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微服私访

    因为是微服出行, 所以这辆骡子车也很朴素,不像府里的马车那样,为了尊贵把座位设置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 骡子车是沿着两侧车壁搭了两个木板。

    此时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馨瑶挨着四爷,坐在康熙对面, 低头无语装羞涩。

    不过很快馨瑶就松了一口气,因为四爷把话题引到了四周的地势上, 引起了康熙的关注。

    他们的行进路线是从清口出发, 穿过曹家庙向淮安,正是溜淮套预定的工程路线, 也是太子明日要在地方官员的拥簇下要巡察的地方。

    走着走着,康熙渐渐发现出蹊跷。

    从清口到曹家庙这一路的地势都很高, 就算在这里凿开一个口子, 处在低位的洪泽湖也不可能把水流过来,那又如何保护高家堰么?

    这溜淮套工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康熙眯起眼睛, 透过掀开的帘子查看周围,心中已经怒气横生,张鹏翮是他最信任的治河人选, 所以才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 怎么也会这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情来!

    骡子车沿着山路缓缓行驶, 刚拐过一个弯, 突然横冲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各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

    跟着康熙的几个侍卫不动声色的打马上前,将骡子车团团围住,伊通阿平稳的停车,扬着鞭子大声喊道:“各位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像是头领的大汉举着手里的板斧, 指着伊通阿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这儿不让过!”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遇到打家劫舍的了?

    馨瑶在车里听到动静,有些害怕的往四爷身上靠了靠,可又忍不住想看看古代土匪长什么样子,便偷偷伸出指头想去掀侧面的车帘子。

    胤禛握住她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馨瑶只好撇撇嘴,老实的坐回去。

    伊通阿等了一会儿,见车里的主子们都没人发话,便知道他们是不想横生枝节,于是忍着怒气与土匪周旋:“各位兄弟守在这里也不容易,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给兄弟们买酒喝,还请行个方便。”

    “放你娘的屁!实话告诉你,太子爷昨天刚刚来巡查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过!”

    原本康熙注意到胤禛和他侧室的互动,还觉得有些好笑,但一听到这些土匪居然还敢攀扯胤礽,立刻沉下脸色,对着车壁敲了两下。

    几个侍卫训练有素,二话不说,一夹马腹就冲了过去。伊通阿憋了多时的火气,一看这样跟着前去教训土匪。

    不过片刻,土匪就被收拾的一干二净,空气中传来阵阵血腥味。侍卫收刀回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伊通阿回来禀报四爷的时候,语气间甚是犹豫。

    伊通阿为人耿直,憋不住话,四爷打算过后再教导与他,但康熙在一旁淡淡道:“有话直说。”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语气,可多年的帝王威严,愣是让隔着帘子的伊通阿生生打了一个冷颤,他赶紧解释道:“回万岁,奴才觉得这几个土匪打斗间颇有章法,不像是一般的绿林。”

    “嗯,知道了。”既然溜淮套有问题,阿山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暴露,总要挣扎一番。

    康熙回忆起阿山当时呈上来的工程示意图,前面应该就是曹家村,也是选定的开河口。

    “去前面看看。”

    骡子车绕过半个山脚,就远远看到村口,可这里家家闭户,路上田间都空无一人,很多户人家门口都插着竹竿,如同鬼村。

    伊通阿去敲了村口一户人家门,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开了一条门缝,可伊通阿本身就长得高大壮硕如铁塔一般,刚刚因处置土匪见了血,猛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像是要来打家劫舍一般。

    小媳妇的那条门缝又啪的一声阖上,干脆利落。伊通阿只好挠着后脑勺讪讪的回来。

    馨瑶怯怯的举起自己的小手,自告奋勇道:“大哥可能是把人家吓到了,要不我去试试吧。”

    胤禛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却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响声。

    馨瑶捂着自己的肚子,羞红了脸,急急忙忙的跳下车。她真的好饿,早上本来就喝了两口粥,现在将近午时,不饿才是不正常好嘛!

    “姐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馨瑶先轻轻敲了门,然后就站在外面温言软语的解释,“刚刚那是我哥哥,只是长得凶了些,绝对没有恶意。”

    小媳妇听见门外软糯糯的女子声音,又悄悄开了一条门缝。

    馨瑶露着两颗比蜜糖还甜小梨涡,笑语嫣然:“我们是路过这里,想来讨碗水喝。”

    她虽然打扮的普通,但是掩不住明眸皓齿、天生丽质,尤其两颗梨涡,让人心生好感。经过一番交流后,小媳妇终于开门让他们进来。

    村舍粗陋,厅堂狭小,伊通阿和侍卫都自觉的留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进去。

    这家里现下只有小媳妇和婆婆两人在家,男人出外去县城打工了。厅堂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周都是条凳,几个人团坐在一起,康熙主动与婆婆攀谈起来,了解民意,胤禛也凝神细听,谁也不提吃饭的事情。

    馨瑶没办法,只好自己溜到后厨去找小媳妇,摸着自己的肚子,难为情的问:“那个,姐姐……你家吃过午饭了么?”

    小媳妇正是来烧饭的,可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又恰好是春耕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剩的东西实在不多,正在为难呢。

    馨瑶听了之后沉默下来,虽然清穿很惨,但穿成格格总比穿成农家女开局轻松一些,至少她不用为下一顿饭发愁。

    她来到后院,发现院子里种了一棵榆钱树,还养了几只鸡,正在悠闲的溜溜达达。

    小媳妇见馨瑶盯着那些鸡,心里一紧,那可是家里用来下蛋的母鸡,绝对不能拿来待客的。

    馨瑶转了这一圈,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她拔下头上那根银簪子,放到了小媳妇的手里,笑着对她轻声说:“今天来你家实在是打扰了,这根簪子就当我报答姐姐的。”

    这是白鹭的一根旧簪子,虽然不太好看,但也值几两银子,够这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小媳妇觉得这有些贵重了,先是推辞一番,在馨瑶的坚持下,美滋滋的收了下来,也不管她要吃几只鸡了。

    馨瑶把大哥伊通阿叫进来,选了两只年纪比较小的,嘱咐伊通阿道:“这里也没别人,只好委屈大哥了,这鸡须要直接扭断脖子,不能拔毛放血,要从屁股后面开小口,把内脏掏出来才行。”

    虽然馨瑶没实际做过这叫花鸡,但是她理论知识丰富,指挥别人干活很在行。

    由于农家吃饭连油盐都舍不得多放,日常调料更是稀少,所以她只准备了葱姜蒜,用一点醋和开水把黄酱稀释,再加一勺糖,点了两滴香油,调了一个简易版的油醋汁。

    不一会儿,伊通阿拎着两只鸡回来,馨瑶让人洗干净后,把葱姜蒜放进肚子里去腥。又让小媳妇准备了一些黄泥,加水和成泥浆,馨瑶断了的鸡脖子塞进肚子里,在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黄泥。

    原本的叫花鸡外面还要裹上荷叶,可现在这季节显然是没有的,所以馨瑶干脆让小媳妇捅开炉子点上火,直接把两个泥蛋子扔进灶膛里。

    小媳妇自始至终面露疑惑,觉得这姑娘好能折腾,这鸡连毛都没拔呢,怎么吃?

    馨瑶娇软一笑,也不解释,转而让大哥去榆钱树上摘叶子。在这早春的时节,新鲜的榆钱可是最美味的呀!

    小媳妇因着馨瑶的那根银簪子,一咬牙把家里仅有的二两细白面拿了出来,馨瑶把榆钱洗净控水之后,就加入了一小碗面粉,搅拌均匀,弄了整整一盆,上锅去蒸。

    馨瑶看着灶上的笼屉和灶膛的两个泥球,对自己今天的动手能力表示很满意。

    不多时,两样东西先后都好了。

    嫩绿的榆钱裹着一层薄薄的面粉,清香扑鼻,这一大盆,便像是一大钵子铜钱一般,她盛出来几碗,然后浇上刚刚勾兑的油醋汁,嘴里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咽唾沫了。

    小媳妇灭了灶膛的火,又等了一会儿把那两个泥球给勾了出来,黄泥经过烧制已经变得坚硬,伊通阿用自己的刀柄敲了一下,泥块就应声而碎,鸡毛沾在泥块上被一起带了下来,露出里面白嫩的肉来。

    “哇!”其他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就连馨瑶自己也有满满的成就感,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做这种东西,而且成功了,洪七公诚不欺我也!

    她捡起两只新鲜出炉的叫花鸡,把泥块和毛都细心的择干净,分出肉来盛在盘子里。

    馨瑶留下一半榆钱饭和一只鸡,对伊通阿道:“大家也不容易,这些你拿出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微服出行,四爷根本就是用她来做幌子,想故意在康熙做什么,她还不如在船上和丫鬟玩五子棋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也不能让大家没饭吃吧,不然哪有力气干活呢!

    伊通阿憋红了脸,抖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他妹妹现在是贵人了,还和从前一样,真好……

    馨瑶没管他,而是悄悄来到厅堂,见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碗中的水也见了底,她轻咳一声问道:“那个,要不吃饭吧?”

    胤禛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溜出去那么久,难道还没吃好?

    馨瑶顿时不服气,她是那种偷吃的人嘛?!况且康熙还在这里诶,她也没有这个胆子好吧,枉她刚刚这么辛苦!

    于是她也毫不示弱的瞪了四爷一眼。

    其实也不能怪四爷,他没来没想过,要请康熙在这种地方吃饭,谁嫌脑袋重啊?

    康熙一上午见了两回俩人的眉来眼去,不由好笑,他倒是挺想看看这侧室能做出些什么来,于是道:“嗯,端上来吧。”

    第92章 第 92 章 溜淮套后续

    馨瑶把榆钱饭和叫花鸡端上来, 还拿着一碗之前调好的油醋汁。

    康熙本不打算在这里吃东西的,但自己不动他们肯定也不敢动,于是他握起筷子道:“今天打扰老人家了。”

    老婆婆咧着嘴乐呵呵的说:“当不得什么, 别嫌我们这里粗陋, 没什么能吃的就好。”

    这三人见桌上的两样菜颇为新奇,老婆婆疑惑的问道:“这是……榆钱?”

    馨瑶微笑的点点头:“我看您家后院的榆树开的茂盛, 初春时节,各类野菜正嫩呢!”又把做法简单说了一顿。

    老婆婆笑道:“咱们乡下人, 平日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也长靠野菜度日, 不想还有这般吃法。”

    康熙用筷子挑动了几下,夹起一个品尝, 果然清香爽口,细细咀嚼后还能感受到榆钱的丝丝香甜, 他赞道:“味道果真不错, 老人家以后也可换换口味。”

    老婆婆眼角浮起笑纹,道:“好是好, 不过咱们哪儿能经常吃这细白面呢,赶明儿我让我儿媳妇试试用高粱面行不行。”

    她看了馨瑶一眼,又夸道:“不过难为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 长得这么俊, 还会下厨, 这位小哥儿娶得好媳妇呦。”

    馨瑶本来笑眯眯的听着老婆婆说话, 闻言不自然的僵了一下, 她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媳妇,不过这脸色一闪而逝,馨瑶谦虚的回道:“不敢当。”

    康熙又尝了几口叫花鸡,听到馨瑶说是直接包在泥里烤的之后, 忍不住哈哈一笑,对胤禛道:“怪不得给我生出这样的孙子呢,你家里的机灵的很。”

    馨瑶的脸上浮起两朵红霞,她都是沾了洪七公的光……

    康熙和胤禛都只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只有馨瑶还在默默的吃,康熙也不计较,转而问老婆婆:“对了老人家,我看你们这里房前屋后都插着竹竿,不知是否是什么特别的风俗?”

    老婆婆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愤懑之色道:“还不都是要开河闹的!之前来了官儿,说太子爷要来巡查,这两天不让我们出门,连下地干活都不行,把我们都赶回家里来了。然后又来划地盘,插的竹竿子就是要开河动工的地方,有的人家坟头都被插上了!”

    “唉,这一动工我们也要搬家了,也不知道具体在哪,要是离得太远,我家这三亩地可怎么办呦!”

