抬头看褚休,眼睛都直了,愣愣的不敢相信,再低头,小心翼翼的把钱袋子里的金元宝倒出来,双手捧着,比捧瓷器还要小心,生怕摔着金元宝。

    这哪里是不怕摔的金疙瘩,这分明是娇贵的金娃娃。

    于念后知后觉,唇瓣抿起脸颊鼓圆,软绵绵的瞪向褚休。让她跟大嫂一起骗自己,害得自己刚才心疼她心疼坏了,都想着拿自己哄她开心。

    于念两只手被金娃娃占着,伸脚要踩褚休,可惜两条并拢的小腿被褚休夹在腿间动弹不得。

    于念,“……”

    褚休笑着,“给你赢的,喜欢吗?”

    于念点头,看了眼烛光下金灿灿的元宝,稀罕的看来看去,又重新重重点头。

    刚才那点小脾气一看见金元宝全都没了。

    她这辈子也是见过金子了!

    还这么大一块!

    于念眼睛看金子,嘴巴张开被褚休喂了半碗蛋羹,实在吃不下了摇头拒绝。

    褚休把她剩下的半碗蛋羹用勺子扒拉进嘴里,吃的一干二净。

    是饿啊,先前光想着赢了金元宝回来让于念高兴,全然顾不上肚子,现在心踏实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肠胃里都空了。

    吃罢饭,锅里烧了热水,于念擦洗完就捧着金子坐在床上。

    她爬到床头掀开木箱子,将家里所有银钱掏出来倒在被单上,然后把金元宝放在中间,像是给它们彼此引荐让它们见面熟悉似的,放在一起培养感情。

    褚休擦着脸进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笑着说,“念念,把它们摆一起相看呢?看中了能生小的吗?”

    要是能生小的可还了得。

    而且一个是金元宝一个是银元宝,要是真能生小的,会不会金和银生个铜出来?

    于念连忙摇头,稀罕的对着金元宝跟银元宝摸来摸去,两只手分别把它俩拿起来,贴在脸上轻蹭。

    她在于家的时候是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天。

    于念看向褚休,抿唇露出满足的笑。

    全靠秀秀争气~

    于念问她:

    ‘怎么赢的?’

    褚休今天已经跟褚大叔说过一遍了,这会儿对着于念又事无巨细重复一遍,甚至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变出一枚金叶子,“瞧瞧,金元宝还真生了个小的。”

    于念瞬间跪坐起来,直起腰,探头去看。

    褚休扭身将湿巾子准确无误投进水盆里,然后背对着于念,双臂在身前鼓捣。

    于念歪头疑惑的看她后背,“?”

    褚休转过身,双手虚握张开双臂站在床边,眼眸亮亮,“你猜猜金叶子被我藏到哪里去了,猜到了就送给你,猜不到的话,今天罚你多玩一会儿。”

    于念抿唇鼓脸睨褚休。

    褚休,“猜猜。”

    于念跪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膝头,眼睛上下左右打量褚休。

    褚休穿着旧中衣,白色棉衣洗的起毛但颜色干净,她身形高挑清瘦,穿着衣服的时候格外瘦高,加上胸前没肉,里衣看着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中衣又没有口袋,所以金叶子藏在……

    于念往前跪行两步,伸手点在褚休胸口,抬眼期待的看她。

    藏这里。

    应该贴着胸口藏在裹布里面。

    褚休只笑,“你找找,得找到了才作数。”

    于念脸皮又开始滚热。

    她抿唇,慢吞吞抬起屁股直起腰,褚休配合的往前走半步。

    “又不是没摸过,”褚休看于念,朝她耳朵吹气,“你吃都吃过……”

    于念伸手捏鸭嘴一样捏住褚休的嘴,然后眼睛往下,朝褚休怀里看。

    褚休眼睛弯弯老神在在。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裹布解开,如今微微低头,衣领往前荡,闪出空隙,于念垂眼往下就能瞧见。

    于念耳朵发烫,松开褚休的嘴跪坐着抬眸瞪她。

    褚休目的得逞,笑着将右手展开,露出掌心里的金叶子,“念念学坏了,不猜手只猜胸。”

    于念,“……”

    还不是被她误导多了才往那里猜。

    于念伸手把金叶子拿过来,扯着衣袖擦了两遍,低头轻轻咬了咬,软的!

    她见李氏咬过金片子,指甲大小,宝贝的不行,防贼似的防着她。

    如今于念捧着金叶子,眼睛都有些热。

    她抬头看褚休,反手指自己:

    ‘给我了?’

    褚休散了头发,晃动脑袋,任由长发披肩,“自然,连我都是你的,何况这些。”

    于念抿唇笑,低头摸摸金元宝摸摸银元宝,摸鸡崽似的珍惜。

    她把银钱重新收起来,扭身放进床头的箱子里。

    褚休准备饭后消食了,问于念,“念念,熄灯吗?”

    待会儿她说不定要起来小解。

    褚休扭头,就瞧见于念跪坐在床上,金叶子抿在唇间,正低头缓慢扯开身前里衣的带子,然后抬眸看了她一眼。

    钩子似的,钓住了褚休。

    褚休脚步连同呼吸一起顿住,人定在原地,眼睛都舍不得眨。

    于念慢慢剥掉身上里衣,扔到床尾,露出细白肌肤上的浅青色肚兜。

    她低头,将脖颈后面的肚兜带子解开。

    肚兜顺着力道滑落,堪堪搭在隆起上,远远瞧着雪白之间闪出一道深深的缝。

    于念红着脸颊,撩起眼尾,当着褚休的面,将金叶子放在隆起中间的缝隙里。

    雪白中透着抹金,贵气到让人移不开眼。

    褚休眼睛都看直了。

    于念抬手:

    ‘猜猜金叶子在哪儿,猜到了我就是你的了。’

    第45章  “越擦,越多。”

    于念比划完自己先羞红了脸, 伸手指指油灯,让褚休把灯先熄灭。

    “那不行,”褚休本来是这么想的, 现在望着床上的春色瞬间改了主意,“熄了灯我还怎么细细的找金叶子。”

    褚休, “我家念念说了,得找到金叶子她今晚才能归我。”

    于念抿唇瞪她。

    金叶子藏的那么明显,哪里还需要细细找,有眼睛就能看见。

    褚休摇头, 随手扯了发带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布条在脑后打了个结, 伸着胳膊朝床边摸索, 嘴里振振有词, “雪山高又耸,狭缝深又长, 金叶子藏在里头可得好好找找, 用心去找。”

    说了要好好找找你还蒙眼睛?!

    于念, “……”

    于念有些后悔了。

    褚休站在床边,随后那双修长白皙用来提笔赚金子的手, 搭在她脸上,顺着她纤细扬起的脖颈缓慢往下摸索, 在即将触碰到雪峰时又忽然收回手臂,闪的于念眼睫跟着轻颤煽动,心都馋了。

    褚休跪坐在床上,闭着眼低声问, “垫子铺好了吗?”

    于念点头,意识到褚休看不见, 牙齿咬着下唇瓣,拉着褚休的手指往自己膝下摸。

    是红垫子的手感。

    褚休现在不需要看,摸都能摸出来今天用的哪一条。

    双手沿着于念的膝盖往上,推起腰腹处的肚兜边缘,手腕就这么淹没在浅青色的布料里,本来就高耸的地方被撑的更满。

    于念别开脸,不好意思看褚休也不好意思低头看自己,眼睫轻颤煽动,随着心脏上下失重的揉握推挤乱了气息。

    金叶子就夹在缝隙中,本来就不容易掉下去,现在褚休推着两座白挤着它,更是夹的结结实实。

    “在这儿吗念念?”褚休故意问,“摸着是软软的圆点,应当不是金叶子。……唔,变成金豆子了。”

    于念颧骨绯红,双手搭在膝面上,抓紧腿上布料,手指随着褚休掌心捏搓慢慢攥紧料子。

    褚休怎么都“找”不到那片金叶子,只得收回手搭在于念的那把细腰上,改成低头去嗅,鼻尖轻蹭滑腻,唇瓣隔着布料轻抿。

    临近过年天公作美,天气虽冷却无大雪,连带着夜里都没多少风声,更别提下雨了,冬季天气干燥,除了清晨露重,夜里不算潮湿。可这样的天气里,于念的肚兜布料就这么湿了两块。

    浅青色变成深青色,显得那凸点格外明显。

    褚休手顺着于念的腰往下,下巴搭在于念肩上,唇瓣贴着她脆弱纤细的脖颈低声问,“念念,今天想我了吗?”

    于念不能说话,但身体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先前还干燥的稻田地,不知何时浇灌了水,摸了一手滑。

    褚休这边地里庄稼种麦子,但听说南方多种水稻,稻民插秧后会往地里浇灌水,然后放些鱼苗进去,这样等稻子熟了的时候,鱼也肥了。

    褚休的手现在就是放进稻田地里的鲜活鱼苗,寻着水源灵巧摆动。

    只是这块地实在肥沃,鱼越摆尾,水出的越多。

    褚休右手反手扯开发带扔到一旁,睁开眼睛,准确无误的将已经染上于念体温的金叶子夹着抽出来塞进枕头下面,免得待会儿不知道掉到哪里,再硌到膝盖皮肤。

    褚休唇贴着于念耳廓,“原来念念这么想我。”

    于念手指搭在褚休肩膀上,额头抵在褚休肩头,咬唇想否认,可她咬的越紧,褚休笑意越明显。

    气息洒在耳廓上,点了火一般,烧起来。

    于念脸蛋滚烫,恼羞成怒,伸手假意推褚休肩膀,却被褚休伸手搂住后腰往怀里一带。

    她动,褚休的手不动,不知道剐蹭到哪里,于念双腿一软,瞬间没了力气。

    褚休眼睛微亮,稀奇的问,“这儿?还是这儿?是这儿。”

    褚休找到了风水宝地,指腹摁在上头好好歇息。

    她舒坦了,可苦了于念。

    褚休算着日子,她月事一般在月中,念念月事在月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念念忍忍,待会儿给你。”

    忍耐的于念无风自动,扭腰摆胯像风里的稻苗,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季田里的水排出稻穗成熟,于念才低头耸肩大口呼吸。

    心脏的失重感还没缓过来,她双腿动都动不了,维持着这个姿势跪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往垫子上捂,企图遮掩一二。

    “你捂那个有什么用。”褚休下床,站在水盆边,将自己湿漉漉的掌心亮给于念看,“出了多少我又不是没感觉。”

    于念往前一趴假装看不见听不见,额头抵在床单上,手指羞臊的抠布料。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今天格外不太一样。

    褚休拿着巾子给她,自己去小解。

    于念很少让褚休给她擦,实在是磨不开这个脸,除非她累到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然绝对爬起来拉上床帐自己低头擦干净。

    褚休披着衣服回来,于念已经收拾好自己,穿好里衣,连巾子都涮洗干净搭在木架上,并且打开床头木箱子将金叶子放在它“母亲”金元宝旁边。

    褚休脱衣服上床揽着于念的腰,“睡觉,后天除夕明天肯定有得忙。”

    于念躺平,心里踏实下来,闭着眼睛盘算,这是她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年前肯定要带上她今日新串的铜钱跟褚休去祭祖扫墓。

    回来后她还要和大嫂一起炸年货,大嫂说今年家里添了人口,让大哥去买点虾,给她和楚楚将虾裹层面炸了吃,再挑几个好山楂,让厨艺好的大哥熬糖浆,自己滚糖葫芦甜甜嘴。

    后天就是除夕,她定然要像寻常* 新妇那般,热热闹闹的放上几盘鞭炮除晦跟驱赶年兽。

    上回开灶迎灶神被李氏搅扰差点意思,大嫂说这次定要补回来,多点几个响亮的炮仗!

    于念握着褚休的手指,改成侧躺面朝褚休睡。

    褚休醒着的时候特别不老实,手脚都要缠在她身上抱着她睡,可真等睡着之后,双手搭在小腹上平躺,睡得还算端正。

    于念伸手缓缓抱住褚休的手臂拉到怀里圈住,满足的抿起唇瓣。

    因为眼前这个人,她对这个新年满怀期待,兴奋的都有些睡不着。

    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样期待过新年,但她记得自己今年之所以期待,全因为秀秀。

    于念闭上眼睛,她后天要把那套桃粉色的新衣服穿出来,戴上那颗珍珠簪子,到时候不管家里来了褚三月还是褚四月褚五月的,她都不怵。

    她才是褚休明媒正娶夜里缠绵的媳妇。

    可能因为李氏来闹过,导致全村人都知道她是个哑巴,于念心里破罐子破摔,如今倒也不怕了。

    于念满心舒坦,心轻松下来,显得人都飘飘然,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直到腹下熟悉的暖流滑过,于念猛地惊醒。

    莫不是月事来了!

    她没提前绑月事带,要是弄到床上,大过年的洗床单被褥像什么话!