    胤禛也沉下了脸色,让百姓搬家迁坟不是没有过,可如此大剌剌的在坟头上插杆子,分明就是侮辱祖先,更何况,这样大张旗鼓劳民伤财的工程,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阿山该死!

    吃过饭,几人启程回去。

    胤禛换过衣服后,直接去了康熙的龙船上,河道漕运上的几个主要官员都已经到齐了。

    康熙面色如常,先是与他们闲聊几句之后,问张鹏翮道:“对溜淮套一事,不知张爱卿有何看法?”

    张鹏翮不知四阿哥有没有出手帮他,但既然今日四阿哥也在这里,那康熙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他这件事。溜淮套是个坑,若是皇上真的因此生气,他才不愿意被阿山拉下水,因此为了激怒康熙,他特意阴阳怪气道:“圣上爱民如子,臣下应当不惜用百万帑金来拯救众生。”

    “河道一事关乎数百万百姓的性命,乃是重中之重的实务,你现在居然拿两句官面文章来搪塞朕,真是好得很!”

    “朕今日亲自去视察一番,发现清口到曹家庙,那一带地势都甚高,即使开了河口也不可能分流洪泽湖,跟你们呈上来的图纸根本不一样。不但如此,你们居然还敢在人家祖坟上插竹竿?张鹏翮你也是个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怎么做此等粗鲁残忍之事!”

    “开河是为了什么?于上乃是为国保漕,于下乃是为民减灾,你们做到哪一点了?整日里如同禄蠹一般!”康熙一口气骂了半晌,最后才道:“把杆子撤了,恢复百姓的正常生活,尤其不许耽误春耕,暂停溜淮套,你们把帽子留下,都给朕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这些人美滋滋的前来,结果不仅挨了一顿骂,还被撤职查办,交由部议,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回去。

    闹了一通,御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康熙喝着杭州快马进宫来的第一批明前龙井,仍旧压不住这股子心火,他把茶碗重重往桌子上一顿,斜眼睨着胤禛问:“老四你早知道吧!”

    胤禛从一旁走到康熙面前,恭敬的打了个千,大方的承认道:“皇上恕罪,儿子确实早有耳闻,今日才特意引皇上去看的。”

    “呵,”康熙冷哼一声,“你倒认得爽快。”

    胤禛不卑不亢,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他道:“儿子先是在南巡途中收到河道总督张鹏翮的来信,虽有点语焉不详,然隐约透漏出溜淮套工程有异。儿子本该直接拿着信来找皇阿玛,可一怕张河道这信不是实情,二怕若是真有问题,如此急匆匆反而会打草惊蛇。”

    “儿子辗转几日,终是觉得河道安危实在是民生大计,半点马虎不得,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让皇阿玛得知此事。”胤禛说着,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只是终归是欺君大罪,儿子甘愿受罚。”

    康熙被这番话噎住,沉着脸任由胤禛跪着,他问:“若是朕今日不去呢?”

    这个小子居然敢拿佟佳氏作伐子!

    胤禛不慌不忙:“那儿子就亲自去视察一番,得出真相再奏与皇阿玛。”

    康熙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问胤禛:“昨日太子去巡视,你为何不直接说明?”

    这话问的刁钻,太子刚刚去巡查过后说溜淮套没有问题,今日他胤禛就又引着皇上去视察,如此这般,倒像是胤禛不信任太子,怀疑太子和河道官员沆瀣一气一般,虽然他心里猜测确实是这样,可胤禛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不过胤禛也早有对策,他面露惭色:“太子昨日是被百官前呼后拥的巡视的,肯定没想到阿山他们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糊弄皇阿玛,况且这河道一事需要专业。”

    康熙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个老四,是他所有儿子里,最讲究实干的,为人也从不捧高踩低,就是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什么时候都硬气的很,一点也不圆滑。

    看他还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康熙觉得甚是无趣,摆摆手道:“起来吧,你为张鹏翮求的情,朕记下了。”

    御书房闹得这么大动静,外人不可能不知道,尤其随后又传旨叫停了溜淮套工程,船队明日一早就出发。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继续巡视。

    胤礽得到消息时,正在书案前站着写斗笔大字,龙飞凤舞,各个气势磅礴。

    他扔下笔,对身边的太监道:“这张烧了吧。”

    写坏了的字,就不必再留着,没有用的棋子,也不需要花费心思了。

    …………

    溜淮套的事情还在调查,康熙第二日一早准时向江宁出发。

    馨瑶微服回来之后,对自己被骗一事十分不满,连着朝四爷嘟了两天嘴,气哼哼的表示自己不想跟他说话。

    四爷只好哄她道:“上次确实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咱们去江宁,一定带你好好玩。”

    馨瑶不想搭理四爷,可又被勾起了好奇心,只好撇撇嘴,眼神看向别处,嘟囔道:“江宁有什么好玩的啊?”

    胤禛解释道:“咱们这回应该还是住在曹家,曹家的园子当初乃是为了接驾而修建的,这么多年来不断修葺,早已经天下闻名。”

    等等,曹家……?馨瑶忽然意识到,曹家不就是曹雪芹的家嘛,这么说他居然有机会见到大观园的原型了?!

    馨瑶突然兴奋起来,立刻转过头,闪着一双梅花鹿一般的大眼睛问道:“那我也可以去参观么?”

    “当然。”

    她又开始有盼头起来,心心念念等着去江宁看‘大观园’。

    第93章 第 93 章 爷就喜欢这副小醋精的模……

    康熙对曹家确实不一般, 像他们在台庄时,康熙是先领着人去了府衙,各家住的都是分散的宅邸别院。到了江宁, 他们下船后上了马车, 直接浩浩荡荡的进了曹家的大门。

    曹家给四爷准备的院子离内湖颇近,小院子的一角堆叠着造型独特的太湖石, 从内湖引过来的水便从层峦叠嶂的石缝中蜿蜒而过,又沿着院子中铺设的青石板宽缝一路向前, 绕过各色争奇斗艳的花卉, 最后从后门流出,回到内湖里。

    这是馨瑶第一次感受到正宗的园林意趣, 当真是移步异景,清新秀美。

    安顿好之后, 又跟着混过了晚宴, 第二天一早,她就兴致勃勃的要去逛园子。

    因着康熙也住在这里, 胤禛怕她冲撞到,便要跟着一起去,好让自己也放松一番。

    馨瑶像是个游客一般, 新奇的左看右看, 心里还在回忆红楼梦的场景, 想着能不能找到那几处著名景点的原型。

    胤禛瞧着她一团孩子气的样子, 问道:“喜欢这里?”

    馨瑶兴奋的点点头:“这里和府里的东花园还有畅春园都不一样, 雅致的很,而且很多水,我最喜欢这样的临湖水榭了!”

    “府里也有,平日也不见你去。”

    “那怎么一样?”馨瑶嘟起了嘴巴, 说实话,她从来没把那座贝勒府当成家,在她的意识里,只有落霞阁是自己的地盘,出了院门就属于去邻居家做客,所以府里的其他地方她也很少去。

    胤禛大概能猜到一点想法,他默了一瞬,忽然想到,德妃也肯定不会把紫禁城当成家,整日去御花园玩乐,就连永和宫里的小贵人,德妃还有留着两分心眼,既拉拢又打压呢!

    “你若喜欢,回头就在庄子上修一个,反正上次你也去见过了,那庄子空的很。”

    馨瑶激动了一分钟,可望着周围美轮美奂的景色,想着那穷奢极欲的大观园,又泄气道:“算了吧,多贵啊……”

    她知道四爷以后会有圆明园,不过不知道是几年之后的事情,等她成了太后在为所欲为的补偿回来,哦吼。

    胤禛失笑摇头,趁人不注意快速捏了一把她的小耳垂,凑近打趣道:“还没管家,就想着给爷省钱了?”

    “我才不要管家呢!”红楼梦里那王熙凤天天累的跟什么似的,她可来不了,“修园子就是很贵嘛。”

    “是啊!”胤禛逡巡着四周,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想着曹李孙三家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再想着快要见底的国库,缓缓点头道:“这园子也一定花了不少钱。”

    呀,四爷这就盯上曹家了?馨瑶在心里嘀咕,她刚刚是不是不小心给曹家的覆灭添砖加瓦了?

    “说起来这些人也真是,本身就已经铺金盖银的了,还捞那么多银子干嘛,上次你骗我微服去玩,其实就是去查贪官了吧?”

    胤禛歉意的笑笑,吹捧她道:“多亏了瑶瑶,上次才能那么顺利,你做的那两样东西味道不错,连皇上都夸的。”

    馨瑶骄傲的扬起自己的小脸,那是,说起吃的她还没输给谁呢!

    逛了半圈,馨瑶觉得有些累便回到他们自己的小院子,刚进到屋里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白鹭就有事来禀报。

    她面色有些古怪的道:“主子,曹家派了嬷嬷来,还带着几个人,正在院外等着回话。”

    馨瑶想着毕竟是住在人家家里,或许有什么事也不一定,便叫了进来。

    嬷嬷身材滚圆,笑容也是恭敬又不失憨态可掬,给人心生好感,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馨瑶一点也不好。

    “老奴给四贝勒爷、侧福晋请安,我们主子生怕各位贵人哪里有一点闪失,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派老奴带着几个婢女来伺候贵人,都是打小调|教的丫头,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馨瑶端坐在那里,那眼睛扫了一下嬷嬷身后的四个丫鬟,心里开始不痛快起来。

    这几个姑娘一水儿的江南汉女风格,裹着小脚,穿着衫裙,一个个杏眼桃腮,婷婷袅袅,一看就是当小妾的好材料。这曹家竟然这么体贴,敢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的塞女人?昨晚宴会上曹家女眷还一个劲儿的奉承她呢!

    她想直接拒绝,又怕不合适,就转头去看四爷。胤禛本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正想去换身衣服,见馨瑶看过来,又停在那里。

    曹家每次都要准备美女,这对他不是什么新鲜事,十五十六阿哥的生母王氏,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跟着回宫的,若是只有他把人拒之门外,反而显得另类,对馨瑶的名声也不好听,因此微微朝馨瑶一点头,表示可以。

    馨瑶那憋了半天的酸水,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她可算知道府里几个犄角旮旯的小院子里住的都是谁了,她撇撇嘴,先温和的对嬷嬷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难为曹家想的周全。”

    白鹭上前熟练的给嬷嬷荷包打赏,嬷嬷又恭维了一通才告退,留四个丫鬟在原地。

    这几个丫鬟里像是有个领头的,正要带着几人给他们行礼。馨瑶见她挪动了脚尖,抢先一步站起来,朝白鹭伸出手,道:“我也累了一天,就不陪着爷了,正好让几个丫鬟伺候爷更衣吧。白鹭,咱们走。”

    白鹭上面扶着馨瑶的手,主仆二人溜溜的径自出门,回了自己的卧房。

    四爷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好笑,这小醋精真是一点就着。他站起身来刚要走,那领头的丫鬟立刻上前一步,来到胤禛跟前,含羞的半低头,娇娇怯怯的说:“贝勒爷,奴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胤禛刚刚想的都是一会儿要怎么逗馨瑶,根本没把这几个丫鬟放在眼里,此时猛然被挡了路,更是面色不愉,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丫鬟,看着她故作姿态的扭着盈盈一握的细软腰肢,面沉似水。

    他以前是喜欢这种类型,可被曹家这么明晃晃的巴结,他心里别扭极了,觉得这奴颜卑骨的做派实在上不得台面,胤禛冷着一张脸,沉声道:“下去。”

    小丫鬟可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脱颖而出的,又经过了嬷嬷教导,本是信心满满,结果第一次就惹到了四爷。

    她强自镇定下来,往旁边让了一步,正想调整角度再引起四爷的怜惜,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四爷就抬脚离去,连个眼神都没放在她身上。

    胤禛进了馨瑶的卧房,见她倚在窗边的榻上的喝茶,也坐到另一边,道:“爷还没换衣服。”

    “哦。”

    “给爷换衣服。”胤禛端起馨瑶的那杯茶喝了一口,表情自然。

    馨瑶虽然对他跟着进来心里有一丝窃喜,但是仍鼓着小脸颊没用动,只用眼神去示意白鹭。

    白鹭可不想掺和这两位主子之间的事情,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谁让这是丫鬟的本职工作呢。

    不过胤禛可不打算就这么妥协,他起身站到馨瑶面前,伸着胳膊对她说:“给爷换衣服。”

    胤禛站的极近,几乎贴着馨瑶的两条小腿,窗格里撒漏出午后的阳光,投射在四爷身上,衬的他愈加丰神俊朗,宛如神祗降临在馨瑶面前。

    馨瑶一时被美色所迷惑,打算站起来。起身后才发现,由于四爷站的太近,她站起身后几乎贴着四爷的胸膛。

    馨瑶不知为何突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假装不在意的给他解扣子,嘴里还不满的嘟嘟囔囔道:“干嘛非要我给你换衣服,自己没长手啊,切。”

    “手有别的用处。”

    “啊?”