    还没等于念慌起来,褚休的手指就抽了出来。

    于念后知后觉抬手摸脸颊,她人还睡着,身体却早已先反应过来,两脸滚热,腿张开搭在褚休腰上,小腿甚至勾着褚休的腿……

    于念扭身朝背后看,褚休见她醒了也不再轻手轻脚缓慢试探,而是掌心覆盖上去,“我还怕吵醒你,都没敢乱来。”

    于念低头朝下看,“?”

    她还要乱来到什么地步?

    “还有半个时辰就该起了,念念,咬紧点。”褚休吻于念肩头。  。

    辰时起床,于念喂鸡瞪褚休,洗垫子瞪褚休,扫庭院瞪褚休。

    褚休老老实实的跟在旁边,伸手要搓垫子,手还没挨着布料就被于念湿漉漉的手一巴掌拍开。

    成亲一个月了,于念夜里怎么都行,白天还是脸皮薄的放不开,连自己弄湿的垫子都不愿意让褚休洗。

    她忙活褚休也没闲着,收拾好家里的活儿,她就将桌子搬出来,放在家门口,挽起袖筒开始研磨。

    于念疑惑的探头朝外看。

    “小休啊,我是不是来晚了?”褚大婶挎着篮子大步过来,离老远就先开始扬声喊褚休。

    褚休笑,抬头应,“没晚,今年您来的依旧最早。”

    褚大婶高兴起来,“亏得我怕来得太早打扰你们睡懒觉,还在家里多磨蹭了一会儿。”

    她瞧见院子里晾晒衣服的于念,朝她招手,“念念,拿个篮子出来装鸡蛋。可不能跟我瞎客气,过年你写春联我们给鸡蛋,大家你来我往都有福气。”

    不然在这个年节光占便宜不给东西,来年可是要吃晦气的。所以大家给的高兴,褚休也收的开心。

    于念这才反应过来,忙撩起身前围裙擦手,赶紧进灶房找空篮子铺上破旧软布放鸡蛋。

    村长家的春联已经写好了,褚休没敢自己去送,托了咱家大嫂帮忙跑一趟。春联提前送过去,褚三月多少也明白些什么,今日自然也没了由头上门。

    褚休挽着袖筒写春联,于念站在旁边收鸡蛋。她也不需要多说话,褚休在的时候,张嘴叭叭起来,旁人根本插不上嘴。

    篮子放在桌面上,于念手搭在篮子上,偏头看纸上的字。

    看不懂,于是顺着笔锋去看褚休的手,看她灵活游走,看她收笔抽手,看她衣袖挽起,看她小臂清瘦有力。

    这截手臂在托着她的屁股让她抬臀挺腰不要偷懒的时候,力量感最为明显。

    不知道回想起什么,于念的脸慢慢热了起来,眼神闪烁长睫煽动,不敢再看,低头让自己专心看鸡蛋。

    忙活完春联已经快到晌午,于念数着鸡蛋,眼睛亮亮的朝褚休比划出一个数字:

    ‘六十枚!’

    鸡蛋多少全看心意,家里条件好的,就多拿两个过来,家里条件不好的,拿一个或者不拿都行。

    褚休笑,“今年过年不愁鸡蛋吃了,等开春暖和一点,家里的鸡要是再下蛋,就可以考虑孵小鸡了。”

    于念扭头朝鸡圈里看,鸡蛋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再下蛋。往后别的不说,鸡蛋肯定是少不了,到时候全都留给褚休吃。

    桌前已经没有人了,于念将鸡蛋拎回去放在稳妥的地方,等她放好鸡蛋再回来,发现褚休还在桌前写东西。

    于念,“?”

    于念站在桌边,歪头来看。

    褚休扭头就对上自家傻媳妇疑惑的眼神,笑着抬笔,将墨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不能光写别人家的,咱们两家也得换新联啊。还有指望孵小鸡的鸡圈,也得贴个福字。”

    于念瞪褚休,掏出巾帕擦笔尖,奈何墨迹越擦越多,“……”

    褚休一本正经点头,“你早上也是这样,越擦,越多。”

    于念,“……”

    第46章  “下头不行吃上头。”

    于念伸手捏住褚休的嘴。

    周氏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笑了,“她又说什么了?”

    褚休双手举起,被捏着嘴只能老实摇头。她可什么都没说, 分明是念念想多了。

    于念放下手,只朝周氏笑。这样的荤话实在不好往外说, 免得大嫂听完接句更糙的,那于念今天真就要蒙着脸见人了。

    “我来拿春联,浆糊熬好了,等你写完就能贴。”周氏凑到桌前看。她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但那字龙飞凤舞的很是好看。

    亏得纸不算贵,要不然只能挑个木板, 洗了往年的墨迹今年重新往上写。

    要真是这样, 褚休就不能安稳的站在家门口支个桌子, 而是要带着自己的笔挨家挨户上门去写春联。

    周氏看于念,“纸钱准备好了, 你们今天就去看看爹娘。爹的坟是后面迁过来的, 跟娘合葬埋在一起, 念念你到那儿磕头就行,他俩脾气极好, 见到你肯定特别高兴。”

    清明端午的时候周氏带着楚楚跟褚刚一起上过坟,今日就不去了, 她留在家里准备东西,等褚休于念回来就开始炸年货贴春联。

    于念看了眼褚休,点点头,先去将脸洗了。

    褚休收起桌子, 提上装着纸钱的篮子,带着于念沿着土路朝一处庄稼地走。

    “小休, 过年了,这是要带媳妇去见爹娘啊。”路上碰着人,笑着问褚休。

    褚休道:“对,成亲到现在还没见过呢。”

    “不用见就知道肯定满意,你媳妇这么好看,他们二老在天上指定笑得合不拢嘴。”

    褚家村的村民都带着善意,于念虽害羞腼腆,但也大大方方回了个笑。

    褚休扭头看她,仔细端量,“嗯,是好看。”

    于念轻轻扯了把她袖筒,让她别贫嘴。

    越往前走人越少地越多。

    褚休指着远处,“那是咱家的地,冬季没什么农活就没带你过来认路。本朝规定,秀才及其以上免税,所以咱家日子才过得宽裕,也不再全指望地里过活。”

    于念顺着褚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不止一个坟头。

    “家里的老人过世了基本都埋在地头,离家近,也能帮着看看庄稼保佑收成。”褚休提起衣摆,走到父母坟前,弯腰拔掉坟头那几根枯黄遗漏的杂草。

    于念双手拎着篮子,局促的站在旁边,一时间不知道是先跪还是先帮忙拔草,抿着唇,眼睛跟着褚休走。

    褚休蹲在地上拍拍手上的土,昂脸示意于念,“来,别怕。”

    于念不怕,于念只是紧张。

    褚休,“爹娘,这是念念,我媳妇。你俩没想到我娶媳妇了吧,还娶了个这么好看的。”

    于念端端正正跪在褚休身边,见褚休掏出火折子吹火,立马双手在旁边拢住遮风,然后从篮子里掏出纸钱点燃。

    褚休看着她,眼里笑意没散过。

    于念抿唇,低头温顺安静的烧纸钱。

    褚休叨叨着,把这小半年的事情挑好的说了一遍,最后才道:“念念不会说话,你俩知道了肯定要心疼。”

    于念微顿,扭头看褚休。

    褚休低头烧纸钱,“不过别担心,我肯定好好疼她不会欺负她,以后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我就知道你俩一定会叮嘱我,让我不能跟念念吵架。”

    褚休,“放心吧,念念脾气最好了,我才不会跟她动嘴。要是有点磕磕绊绊,我也会让着她,谁让她长得这么好看呢。”

    于念白净的脸庞被火光映出红霞,抿唇垂眸,大把大把的给未曾见过面的公婆烧纸钱,假装没听见褚休夸她。

    虽然没见过,但她本能感觉公婆性子应该像大嫂那样好相处,婆婆的嘴要是说出话来,也许大概,也有些糙……

    烧完纸钱,两人拍拍膝盖上的土,手牵手回家。

    楚楚离老远就开始喊于念,“小婶婶,虾好啦,快来吃。”

    周氏跟褚刚已经忙活起来,于念也没磨蹭,洗了手挽上碎发,跟着进了灶房。

    她一回来,褚刚就出来,“秀秀,来贴春联了。”

    褚休也想进灶房,脑袋从门口往里头伸,她都闻着香味了,要是进去肯定能尝尝,“你自己就能贴了,别老使唤我,我等着大嫂传我试菜呢。”

    “少把嘴馋说得这么好听!”褚刚伸手朝她后脑勺轻轻招呼一巴掌,抽在她的发髻上,“我就是能爬梯子,你也得帮我扶着啊。”

    褚休伸手指楚楚,“那不是有个闲人吗。”

    明日除夕,闲人也得忙起来。

    楚楚短胳膊短腿端着浆糊,褚休扶着梯子提着春联,褚刚一个腿瘸的人爬上爬下撕春联贴春联,一时不由感慨,“咱家真是不养闲人啊。”

    腿瘸的、嘴哑的、年幼的、装男的,只要周氏手一挥,全都得干活,谁也别想例外。

    从早忙到晚,天色擦黑,糖葫芦总算滚了出来。

    周氏让褚休去放炮仗,待会儿放完就能起锅揭馒头。

    褚休拎着带着火星子的小木棍,胳膊恨不得伸出二里地,堵耳朵眯眼睛,将那盘鞭炮点了。

    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褚休跑的比楚楚还快!惹得楚楚在后面吱哇乱叫。

    于念站在远处笑的无声,见褚休过来,才将背在身后的糖葫芦递给她。

    滚圆通红的山楂裹着明黄糖块,看着就可口。

    褚休得意,哼哼起来,“还是念念疼我。”

    于念抿唇,眼里带着光亮,微微抬起下巴,开始伸手比划。

    不用看她的手,光看她这副蔫坏的小表情,褚休的右眼皮就疯狂跳动,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于念:

    ‘现在疼疼你,晚上可就疼不了了,月事刚来。’

    褚休,“……”

    她就知道!

    要不是月事来了,念念在她跟前不会摇着尾巴笑得这么嚣张!

    褚休伸手勾于念的腰带,余光扫见院里没人,立马将唇贴在她的唇上先香了一口。

    楚楚拿着糖葫芦从灶房出来。

    褚休松开于念,张嘴咔哧一声咬碎山楂上那层薄薄的糖,悠悠开口,“谁说我只吃一头。”

    下面不行,不还有上面。

    她将山楂咬掉,叼在嘴里含着,舌尖滚动糖球绕着圈,眼睛笑盈盈望着于念。

    褚休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吃个糖葫芦,于念的脸就开始红了。

    吃罢晚饭回了家,褚休让于念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吃桃的口技。  。

    今日除夕,赶上了好天气。

    吃罢晌午饭,周氏抬手摸发髻,见楚楚穿着喜庆的小红袄出来,立马笑着蹲下来帮她整理衣襟腰带,“真好看。”

    这身过年才穿的新衣服是周氏领着楚楚去县城里花钱买的,款式跟颜色也都是楚楚自己挑的。

    楚楚开心的咯咯笑,伸手捧着周氏的脸左右各亲了一口,“娘今天也特别好看。”

    褚刚拎着篮子走在后头,闻言问,“那爹呢?”

    楚楚头都没回,“爹也好看。”

    褚刚,“……”

    前头更好看的人来了。

    于念穿上那身桃粉色的新裙子,挽了漂亮的发髻,珍珠簪子插进满头乌发里,整个人瞧着粉粉润润婀娜多姿,漂亮的像是朵盛开的荷花。

    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衬得周围没了色彩。

    楚楚开心的朝于念跑过去,张开双臂小鸟飞扑,“小婶婶~”

    于念蹲下来抱她。

    楚楚稀罕的盯着于念左看右看,然后扭身小声跟后面的周氏说,“小婶婶比当新娘子的时候,还好看!”

    周氏仔细瞧于念,缓缓点头,“脸上有气色了,眼睛也亮起来,自然比那时候好看。秀秀养自己不行,但养自家媳妇倒是养的极好。”

    好衣服好首饰都有,再瞧瞧后头跟来的褚休,还是那身枣红色衣袍,双手背在身后,故意像只鸭子似的,摇摇晃晃过来。

    周氏看她,“好好走路,……你今日到县城也扯匹布做身新衣服吧,不然站在念念旁边都不般配,连你大哥衣料都比你新。”

    褚休伸手把楚楚从于念怀里接过来,自己抱着,然后往于念身边跨步一站,腰背挺直,“大嫂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这世上岂能还有比我俩更般配的?”

    别说,真别说。

    两人站在一起,打眼瞧过去,只顾着看脸了,哪里还能注意到穿的是什么衣服。仅仅是这张脸,就够了。

    褚休得意,“我跟念念天下第一般配。”

    于念抿唇看她,昂脸笑。

    周氏看不下去,伸手推她俩往前走,“行了行了,别腻歪了。再耽误些时辰,等咱们到的时候,街上都该挤不进人了。”

    他们一行人是要去街上看烟花的。

    清河县裴家每年都会放烟花,以裴家带头,其他富商也跟着凑热闹,整场烟花放下来,能有半个时辰不带断的。

    于念没进城看过,加上今年刚嫁进来,褚休要带她去县城里逛逛。

    贵的买不起,买些吃食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

    而且于念知道今天要去县城明显有自己的主意,把金叶子都贴身藏好带上了。明天大年初一要拜年,她这个长辈要给楚楚包个红包。

    至于送什么,她显然已经想好了。

    家里银钱她做主,褚休完全不问。

    跟同村人一起搭上褚大叔的驴车,说说笑笑朝县城走。

    于念融入其中,挨着褚休坐,偶尔会抬手比划两下。

    碰到能说的,褚休就开口说给她听,碰到不能说的,比如旁人家里的家长里短,褚休就抬手跟于念比划。

    妻妻俩的氛围里容不下旁人,哪怕挤在驴车的人堆里,依旧只剩她俩似的。

    周氏坐在对面,笑,“是般配。”

    楚楚窝在周氏怀中,好奇的歪头看,“小叔叔在说什么,怎么把手贴在了嘴上?”

    周氏看了眼,自信开口,“说她嘴痒呢,想让你小婶婶咬一口。”

    于念,“?”

    褚休,“……”

    这下褚休再抬手比划,旁人都跟着看过来。

    褚休看周氏,老实拱手。

    您是懂手语的。

    第47章  “想听荤话了?”

    褚休怕楚楚追着问“为什么嘴痒要咬一口”, 伸手把楚楚从周氏怀里扯过来自己抱着,在膝盖上教她跟于念写字。

    周氏乐得清闲,扭头跟车上的同村人说话, 问她们进城去哪边逛。

    有人不全是进县城玩的,还有几人是约好了去县城后面的寺庙里祈福。今天除夕庙里会做法事, 正好过去看看热闹,等结束后还能赶上看晚上的烟花。

    说说笑笑间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临近黄昏时,驴车到达县城。

    明显今天进城的人多, 守门的士兵都增加不少,还分出两条道, 一条留行人走一条留车马行。

    车上众人挨个下车, 准备走进去。

    褚大叔扭头跟大家说, “我跟你们婶儿回头在茶馆门口等你们,你们玩够了就来找我俩, 到时候咱们约着一起回去。”

    众人应了声行, 有留在县城亲戚家里不回村的都提前跟褚大叔讲一声, 免得他多等。

    刚进县城过了城门,就能看到各种小摊已经摆起来。

    楚楚被褚休抱在怀里伸长了脖子看, 瞧见什么一个机灵,鲤鱼打挺似的伸手指着旁边的摊子欢快的说, “灯,兔兔灯,楚楚看见了兔兔灯。”

    摊上花灯各式各样,形状跟颜色都格外逼真鲜活。

    摊主正卖力的吆喝, “花灯,要花灯吗, 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有喽。”

    周氏,“再过半个月就是花灯节,到时候让你小叔叔给你扎个兔兔灯,今天不买了提着不方便。”

    楚楚点头,双手环着褚休的脖子,“楚楚不买,小叔叔会给楚楚扎兔兔灯。”

    褚休,“扎。”

    于念倒是稀奇的看向褚休。她还会扎兔子灯呢。

    褚休得意,扭头看于念,“今年也给你扎个。”

    于念眼睛瞬间亮起来。

    周氏见状挽着于念的手臂,低声同她说,“秀秀扎灯的手艺跟她包包子的手艺一样。”

    于念,“……”那她不要了。

    褚休盯着于念看,目露幽怨,于念心虚的别开脸瞧别的。

    褚刚拎着篮子,方便采买,瞧见远处的热闹,笑着示意她们往那边看,“有杂耍。”

    前方人群中间空出一块地方,里头有个汉子穿着短打口含烈酒,对着手里的火把猛地一吹,火苗瞬间窜高,众人欢呼起来。

    汉子就着这火把,耍了一段功夫。

    周氏左右看,“我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还有打铁花的呢,怎么今年没见着。”

    褚刚,“估摸着还没来,打铁花得晚上看才好看。”

    不管是庙会杂耍还是打铁花,于念都没见过,竖着耳朵眼睛亮亮的听她们说。

    她这模样比楚楚还招人疼。

    褚休抱着楚楚,周氏就挽着于念,柔声跟她讲,“今天多玩玩,让秀秀带你都见识见识。”

    周氏喊褚休,“你带念念去玩,我们这儿有我跟你哥呢。”

    楚楚想看顶碗,他们准备在城门口多逗留一会儿。

    以往褚休没娶妻,她抱着楚楚跟着就跟着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媳妇,这样热闹的年节自然得让她们小两口四处逛逛,哪能光跟着她们哄孩子。

    褚休看了眼于念,把楚楚递给褚刚,由他背着。

    楚楚懂事的很,怕累着爹爹,想下来自己走。

    周氏不答应,“今天人多挤得慌,你小小一个容易被挤散,还是让你爹背着吧。”

    她则一手垮篮子一手挽着褚刚的手臂,朝褚休于念摆手,“去吧去吧。”

    褚休拉着于念的手,“那到时候茶馆门口见。楚楚要听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楚楚头都没回,骑在她爹脖子上,两眼锃亮往前看,“知道啦~”

    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越往里走越挤。

    人多视线多,加上她俩模样好看,旁人路过时目光总会从她们身上扫一眼。

    于念被褚休牵着手,顶着这么多目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抿唇将手指从褚休手里抽出来,改成缓慢伸手挽住褚休的左手手臂。

    褚休扭头看于念。

    于念耳朵红红的转脸看向别处。

    这样才像对小夫妻。

    褚休眉眼弯弯,右手盖在于念手背上,凑近了轻声问,“娘子想去哪里逛,可需要我作陪?”

    于念睨褚休。

    她想去趟金银铺子。

    过年了,金银铺子里也是人头满满肩膀擦着肩膀。

    褚休原本由于念挎着手臂,现在改成伸手环着于念,将她护在怀里,遇见人多的时候,就把于念环在身前慢慢往前走。

    “娘子是想把这片金叶子改成长命锁?”

    刚才招待两人的是伙计,现在换成了金铺掌柜。

    于念进金铺前,站在门口扭身背对墙面,正面对着褚休,低头轻扯衣襟从怀里掏金叶子。

    藏哪儿她都怕丢,唯有藏在这儿最安全。

    褚休眨巴眼睛,边抬手用衣袖替于念遮挡,边自己低头朝下看。

    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眼睛垂下时,于念刚好拉开衣襟,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跟被圆滚挤出来的半截缝隙。

    于念似有所感,抬头看褚休,褚休慌忙别开视线,做贼心虚,悄悄红了双耳朵。

    于念脸热,赶紧将衣襟理好。

    她握着金叶子进去,摊开掌心给伙计看,褚休在旁边帮她说话。

    伙计瞧见金叶子后,连忙去把掌柜的叫来。

    “褚解元。”掌柜的看向褚休,语气笃定。

    褚休这身标志性的枣红色衣袍,让人想认错都难。

    他朝褚休拱手,笑了,“您跟王老爷子在县衙里争‘寿’王获胜的事情,我们可都听说了,果真是青年才俊,同您家娘子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褚休今天就爱听这话,眉眼含笑抬手还礼。

    听说两人想改金叶子,掌柜的双手接过来,光是掂量掂量就知道多重,他跟于念说,“娘子想改长命锁也行,但如果急需的话,估摸着得等两个时辰左右,今日人多还请见谅。”

    他笑着看看小两口,“卖解元一个好,只收八折成本费,将来解元高中,我们小店还要借一借状元的名号呢,说您曾在我们这儿打过长命锁。”

    褚休心道就算她不打长命锁,将来要是高中,清河县所有她进过门的店铺都会借用她的名号,“行。”

    掌柜的拿来金秤称重,将重量展示给两人看:

    “要先融了金叶子再将金水倒入模型里,这过程中多少有些损耗,但不多。这事不管谁来都得提前跟你们讲清楚,咱家金铺可是老字号了,做不出偷金造假的事情来。”

    他让于念挑个长命锁的款式。

    于念抿唇低头看,一时间对着图案看得眼花缭乱,下意识伸手去扯旁边褚休的衣袖,让她帮着选。

    最后,妻妻俩挑了个最大气最朴实的款式,可能不够花里胡哨,但不管多久都不会过时。

    于念:

    ‘在背面加上楚楚的名字。’

    褚休看于念。

    于念眼眸明亮,嘴角抿笑:

    ‘今年是嫁过来的第一年,自然要送楚楚一个大礼。’

    褚休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于念把手指塞进她掌心里的时候,微微握紧了些。

    于念多喜欢这片金叶子没人比褚休更清楚。

    念念可能苦怕了,把银钱宝贝的不行,只要稍有进账,她就会将所有家底倒出来,挨个抚摸擦拭,笑得比盛夏阳光还耀眼。

    如今她却要融了这片金叶子,只为了给楚楚打个长命锁。

    褚休心头酸热,眼睛一直盯着于念看。

    《对酒》中说“爱屋及乌,柔远能近”,可唯有爱屋才会及乌。

    于念定是爱惨了她!

    褚休又得意起来,出了金铺,走在街头借着光线不明的地方,搂住于念的腰狠狠亲了她一顿。

    于念,“?”

    于念抬手捂住嘴,被亲的莫名其妙,唯有脸颊通红,眼神左右看,生怕两人亲热被相识之人看见。

    她倒是没什么认识的人,可褚休在金铺都能被掌柜的认出来,万一在街上也被别人认出来呢。

    “我亲的自家媳妇,又不是别人家的,”褚休低头看于念的嘴,“……是亲红了,就当涂口脂了。”

    于念瞪褚休。

    褚休没脸没皮又伸手捧于念的脸,“谁让你这么好看,光是看着都想……”

    于念改成伸手捂住褚休的嘴,让她先别想。

    褚休握着于念的手腕,笑着说,“走吧带你去逛逛,等准备回去的时候再去金铺取长命锁。”

    她们来的时候临近黄昏,如今太阳已经滑进天边最后一抹橘红的缝隙里,天色渐黑。

    天黑了街上才热闹,各处灯笼亮起来,恍若白昼,光芒比黄昏时还要盛。

    周遭人声鼎沸,叫卖说话声都有,烟火气十足。

    褚休带着于念猜灯谜吃小食,两人站着等糖炒栗子的时候,听见身边人在说:

    “裴家今年又包了花船游湖,想来今年又是在船上过年。”

    “我方才见裴家门口停了好些马车,应该是要出发了吧。”

    “不知道,但是待会儿可以去看看热闹。”

    正听着呢,褚休跟于念就听见一道熟悉又略带疑惑的声音,不确定的喊,“褚休,于念?”

    褚休茫然扭头,也挺诧异,“裴景?”

    于念捧着油纸袋付了银钱转过身,歪头疑惑。

    果真是裴景。

    身边人方才还在议论裴家的事情,转眼间话里的主人公之一裴景就出现在眼前。

    裴景今天一身银白圆领锦袍上面用银丝绣着精细花纹,脚踩长靴,满头乌发被玉冠束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跟秀气斯文的白净脸蛋,端得是一副翩翩玉公子的矜贵疏离模样,穿着正式的让人不敢上前相认。

    见褚休跟于念盯着自己看,裴景脸热臊得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连忙伸手遮了半边脸,朝她俩招手,“先过来。”

    有话过来说,不然她穿成这样加上褚休于念模样出挑,三人站在街上风头直接压过街边的杂耍。

    裴景今天注定要被人当猴看,所以在褚休于念上下打量自己的时候,木着脸摊开双臂,站在巷口马车边主动转了一圈让两人看个够。

    甚至还问,“能看清吗,要不要让我书童把灯笼挑高点?”

    褚休捏着下巴连连点头,“能能能,裴兄这光芒赛过头顶明月银辉,完全不需要灯笼,坐你旁边看书根本都不用蜡烛,用这身银袍就够了。”

    于念绷不住了,想笑又顾及着裴景脸面,只能颤着肩膀低下头,假装在数油纸袋里热腾腾的板栗。

    这栗子真亮啊……真热啊。

    裴景,“……”

    裴景看看褚休又看看于念,憋屈的仰头看天。

    月底天上无月,更显得地上的她像个骚包的显眼包了。

    “原来这才是裴兄啊,”褚休拱手打趣,“平日里穿得还是太简朴了。”

    裴景后悔起来,“早知道不喊你们了,我刚才挑帘子正好瞧见你俩,以为看错了才下车,早知道这样干脆直接走了。”

    她也是一时冲动,她就该装作没看见,落下帘子就走,省得主动丢人。

    裴景没想到褚休跟于念会来县城,更没想到巧到在街上碰见,心头一热这才让马夫将马车跟家里马车拉开距离,停在巷口,自己单独下来。

    裴景,“你俩怎么进城了?”