    胤禛收起伸向两侧的胳膊,正好把馨瑶抱在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馨瑶险些站不稳,小小的娇呼一声,偏偏四爷面不改色,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手没空,只能你来给爷换衣服。”

    呸,不要脸!

    馨瑶默默的在心里骂了狗男人一句,可心里又不自觉的有些甜滋滋,只好红着脸不说话,趴在他怀里给他解扣子。

    等扣子和腰带都解开,要脱下衣服了,胤禛才放开馨瑶,小声对她解释道:“曹家送人是惯例,连皇上都会选人伺候,我若不收反而显得扎眼。你不想见她们,就把她们好吃好喝圈着养几天便罢了,反正我们回京也不带走。”

    “哦。”听完这话馨瑶的脸更红了几分,不是因为被四爷感动,而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四爷各个方面都考虑的这么周到,自己却凭一时意气就耍小脾气,果然是舒服日子过久了。

    她嘟着嘴小声道:“我错了。”

    “你没错。”胤禛捏着她粉嫩的小脸颊,笑的一脸促狭。

    这是不是在阴阳怪气的说反话?

    胤禛自己穿上新袍子,坐在榻上,又一把搂过馨瑶,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用染着笑意的声音道:“瑶瑶没错,爷就喜欢瑶瑶这副小醋精的模样。”

    …………

    四爷跟着皇上处理了几天公事,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假期,想着上回的事情,决定这次好好补偿一下馨瑶。

    一大早馨瑶又被拖了起来,吃过早点后,四爷对馨瑶道:“换衣服,爷今天带你出去玩。”

    馨瑶尚在困顿中的大脑突然清醒,她警觉的捂着自己的衣服道:“我不去。”

    “真的带你出去。”

    “我才不信,你是不是又要去抓什么贪官?你带苏培盛去吧,我还不如在园子里玩呢。”上次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胤禛觉得好笑,他拉着馨瑶的手,把她半搂半抱到梳妆台前,用哄诱的语气道:“爷保证,今天就单纯陪你出去玩一天,你不是总想看看么?这江南民风开化些,普通人家的妇女也能上得街的。”

    第94章 第 94 章 逛街

    跟上次那身普通的棉布衣不同, 这一次的衣服像是个富户家的少奶奶。

    鹅黄色的暗花缎对襟袄子上,绣着如意云纹,下面是一条同料子的茜色马面裙, 白鹭给她梳了个俏皮的堕马髻, 插了一支银镀金镶珍珠的蝴蝶钗,又在另一侧鬓边簪了一朵早上新摘的嫩黄蔷薇花, 整个人显得清新俏丽。

    胤禛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又围着她转了两圈, 赞道:“不错不错, 你身材娇小,穿汉家的衣裳正合适。”

    说实话, 汉服上面两件,真的比直筒的旗装显身材, 而且行动间也更方便, 馨瑶眨着星星眼问:“那我以后也可以经常穿么?”

    胤禛轻抚她鬓边的蔷薇道:“在府里可以。”

    仍是由伊通阿驾车,这次因是富家打扮, 所以苏培盛和白鹭也跟着出来了,一行人悠哉的在江宁城里转悠。

    到了闹市附近,四爷握着馨瑶的下车, 两人往街市而去。

    这条街便是江宁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 如同京城的棋盘大街一般, 各种高档的店铺分列两旁, 鳞次栉比。

    馨瑶放眼望去, 街上果然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身影,姑娘大多戴着帷帽,盘头的媳妇子更放松些,她看看自己一行人的打扮, 混入其中也毫无违和感,立刻放下心来,找到了当初逛商场的感觉。

    “这位奶奶,来我们店里瞧瞧吧,咱们这儿可有上好的料子,成衣也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

    正遇到一位小二在路边招客,馨瑶毫不犹豫,笑嘻嘻的拉着四爷就进去。

    店里是一位胖圆脸的女掌柜,一打量馨瑶的长相和气质,就知道这是位大客户,正想把她迎到二楼雅间,忽然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俊朗的青年,掌柜的立刻恭维道:“呦,这位奶奶好福气,快里边请。”

    二楼是女客专属,不能带着四爷上去,因此掌柜的热情的把她们带到柜台后,用屏风隔间的一个清净角落。

    馨瑶在这里体会了一把古代的vip优质服务,先是上了茶果点心,接着又给她拿来了一本花样子,一本成衣制式,那恭维的话更是一箩筐的往她和四爷身上招呼,险些让馨瑶招架不住。

    四爷倒是一脸淡定的坐在一旁,还能隔着小几和她探讨什么衣服好看。

    其实每年的内务府和府里的针线房,进上来的东西比这些要好多了,可馨瑶却颇得逛街选东西的趣味,四爷见她这样,也十分配合。

    春天较为厚实的绸子选了两套,掌柜还嫌不足,又翻出了夏天的纱料,接着推销。

    “大爷、大奶奶,听您二位说话,不是咱们江宁本地的,倒像是直隶那边的官话,”馨瑶没有应答,算是默认,掌柜的登时更加眉飞色舞,笑的一脸暧昧道:“咱们这边夏天热,纱衣也与北地不同,奶奶不妨选两件,只当是个新鲜。”

    江南地区一直很新潮倒是真的,馨瑶便接过来随手翻翻,结果看到后面那几个,突然眼睛把眼睛瞪成了圆滚滚的兔子眼,半张着嘴指给四爷看。

    清朝的纱衣并不是像后世那样裸露,虽然也很轻薄透气,但十分绵密细致,还能如绸缎一样在上面织机或手绣各色花样子,穿上后一点也不会露肉,毕竟这是个礼教吃人的时代嘛。

    但这只是馨瑶以为的,毕竟她来了之后一直关在贝勒府里,日常物品的来源都是府里供应。

    所以当她看到像窗纱那样轻薄半透、若隐若现的纱料,还能被做出衣服时,感觉自己收到了冲击。

    掌柜的看到馨瑶惊讶的小脸,早就机灵的让婆子拿来的成品,展示给她看。

    “奶奶您瞧,咱们这可是上好的漏地纱,绝不是那些次一等的纱帐子拿来糊弄人的。”

    馨瑶回过神来,迟疑的问:“这真的不是给秦淮河那些姐儿穿的么?”

    不是她搞歧视,实在是这衣服在这里没法穿啊!

    掌柜的俯下身子,凑过去语气暧昧的低声道:“可有好些富家奶奶在我这定过呢,不瞒奶奶您说,这种纱衣也就只能在内帷里穿穿。”

    馨瑶挑挑眉,她就说嘛!

    “可这年轻的小夫妻……有点什么闺房之乐再正常不过了,我也是看您和夫君感情甚笃,才特意推荐给您的!”

    等等,这……这居然是古代版的情|趣内衣?!

    算了吧,上次她出了那个昏招,到现在四爷还追着她继续做暗花纱的特制内衣呢!

    可胤禛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一下子来了兴趣,他轻轻一摇,潇洒的抖开手中折扇,用扇面挡住两个人的脸,轻声对馨瑶道:“爷看这个好,和你那暗花纱十分相配。”

    馨瑶不自觉在脑海中想了一下自己穿上这一套的样子,简直快要臊死了,脸上像是红霞般,简直快抬不起头来。

    胤禛从头到尾神色不变,拿着纸扇轻摇几下,道:“嗯,包起来吧。”

    馨瑶喝了好几口水,才调整过来,抱着东西急匆匆的走了。

    不过她很快又对别家店铺起了兴致,笔墨纸砚、书籍字画、成衣首饰……馨瑶每进一家店都要带点什么出来,就连街边摆摊的小面人、小木雕她也不拉下,等整条街逛完,馨瑶下单的东西已经堆了半个车。

    胤禛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依旧是懒散的、闲适的,可比起关在笼子里金丝雀,更多了一份自在和雀跃,眼睛亮的像是日光下的秦淮河一般。

    逛累了之后,馨瑶和胤禛上了马车,来到大报恩寺,那寺院中央就是鼎鼎大名的琉璃塔。

    这是明成祖朱棣建造的琉璃宝塔,高七十八米,九层八面,周长百米,是‘天下第一塔’,跟它一起,京郊那白塔寺的白塔只是个小弟弟。

    馨瑶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塔的介绍,就觉得很震撼,因为她想象不到,在没有钢筋水泥的时代,是怎么盖出二十多层楼的建筑,听说这琉璃宝塔最后毁于太平天国的战乱,还着实可惜了一阵。

    现在,跨越时光,她就站在宝塔之下仰视它。琉璃宝塔高耸入云,通体贴白砖,飞檐各处皆为琉璃,流光溢彩,实在不负琉璃宝塔之称,每层飞檐下,都挂着各式风铃,响声不停。

    前世她也到处旅行参观过,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的震撼。

    想一想,这样的世上奇观,文明瑰宝,最后却毁于战乱,让人叹息。

    馨瑶望着身边同样表情肃穆的胤禛,心里默默的想:四爷以后也会当皇帝的,大清必须完蛋,可若是能选择,她不希望是以那样积贫积弱的方式,她希望这样没的建筑能留下来,哪怕是平行时空,也想让自己那个时代的人见一见。

    她本不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这一刻却心潮澎湃,呢喃道:“爷,你以后若是有了能力,要多为苍生和后世想一想。”

    馨瑶是一时脱口而出的感怀,胤禛听了却心里一紧,自己的心思,何曾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95章 第 95 章 十里秦淮

    胤禛听了这个话一时立在那里, 脸上带着丝丝古怪却又生生忍住,抿嘴半晌,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馨瑶在塔里上上下下走了一圈, 对着那些长明灯感慨了一阵后又丢开, 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胤禛心里也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沿着大报恩寺慢慢溜达到夫子庙, 再往前不远,就是鼎鼎大名的十里秦淮。

    白天的秦淮河显出些许文静而柔弱的气质, 像是一位害羞的姣好少女。

    馨瑶很亲水, 但京城一向缺水,她也就很少表露出来, 现在站在朱雀桥上,望着飘荡的在河上的几艘画舫, 有点跃跃欲试。

    苏培盛很快安排好了一切, 胤禛握着馨瑶的手上了画舫。这艘画舫高二层,他们所在的第二层四面大敞, 如同水榭轩室,只以烟笼纱帐遮了一半,缥缈婉转, 内部装饰也是雕梁画栋, 极尽奢华。

    春光明媚, 透过烟纱照耀进船里, 映的馨瑶的脸庞也更加甜美起来, 岸边的杏花肆意绽放,枝头斜斜的伸出,清风一过,花瓣随风舞动, 有一些竟飘到了船上,实乃一件雅事。

    馨瑶懒散的倚在美人榻上,不禁感慨道:“这江南果然是个春花秋月的温柔富贵乡,真是舒适啊。”

    胤禛自来喜欢这些风月雅事,可想起溜淮套工程,以及近日在江南见到的种种弊相,他低声叹道:“殊不知这温柔乡却是英雄冢。”

    “额……?”四爷最近对曹家是不是很不满啊,怎么语气很沉重的样子。

    馨瑶把下巴搁到四爷的肩膀上,露着小梨涡道:“我们别着急回去了,待到晚上吧。”

    胤禛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她是喜欢这里,便道:“回去太晚会惊扰众人,你若喜欢,我忙的时候你带着伊通阿出来逛逛也可。”

    “可是……”馨瑶欲言又止,“晚上热闹啊!”