    褚休手搭在于念肩上,“自然是带念念过来看烟花。”

    于念点头,伸手将板栗往前递了递想请裴景吃,但一看裴景的衣服,又觉得他穿成这样好像不适合吃板栗,他穿这样更适合坐在金桌边上拿着金银叉子斯斯文文的吃龙肝凤髓。

    裴景塌肩,脸皱起来,“还不是这除夕家里要应酬。”

    平时她在书院里脑子就是被门夹扁了也不会穿得这么风骚张扬,可今日除夕,家里请了客,她作为家里长子要跟着长辈一起见客,这才穿成这样。

    于念:

    ‘好看。’

    裴景脸热,瞪褚休,“你看看你媳妇,再看看你。”

    褚休恨不得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文章,名叫《裴景鲜衣比月亮》来打趣她。

    褚休伸手捏板栗,剥开递到于念嘴边,“我媳妇定是饿傻了,都开始眼神模糊说胡话了。”

    于念跟裴景一定看褚休。

    裴景,“既然是来看烟花的,要不同我一起上花船游湖吧,离得近看得最清楚,而且船上有吃的,你们不是饿了吗,刚好过去吃饭。”

    怕两人嫌麻烦,裴景连忙道:“不用你们见客,你们玩你们的,别的不需要管,等看完烟花船靠岸你们再回去就是。”

    裴景小心的看着褚休跟于念,生怕两人因为她这身衣服跟她见外拉开距离,说话时手指都捏紧袖边。

    于念瞧见了,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仰头看褚休。

    褚休垂眸看她,“去玩玩?”

    裴景看着怪可怜的,她们要是在的话,裴景应酬完多少能来她们这边喘息一二。

    毕竟今天可是除夕啊。

    于念点头。

    裴景这才笑起来,连忙让书童把脚凳搬过来,让褚休跟于念先上马车。

    一刻钟前裴景还木着脸,一刻钟后,裴景眼里的笑就没散过。

    她想,还好她认识褚休跟于念这对夫妻,这才觉得除夕的烟花也有了那么点意思。

    马车往湖边走,裴府下人开道,在人群里分出一条够马车通行的窄路。

    马车停下,众人下车准备靠近岸边登船。

    裴父裴母走在最前头,两人身边还有道纤细的身影,只是头戴白色绣金花的斗笠,将上半身遮的干干净净,只露出下面的月白色裙摆跟绣花鞋。

    走在裴父裴母身边的不可能是旁人。

    裴景跟褚休于念介绍,“我爹,我娘,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裴晶。”

    于念抬眸看。

    褚休也是头回见到裴景传闻中的孪生妹妹,用眼睛比量了一下这兄妹俩的身高,瞧着跟裴景相差不算大,不过裴景可能是哥哥,比妹妹还是高出那么个两三指。

    她跟于念是裴景的朋友,今天过来,多少要到裴家长辈面前见个礼。

    “原来是褚解元啊。”裴父裴母对于裴景能有褚休这么个解元好友很是高兴,眼尾褶子明显,示意裴景好好招待,务必将解元夫妻安排妥善。

    这是她的朋友。裴景垂着眼应,“是。”

    跟需要出面应酬寒暄的裴景比起来,裴家妹妹就安静内敛的多,可能不需要她抛头露面,所以从头到尾没开过口,见人也只是微微屈膝福礼。

    长辈们先上船,裴景带着褚休于念站在后面。

    “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他们,”裴景扭头看褚休于念,“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下人就行,不要跟我客气。”

    褚休点头,“肯定不会跟你客气,就冲你这身衣服,我俩今晚也得吃饱了再走。”

    她一开口,裴景都觉得压在头顶的云层都散去不少,“行,管饱。”

    裴景看于念,于念垂着眼,始终低头盯着手里油纸袋里的板栗看。

    裴景疑惑的看看她,但碍于她现在男子的身份,也不好多问,只得招手叫来丫鬟,等上了船再细细询问于念是不是有别的需求。

    褚休最先发现于念不对劲,低头看她,“念念?”

    于念来了月事,可能身体不舒服,也可能是累了冷了,脸色这会儿瞧着有些惨白,唇上的血* 色都淡去不少。

    褚休担心的伸手贴她额头跟脸颊,低声问,“哪里不舒服?”

    于念昂脸看褚休,抿唇朝她笑着摇头,伸手将褚休手腕往下拉的时候,余光无意间从倒映着两岸灯笼光亮的粼粼湖中扫过,短暂一眼又匆匆别开,心脏紧缩不敢多看。

    于念握紧手里装着板栗的油纸袋,不让自己往有水的地方瞧。

    她其实私心里不想坐船游湖,甚至不愿意靠近水边,可裴景刚才瞧着被裹挟于锦衣之下,落寞孤寂的过于可怜,加上裴景帮过她们妻妻俩,于念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也不想让褚休扫兴。

    只是眼前那水光因为船身微动而荡漾,一圈一圈像是要把她吞噬了。

    于念扭身,面朝向褚休,脸皮绷紧,呼吸都忍不住轻颤。

    “要是不舒服咱们就回去吧,”褚休手揽在于念后背上,轻轻抚着,“楚楚肯定在找咱俩了。”

    才不会呢,大嫂说了让她们放开了逛,那自然不会想着催她们回去。楚楚年纪小如今最是贪玩的时候,被街上灯笼热闹吸引了目光,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她俩的。

    而且金铺里打长命锁也需要两个时辰,现在不过才逛了半个时辰左右,离跟金铺掌柜约定的时间还早着呢,哪能就这么回去。

    于念悄悄在身上擦了擦手,将掌心里的冷汗擦掉,伸手牵褚休手指,昂脸看她。

    褚休看懂了,指腹抚摸于念手背,低头在她耳边说,“想听荤话了?”

    于念脸慢慢热起来,眸光闪烁长睫煽动,思绪瞬间回到褚休身上,半点都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其他。

    不得不说,褚休这喜欢跟她说荤话的毛病,某些时候真的好用。

    褚休握着于念的手,“我昨天是不是有些凶,你刚才拉开衣襟拿金叶子的时候,我看见上面的痕迹有点重。”

    雪白的峰峦上有淤痕,褚休这才心虚的别开眼。

    她也知道有些凶!

    于念抿唇,用力捏褚休手指,企图报复一二!

    又不是头回吃,至于馋成那样,小狗啃骨头似的,又咬又嘬又啯的!

    褚休笑,“那我下次轻轻的好不好?”

    于念点头,低头时余光往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俩说话间已经上了船,如今正站在甲板上。

    于念恍惚着左右看,周边也都是人,脚下的船相当的稳,站在上面跟站在平地上没有任何区别。

    “不怕了念念,”褚休虚抱着于念,唇瓣亲吻她滚热的耳廓,“以后都不怕了。”

    于念怔怔站着,鼻头酸楚,眼眶微热,眼里水雾弥漫,额头缓慢抵在褚休肩头。

    ‘嗯。’

    明知是人前,她还是忍不住跟褚休黏糊了一会儿。

    裴景跟在两人身边,轻声问,“于念没事吧?”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于念甚至比她还小,寻常时候裴景是真不好意思叫嫂子,都把于念一个小姑娘叫老了。

    褚休看于念,见她虽眼尾红红,唇瓣脸颊却慢慢恢复了血色,笑着摇头,“没事,她就是馋我了,你不娶妻你是不知道……嘶。”

    于念重新低头,借着衣袖遮掩,伸手悄悄拧褚休侧腰。

    人前她就不捂嘴了,给褚休留点脸面。

    只是留的好像也不太多。

    裴景分明瞧见了于念的动作,眨巴眼睛,故意问,“不知道什么?”

    褚休勉强笑,握住于念的手腕,将那小钳子从腰上移开,咬牙道:“不知道媳妇的手劲有多大。”

    于念,“……”

    褚休低头看于念,不满的哼哼,“你是用完就扔啊。”

    刚才还要,现在又不许了。

    褚休,“……少跟大嫂学这些!”

    瞧瞧大嫂干的好事,她乖软的媳妇都学会拧人了!

    于念假装听不懂,低头吃板栗。

    褚休牙痒。就她这样,亏得月事来了,要不然今晚回家得让她哭到天亮。

    第48章  “嘘。”

    裴景到底是不能一直陪着褚休跟于念, 她把两人带到客房,交代好了就离开。

    她虽然想跟褚休于念一起过除夕,哪怕什么都不干, 只坐在边上看两人说话她都觉得有意思。

    只要她俩不觉得自己碍事,裴景觉得自己能一直这么看着。

    奈何她屁股才挨在圆凳上, 前厅她爹就让人来叫她,说是谁谁来了让她去见见。

    裴景勉强挤出笑,“那你俩玩吧,我去去就来。”

    下人送来新鲜瓜果, 上好的牛乳糕点一盘又一盘端进来。

    褚休只是说了句于念今天畏寒,裴景就让丫鬟多留意些, 送瓜果的时候特意用水温过, 保证入口时不失瓜果的美味清甜, 又不至于入胃时太冰太凉。

    猜测于念可能来了月事,她们的客房里不仅比别的客房还多了碗暖胃滋阴温补的汤羹, 还多端来一个炭盆取暖。

    方才空空的桌上随着丫鬟进进出出, 瞬间被摆的满满当当。

    于念握着油纸袋坐在桌边睁圆了眼睛, 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知道先吃什么。

    她深呼吸,选择捏颗板栗缓缓剥开, 递到嘴里慢慢嚼着,抬头看褚休。

    褚休双手抱怀, 好奇的在房里走了一圈,啧啧感慨,“不愧是清河县裴家啊,连这临时包的花船都挂上了字画真迹。”

    于念不懂, 歪头看她。

    褚休跨坐过来跟她细细讲,“应该是包下来后, 让下人带着东西过来装点布置过,这些东西很值钱,不可能是花船上自带的。”

    于念这才抿唇挨个看过去。

    可能是很值钱,但她觉得跟这些比起来,还是褚休写的最好看。

    褚休洗了手,捏着糕点尝了一小口,眼睛微亮,“念念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

    她挨个试,觉得好吃可口,立马挪动盘子摆在于念面前。

    于念眉眼弯弯,还没开始吃呢,人就先甜了起来。

    船分三层,一楼是伺候的仆从,二楼用来待客听曲赏舞,三楼是歇息用的客房。

    褚休于念她们就在第三层,只要推了窗朝外看,就能看到清河县两岸的热闹跟美景,尤其是今日除夕,岸边挂满灯笼,游龙般好看。

    褚休却关了窗坐在桌边跟于念说话,“原本裴家也是书香门第,族上出过进士的,后来小辈无才撑不起来,门庭才渐渐没落,现在改成了经商。”

    印刷书社可不是哪个商户都能拿下的,要不是裴家有门路,也不能在清河县把生意做这么大,今日自然不会有这般排场。

    “但跟考功名、进朝堂、走官路比起来,经商赚再多的钱在祖宗的牌位面前都抬不起头,所以今天裴家老爷子都不屑出面,觉得脸上无光不愿意见人。”

    “可裴景考中举人摆流水席,老爷子是场场不落。”

    褚休提起水壶给于念倒水,手握着茶盏将盏口抵在她嘴边,继续说着:

    “现在知道裴景为什么不自在了吧,他这般家世又有了功名,已经超过无数人,可老爷子对他抱有重望,他爹既希望他科考上有成就又希望他不把生意场拉下,这才有了今夜的华衣应酬。”

    “我跟他一起写话本的时候,准备起笔名时问过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想自在。”

    褚休见于念喝完,收回手,垂了下眼,“我说巧了,我也想要。”

    裴景有裴景的不能自在,褚休有褚休的不能自在,而她们重写话本为长公主正名,也是因为长公主有长公主的不自在处。

    于念抿唇,伸手将手指搭在褚休的手背上,轻柔抚摸。

    褚休反手握住于念的指尖,又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得意着,“亏得这份不自在,才让我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

    她牵着于念的手,亲她手背。

    于念,“……”

    她情绪转变的太快了,于念都跟不上。

    裴景敲门进来的时候,两人刚把手拉上。

    裴景沉默,“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于念把手收回来,朝裴景笑着摇头。

    褚休疑惑,“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才跟念念说完裴家的家族过往。

    裴景坐过来,身上带着清浅酒气。

    客房里点了无数蜡烛,光芒恍若白昼,可烛光到底不是阳光,没有那份明亮的感觉,以至于蜡烛光亮笼在裴景身上,把她那身银晃晃的银袍都压的没有了银辉月华。

    裴景低头整理袖筒,“我也不会说话,更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就是过去给他们表演个写对联,写完自然就能出来了。”

    褚休摇头,不满地看着裴景,“‘寿’王在这儿,这活该我去干啊,这么好的出风头机会你都不喊我。”

    “去你的,”裴景笑,“我裴家的夜宴肯定得我裴景出风头。”

    褚休问裴景写了什么联,于念则安静吃东西。

    听到裴景刚表演了一手好书法,于念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往裴景手上多看了一眼。

    裴景刚才写的时候肯定不高兴不情愿,提笔放笔的动作估计都有些重,以至于右手中指挨着无名指的那一侧,都沾了点墨迹,可能起初只是零星一点,手指无意摩擦间蹭大了一圈。

    毕竟对于蹭墨一事,于念昨天刚在鼻子上经历过,很有经验。

    她想提醒裴景,就把手里糕点塞进嘴中,撑得腮帮子滚圆。

    于念伸手拿巾帕擦手指,果子碎屑粘在指尖,抬手比划的时候会甩的乱飞。

    “公子。”

    于念刚擦好手,裴府下人来敲门,裴景朝外头看过去。

    门打开他也只是站在门口,低着头眼神看甲板,恭敬开口,“老爷说姑娘可能在客房里睡着了,既然公子您在三楼,让您去叫一声姑娘。”

    裴景听得皱眉,“我爹叫我妹妹做什么?”

    下人,“好像是大娘子那边需要姑娘去见客。”

    褚休看裴景,有些同情他们兄妹俩。哥哥应酬男客,妹妹应酬女眷,大门大户的年节哪里是过年,分明是忙碌的生意场。

    裴景握着茶盏的手指缓缓收紧,最后深呼吸,将茶盏放下,认命的说,“那我去喊她。”

    褚休,“为什么非得你去喊,让下人去不就行了。”

    裴景嘴巴动了动,没多解释,只闷声道:“她脾气怪,只能我去。”

    裴景起身走了,于念望着他的背景抿唇,捏着手里才擦完手的帕子用鼻子叹气。

    褚休好奇的看于念,伸手戳于念鼓起来的腮帮子,笑得不行,“满桌都是你的,你急什么。”

    于念斜她。

    她才没急,她只是想提醒裴景而已,可惜手上比划的动作终究不如开口说话来的快。

    等于念把嘴里糕点咽完,刚才送来暖腹的汤羹也没那么烫嘴了。

    褚休捏着勺子要喂她,于念拗不过,乖乖坐好张开嘴巴等她投喂。

    一碗汤羹喝完,妻妻俩就听见门口再次有脚步声响起。

    甲板全是木头铺的,人走在上头声音也比走在泥土地上明显。

    褚休放碗,“肯定是裴景喊完人回来了。”

    于念往门口看。

    门打开,站在门外下人身后的却不是银袍玉冠的裴景,而是裴景那一母同胞、穿着月白色长裙的妹妹裴晶。

    褚休看了一眼立马垂下视线,毕竟她这个身份不好多看人家姑娘,尤其是差点帮过她大忙的姑娘。

    不过刚才匆匆一瞥,褚休倒是看得七七八八。

    心里感慨,要么说是亲妹妹呢。

    褚休只听说裴景跟他妹妹长得像,但是没想到眉眼能这么像!

    因为在船上,加上待会儿见客,头挽少女发髻簪金带银的裴晶没带斗笠面纱,门外灯笼光亮下能看清她那张白净又秀气的脸。

    她一袭长裙遮到脚面,只露出平底绣花鞋的鞋尖。

    于念顺着鞋尖往上看,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歪头以示疑问。

    裴晶的目光本能看向褚休想起什么又赶紧落在于念脸上。

    只是她好像不太习惯跟于念对视,或者是跟女子对视,以至于目光微微下垂,显得性子腼腆怯懦不敢看人。

    “我,”裴晶开口,轻轻细细的调儿,“我哥哥想偷个懒不应酬,躲去茅房了,他让我同你们说,如果有人找他,劳烦你们帮他遮掩一二,就说他一直在你们房里。”

    说完裴晶双手指尖伸出袖筒,两手贴在小腹处,朝看过来的于念跟低头的褚休微微屈膝福礼。

    于念眨巴眼睛,目光一错不错的凝在裴晶的手指上。

    本该一直在三楼房间里休息的裴晶,右手中指挨着无名指的那面,也有浅浅墨痕。

    于念看裴晶的耳朵,白皙的耳垂上面挂着白玉耳饰,颜色很搭她身上这套浅蓝色的衣裙。

    裴晶身边的丫鬟开口,“走吧姑娘,大娘子可能还要带您去老爷那边呢。”

    于念本来只是坐着,听到这句话才立马站起来。

    她从袖筒里抽出自己那条干净巾帕,抿唇往上面倒水浸湿。

    褚休看于念,“怎么了念念?”

    于念摇头,根本来不及比划。

    裴晶已经颔首垂眸,挪动脚尖准备下三层去下面见客。

    于念抿紧了唇,看了眼褚休,又看看外头。

    出了房门就是镂空围栏,下面便是湖水。

    于念咬紧了唇,伸手拍了拍褚休的肩,匆忙比划:

    ‘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褚休,“?”

    于念跺脚给自己鼓气,硬着头皮咬牙追上去。

    她尽力不往湖里看,只望着那抹月白色身影,大步追到跟前,伸手一把拉住裴晶的小臂,眼睛望着裴晶转过来的眼睛。

    裴晶的第一反应也很奇怪,不是疑惑于念为什么拉她,而是避嫌似的立马缩回手背在身后,抬眸看于念。

    于念抿唇,不敢靠近围栏,就贴着客房的木头墙壁站着。

    裴晶反应过来,“娘子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好像跟于念是初见。

    于念抬起右手,中指跟无名指分开,直奔主题,攥着巾帕的左手点着右手中指内侧。

    裴晶关心,皱眉去看,“你手怎么了?”

    于念摇头。

    不是她手怎么了,而是裴晶的手不该有墨迹。

    如果只是去女眷那边还好,要是到男客那里,有心细的看见了,会猜到什么。

    于念看着裴晶,亦或是裴景,抿了抿唇,心道原来真不是她多想了,而是裴景的确跟褚休一样,是个姑娘。

    猜测变成现实,于念心头都来不及有其他多余想法,第一反应就是提醒裴景,免得她辛苦多年却因为今日事多分神而露馅。

    于念知道褚休的不易,以她度人,也能感受到裴景的难处。

    既然她瞧见了那就要提醒裴景。

    见裴景不懂自己的意思,于念再次伸手拉起裴景的手腕,指着裴景的右手中指。

    瞥见手指上的墨迹裴景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手腕还被于念握着,脸就先褪去了所有血色。

    母亲那边叫的急,她光是换衣服挽头发就费了不少时间,还得想法子给裴景去哪儿找个合理借口,出门前她对着铜镜再三检查脸蛋跟脑袋,见发饰跟耳环都在才微微放心。

    谁知道竟没注意到手指上什么时候蹭了墨迹。

    裴晶,也是裴景,眸光轻颤,瞳仁放大,直直愣愣的看着于念,身上血液都凉了半截,人像是沉在这船下,头脑空白难以呼吸。

    于念抿唇,没再比划什么,迎着裴景目光,伸手把左手手中攥着的湿巾帕递给她。

    于念刚才出来的急,褚休担心的跟在后头,如今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既能看到于念,又听不到两人低声说了什么。

    褚休,“念念?”

    于念顺着声音看过去,朝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裴景则在听见褚休声音的那一瞬间,慌乱的低头别开脸,微微转身背对着褚休,露馅的分明只是手指,她却像整个人都暴露了一样,根本不敢多看褚休。

    “要我过去吗?”褚休松了口气,朝于念伸出手。

    于念自己扶着木墙朝褚休走过去。

    裴景握着巾帕下意识抬眼看于念,目光轻晃,喉头发哑。

    三层客房贴着墙,于念站在屋檐高挂的橘黄灯笼下,抿唇露出温和笑意,空着的右手手指抬起,食指一侧贴在唇间。

    是个“嘘”的手势。

    就是再不懂手语的人,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裴景嘴巴张张合合,望着于念,再低头望着手里的湿巾帕,人虽发抖,心却定了下来。

    这巾帕像是一块结实的木板,让掉进湖里的裴景趴了上去,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于念把右手放进褚休掌心里。

    褚休扯着袖筒给她擦手心,“吓出一手心的冷汗还往外跑。”

    于念只是笑。

    不知为何,明明她帮了裴景一把,但却好像是帮了褚休,满足的不行。

    抬脚回客房时,于念踮脚,在褚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褚休睨她,忽然冷哼一声,“我都给你记着呢,五天后咱们再算账。”

    于念熟练的抬手捏住她的嘴。

    第49章  “念念,新年快乐。”

    过年游湖租借的花船外形庞大, 里面宽敞,一共三层,能融五百人左右。

    裴家过节自然不可能只自家老少上船玩耍, 必然要发帖子邀好友和生意场上的伙伴,以及那些需要巴结或是将来可能有生意来往的人到船上过节。

    为了热闹, 裴老爷早早就定下花楼唱曲跟跳舞最好的两个花魁,以她们为首,在宾客饮酒喝茶时出来热场子。

    从船在湖里往前游动起来开始,二层船舱中的丝竹乐器跟嬉笑说闹的声音就没停过。

    男人有男人们的生意场, 女人自然也有女人的交际圈。

    在这场以裴家做东、用除夕为由头牵起的功利圈里,莫说刚得了举人的裴景需要应酬见客, 就连他那身体孱弱不爱见人说话的妹妹都不能安安静静置身事外。

    裴大娘子坐在主位上, 笑着抿了口手中的花茶, “再等等,小景去叫晶晶了, 约摸着马上就能过来。”

    一夫人开口, “不急不急, 晶晶身体本来就弱又不爱见客,实在该让她留在客房里好好歇息。”

    她话锋一转又笑起来, “只是这大过年的,我们都在下面说说笑笑热热闹闹, 独留晶晶一人在房内,多少显得冷清孤寂,不如叫下来沾沾这烟火气。”

    “就是就是,我都好久没见着晶晶了, 她小时候身子弱不能见风,如今好不容易盼成了大姑娘, 谁成想更见不着。”

    “我们这些住在清河县的没什么,总有机会能见到,只是司大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想晶晶了自然想见见她。”

    司大娘子抿着茶,微微笑着。

    听到这儿,司大娘子放下手中茶盏,捏着手中料子极好绣工精美的巾帕贴了贴嘴角擦去那并不存在的水痕,看向裴大娘子,语气关切,“晶晶近日身子如何了?”

    裴大娘子端着茶盏垂头叹息,“依旧那样,你们也都知道,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大夫说……”

    她止住了声音,搁下茶盏掏出帕子摁在眼角,提到这事都说不出话来。

    “你也别太难过,总能好的,这个大夫不行就换一个。”

    “是啊是啊,小景如今这般有出息,日后定能给他妹妹请个御医瞧瞧。”

    裴大娘子吸了吸鼻子,摇头摆手,“可不敢想那些没影的事情,我只盼着晶晶每天开开心心就行。”

    “只是这孩子性子淡,……也怪我,为了让她好好养病一直将她养在后院不让她出去,这才惯的她不爱见人也不喜说话。”

    “眼见着新年,她又病了一场,来的时候都没敢让她见风。”

    有夫人点头,“我瞧见了,戴着斗笠,可怜见的连过年都不能好好热闹热闹。”

    裴大娘子深呼吸,笑着望向司大娘子,“但姐姐今天来了,属实该让她出来好好见见。”

    说话间,丫鬟进来,走到裴大娘子面前,“姑娘到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朝门口看过去,就瞧见裴晶缓步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半分血色也无,人也没什么精神,眼皮似乎都抬不起来,瞧着是不太好。

    自古都说双生子难养活,可一胞两胎的兄妹也是一样,总有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

    尤其是裴大娘子身份尊贵但却不好生养,好不容易得了孩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里敢再求别的。

    听闻当初裴大娘子生产的时候,裴家来了好些客。

    原本是说只生了个女儿,后来过了半刻钟里头才传来消息,其实是生了两个,因为女儿气弱才先报她的喜,想着能不能多些福气。

    清河县后头不远处就是个寺庙,大家都信这些。

    多年过去两个孩子虽然长大,但妹妹体弱,哥哥裴景更是个头不高,想来也是因为双生的缘故。

    “晶晶来了。”

    裴大娘子抬眼一看裴景,见她脸色属实难看,连忙起身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我的儿?”