    都到了这里,怎么能不见见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盛景呢!她看的话本子里可没少写。

    胤禛狠狠瞪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老实点。”

    清朝承明制,规定官员不准狎妓,当然这只是明面的,私底下谁不知道谁?所以馨瑶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仰着小脸趴在胤禛肩头,手里还扯着他的袖子道:“咱们这是微服来着,不会暴露的,要不我也可以换个男装。”

    胤禛揽过她,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这小脑袋里成天都想什么呢,还女扮男装,真是话本子看多了不成?”

    馨瑶嘟着嘴捂脑袋不说话,可吃过饭,要回去的时候,她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又努力了一把。

    一般情况下她不会那么执着,胤禛只好哄她道:“等回去后,爷让人把庄子里的莲藕池子扩建,在里面给你修一个,行不行?”

    馨瑶点点头,又加了一句:“有船就行了,不用像这个那么奢侈。”

    …………

    八阿哥胤禩拿着手里的陈条,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好能冷静的思考。

    陈条的内容便是关于淮安的溜淮套工程的林林总总,胤禩现在管着内务府,这事本不与他相干。谁知想瞌睡老天就送来了枕头,阿山张鹏翮他们交给部议的时候,竟然查出来这其中有几个不明不白的宦官,在其中活动。

    这一下大家都像个锯嘴葫芦一般,再不敢轻易动作,就怕不知什么时候踩了雷,因此胤禩所管的内务府慎刑司就派上了用场,竟然顺藤摸瓜,避开众人,愣是摸到了太子头上。

    那阿山背后站的就是太子,这溜淮套也是在太子的支持下做的,那些工程款最后进了谁的府里,自然也一目了然。

    这一步对他来说不好走,他得既让皇上觉得他不畏强权有能力,又不能把太子得罪的太狠,以防之后被使绊子。

    最后他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单独对康熙进行了奏报,将所有过程完完整整的写成折子,讲了一遍。

    说完后他抬眼偷瞧康熙的表情,发现皇上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又赶紧跪下来请罪。

    半晌,康熙对门外的梁九功喊道:“去把太子请来!”

    胤礽来了之后面色如常的请安行礼,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一旁直挺挺跪着的老八。

    康熙语气淡然,问:“上次溜淮套你去巡视时,感觉如何?”

    “回皇上,儿子当时被一众官员拥簇,只觉得各处安排有条不紊,百姓也感恩戴德,万没想到会有此等纰漏,儿子后来也在深刻反省中。”

    康熙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情,他把手里的书卷啪的一声摔倒桌上,忽然爆喝一声:“朕看你一点也没有反省!”

    太子诚惶诚恐的跟老八一样跪下请罪,康熙却兀自呵斥个不停:“……其他不论,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哪一样做好了?你连个后院都管不好!”

    康熙自有自己发达的情报系统,台庄的知府在春耕上表现不好,自己心虚着呢,是以圣驾路过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送礼,偏偏除了老四家里的,其他都或多或少收了些。尤其是太子带来的侍妾,竟然还敢跟知府多要了一株尺余高的珊瑚盆景!

    本来这些事康熙一直不想说,此刻却是实打实动了肝火,便拿这件事作筏子。

    况且这次到了江宁,这侍妾孙氏更是胃口大开,挑三拣四的,实在不成样子,康熙在自己的书案上翻出一份单子,狠狠摔在胤礽面前。

    胤礽打开一看,当时就像是被打了一个巴掌一般,僵在原地。

    这是一份礼单,上面清楚的记录着这次随侍他的侍妾孙氏,这段时间收礼的情况,时间、地点、送礼的人,包括每一样物件都清清楚楚。

    这份东西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掉脑袋的大罪,但胤礽看不上这点小钱,他也经常靠这个拉拢官员,辨别亲疏。只是他没有想到,皇上……一直把关爱他挂在嘴边的皇阿玛,竟然监视他到这种程度!

    胤礽心里一时翻江倒海,悲愤莫名,他木木的给康熙磕头请罪,心里却没有一丝忏悔。

    胤禩在一旁看的这桩事体,有点暗暗叫苦,他本是想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却不想皇上竟然直接把太子给找来了,若是太子这回真嫉恨上他,那和他原本的打算可不相符。

    兄弟俩各怀心思,御座上的康熙道:“看看这份单子,我都替你臊的慌!别把责任都推到妇人头上,老四怎么就能管好后院呢?你们兄弟里,只有老四家里的干干净净!”

    康熙想起上次微服时老四和她的侧室,两人都是明理懂事又不矫情的好孩子,怪不得能生下弘历那样机灵的乖孙,但是眼前被他寄予厚望的几个兄弟却一个个都是这样,真是让他失望极了。

    康熙骂了一顿,让老八先出去,留下胤礽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胤禩出去后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皇上刚刚说过的话,他暗想着,既然皇上夸了四哥,那就让他来做一次的挡箭牌好了。

    没几天,大家就都知道了,皇上骂了太子和八爷,却独独表扬了四爷。

    不但如此,康熙似乎是故意配合着留言一般,点名让馨瑶再进一次榆钱饭。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馨瑶好声好气的亲自送走梁九功,一头雾水的冲四爷蹙眉头。

    胤禛心里明白,皇上这是有意配合留言,想把这件事坐实,抬高他的声望,通过馨瑶来当这个口子,也算是提高弘历生母的地位。可他隐隐的有一个疑虑,怕皇上是为了给太子遮掩溜淮套的事情,所以把火架在他身下。

    不过没必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馨瑶听,也怕她担心,于是胤禛笑道:“能有什么,皇上一向心系苍生,当初就觉得这榆钱饭适合春耕青黄不接的时候,必是有什么新想法了。”

    馨瑶道:“上次老婆婆说吃不起白面,那我可以换其他的试试。”

    她让人准备了各种不同的杂粮面粉,如荞麦粉、高粱粉等,还把土豆、红薯、玉米都磨成面粉,来替换白面,一口气准备了十来种榆钱饭,着人送到御前。

    康熙靠着这一大桌榆钱饭和大臣来了个心系百姓,感怀苍生的座谈交流会,对效果十分满意。老爷子也不含糊,亲赐了一对小巧的羊脂玉如意给馨瑶,并各色苏州头批料子和内务府时兴的首饰等。

    曹家的女眷日日都要来拜访一番,就算她说不方便,也要在偏厅硬等,等够了时辰再回去,跟上班打卡一样。原本跟着康熙而来的小贵人见到她还只是微微矮一矮身子,馨瑶也从来不在意,现在都改成规规矩矩的行礼,倒让她别扭起来。

    至此,四爷一家的热度彻底被炒了起来,在外界看来,就差皇上给四爷派个公差,胤禛就能立马竖起大旗,拉起人马,加入到这明争暗斗里了。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康熙终于公布了对溜淮套一众官员的惩罚结果。

    太子的爪牙如阿山等人,全部被剪除,有的像阿山这样出身好的贵族只是夺职,没背景的就被推出来坐牢。

    而张鹏翮,只是被夺去了太子太保的衔职,康熙念在他以前安民有功,且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仍然叫他留任河道总督,继续治河。

    胤禛知道,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当日的求情,说明他这一步走对了。

    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第96章 第 96 章 真爱当是……唯一……

    馨瑶坐在马车上, 隐隐觉得身边的男人有点不对劲。

    “我们要去哪儿?”这都傍晚了诶……

    胤禛也难得没有坐的端正,而是和馨瑶一样,放松的倚在软枕上, 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你上次不是说想见识一下十里秦淮的盛景么, 今晚爷就带你去看看。”

    馨瑶惊讶的半张着嘴,半晌才眨眨眼睛问道:“那个, 需要我换个男装么?”

    胤禛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顽皮。”

    馨瑶也扑到他怀里,甜甜的笑起来, 心里暗自想到, 这几日众人都捧着她,着实让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她有一丝惶恐。以她对四爷的了解, 这时候更应该低调才对,但是现在他却肯带她来游玩, 也不怕回去的晚惊扰众人。

    看来四爷对现在这种情况心里有底, 才能如此从容,这让馨瑶也放心了许多。

    这次的画舫比上次的更大更豪奢, 一层的甲板宽阔平整,二层前半部分依旧是敞开的轩室,正对着甲板, 后半部分则是门窗严整的卧房。此时船上灯火通明, 挂满了各式精美的花灯, 把河水也映的波光粼粼。

    他们在江宁已经停留了快一个月, 辰光从春天到了初夏, 但胤禛还是从苏培盛手里接过一件薄绸的斗篷,给馨瑶系在身上。

    胤禛的双臂环绕过馨瑶的肩头,修长的手指在她的下颌处系紧斗篷的带子,两个离的极近, 馨瑶仰着脸嘟囔道:“这里不冷的呀,穿这个吃饭不方便。”

    “这里水气重,万一受风着凉可不是闹着顽的。”

    胤禛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馨瑶的心里忽而生出一股小小的雀跃,竟然不自觉红了脸,她赶紧点点头,表示听话,唇边也扬起一抹笑容。

    胤禛拉着她来到二楼的轩室,这里正对着甲板摆着一条两边微翘的云纹长案,案后是一张对应的宽敞软塌,像极了豪华vip包厢卡座。

    果然从古至今的有钱人都会享受。

    微风习习,苏培盛领着人依次将碗碟摆上来,俱是江南特色的菜品,让馨瑶兴奋起来。

    她用汤匙舀了一勺莼菜羹,赞道:“这个时节居然能吃到如此新鲜可口的莼菜,真是难得。”

    一旁伺候的白鹭将一盘寿司样式的菜摆到附近,道:“主子尝尝这个鲈鱼脍,说是和那莼菜羹是一道。”

    “莼鲈之思嘛。”只是这鲈鱼脍是她见过的造型,底下是黄色的丸子,面上放着一片将将烫熟的鱼片,颇像后世的日本生鱼片寿司,她夹起咬了一口,金黄的丸子是用黍栗等五谷杂粮加了其他的调料做成的,配上鲜嫩爽滑的鱼片,再辅以清爽的莼菜羹,当真是美味。

    胤禛也尝了一个,然后笑道:“味道果然不错,不过这莼菜本就是在春夏吃的。”

    “诶?”馨瑶惊讶,她上学的时候学过‘莼鲈之思’这个典故,说的就是西晋的一个大官张翰看到秋风渐起,想念家乡吴中的莼菜羹、鲈鱼脍,所以潇洒辞职,挂印而去,老师说了这是比喻思乡之情的,“秋风莼鲈,可不就是秋天吃的?”