    裴景双手冰凉,右手摸着有些湿。

    裴大娘子低头看,就瞧见裴景搓到发红的右手中指,以及攥在左手掌心里的破布。

    说是巾帕都不像,那般劣质布料怎么可能是姑娘家会用的巾帕呢。

    今日满庭坐着贵客,尤其是司大娘子也在,裴大娘子微微皱眉,关心了一句又立马低声呵斥,“你拿着这个做什么,还不赶紧扔了,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裴景垂着眼,将双手从母亲温热香软的掌心里抽出来,低头扯着袖筒把左手连同巾帕一并遮住。

    裴大娘子看了眼裴景,收回手挤出笑,“既然来了,就见见你姨姨婶婶们吧。”

    裴景双手贴腹屈膝行礼,虚弱的音调没有半分中气,“晶晶见过姨姨婶婶们。”

    夫人们笑着招手,“晶晶快别站着了,赶紧坐下歇歇,我们又不是外人,哪里需要行礼这么生分,自在的坐下说话就是。”

    裴大娘子牵着裴景的手腕,让她坐在司大娘子斜对面的地方,方便对方好好瞧瞧。

    “晶晶今年也都十七了,你哥哥忙着春闱怕是无心婚事,不知道晶晶可有中意的郎君?”

    有人开口,总算把话题聊到了正事上。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往司大娘子身上看。

    场上的都是人精,司家今年突然来清河县,放下架子跟裴家交好,凭借的可不全是司大娘子跟裴大娘子是手帕交的交情,还不是司家看中裴景的才气,觉得他春闱定能一飞冲天,这才提前拉拢。

    可惜司家儿子多女儿少,实在没有适龄的姑娘许给裴景,于是便把主意放在了裴景的妹妹裴晶身上。

    今日司大娘子想见裴晶也是因为这个。

    她要瞧瞧这个自幼就体弱多病的裴家姑娘,到底适不适合结亲。

    要是真如传言那般活不过十八,那亲事只能作罢。免得才把人娶进来就没了,两家关系不能更亲厚不说,她儿子反而落得个克妻二婚的名声,不划算。

    如今裴晶就坐在对面,从她进门起司大娘子就细细瞧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行。

    裴家姑娘那脸色难看的都吓人,精神头也不好,丝毫不像是能长寿的样子。

    如今听到有夫人提起结亲的事,司大娘子右眼皮跳动,笑着顺势道:

    “晶晶可不能脸皮薄,要是真有喜欢的就说出来,要是没有喜欢的也不怕,我这边也帮你留意着,日后定能找到个极好的郎君。”

    她说完这话,场上众夫人瞬间明白司家的意思,也就把这个话题三两句带过不再多提。

    裴景从进来到现在都不需要多开口,她如同商品般摆在那里供人挑拣就行。尤其是裴晶还是个有残次的商品,众人明知她身体不好还是喊她过来,只为了扫一眼就扔在那儿。

    裴景垂眼,手里还攥着于念递过来的那方巾帕,原本潮湿冰凉的帕子被她一直攥在掌心中,现在已经捂的温热。

    她结结实实握着这厚实的帕子,心都是安定的,两耳放空,根本没去听她们在说什么,想的全是待会儿要怎么跟于念沟通。

    她也该跟褚休一起学手语的,就算为了裴家脸面不能拜颜秀才为师,也该买本或是借本手语方面的书多看看。

    自己要是提前学过,今晚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裴景皱起秀气的眉头,抿着苍白的唇,慢慢折起那方帕子,放进袖筒里。

    原先她得知于念是个哑巴,心头不是没为褚休可惜过一瞬,这会儿细细想来,她都想狠狠抽一巴掌当初的自己!

    她怎么会觉得于念不好,她过去怎么能对于念嫁的那谁有过那么点少女心思。

    光是想想,她都厌恶那时的自己。

    待会儿她见到于念要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她心中只有功名,对褚休没有半分想法,两人哪怕在书院里住在同一斋舍中,她都没跟褚休单独相处过。

    过去的事情于念可以放心,现在以及将来于念更是可以放心。

    裴大娘子,“晶晶。”

    裴景陡然回神,抬眼望过去。

    裴大娘子皱眉,“是不是不舒服啊?”

    裴景懂了,只是一时不想点头,她还没有用女子的身份跟于念道声谢。如果错过这次,常年不出门的裴晶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于念了。

    “娘。”裴景捏着袖沿,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迎着母亲的目光又什么都说不了。

    她不是哑巴,但她依旧不能随意开口说话。

    裴大娘子柔声道:“该放烟花了,你见不得风,回房去把斗笠戴上,再你哥哥叫出来。”

    裴大娘子跟夫人们轻嗔,“小景也是书呆子,不过倒是重情意,在她爹那里才喝了杯酒就急着跑去找同窗了。”

    “她那同窗啊,是个解元,虽说家世贫寒,但模样倒是不错。……是啊,已经娶妻了。嗯,娶的挺突然的。”

    裴大娘子摆手,“去吧晶晶,你要是不想出来就留在房里歇着,你爹那边我同他说,他最是疼你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她这话也算是说给满座女眷们听的。

    要是裴司两家的亲事能成,裴晶自然要陪着见客,只不过刚才也算说得明白,两家保持目前关系不变,暂时没有结亲的打算,那裴晶留在这里跟留在房里,没有任何区别。

    裴晶站起身,方才还一口一个想她了的姨姨婶婶们,这会儿都说说笑笑,如同瞧不见她一般。

    裴晶缓步朝外走,站在檐下,掏出那方巾帕望着三楼某个客房的方向,沉沉低下头。

    她也是多虑了,她根本不用想着如何跟于念沟通。

    因为她连再次见到于念的机会都没有。

    裴晶身子不适回房休息,偷懒躲酒的裴景从别处出来。

    只要是她路过的地方,没人不笑着唤她一句“裴举人”,她这身衣服当真被褚休说中了,像月亮银辉般耀眼,以至于不管走哪儿都有人能看见她。

    裴景站在客房门口,手臂发沉,正想抬手敲门,门就被褚休从里头拉开。

    “听说要放烟花了?”褚休探头出来,“裴兄躲懒回来了?”

    裴景勉强扯着嘴角笑笑,“应酬多了也累,我又不想多喝酒,就躲了一会儿。”

    “酒味是淡了些,”褚休轻叹,“你酒量一般,下次要是有这种场合,如果合适的话你就推我出去,我帮你挡个一二。”

    裴景先前换女装的时候,为了怕酒气露馅,还嚼了苦茶叶,身上熏了香,如今换回男装,又特意抿了两口酒,显出那点酒气。

    裴景见房中于念绕过桌子出来,连忙正色拱手沉声道:“多谢褚兄关心,挡酒这种事情太私人了,我自己喝就行。”

    褚休,“?”

    褚休疑惑的退后半步,上下打量裴景。

    她越看,裴景脸摆的越正,甚至跟她越发显得疏离见外,恨不得把之前就分明的界限再次划的清清楚楚。

    褚休,“???”

    于念从褚休身后探出头,朝裴景眨巴眼睛,笑了。

    裴景慌乱的低下头,不敢看她,更不敢看褚休。

    于念抿唇抬手:

    ‘那你下次多帮裴景喝点,但是不能喝醉。’

    她鼓脸摇头。

    褚休笑着戳她脸颊,“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那么贪杯都灌不醉我,我怎么会醉。不过你那酒量……”

    褚休笑得眸光亮亮,双手背在身后,余光睨着于念,拉长音调意味深长的摇头,“我可是记忆犹新这辈子都忘不了。”

    于念,“……”

    于念被她一提醒,瞬间想起来某些恨不得这辈子都记不住的几个破碎画面。

    酸涩的青梅,醉酒的她,解开的衣衫叼着的肚兜,以及,弄湿的桌面。

    于念满脸通红仰头看月亮,奈何头上没有,只得低头看裴景。

    裴晶刚才穿的也是月白色长裙,只是浅蓝色的光泽比较暗淡,比不得月华银袍明亮。

    她朝褚休比划,示意褚休去问。

    褚休握住于念的手指,“不好吧念念,我问人家妹妹干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用余光看裴景,边说着不好吧边将话问了出来。

    裴景,“……”她又不是个聋子。

    裴景垂眸,“小妹身体不适,休息去了,我来喊你们看烟花。”

    褚休这才多问两句,“你妹妹不出来看烟花吗?要是怕风可以把斗笠戴上,到时候她站我们旁边,要是怕生,念念可以陪着她。”

    先前她问念念怎么追出去了,念念说裴家妹妹袖上脏了一角,见客不合适,就去提醒一下。

    褚休难得见于念对人这么主动勇敢,也打心底希望她可以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朋友,这才多问两句裴家妹妹呢。

    她对裴家妹妹的了解仅限于——

    裴景的亲妹妹。

    不然她穿着男装旁敲侧击去问人家妹妹,多少显得有所企图不敬重人家姑娘。

    褚休心道自己可是正经人,不该说的话她从不多说!

    裴景抬眼看了下于念,于念抿唇笑着,裴景怕褚休多想又赶紧低下头,“她,她不想看烟花。”

    裴景顶着褚休于念关心裴晶的目光,深呼吸抬头笑了下,“没事,咱们看咱们的,她今天其实已经看过烟花了。”

    荷花一样的姑娘,桃粉色般水润清亮,笑起来比烟花还耀眼好看,在裴晶的人生里,已经绚烂过那么一瞬。

    三人还在门口站着,前方一楼甲板上早已堆放好了烟花。

    “小景,来。”二楼裴父仰头朝上喊,“解元可* 来?”

    这是裴家的生意场,褚休不可能出这个风头,笑着拱手喊,“谢伯父相邀,我陪娘子站这儿就行。”

    她站三楼可以,裴景作为裴家嫡长子站在三楼不行。

    她不像褚休,她在裴家没有这个话语权。除非她能站得更高,高到整个家族都要仰她鼻息过活。

    裴景下去,被挤在人群里,看似往前挪动实在身不由己。

    褚休低头朝下看了眼,微微摇头。

    “他享受着家族带来的锦衣玉食,只能付出相应的代价,”褚休看得格外通透,“但身为同窗好友,我下次记得帮他多挡点酒。”

    于念点头。

    “啾——”

    “啪——”

    一枚梅红色烟花拖着白尾巴窜上天空,炸成绚丽的桃花,光芒四散,如点燃的桃花花瓣,漂亮梦幻。

    褚休也是头回这么近距离看烟花,站在于念身后,双手贴在她耳廓上捂住她的耳朵。

    褚休垂眸,瞧见于念眸光亮亮的往上看,眼底倒映着烟花光影,似星子在银河里闪烁,透出新奇跟欢喜。

    于念伸手指天上,示意褚休快看。

    ‘好好看。’

    褚休眉眼弯起来,亲了口于念的额头,心道是好看。

    整场烟花放了快半个时辰,于念从最初的惊艳变得麻木,尤其是总抬头累脖子。

    她单手揉着脖颈,另只手被褚休牵着,两人站在一层,等着船临时靠岸下船回去。

    褚休见于念低头,以为她没看够,“没事的念念,以后等我当大官了,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这么放烟花!”

    于念,“?”

    于念疑惑的抬眸看褚休。

    浪费这个银钱做什么?烟花也就过过眼瘾,看完就没了,要是有这银钱,她宁愿给褚休多扯几匹好布,给她做很多好看的衣服。

    今日人人都穿着好看的新衣服,唯有褚休常年不变穿着这身枣红色。

    褚休不管,“我就要给你放烟花。”

    于念,“……”

    “褚休,于念,”裴景快步过来,手里捧着锦盒,笑着道:“每人都有,但这份是我亲自挑的,里头放了好些好吃的糕点,带回去给楚楚吃。”

    褚休不跟他客气,“那我俩先下船了,念念打了长命锁,现在时辰也差不多,该去取了。”

    见她俩要走,裴景往前跟了两步,“……行,那、那等年后你们到县城来,咱们再聚。”

    褚休牵着于念,跟裴景挥手。

    “于念,”裴景又往前追半步,“家妹晶晶,让我跟你说声多谢。”

    于念摇头。

    裴景目送两人,“还有那个巾帕,等她洗好了再还你。”

    上面沾了些墨痕,可能会洗不掉。裴景已经想着送于念一条新的,至于送什么样的,她想好好选选。

    于念一愣,倒是比划了一句:

    ‘谢谢她。’

    船靠岸,于念下船的时候已经不像上船的时候那么害怕。

    湖里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空荡荡,而是被人放了好些莲花河灯,如今飘在湖面上,如同湖里开出来的花,倒也好看。

    于念握紧褚休的手,想着长命锁,期待的快步朝金银铺子走。

    掌柜的瞧见两人,便用铺着红布的托盘将长命锁捧上来,“刚打好没多久,解元时间掐的真准。”

    褚休低头看,“是我媳妇心里记挂着,这才没敢耽误时间。”

    裴家今夜是要留在船上跨年的,依着裴景的意思,原本是想让她俩也留下。可于念心里惦记着长命锁,怎么可能在船上过夜。

    金叶子到底不是金元宝,打出来的长命锁大拇指盖大小,但锁里是实心不是空的。金灿灿的一枚,小巧精致,属实好看。

    掌柜的让伙计给长命锁绑了条红绳,提着绳递给于念,“娘子收好。”

    于念接过来双手捧着,眉眼弯弯展示给褚休看。

    她没有的,但希望楚楚能有。

    褚休伸手摸摸于念脑袋,要不是人来人往的,她都想亲她。

    看天色听更声,差不多已经亥时中。

    褚休出了金银铺子,走到街边一处,伸手问于念要铜板在摊前买了两个烤红薯,用油纸袋装好,拎着朝茶馆方向走。

    于念只当她没吃饱或是又饿了,把银钱递给她也没多问。  。

    “秀秀念念,”周氏坐在车上,拍着身边,“快来,给你俩占好了位置。”

    于念连忙收拢衣裙提着裙摆上去,眼睛看向周氏,抿了抿唇。

    周氏笑,“我们刚才看人打铁花呢,也没等多久,才坐下你俩就来了。快些快些,我瞧见你婶儿,你赶紧坐这儿别被她抢了。正好你大哥给咱们几个挡着风,回去吹不着。”

    这样既吹不着于念,也不会有谁夜里看不见弄脏她身上的衣裙。

    这裙子于念宝贝着呢,要是被踩了一脚或者什么东西划破了,就算再买条新的,她回去也要心疼的偷偷难受。

    再说了,回的时候可比不得来的时候。

    她们出发时太阳还在,照在身上都暖融融的,如今已经深夜,风起天沉,说不定后半夜要下雪,自然冷得紧。

    于念挨着周氏坐,褚休挨着于念坐,两人把于念挡在中间,楚楚则被周氏抱在怀里裹着毯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周氏抖开自带的破被,褚刚扯一头,褚休扯一头,正好把她们几个都兜住。

    等人齐,褚大叔裹紧衣服吆喝着,“那咱们回去了。”

    她们来的时候,县城里的热闹才起,这会儿要走了,县城里的热闹也差不多快散了。

    加上今晚玩到兴尽,一听说回家,没一个扭头朝后看的。

    车上人多也有别的小孩在,裴景给的那盒糕点如果掏出来实在不够分,褚休就只抖着手里的油纸袋,“来楚楚,你跟你小婶婶一人拿着一个,先捂手,凉了再吃。”

    红薯滚烫,褚休用巾帕裹好递给于念,留她握住。

    楚楚手小,窝在周氏怀里跟她一起捧着,甜甜的说,“谢谢小叔叔~”

    褚休看于念,眨巴眼睛,目露期待。

    于念捧着掌心里滚热的红薯,侧身低着头,用额头在她肩上轻轻点了下。

    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亲褚休。

    褚休笑着,空着的那只手伸手环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搂在怀里,裹得密不透风。

    知道于念脸皮薄,褚休就假装倾身跟人闲谈。

    这样就算打趣也是打趣褚休挤着于念了,不会说别的。

    于念脸热,鼻尖全是红薯的香甜跟褚休身上的糕点香。

    见褚休伸头跟前面的人说话将她挡的严实,于念咬了咬唇,没忍住往前,偷偷又快速的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亲完就缩着脑袋低下头。

    别人看没看到她不清楚,但她实实在在的是红了脸。

    褚休感觉到了,目视前方,跟人谈笑的声音都没变,唯有搂住于念腰肢的那只手微微收紧。

    驴车赶路慢慢悠悠,她们也不急,就这么说说笑笑回了村。

    今晚守岁,褚刚招呼褚休喝两口青梅酒驱寒,周氏给楚楚洗了手脚让她去睡,然后带着于念看自己买的东西。

    屋里盆中点着柴火,开了窗通风,四人围着盆烤地瓜磕瓜子,直到后半夜鞭炮声起才各自去睡。

    于念困到哈欠连连,加上今天月事来了实在太累,就坐在床边任由褚休给她擦脸。

    温热的巾子盖在脸上,于念闭着眼睛感觉到褚休隔着巾子亲在了她额头。

    褚休,“念念,新年快乐。”

    于念伸手往下扯巾子,手环在褚休肩上,昂脸亲吻她的唇瓣。

    ‘新年快乐啊,秀秀~’

    第50章  “那你说想不想跟我当妻妻。”

    昨夜除夕回来的时候天就显得沉甸甸的, 带着干冷,果然后半夜开始下雪。

    褚休拉开门朝外看,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

    遥遥望去, 天地融为一体格外晃眼,甚至分不清人在何处, 寂静瞬间,她才恍惚听到身后有声响,扭头看到于念起了。

    褚休眼里荡出笑意,穿着浅青色衣裙的于念在今日清新脱俗的如山间精灵。

    两人洗漱做饭吃饭, 刚放下碗筷,就听到院外轻轻拍门的声响。

    楚楚在门口脆声脆气的开始喊, “小叔叔, 小婶婶~”

    于念眼睛亮亮, 扭头看褚休。褚休老神在在端着碗,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 丝毫都不急, “让她喊会儿。”

    于念, “……”

    新年第一天,哪有这么欺负小孩的。于念伸手推褚休, 催促她快去开门,自己起身回屋将昨晚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褚休打开门, 远处褚刚在扫雪,大嫂背对着院门跟路过的褚大婶说话,唯有楚楚,穿着喜庆的红袄, 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昂着脸朝她看。

    楚楚双手朝上,“新年好啊小叔叔~”

    前几年她还小, 不知道银钱是好东西,但是听话的很,她娘让跪就跪,让磕头拜年就磕头拜年,领了红包就老老实实捧着跑过去交给娘亲,连自己亲爹试着伸手要都护住不给。

    现在不同了,楚楚小人精似的长大,也去过几趟县城,慢慢懂了铜板的好,所以今年拜年很是积极殷勤。

    娘说过罢年让她跟小婶婶去颜家和颜星姐姐一起学写字,要她存点压岁钱,给未曾见面的姐姐买份见面礼。

    楚楚平时可摸不到银钱,唯一能存钱的机会,就是今天了。她甚至心里遗憾,嘀咕着自己怎么不多两个叔叔婶婶,三个伯伯大娘呢,这样就能有好多红包。

    褚休伸手揉在楚楚额头碎发上,“新年好啊小楚楚。”

    褚休弯腰抱起楚楚走到周氏跟前,又跟褚大婶说了会儿话。

    等于念出来褚大婶离开,几人才进院子。

    楚楚挣扎着从褚休怀里滑下来,又是从灶房吭哧吭哧搬来木墩,再是拉着于念的手让于念坐下。

    于念没历经过这些,满脸茫然的看褚休跟周氏。

    周氏笑盈盈的,“别管她,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坐就是。”

    早上她跟褚刚就被楚楚这么拉着坐下然后磕头要红包。孩子真是长大了,知道银钱的好了。

    楚楚拉完于念拉褚休,等两人坐好,她站在两人面前,“楚楚给小叔叔小婶婶拜年啦!”

    说完,利索的跪下,双手往前一扑额头点在细雪上。

    于念在于家时,李氏都是主动给于大宝红包,别提让儿子磕头了,就是连句吉祥话都不用说,生怕累着于大宝的嘴。

    于念屁股动来动去,有些坐不住,扭头看褚休,褚休明显小时候拜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见怪不怪。

    等楚楚爬起来拍打衣服上的雪,褚休也从怀里把准备好的铜板拿出来,红纸叠成信封模样,铜板就装在里头。

    褚休抬手,手指拂去楚楚额头细雪,温声祝福,“新的一年,希望楚楚可以开开心心长高高,平平安安换牙齿。”

    楚楚双手捧着接过红包,眼睛弯弯,声音甜甜,“谢谢小叔叔!”

    以前过年就褚休一份红包,楚楚接过已经很满足了,谁知道一扭头就看见漂亮的小婶婶又掏出一个红包!

    于念招手,楚楚小鸡崽似的,颠颠地过来。

    于念从红包里倒出金灿灿的长命锁,提起来抬头给楚楚看。

    褚休帮她问,“好看吗?喜欢吗?”

    楚楚不知道什么是金子,见过最大的钱也就是铜板了,再大一点就是好几枚铜板,如今看见这个长命锁,只觉得好看!

    “亮亮的!楚楚喜欢!”楚楚大眼睛明闪闪,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金锁看。

    褚休笑,“喜欢就过来让你小婶婶给你戴上吧。”

    楚楚伸长脖子过去了,她不认识金子,可周氏认识。

    周氏看看于念,又看看褚休,“你俩也忒不会过日子了,这东西应该留着应急才是,怎么能给她打长命锁,多浪费。”

    于念摇头,捧着楚楚圆润的脸蛋眉眼弯弯。她将楚楚转过来,轻推她给周氏看:

    ‘才不是浪费,你看多好看。’

    是好看。金锁搭着楚楚的红袄,硬生生把小楚楚衬得贵气不少。

    楚楚捏着长命锁,昂脸看周氏,骄傲的不行,“小婶婶给楚楚的!”

    周氏笑,“对,小婶婶给的,所以可得收好了不能丢了。”

    楚楚重重点头。

    褚刚提着扫帚从外头进来,周氏跟他对视一眼,也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褚休双腿交叠坐在旁边,哥嫂还没开始呢,她就先抖着脚尖哼哼起来。

    周氏瞪她,“别叽叽歪歪,去把院子扫了,成家的人了怎么眼里都没点活儿,什么都指望着你媳妇呢。”

    褚休,“……我都没张嘴说话。”

    周氏,“我还不知道你。”

    褚刚把扫帚递给褚休。

    周氏坐在褚休的木墩上,将布包打开给于念看,“这是娘生前留下来的首饰。两对银耳饰,咱俩一人一对。”

    于念低头看,躺在周氏掌心灰布里的分明是一支荷花模样的细银簪子。

    周氏,“这本来是你的那份,我觉得款式太老,前些日子让你大哥带去银铺翻新了一下,连着我那份一起融了,给你做成了荷花的簪子。”

    周氏抬手,将簪子插在于念头上,“我又不爱戴这些,楚楚还小,不如都给你了。”

    周氏满意的欣赏起于念,“好看,要是金的就更好看了。”

    褚休觉得大嫂点她呢。

    于念愣怔怔抬手摸脑袋,手还没碰到簪子,眼眶就已经先红了。她眼里水雾朦胧的看周氏,唇瓣抿着。

    周氏伸手摸她柔软秀发,母亲般,眼神温柔,“新年好啊念念。”

    于念重重点头。  。

    过罢年日子就过得飞快,尤其是过完元宵节,感觉一月份没怎么眨眼就过去了。

    二月天气虽说还冷着,但跟年前比起来那是好了不少。

    周氏提上一篮子鸡蛋,领着楚楚,跟褚休和于念一起去了趟颜家。

    见她这么客气,颜书书拉着周氏的手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根本用不着这些,两家虽不是一家,但既拜了师徒必然是要好好来往的,哪里需要这么生分,还带东西来。

    周氏道:“第一次来哪有空手的,还是妹子嫌弃我鸡蛋提少了?”

    颜书书扭头看于念,于念抿唇抬手跟她比划周氏的话。

    颜书书哭笑不得,轻轻嗔着拍了下周氏的手背。

    周氏笑起来,觉得念念会了手语果然不一样。

    她们三个坐在那边说话,褚休牵着有些拘谨警惕的楚楚往小院的葡萄架子下面走。

    颜秀才葡萄架下的坐在圈椅上,正在跟颜姐夫喝茶说话,两人身边站着个腼腆文静的小姑娘,就是颜星。

    跟颜星比起来,褚休觉得自家楚楚就是个野性满满四处乱跑的山间小猫,而颜星是家养的连门都不出的矜贵猫咪。

    楚楚被褚休牵着,正好奇的盯着颜星看。

    颜星看了眼楚楚,又秀秀气气的低下头。

    颜秀才,“星星去见见妹妹,以后你俩一起跟我读书识字。”

    他已经年迈,精力属实跟不上。奈何书院里不收女子,颜星跟楚楚都没有入学念书的资格。

    可这般聪慧又健康的孩子,颜秀才哪里舍得让她们大字不识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人过上一辈子,所以能教多少教多少,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他也听褚休说过,说是年后武秀长公主要管春闱的事,如今如何,朝堂上还没定论。但长公主如果能接手春闱,对天下女子来说,说不定是件好事。

    颜星得了外祖父的话,慢吞吞往前走。她也觉得妹妹可爱,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颜星没跟同龄的姑娘玩过,这会儿有些怕生担心。

    颜秀才见她这样,笑了,跟褚休说,“小休你是不知道,她从前几天就一口一个妹妹,期待着呢,如今人真来了,她又不敢往前靠近。”

    这样的性子,颜秀才怎么能放心。

    褚休松开楚楚,“没事,我家这个不怕生,去吧楚楚。”

    楚楚显然已经熟悉了环境,褚休一松开她,她就朝颜星跑了过去,歪头凑脸去看颜星低下来的脑袋,眉眼弯弯喊,“星星姐姐。”