    胤禛扬起眼尾,笑着对她解释道:“实际上,这松江吴中的莼菜,五六月才是最合适品尝的时节,到了秋冬,莼菜上有蜗虫,味道就不对了。”

    他的目光越过甲板,深邃的看着远处没有尽头的秦淮河,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张翰张季鹰不过是不堪忍受西晋那混乱的政治倾轧,找个思乡的借口罢了。”

    胤禛转头看着馨瑶笑道:“他回家后没多久,就开始八王之乱了。”

    “啊这……”馨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幽幽叹道:“当官的果然都很鸡贼。”

    胤禛万万没想到馨瑶会用‘鸡贼’这样一句土话来形容张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捏着她的小脸颊道:“不许胡说。”

    不过,他自己倒越想越觉得对,现如今那些当官的,有几个不是禄蠹?如张鹏翮一般清廉的能臣干吏太罕见了,说其他那些人是鸡贼也不算贬低。

    他揽过馨瑶,低声道:“瑶瑶真是个聪明人。”总能不经意说出真相。

    馨瑶趴在他怀里,慢慢体会着他这种矛盾的心情。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猜到对于皇上给出的这个结果,四爷很高兴很满意,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但他一直以来又有着一股愤慨,可能也正是这种力量,让历史上的雍正总有无限的精力去工作,成为最勤政的皇帝之一吧。

    馨瑶从来都不喜欢清朝,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但她认为她的阿四会是一个好皇帝。

    她也低声道:“爷想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嗯。”胤禛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个字,再没说话,只是抱着馨瑶肩头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懂他,那些隐秘的、蠢蠢欲动的、不能宣之于口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的心思。

    胤禛从没觉得这么畅快过。

    既是畅快,必要痛饮。苏培盛端来了竹叶青和果酒,给两人满上。

    这时一楼的甲板添了更多的花灯,照的整个亮如白昼,几个扮相清丽的小戏子与弦师站定,遥遥向二楼行礼,然后开始演奏起来。

    唱的是昆曲的经典《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现在的京剧还没有成型,戏曲首推是昆曲。昆曲的唱戏对馨瑶来说有些过于晦涩难懂,但腔调婉转迤逦,表演细腻动人,她来的这几年竟也渐渐听习惯,能欣赏出一丝乐趣来。

    看到张君瑞救了崔莺莺一家,老夫人过后却突然悔婚,而两人又在红娘的帮助下私定终身时,馨瑶问胤禛道:“你说他们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算。”胤禛想也没想,态度十分坚定。

    “可老夫人先答应人家了啊……这也算是有婚约的吧。”

    “所谓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他们过了哪一个?一个口头承诺,当不得什么。”胤禛摇摇头,开始对张君瑞展开批判,“什么都没有,就敢私下拜堂成亲?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可有想过一日事发,当有如何后果?太肤浅。”

    “啧,”馨瑶笑着给胤禛鼓掌,“爷果然是个铁骨铮铮有情有义的真汉子!”

    不过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又促狭的问道:“可那张君瑞和崔莺莺有情啊,说不得张君瑞金榜题名回来,老夫人巴巴的又同意了,再举行一次婚礼呢。”

    胤禛也笑道:“那不过都是话本子里瞎写的而已,现实里金榜题名哪儿这么容易呢,再说爷看他这脑子,中了进士也当不好官——就像你说的,当官的都鸡贼。”

    两人笑成一团,胤禛又道:“就算是话本子,若是那张君瑞赶考时被什么宰相看中,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平日看不出来,四爷对这些套路很了解嘛。

    “情之一字,最为扑朔迷离,用它来堵人性,实在是不靠谱。”

    馨瑶默然,她不得不承认四爷说的对,可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难过来,良久她又翘起嘴角,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讥笑,道:“爷可说错了,这世间男子有几个知道什么是真情呢,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胤禛已经喝到有些微醺,说话也更随意起来,他摸着馨瑶的柔软的小耳垂问道:“那瑶瑶说,真情当如何?”

    “真爱当是……当是,唯一。”

    说完她就后悔了,暗自埋怨果酒上头,很快又找话题遮掩过去,但胤禛看她的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

    五月初,圣驾在江南各地溜达了一圈,终于迎风北上,起驾回京。

    回程不做停留,直接沿着运河北上到通州,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的马车就悠悠进了北京城。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馨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天色亮了,才急急忙忙的起身梳妆,进宫去接儿子。

    进了西华门,她跟四爷分开,跟着内侍往永和宫走去。

    弘历看样子这半年在永和宫混的颇好,馨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着的一辆迷你小木马,显然是给他玩的。

    馨瑶在东暖阁见到了一身家常打扮的德妃,赶紧敛衽行礼。

    德妃的脸上依旧温和端庄,虚扶了她一把道:“快起来吧,过来坐。”

    “给娘娘添麻烦了,弘历真是淘气的时候。”

    说起大孙子,德妃脸上笑意更浓,她连忙摆摆手道:“弘历来了之后,这永和宫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呢!”

    这一次见面,永和宫里的人也热情了不少,一时瓜果茶点摆满了小几,馨瑶撑着笑脸和德妃说笑几回,德妃才开口让把弘历抱过来。

    馨瑶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又立马遇到了最大的难堪。

    弘历不认她了。

    弘历这半年又长了不少,眉眼更开阔些了,他蹬着有力的小短腿,牵着云姑姑的手走进来。

    进来后先是看到正对着门口坐在圈椅上的馨瑶,可他瘪着小嘴理都没理,直接跑过去抱着德妃的大腿喊:“玛嬷!”

    德妃笑的慈祥,摘下自己的护指甲套,一把把弘历抱到炕上,让他自己玩,熟稔又亲和。

    馨瑶伸着迎接的手石化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想想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一走半年,出去游山玩水,把个一岁的孩子丢在这里,回来后又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他,馨瑶的心里也是很心虚的,她笑着对一旁的小娃娃道:“弘历啊,怎么不理额娘呢?”

    可弘历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在研究手里的小玩具,还对德妃道:“玛嬷,弘历中午想吃奶糕糕。”

    馨瑶锲而不舍,继续随着他道:“弘历不跟额娘回家么,我们回家吃好不好?”

    小弘历坚持不看馨瑶,瘪着嘴,用自己的肉乎乎的小手揪着德妃的衣角,气哼哼道:“玛嬷,弘历要吃王嬷嬷做的奶糕糕。”

    “可是王嬷嬷马上要跟额娘回家哦,弘历要是再不理额娘,以后都吃不到奶糕糕了。”

    德妃笑着看他俩一来一往,自己并不说话,可小弘历听到馨瑶这么说之后,愣了半晌,一脸委屈的躲在德妃身后,小声哼唧:“弘历不吃了。”

    这一下换德妃有点尴尬了,小孩子时间长不见父母有些生疏是正常的,可是弘历这样故意不认人的表现,倒像是她这个做婆婆的趁机在中间离间他们母子感情。

    她侧过身子,把弘历抱到身边对着馨瑶,摸着弘历的头道:“弘历这么舍不得玛嬷,以后常常进来看看玛嬷就好,之前不是还说有东西要给额娘尝一尝么?”

    小弘历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有小肚皮一鼓一鼓的,显示他在生气。

    馨瑶一边和德妃说一些南巡的经过,并献上礼物,一边继续试图和弘历说话。

    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胤禛来到了永和宫。

    馨瑶赶紧偷偷拽了一下四爷,用眼神去求助。

    小弘历有一点怕阿玛不说话的严肃表情,可还是坚持不理他们。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很高兴,以为还是想过年那时候一样,到一个新家里玩,而且身边跟着熟悉的王嬷嬷,玛嬷又慈祥可亲,他在这里尝到小厨房有好吃的东西,还说过要给额娘留着。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玛额娘并没有出现,他惶恐的去玛嬷,玛嬷说是去南巡,很快就回来了。南巡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眼看着自己的衣服都短了,他才明白——阿玛额娘不要他了。

    小弘历对这个结论十分生气,所有人都夸他好,又聪明又机灵又可爱,为什么阿玛额娘不要他呢?

    那他也不要阿玛和额娘了,哼。

    是以小弘历坚持不理他们,可这一切敌不过胤禛,他也伸手摩挲着弘历的后脑勺,轻飘飘的说:“要是不回家,那印章就没有了。”

    胤禛说的印章,就是当初他抓周时抓到那枚紫铜‘体元主人’,小弘历喜爱的紧,经常捧着印章乱盖,德妃也赶紧劝他:“这可怎么办呢,弘历的印章很重要呢。”

    小弘历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花,他揪着德妃的衣服,委屈的说:“印章是玛法送给弘历的。”

    刚说完,他的耳边又传来胤禛的冷淡的声音:“玛法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小弘历终于绷不住,吸吸鼻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讨厌阿玛和额娘!”

    馨瑶赶紧上前,半蹲在弘历面前,与他平视,很真诚的开始道歉:“弘历乖,别哭了,是额娘不好,阿玛和额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出去的久一点。你看这不就接你回家了么?以后等弘历长大了,带弘历一起出去好不好?”

    弘历没有接收到信号,依旧扯着嗓子喊:“额娘坏坏!额娘不要弘历了!”

    这一声声的控诉,馨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原本的内疚从五分直接突破,变成了十二分,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

    最后弘历哭累了,靠在她的怀里睡过去,他们一家才赶紧出宫回家。

    第97章 第 97 章 弘历的审美

    馨瑶把四爷赶到书房, 一连带着弘历睡了好几天,小家伙才慢慢恢复过来,有说有笑。

    康熙一年到头在北京待不了几天, 上个月刚从江南回来, 马上这个月又要去塞外秋狝,四爷照样需要随驾。

    馨瑶为难了好几天, 看着弘历趴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样子,终于轻声跟四爷道:“我不去了。”

    一岁多的孩子不能带出去奔波, 何况是缺医少药的蒙古草原, 可她又不忍心让儿子再眼巴巴的等着她,只好牺牲孩子他爹。

    胤禛也望着馨瑶怀里的小肉团子, 眼神复杂,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既是馨瑶这个侧福晋不能跟着去, 那福晋总要安排一个侍妾去服侍四爷, 可在后院里挑一挑,只剩早已无宠的宋氏和一心只照顾二格格的武氏。福晋顿时有些头疼, 这几年钮祜禄氏风头太盛,不知不觉竟然把后院这些人打了个七零八落。

    最后福晋只好翻一翻犄角旮旯里,以前南巡带回来的毫无存在感的几个民女侍妾, 打算从里面找两个出来顶上。

    青雀自告奋勇去打听到这个消息后, 赶紧回来告诉馨瑶, 馨瑶知道这里的规矩是个什么德行, 因此也没出声。

    晚上胤禛来到落霞阁, 闲聊间说起这次的塞外,还觉得颇为遗憾。

    “塞外风格与关内不同,当真是天高海阔,一望无际, 虽然气候恶劣些,但初秋时节水草肥美,清爽宜人,策马奔腾在草原上,心情都觉得舒朗了不少。”胤禛揉捏着她的手,语气低缓,“爷本来还想教你骑马来着。”

    馨瑶两辈子也没骑过马,不过飒爽英姿的小姐姐她喜欢,要是能学会倒也不错,只是……

    她想起南巡,笑弯了眼睛对四爷道:“爷这次可要多带些药膏才是。”

    南巡走陆路时,胤禛很少能坐马车歇一歇,白天基本都和其他兄弟一起骑马。可四爷平日很少这般长时间骑马,身体还不能适应。所以最初的几天,晚上褪下裤子,大腿内侧磨的都是血痕,斑驳一片,看着瘆人,要涂上厚厚的一层药膏才行,偏偏第二天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云淡风轻。

    胤禛知道这是她在笑话他武艺不精,一把揽过她使劲揉搓一顿,直捏的馨瑶软语求饶,他才恶狠狠的说:“下次定要让你见一见爷打猎时的英姿。”

    馨瑶摊在那里哎呦了半晌,酸溜溜的说:“我是不成了,爷可以表演里那几个看,反正她们都是柔软的江南美女,定能被爷的雄姿英发所折服。”

    说着起身就要走,结果刚站起来又被胤禛拽住胳膊。他微微一用力,馨瑶便顺势跌落在他怀里。

    胤禛眼含笑意,捏着她的下巴道:“让爷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醋精又跑出来了。”

    切,没劲。

    馨瑶打掉他的手,想要继续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被四爷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只好冷哼一声,把脸转到一边不说话。

    胤禛也不着急,继续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这次皇上去塞外,一个是接见一下温恪的额驸,一个是顺便去看看墩恪的额驸,所以这次最忙的是十三弟。”

    十三阿哥胤祥一共就两个同胞妹妹,一个是温恪公主,去年嫁给了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一个是墩恪,明年要嫁给科尔沁的多尔济台吉。

    清朝的公主郡主很惨,在宫里毫无存在感的长大,到年龄了基本都被扔到蒙古和亲,性格强势一些的或许还能挣出一片天地,可大多数受着贤良淑德汉家教育的格格公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至死见不到亲人一面。

    馨瑶心里同情那些女子,一时不再扭捏。

    胤禛见她安静下来,接着道:“十三弟这次是带着任务,必然没有风花雪月的闲心思,我听说他这次不带侍妾出门。”

    啧,看看人家十三阿哥,馨瑶在心里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所以——”胤禛微微提高的音量,重音强调道,“也不是非要带侍妾出门的。”

    诶?

    馨瑶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脱口而出问道:“真的?!”

    “不过,这要看爷的心情。”

    胤禛坐直了身子,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馨瑶咬着嘴唇,颇为纠结,她知道这个狗男人就是故意的在逗她,只要她开口撒娇弄痴,他就能不带,可这样很没有出息哎!

    她仍旧半躺在他怀里,伸出嫩如玉葱的手指勾住他的袖子,然后轻轻的摇啊摇,表示服软。

    但胤禛岿然不动,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馨瑶只好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然后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求他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嘟着嘴,疯狂的眨眼卖萌。

    事实证明四爷很吃这一套,他又搂住馨瑶,对她道:“你不会没关系,爷教你。”

    额……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胤禛在她耳边轻声道:“还记得我们在江宁买的纱袍睡衣么。”

    馨瑶一下想到了那个若隐若现的纱衣,脸瞬间就红了。

    果然是狗男人,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馨瑶扭捏了两天,眼看着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终于一咬牙,把衣服翻了出来。

    当天晚上,四爷亲眼见证了什么叫物有所值。

    洗漱过后,白鹭在外间给他擦干头发,对他道:“主子爷,侧福晋让您自己进去。”然后就带人关上整个卧室的门,退了下去。

    胤禛进了里间,没发现馨瑶的身影,只有拔步床的幔帐垂了下来。他心里猜到个大概,微微一笑,撩起帐子。

    馨瑶里面穿着一套胭脂红的暗花纱小衣小裤,正是胤禛一直很想再看的省布料款式,外面松松垮垮的套着在江宁买的那件半透的纱衣袍子,袍子没有直接穿上,而是露出了香肩,乌发如墨倾泻下来,披散在身后。

    他的瑶瑶就这样含羞带怯的侧身跪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脸红的能媲美过朝霞。

    胤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心脏也跳动的剧烈,像是要炸裂开来。

    馨瑶即使侧身低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让她的浑身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也染上一层粉色,她只好去扯他袍子的衣角,让他别总盯着自己。

    谁知扯来了一头饥饿的小野兽。

    小野兽享受了一晚馨瑶的优质服务,差点把她拆骨入腹吃个干净,最后她百般求饶,小野兽才擦擦嘴,表示这一餐十分满意。

    此后胤禛又来歪缠她几日,才心满意足的独自一人跟着皇上去了塞外。

    ………………

    秋风渐起,弘历这个小胖墩一日比一日长得敦实,也越来越淘气,摇摇晃晃的迈着小短腿撒起欢来,连落霞阁都不够他玩的,总想跑出去。

    馨瑶见这日阳光正好,便决定带这个小胖墩去前面园子里溜一圈,省的他整日嚷嚷。

    小孩子的身体长得快,隔几日就能蹿一节,以前的衣服就不能穿的,因此她给弘历准备的衣服大多是素净的纯棉小褂子,以舒服为主,基本没有格外的绣花。

    可在永和宫这半年,德妃真是把他给宠坏了,江宁贡来的织金缎、四川进献的蜀锦、内务府的花宫绸,只要弘历喜欢,什么名字的料子都能剪碎了拿来给他做衣服。

    关键这些衣服,还很符合乾隆那花花绿绿的农家乐审美。

    以至于回来后,弘历就看不上馨瑶让他穿的那些衣服,每次换衣服都一脸的嫌弃,幸好这段时间他们娘儿俩都窝在落霞阁也没有出去,矛盾还不大。

    可今天馨瑶拿着一件月白色的紫华棉,要给他换衣服时,遭到了小胖墩的强烈抗议。

    “不!弘历不要!”小弘历把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握在胸前,拒绝馨瑶给他换衣服。

    馨瑶蹲下平视着他,尽量用轻柔的语气哄他道:“为什么呀,这件衣服多好看,额娘最喜欢月白色了,弘历不喜欢么?”

    “弘历喜欢玛嬷的衣服,不喜欢额娘的。”

    馨瑶想到历史上的乾隆,那一直被后世嘲笑的农家乐审美,暗自咬牙,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儿子变成那样。

    “可是额娘给弘历准备的衣服也很好看啊,不信你问问她们,”说着就抬头看向周围的丫鬟,白鹭立刻带头符合,简直要把月白色夸出花来,馨瑶接着道,“弘历前天也穿过这件的呀,是不是很舒服?”

    弘历看着白鹭她们七嘴八舌的跟着劝说,眼神迷茫了一分钟,很快又坚定的道:“那不一样,弘历今天要出去玩,要漂亮才行!”

    这臭小子,才一岁半就知道臭美!

    馨瑶蹲的累了,起身做到他旁边道:“这件也漂亮,额娘说漂亮就是漂亮。”

    “额娘坏坏,我要找玛嬷!”

    馨瑶恶狠狠的抓住他的两只小肉手,强制分开,一边和白鹭配合给弘历换衣服,一边道:“额娘既然这么坏,那你就必须要听话,不然额娘就不领你去见玛嬷,让你连告状都不能告,谁让额娘这么坏呢!”

    弘历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带着泪花穿上了这件月白色的小褂子,被乳母抱着跟着馨瑶一起走到园子里。

    初秋时节,草木只是微微泛黄,还没有开始凋零,另有一派别样的风情。

    馨瑶一路逗他,可这个小胖墩记仇的很,竟然一直不搭理她,只把自己的小脑袋拱在奶娘怀里,把肥硕的小屁股对着馨瑶。

    馨瑶忍着笑,带他来到一片花丛,一旁就是一座歇息的凉亭。

    拐过花丛,她才看到武氏和二格格也在凉亭里。

    馨瑶让奶娘放下弘历,看着他在这里玩,自己走到凉亭里。

    上次耿氏的事情,多亏武氏提前来通风报信,不过处置了耿氏之后他们马上就出发去南巡,馨瑶也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现在既然遇上了,总要给个说法。

    “给侧福晋请安。”武氏规规矩矩的给馨瑶请安。

    馨瑶点头致意,拉过二格格的手,问道:“呦,好漂亮的小姑娘啊。”

    二格格比弘历大一岁,现在已经虚岁三岁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些郭氏明艳大方的影子来。馨瑶和郭氏的恩怨暂且不论,二格格长得是真漂亮,粉嫩嫩的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又有礼貌,馨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比那个小胖墩好多了。

    馨瑶把二格格抱到腿上,笑着对武氏说:“还是你会养孩子。”

    武氏赶紧站起来:“侧福晋这是笑话妾身呢,谁不知道弘历阿哥圣眷在身,哪是我们能比得了的呢。”

    馨瑶拿着一块糕饼喂二格格,小姑娘道谢后,用双手捧着,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馨瑶怀里,小口的咬起来,用来磨牙。馨瑶看她乖巧的模样,对武氏道:“上次弘历的事情,多亏了你。”

    武氏又开始表示谦虚:“都是弘历阿哥和侧福晋洪福齐天,妾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馨瑶听着这场面话觉得腻歪,便把话题拐到二格格身上:“还是你有福气,得了这么个漂亮乖巧的女儿,二格格有你照顾,四爷也是放心的。”

    武氏顿了一下,神色凝重的面对馨瑶,语气真诚:“回侧福晋的话,妾身这辈子只求能看着二格格平平安安的长大,嫁人生子,再无所求,便是自己吃糠咽菜也无妨。”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道:“妾身自小身体便弱一些,没什么大病,可小毛病一直没断过,别说我这性子不讨主子爷的喜欢,即使……我这身子也负担不了生育,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苟且的过了,谁知上天待我不薄,竟让我有了二格格。我……”

    武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是馨瑶第一次见到武氏动容的样子,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武氏,后者也十分坦然。

    半晌,馨瑶终于相信武氏是真心,也终于懂得当初武氏要背弃李氏来投靠她的原因。

    她在心里深深的叹一口气。

    馨瑶的历史学的并不是太好,不记得雍正有两个女儿,也不知道他的女儿长大有没有去蒙古和亲。可……若是现在的四爷以后真当了皇帝,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大抵也逃不脱被风沙肆虐的命运。

    她的柔软心肠被触动,不想二格格去和亲,若是有朝一日她也生了女儿,更不能接受和亲的安排。

    她盯着武氏,一字一句道:“二格格聪明乖巧,我很喜欢,以后没事儿带去给弘历做个伴也是好的。”

    馨瑶不会在后院搞什么拉帮结派,但庇护她们母女,她还是做得到的,就当是为孩子积福吧。

    武氏不顾阻拦,拉着懵懂的二格格给馨瑶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闹得大了些,弘历也从花丛那里跑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胖墩来时,馨瑶正抱着二格格,跟她逗笑话,心里的疑虑解开了,她和二格格之间也没有了隔阂,即使这是四爷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但……这个垃圾的时代就是这规矩,二格格是无辜的。

    更何况她就是故意不理那个臭小子,还使眼色让别人也不搭理他,大家都像是没看见多了个小胖墩一般。

    弘历一眼看到自己额娘和一个小姑娘有说有笑,可自己来了半天没人问一句,向来是众人焦点的弘历顿时慌了,也不记得半个时辰前还发誓再也不要理额娘。

    他踮着脚,拽着馨瑶的袍子,大声喊道:“额娘,额娘!”

    馨瑶还想晾他一会儿,二格格却不知道大人之间的眼色,她转过头好奇的问:“你是谁?”

    弘历气哼哼的不回答,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二格格,”皇家宗室的女儿很少给起名字,胤禛也没有给两个女儿起名字,因此大家就一直按照排行那么叫着,二格格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弘历。”小胖墩扬着小脸,一脸的骄傲,见对方眨眨眼睛不为所动,显然没有听说过,他顿时极了,扯着她道:“这是弘历的额娘,你快下来!”

    “哦。”二格格一听他这样说,乖巧的就要顺着腿滑下来,却被馨瑶一把抱住。

    馨瑶笑眯眯的看着弘历,却对二格格说:“这是你的小弟弟弘历,你是姐姐,不用听他的,让他在下面站着吧。”

    二格格一脸惊讶,转头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弘历不喜欢额娘,总说额娘坏坏,”馨瑶忍着笑接着对二格格道,“那额娘也不喜欢弘历了,以后只喜欢我们二格格好不好?”

    二格格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眼巴巴的看向武氏。

    弘历在下来抓耳挠腮了半天,撒泼打滚什么招数都用了,馨瑶就是不为所动,牢牢的抱着二格格,不跟他说一句话。

    最后小胖墩终于败下阵来,蹲在那里,可怜巴巴的牵着馨瑶的衣角道:“额娘,弘历错了,弘历再也不说额娘坏坏了。”

    馨瑶问他:“那以后穿额娘的衣服么?”

    小小的弘历对于审美有着自己的执着,他是真心觉得玛嬷那里的衣服都好好看,可是这样说额娘又会生气不理他了!

    小胖墩纠结了半天,最后包着一股子泪花,一副痛心的模样道:“弘历穿额娘的衣服。”

    馨瑶终于放下二格格,把弘历从地上拉起来。

    小弘历握着额娘的手,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玛嬷的衣服也穿,行么?”