    她给颜星准备了礼物,这会儿直接上手拉着颜星的手指去看。

    颜星不知所措的跟着她,几乎是同手同脚被拖着往前走,走上几步,才跟着楚楚小跑起来。

    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正式敲定楚楚来念书的事情。  。

    年后比年前忙碌,楚楚要念书,于念学手语,褚休则要备考春闱,这么一耽误,都没抽出功夫见见裴景。

    裴家应该也忙,褚休去过几趟书院,都没在里面见到裴景的身影。

    仔细算算,除夕一别到现在,都有一个多月没见着裴兄了。

    褚休坐在葡萄架下跟于念嘀咕,“春闱得进京,咱们地势上占了便宜,春闱进京去比省城还要近,就算路上再磨蹭,四天的行程也就到了。”

    秋闱在省城贡院考,春闱得去京城礼部贡院。

    清河县挨着京城,要是快马的话,真跑起来也就一天的时间。如果步行,加上吃喝歇息的,可能得四天。

    上次去省城的时候,褚休跟同窗就搭了裴家的马车,如今清河县就她跟裴景两个举人,进京自然要一起。

    衙门对于举人进京赶考是有路费跟伙食补贴的,等到了京城到礼部登记身份还会从礼部领一笔住宿补贴费用。

    褚休也不纯占裴景便宜,裴景负责路上的车马住宿,她就负责吃喝。

    两人桂榜放榜那天就约定好,等春闱共同上路。

    可年后到现在褚休都没见着裴景,也不知道他那边计划是不是有了变动。

    “裴家对裴景春闱格外看重,说不定裴家老爷子会亲自陪裴景赶考,”褚休摇头,“可怜的小景啊,多大的孩子了,考试还得大人跟着。”

    于念揉着抬起放下有些酸的手臂,听到这里双臂垂下,手指搭在腿面上,指腹捻着衣料。

    前两天龙抬头,她们刚把龙形状的馍馍蒸热吃了,那时候于念都没觉得二月份如何。

    现在听褚休提起,她才陡然反应过来,最迟二月底,褚休就得进京赶考,瞬间觉得褚休离家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要是可以,她也想像裴家老爷子一样,跟着去。

    光是想想春闱要分开好久,褚休还没走,她就先舍不得了。

    “手臂酸了?我给你捏捏。”褚休放下书,挪动圆凳坐到于念身侧偏后的位置。

    颜秀才在堂屋教两个小孩写字念三字经,于念趁着休息出来坐在外头找褚休。今天日子好也不冷,褚休一直坐在外头石桌边看书写文章。

    于念侧眸抿唇抬手:

    ‘是不是耽误你看书了?’

    她出来褚休就只看她,手里书捏着都没翻过页。

    褚休捏揉于念手臂,“你出来我才能喘口气,你要不出来,我连歇息都不舍得给自己找借口。”

    她一本正经,“谢谢媳妇给我献殷勤加歇眼睛的机会。”

    于念心里的那份忐忑愧疚减轻不少,坐直了让褚休给她捏肩膀。

    褚休,“还好今朝科考时间改月份了,说是有些地方的举人路途太远,急着进京的话都不能在家过年,这才推迟一个月,天气暖和些路上也不用那么受罪。”

    大姜的疆土面积大,距离京城有离得近的自然有离得远的,像那些冬季天天下雪、雪厚三尺的地方,就算举人有补贴,光是赶路他们也比旁人艰难。

    开春三月才春闱,对他们来说算是幸事。

    褚休握住于念的大臂,上下揉搓用掌心滚动的时候手指无意间从她胸前蹭过,搓出去的掌心几乎拢握在那半圆上。

    “……”

    一时间褚休不知道是收回来,还是趁机握一把。

    她见于念侧眸看过来,连忙收回手,掩饰性的清咳,“要是像前朝那样二月份考春闱,我过年抱着你都不敢闭眼睛睡觉。”

    于念睨她。

    抱着她不睡觉可能是真的,至于对着油灯是看书还是看别的,那可说不准。

    于念耳廓红红。

    这段时间太累了,褚休忙着书院颜家跟褚家村三头跑,于念又学手语又盯着鸡圈母鸡孵小鸡,也累,加上褚休月事推到月初结束,有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两人都老老实实睡觉,没半分过火举动。

    褚休就是抱着她,也只是温吞的亲亲后背肩膀就睡了,像刚成亲时那样不老实的情况极少。

    于念抿唇垂眼。

    她俩才成亲不到三个月。

    三天前褚休月事结束,于念以为晚上会要,红垫子都掏出来了,结果褚休抱着她只是亲亲。

    褚休如何于念不清楚,反正那天夜里她躺着没睡着。

    这事太奇怪了,要不是褚休天天眼里全是她,于念都要怀疑别的。

    她脸皮实在薄,哪怕心里存着疑惑,既问不了大嫂更问不了褚休。

    思来想去,于念安慰自己,许是临近春闱,褚休不想在这事上分神。

    所以这两天晚上褚休要是不提,她就把红粉两条垫子收好放在床头木头箱子里。

    在这事上,于念性子有点像油灯里的那根灯芯,褚休则是挑灯用的铜签子,褚休只要在她这里稍微撩拨挑两下,她就会摇曳着燃起来,褚休要是不动,她就木木呆呆也不主动。

    “小婶婶~”

    楚楚从堂屋里探出头,朝院子里喊,“小婶婶,我跟星星写字,该你学手语啦。”

    褚休看她,“喊星星姐姐,才几天就没大没小了。”

    楚楚嘿嘿笑着跑进屋,亲亲热热挨着颜星坐好。

    褚休收回目光,眼神转过来正好落在于念脖颈上。

    她低头整理衣服,露出白皙的后颈。

    褚休视线飘忽,指尖微动,最后落到茶壶上,往茶盏里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

    于念站起身:

    ‘那我进去了?’

    褚休点头,“去吧。”

    要是之前,她肯定要拉着于念的手指,扯着她偷偷香一个。

    可现在……

    褚休目送于念离开,目光顺着于念纤薄的背往下滑,落在于念一手可握的后腰上,随后是胯部摆动荡出的裙摆涟漪。

    一圈一圈,看得喉咙都干了。

    褚休喝完又倒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伸手摸过去,念念那里,好像大了点。

    褚休数着日子,从念念月事结束到现在,也差不多半个月了吧。

    上次念念月事,脸色白的可怕,不知道是过年那次冻着了还是怎么着,唇上都没多少血色。

    连大嫂都说念念年后腰瘦了,衣带都比之前多勒出一指宽!

    褚休别提多担心了,她把念念娶回来就好好养着,如今人不胖反瘦,她辗转反思得出结论,应该是晚上累着了。

    毕竟有句话叫“房事多了伤身”,就算她跟念念年轻,多少也该克制些。

    这一忍,就忍了半个月,就算亲热也只敢亲亲后背。

    褚休连喝三杯茶,最后决定,晚上浅浅试试。念念要是想,就多点,要是不想,就少点。

    毕竟素了这么久了,念念也没主动提过。

    褚休咬着后牙琢磨,念念到底是喜欢那事呢,还是有没有都行。  。

    临近黄昏,褚休跟于念带着楚楚回家,才走出巷口,就瞧见前方有辆熟悉的马车等在那里。

    瞧见她们出来,有仆从立马上前,跟于念说,“不知娘子可曾方便,我家姑娘想见见您。”

    褚休顺着动静看过去,“裴家姑娘?你家公子呢?”

    怎么裴景没来?

    “公子也在车里,”仆从低头脚朝于念,“娘子跟我这边来。”

    于念猜到什么,见褚休想跟着自己去,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摁了一下: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见见裴晶。’

    褚休伸手抱起楚楚,目光追随于念背影。

    裴晶并未下车,只撩开车帘缝隙,露出半张脸。

    那脸未施粉黛,头上也戴着斗笠遮挡她束起来的玉冠。

    “你那个帕子上的墨迹洗不太干净,”裴景不能下车,只坐在车上,一手撩帘子,一手拿着帕子,“不知道能不能留给我。”

    裴景扭身朝后,拿出一张粉色绣金荷的巾帕,试着往前往下递,“我送你块新的。”

    于念看那张帕子,只觉得太好了,一时抿唇有些犹豫。

    她除夕夜给裴景帕子不是想得到块更好的。

    “你不要也没事……”裴景嗓音轻轻细细温温柔柔,这才是她原本的女声,带着局促,“是我唐突了。”

    裴景伸手,要把递出去的手腕往回缩。

    于念探手,接过巾帕,递到鼻前轻轻嗅了下,是清荷的气息。

    她眉眼弯弯,抬手给裴景比划了一句:

    ‘谢谢,我很喜欢。’

    裴景脸上不自觉带出笑,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趴在车窗上,透过那条不大的缝隙看于念,“你喜欢就好。”

    路上她在心里反反复复把要跟于念说得话想了又想,生怕她不收自己的帕子。

    她没有朋友,不知道怎么跟姑娘家相处,显得有些笨拙青涩,好在于念不嫌弃。

    “那我要回去了,我哥哥裴景有话要跟褚休讲。”裴晶小声说。

    于念点头。

    车帘放下。

    于念站在马车边,褚休抱着楚楚走过来,裴景从车上下来。

    她扭身对着车门紧闭的马车说,“她最近身子不好,我刚才坐车上撑扶她一会儿。”

    于念抬手:

    ‘那等她身体好些,可以让她单独来家里找我玩,我家的鸡孵出了小鸡,毛茸茸的很好玩。’

    裴景下意识接话,“你家鸡孵出小鸡啦?”

    她语气惊喜的太明显。

    褚休看过来,疑惑,“裴兄什么时候学的手语啊?”

    裴景脊背瞬间僵住,人顿在原地。

    大意了!

    她光想着跟于念说话,忘了这茬。

    裴景眼神闪烁,低头咬牙,捏紧袖筒,再深呼吸抬头,“年,年后新学的,毕竟你们都会了就我不会,显得我不够合群。”

    褚休哼哼,微微扬眉,“小景这么努力,楚楚会自卑的,是吧楚楚?三天学会两个字的人是不是咱们楚楚?”

    楚楚,“……?”

    楚楚扁嘴扭头瞪褚休,“小叔叔坏。”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裴景懊恼,不再多看于念,想着正事。

    褚休也把话题掀开,笑着道:“说好年后聚聚,你也见不着人影。”

    裴景,“家里事多,家妹年后身子不好可能要静养,我连书院都没去,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抽身出来在这儿等你俩。”

    裴景道:“三月一咱们就出发,早去几日熟悉考场,到时候你坐我家马车就是。我祖父去年就让人提前在京城长寿巷买了处小宅院,咱们到了就住那儿。”

    裴景说完想起什么,补充几句:

    “里头有老仆家丁,客房很多,我住东边褚休住西边,挨不着的。”

    于念笑。

    自从除夕那晚了解了裴景的处境,她就知道裴景不会对褚休有多余的心思。就算有,也早就没了,这会儿自然不担心。

    裴景松了口气,“那就好。”

    裴家马车离开后,褚休抱着楚楚跟于念去茶馆门口找褚大叔。

    褚休意味深长,“那就好~”

    于念,“?”

    褚休目视前方,轻声叹息,“念念啊,你说咱们也买个马车如何?”

    于念,“??”

    褚休哼哼,“这样我就不用坐三月姐的马车,你也不用目送裴晶跟裴景的马车离开。”

    于念眨巴眼睛,伸手攥着褚休衣袖,夸张的皱了皱鼻子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褚休看她,“怎么了?”

    楚楚双手环着褚休脖子,一直老老实实的,直到现在,才配合于念开口,“小婶婶可能是闻到了醋味,好酸呐~”

    褚休捏楚楚脸蛋,“小人精。”

    回到家已经晚上了,吃罢饭后,褚休坐在桌边泡脚,问于念,“念念,想不想看书法,裴景字写的虽然不错,但我写的其实更好。”

    “要不明天我带你去扯身衣服呢,然后再多买两条帕子替换着用。”

    “书书姐人就很好,我看你俩也能聊到一起,咱也没必要跟裴晶当手帕交对不对,省得还要通过小景传消息,多麻烦人家小景啊。”

    她一句接着一句唠叨,于念低头整理床单,压着嘴角的笑全当没听见。

    “念念。”

    褚休擦了脚过来,耍赖的坐在床上,拉着于念的手指昂脸看她,“你都嫁给我了,不能再喜欢别人。”

    于念笑盈盈的垂眸望她:

    ‘我嫁给你了吗?我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呢,天天那么躺在一起。’

    迎着褚休慢慢亮起来的眸子,于念耳廓慢慢红起来。

    她低着头,要抽回自己的手。

    褚休不松反拉,一把将于念扯到自己怀里坐在腿上抱紧,张嘴咬她耳朵,“那你说想不想跟我当妻妻。”

    她软磨硬泡,于念羞红了脸,张口无声吐出一个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