    馨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98章 第 98 章 弘历和印章

    进入秋天, 园子开始萧瑟起来,馨瑶整日抱着儿子躲在屋里,轻易不出去。

    抱着小肉团子舒服的睡了个午觉, 馨瑶起身来到书房, 懒散的铺开纸,准备练字。

    这几年她断断续续的写大字, 居然颇有成效,已经能写的算是工整了, 只是四爷一直嫌弃的很。于是从南巡回来后, 四爷的黑心书法班继续开课,强迫她参加。

    这一次她从初级班到了中级班, 改成抄书。胤禛把他年轻时抄写的四书五经翻出来,临走前给她留了功课, 每样照着抄三遍。

    过了一会儿, 小弘历也醒了过来,迈着小短腿来找额娘玩。

    可惜额娘沉迷作业, 没空搭理他。小弘历东摸摸西看看,翻出自己的小印章,开始搞破坏, 不亦乐乎。

    抓周时康熙的那枚印章太大太重, 所以这次胤禛仿着那紫铜的做了一个小小的迷你版, 上面錾刻着‘元寿’二字, 专门给弘历玩。

    弘历不愧是日后的乾隆, 对这元寿印章喜爱的不得了,不管有没有红泥,都愿意随处盖一下,让馨瑶十分头疼。

    现在这小肉团子, 就在丫鬟的帮助下爬了上来,坐在紫檀嵌水墨大理石的书案上,好奇的看着自己额娘一笔一划的在练字。

    馨瑶一笔一划,连手腕酸了都没感觉到,专注的把这一页写完,才搁下笔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这一篇工整的小楷,心里十分满意,不自觉的在唇边抿出两颗小梨涡,满面春风的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小弘历感受到了额娘这种自鸣得意的情绪,也开心起来。小胖娃娃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简单,他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小印章,啪的一声盖在这篇新鲜出炉的小楷上,然后收回,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干脆利落。

    馨瑶:“……”

    看着纸上那醒目的‘元寿’两个大字,小弘历高兴的拍起了巴掌,自顾自笑的开心。

    馨瑶无奈的摸着额头,偷偷把弘历的印章挪到另一边。

    自从得了这个印章,她就可以想象到历史上的乾隆有多讨厌了,闲的没事儿就要戳你一下,高兴的时候还会用力盖好几下,直把人烦的压根儿痒痒,恨不得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她想了很多办法改掉弘历这个毛病,可一岁多的小孩又不能讲理,她只好给偷偷的藏起来,没想到今天又被翻到了。

    馨瑶把印章拿到桌子的另一边,轻轻拍了一下他敦实的小屁股:“老实点,不许给额娘捣乱。”

    小弘历笑呵呵的拍着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捣乱,他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又拿起自己心爱的小印章,啪啪啪对着馨瑶的小楷一口气盖了三个,接着抬起头,用自己澄净的眼眸望着额娘,大声喊道:“额娘好棒,弘历喜欢!”

    “……”馨瑶无语问苍天,打算和四爷好好反应一下问题。

    另一边的四爷正在塞外的大草原上,和十三阿哥信马由缰的闲谈。

    十三阿哥胤祥拉着缰绳,凑到胤禛身边,轻声问:“四哥,阿山的事情,您怎么看?”

    阿山便是前段时间因溜淮套被罢免的两江总督,胤禛因为张鹏翮的信,知道其中原委,但阿山的罪行是昭告天下的,最后的处罚也不重,十三为何还这样问?

    胤禛不动声色,淡然的说:“阿山辜负万岁爷的信任,本就是咎由自取,我还觉得便宜了他。”

    十三见四哥说的话流于表面,只好委婉的加了一句:“听说前段时间南巡,皇上单独招了太子说话……”

    胤禛点点头,知道十三这是发现了端倪,毕竟皇上虽然处置了这些蠹虫,可把太子择的干干净净,连他也不知皇上和太子到底谈了些什么,不过倒也能猜个大概。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兄弟早就知道了,太子生来就比他们高贵,皇上哪次不是把太子抬得高高的?就算最近几年直郡王和太子争锋相对,那也只是敲打索额图和太子的爪牙,从没有当众呵斥过胤礽。

    “太子乃是储君,便是平日里皇阿玛也常与他一道用膳读书,这有什么稀奇?”胤禛哂笑一声,看了十三一眼。

    胤祥却没有平静下来,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喉结在脖颈间滚了几滚,最终才轻声说道:“四哥,我是真的拿您当一奶同胞的亲哥,才向您讨个主意,您可一定要帮帮弟弟!”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尖锐。

    “老十三!”胤禛沉声呵斥了一句。

    胤禛看着他有点激动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他和十三自然是好兄弟,比他和十四的关系还要好得多,但朝堂之事又有不同。原本两个同为太子|党,可后来胤禛慢慢退了,十三却一直跟着太子。

    他知道,十三想给两个妹妹墩恪温恪寻个好人家,就算逃不过和亲的命运,但富饶的科尔沁和偏远喀尔喀简直是天壤之别,敏妃在皇上心里没有分量,所以十三就要在朝堂立得住才行。

    只是,看着胤祥现在的样子,莫非太子那边果真有什么不妥?

    胤禛看他呆坐在马上,神情不再那么激动,便安抚他:“你我兄弟,不必见外,能帮的四哥一定帮。”

    胤祥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像是一出口就会被风吹散,但胤禛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和太子……很不对劲,我那日去找太子,却发现太子的几个近侍太监都换了人,却还有些眼熟。我当时没在意,回头却想起来,那小太监本是梁九功的徒弟,有一次梁九功骂他恰巧被我看见来着。”

    胤禛眯起眼睛思考,难道是因为老八查到太子是利用太监和阿山他们居中联络,所以皇上才一口气把人换了?他这些天怎么没有发现呢?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发现,这些天除了宴饮,基本很少看到太子,难道……?

    “而且,我跟着太子这么多年,也越来越觉得奇怪,他捞的钱实在太多了,可没人知道花在哪儿了,我仔细盘算了一番,拉拢官员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何况大部分官员还要给他孝敬呢!”

    “四哥,之前直王怎么挑衅太子,我都不担心,可现在我真的……真的怕,若真有个什么,温恪怎么办,墩恪还没有嫁人呢,我……”

    “别怕。”胤禛抬头打量周围是否有人,面上神色依旧,但捏着胤祥肩膀的手却十分用力。他斟酌半晌,才缓缓道,“我知你不易,是以从来没劝过你,但竟然你今天来问我,那四哥想告诉你,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回去吧。”

    知机,胤祥一拉缰绳,跟着胤禛慢慢往回走,心里不停的咀嚼这两个字,反复思量,不期然被一声娇嗔打断了思路。

    “爷,您可慢着些。”

    胤禛和十三循声望去,却见三阿哥胤祉拥着一位女子,双人共乘一骑。

    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蒙古袍子,但肤如凝脂柳眉弯弯,足弓脚小,一看就是标准的江南美人,娇软的倚在胤祉的怀里,媚眼如丝的说道:“爷可真会开玩笑,这马儿一颠簸,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是三哥这次带来的侍妾?”十三皱眉问了一句。

    胤禛点点头:“蒙古女子哪有不会骑马的?三哥倒是悠闲。”

    十三想起他得知的那些消息,苦笑一声,叹道:“哪有真傻的人呢?”

    “也是三哥心态好,这时候还不忘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胤禛又看了一眼胤祉抱着美人意气风发的样子,与十三相视一笑,各自回帐篷。

    洗漱一番后,苏培盛拿着一个蜡封的盒子过来道:“禀主子,贝勒府的家信送来了。”

    胤禛顿时觉得心里一松,抛开那些复杂的算计,满怀期待的拆开。

    福晋的信还是一如既往,一板一眼的汇报着府里的事务和处理结果,胤禛拿着笔回过几句嘱咐便罢,两人一来一往,愣是把家信写成了公事奏折一般。

    馨瑶的信却不一般,厚厚的写了一沓子,东扯西扯写的很随意,胤禛却靠在榻上看的津津有味。看到瑶瑶说她开发了秋季新菜品时,他不由自主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看到她抱怨抄书太累时,他又小小的‘哼’了一声,满脸不赞同。

    信纸的后两张上,盖着好几个‘元寿’的大红印,瑶瑶的笔迹也较之之前潦草些、用力些,他简直都能透过洒金信纸,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

    “爷,你快回来管管你儿子罢,成天拿着个印章到处戳,怎么说也不听。我威胁他再随便盖就不让他吃奶饽饽,他居然说这是阿玛送的,阿玛让他随便玩,简直是拿你当他的护身符了!”

    胤禛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便让苏培盛来重新铺纸磨墨,他噙着一丝笑意道:“回去定要教训这个臭小子。”

    苏培盛手下不停,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接话,反正爷一接到侧福晋的信,心情总是很好。

    第99章 第 99 章 四爷回来

    胤禛带着浅浅的笑意给馨瑶写回信, 也没头没脑讲了一些身边发生的琐事,与跟福晋的公务往来完全不同。帐篷里一时静谧下来,只有玉笔划过信笺的沙沙声, 一旁点燃的藏香飘出一缕青烟, 熏的满室馨香。

    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马蹄跑动声,伴随着一声娇呼, 略过胤禛的耳边。

    是刚刚在外面遇到的三阿哥和他的江南小美人儿,在借着骑马调|情。

    胤禛微微蹙眉, 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馨瑶不会骑马, 之前说去庄子上教她,结果赶上她有了身孕, 便拖到了现在,今年去南巡时, 胤禛还说要带她来塞外骑马, 没想到又因为照顾弘历没有跟来。

    结果弘历这个臭小子截胡了之后还不听话,一点也不知道阿玛和额娘为他做了什么。

    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娃娃!

    胤禛写好了信, 交给苏培盛拿去封装,再快马加鞭的送回去,自己整理了一下服侍, 去参加晚间的宴会。

    蒙古汉子热情好客, 况且如今康熙很抬举胤禛, 其他人自然也都愿意奉承他两句, 深夜回到帐篷时便喝多了。

    苏培盛早已准备好了醒酒汤, 赶紧端到胤禛面前。

    现下的醒酒汤基本以葛根为主要食材,或是葛根花,或是葛根粉,加入不同的食材煮成汤或茶, 因此虽然名字都叫醒酒汤,但其实味道千差万别。

    或许是因为今天收到了瑶瑶的家信,是以胤禛越喝眼前这碗汤不是滋味。跟着皇上来塞外,自然不能摆太大的谱,他这次只带了一名前院的膳房太监出来,按理说也是以前惯常伺候他的,对他的口味应该很了解,但现在胤禛却觉得不好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喝多了基本都习惯去落霞阁。瑶瑶那里小厨房的醒酒汤里会放橘皮、茯苓与生姜,酸甜中透着一丝辛辣,却毫无违和感,他喝完后开了食欲,还能再吃一碗小馄饨。

    所以现在喝着这个,总觉得味儿不对,他喝了几口就叫撤了下去。

    洗漱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才发现他已经习惯了瑶瑶的陪伴,外面传来侍卫甲胄相撞发出的响声,传到这漆黑幽静的帐篷里,更显得冰冷而孤寂。

    这一刻,胤禛才真切的体会到了‘思念’二字。

    …………

    秋去冬来,进入十月的草原下了第一场雪,康熙也终于完成了今年既定的秋狝任务,圣驾回京。

    冬天骑马是件遭罪的事情,跟着圣驾一路颠簸之后,胤禛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因此在京郊就派人回去,让免了家宴。

    贝勒府中门大开,胤禛先去了正院,将这一趟带去的东西简单交代一番,然后转头往落霞阁而去。

    馨瑶哄睡了小胖团子,正在打点晚膳,忽而就听得门外通传道:“主子爷回来了。”

    她从东暖阁出来,刚到门口,迎面就碰上四爷掀帘子进来。馨瑶也从来没和四爷分开这么久,小别重逢,心里忽而生出一股欢喜。她抿着嘴角的两颗小梨涡,笑的娇俏,一把握住他的大掌往东暖阁引。

    “外面很冷?快进来暖一暖。”

    以往四爷从外面回来,一般会直接进到屏风后面,让丫鬟服侍他换一身家常袍子,再和馨瑶说话。但因着馨瑶心情比较雀跃,是直接拉着四爷的手进暖阁的,是以胤禛进屋后也没有松开手,直接把馨瑶拉到了屏风后面,很自然的伸开了双臂。

    馨瑶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顺从的给他解扣子。胤禛顺势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不安分的捏来捏去。

    她脸上染上一层桃花般的淡粉色,嗔怪的打断他的手,两人才从屏风后出来。

    炕上的小桌子上早摆好了一个小巧的紫砂莲花盅,馨瑶推到他面前:“爷快把这个喝了,润润嗓子吧。”

    胤禛打开,发现里面是燕窝雪梨。炖盅里满满的甜水,飘着几个小朵的银耳和枸杞,正当中是以整个的大雪花梨切开挖空,里面盛着切好的雪梨丁和透明的燕窝。

    他用汤匙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份炖盅没有瑶瑶平日里吃的那么甜,显然是为了他早早准备的,他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爷会来?”

    切,馨瑶心里暗暗的鄙视,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难道要她说她能掐会算?

    她知道四爷想听自己想他了,可她偏不要说。

    “哦,这个啊,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顺便准备了一份。”

    胤禛眼里含着笑意,接着问:“那我今天要是不来呢?你会不会送去书房?”

    啊呸,还想在她这里定外卖不成?

    馨瑶偷偷翻了个白眼,手一摊道:“给你儿子当宵夜呗。”

    “反正,这甜汤滋养肺阴、化痰止咳,最适合秋冬干燥的时节,我原本想着……”馨瑶拖长了尾音,灵动的大眼睛瞥了四爷一眼,装模作样的说:“爷一路骑马,风尘仆仆,也不知吞了多少灰尘黄沙,肯定不舒服,才好心让他们准备了一份。若是爷不来,那说明你没运气。”

    胤禛终于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粉嫩嫩的脸颊:“四个月不见,倒是贫嘴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馨瑶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吃锅子。”

    说着那熟悉的鸳鸯铜锅和各色食材就摆了上来,馨瑶拿过小碟子,熟练的给四爷调兑酱料,一如当年刚搬入这落霞阁中一样。

    胤禛小口抿着上等的竹叶青,享受着美味的火锅,在这一室馨香中,被伺候的身心舒畅。他挑着在草原上的几件趣事讲给馨瑶听,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

    “所以温恪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她虽然没有见过十三阿哥的两个妹妹,但是对这个时代去蒙古和亲的女子都抱有怜惜之情。

    这次在承德的避暑山庄,温恪和她的驸马前来见驾,和十三阿哥也见了一面,算是欣慰。胤禛点点头:“看上去和夫君的感情好不错。”

    “那十三阿哥也算能放心些,不过草原到底不比京城,我听说原来嫁过去的公主郡主,很多都……”

    胤禛也是一阵沉默,而且他比馨瑶更清楚那些芳华早逝的女子背后,有着怎样不可明说的血淋淋的事实。他也有两个活下来的女儿,以后可能还会有,以后也要想大哥那样,眼睁睁的把女儿送去蒙古么?

    胤禛心里那隐秘的野心又跳了出来,可旋即又被他打压了下去,即便到了那个位置又如何,除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温宪,其他女儿全被皇阿玛送了出去。

    馨瑶看着四爷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立刻安慰他:“要我说,还是多给温恪送一些药材和侍卫比较实用,有一天要是和驸马闹掰了,最起码还能派侍卫把驸马打出去呢!”

    “哈哈,你当是在京城里,公主有单独的宅邸么?还打出去……”胤禛笑着摇摇头,不过他又道,“多备点药材总是不错,再让十三派两个嬷嬷,带几本常用的医书和方子过去。”

    第二日胤禛果然记得把这件事告诉十三,胤祥恭敬的一抱拳,道:“替我谢谢小嫂子,另外四哥上次说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只是如何稳妥的从太子身边脱离,弟弟还得再谨慎些,到时候还要四哥拉弟弟一把。”

    胤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拍拍十三的肩膀,心里也明白,看样子风暴终究是快来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康熙偶尔给他派差事,他就用心去办,并且表现的十分诚恳,既不贪功,又没有趁机拉拢党羽,竖起大旗。没有差事时,就在府里读书作画,教几个儿子。

    康熙对老四的表现很满意,因此今年过年时又把弘历接到了宫里。

    满两岁的弘历说话已经变得十分利索,一口一个‘好玛法’哄得康熙合不拢嘴,连带着单独给馨瑶的年节礼比以往丰厚了不少,各种请帖更是收了满满一箱。

    但馨瑶一个也不想去,不仅如此,她还派王嬷嬷去了钮祜禄娘家。

    “嬷嬷跟我额娘和嫂子略提一提便是,我额娘胆子不大,嫂子又是个聪明人,心里都有数。只我父亲那里,嬷嬷需要单独见一次,要把话说透,说的狠一些也无妨。你告诉他,要谨言慎行,若是许了人家什么不该管的,夸下了什么海口,又或是仗势欺人,我这里可不会给他兜着。”

    馨瑶的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安,她记得这个倒霉的太子胤礽被废过两次,只是不记得具体的时间。可身处在这个朝代久了,她竟然也能嗅到一丝丝怪异。

    从给她送来的礼单和帖子里就能看出,一些人家急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钻营,生怕参与不进来,可核心的几个兄弟家里却异常的安静,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样,幽深又让人恐惧。

    开春后弘历从宫里回来,皇上去了畅春园,又开始一年的忙碌。馨瑶紧跟四爷的步伐,低调的在家里过日子。

    五月皇上启程去了塞外,开始了新一年的秋狝,这一次阿哥里只点了太子和十三伴驾,所以四爷悠闲的带着她和弘历去庄子上避暑,说是要教她骑马。

    却没想到风暴由此而拉开。

    第100章 第 100 章 胤禛画的美人图

    距离上次馨瑶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年, 庄子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望着眼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惊喜的问:“爷真的让他们把湖扩大了?”

    “嗯,可还满意?”

    去年南巡时, 因喜欢江南水乡, 所以去秦淮河享受了两回,当时四爷哄她要把庄子改建, 将原本的池塘扩大些,再摆个画舫。不过四爷当时说的略微敷衍, 转头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再没提过,不曾想四爷早已下令动工了。

    一个男人, 记得对你的承诺,无论大小, 都足够让人欣喜。

    胤禛握着她的手, 沿着湖边缓缓散步。当初她发现海东青的凉亭,也被推倒重建, 变成了临湖的水榭。这水榭形制类似花厅,四面以槅门敞开,外侧还有护栏。走到水榭这里, 馨瑶刚想登楼梯上去看看, 四爷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哇!”

    绕过水榭, 一艘小巧精致的二层画舫矗立在眼前, 果然像她当初说的那样, 不似秦淮河的画舫一般豪奢,可却另有一种古朴天然的雅韵,和这周围的山水农田极为搭配,毫不突兀。

    馨瑶露出两颗米粒大小的梨涡, 笑的一脸荡漾。她松开四爷的手,如同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一般,雀跃着小跑过去,连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欢愉。

    胤禛瞧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立刻被一众满足感所填满,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到馨瑶的前面,一个跃步跳上了船,然后回神朝馨瑶伸出了手。

    两人在画舫上赏景,又顺道一起用了些点心。盛夏的午后原本焦躁,但这画舫二楼四面槅扇大敞,湖水的清凉通过微风习习吹过,吹散了燥热,远处荷花的清香也怡人心神。

    馨瑶懒懒的靠在榻上,曲着腿小声抱怨道:“还是家常袍子舒服,要是能穿汉服就好了。”

    因着今日出门,虽然全程都是在马车里,可她还是得按礼制换上常服旗装。虽然名为常服,但其实算是礼服的一种,比她平时里穿的那种连衣裙袍子更板正端重,上下基本就是直筒,所以她现在这么靠着就不方便。

    “想穿便穿,这里不比府上,哪有这么多顾忌,你高兴便是。”

    “真的?”馨瑶发现她在四爷这里,似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特权,“那我穿汉服也行?”

    在江南体会了一把汉服之后,她发现确实比旗装更方便舒服,而且也能不动声色的凸显身材,谁不爱俏呢?

    胤禛含笑点点头:“当然。”在江南买的成衣其实很适合她。

    想到这里,胤禛又道:“左右无事,不如你去换身衣服,爷来作画。”

    馨瑶欢喜的换了一身月白绣金丝如意云纹的立领长衫,下着浅碧色织金纱马面裙,头发梳成随常云髻,只侧插了一只温润通透的碧玉簪子,又在发髻上簪了一朵刚摘下来的小朵百合。

    她先来到门口,偷眼观瞧四爷正专注的准备的作画工具,忽然玩心起。平日里戏台子上的旦角儿总是拿捏的那股子温婉的劲儿,正是四爷喜欢的那种。今日好不容易她也换了身衣裳,便也想过一把瘾。

    馨瑶微微垂着头,手拿着淡墨山水素绢团扇,拧着腰聘聘袅袅的走了进去。

    果然把胤禛看呆了一瞬。

    馨瑶又抬起头,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盈盈美目,含羞带怯的望向四爷,眼神里透着勾人的欲说还休。

    这番表演很到位,胤禛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扣在她柔软的腰肢上,问道:“让爷看看,这是谁家的小美人,竟跑到爷的船上。”

    馨瑶捏着嗓子,细细说道:“奴家是来找情郎的。”

    “那还不把扇子移开?不识全貌,情郎怎么认你?”

    可馨瑶偏不肯拿开,两人闹了一番,差点擦枪走火,才及时收住。胤禛捏着她的耳垂,目光灼灼,道:“以后可多穿。”

    馨瑶调戏不成,反而惹得自己满脸绯红,赶紧离开他怀里,问道:“我摆个什么姿势好?”

    “你随意。”此时的胤禛觉得,瑶瑶怎样都好看。

    馨瑶想着人物画得画好久,得摆个不累的姿势才行,因此她斜坐在榻上,倚着美人靠临窗远眺,给胤禛留了个侧脸。

    胤禛也对这个构图很满意,经过一个时辰的专心致志作画,终于完成的这副《美人临窗图》。

    这副画有些特别,构图似乎有些西洋画的层次技巧,神韵却仍然是传统的写意风格,给馨瑶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她很喜欢,立马让人去装裱好,说要挂起来。

    “宫廷画师里还有西洋人,画人物肖像另有一番风格,你若喜欢,改天可以叫个人来。”

    馨瑶心里高兴,因此动作也随意了许多,她搂着四爷的脖子,眨着俏皮的眼睛道:“我喜欢爷画的。”

    胤禛十分受用,大方表示道:“以后爷给你多画几张,让你挂满内室。”

    两人带着弘历,在庄子里过得十分惬意,不知不觉就熬走了盛夏六月。

    原本他们计划待到七月末,因着六月太热,四爷说好了七月凉快些就教她骑马的。可七月初,也不知四爷得了什么消息,脸色有些凝重,却没有对她说具体的原因,只是提前收拾行李回府了。

    馨瑶原本以为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心里还有些忐忑,可回去后日子仍旧是一派平静,只是四爷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整日在外书房活动。

    这样的平静越发让人不安,不过她也只能约束好下人和娘家,抱着儿子埋头在院子里。

    一直等到了九月,塞外突然传出消息,随驾而去的十八皇子因病夭折,年仅八岁。馨瑶心里一紧,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记得这么件事。

    果然接下来半个月,康熙一边从塞外急奔而回,一边天天谕旨骂太子不孝不仁,说他‘秉性乖戾、罔体朕心、穷奢纵欲,逞恶不悛’,回来后直接告祭太庙,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这一下可算是炸开了锅,各方人马奔走串联,各有算计,一时间连京城的空气都跟着浑浊了几分。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现在在气头上,轻易听不进去什么告谏,偏偏直郡王敢去捅那个马蜂窝。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不明说自己的意图,却跟皇上举荐八阿哥胤禩,说他素有仁义君子之名。

    这一下直接惹怒了康熙。皇上召集了全部成年阿哥,当众斥责老八道:“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废太子胤礽。”

    然后下令削去胤禩的贝勒爵位,交付议政处审理。

    馨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隔壁八贝勒府正在鸡飞狗跳,老八成了光头阿哥,那府邸便不能再用贝勒的形制,从门口的石狮子、牌匾、正门的黄铜门钉,到正院的进深间数,都要改。

    老八的府邸就在隔壁,又正好是靠近落霞阁这一侧,那动静隐隐约约传过来,让馨瑶不禁心生感慨。虽然她不喜欢老八,但一个父亲说自己儿子‘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这话也太重了些!

    她蹙眉沉思间,四爷正好爷走了进来,两人都没什么好心情,好歹扒了两口饭。

    胤禛道:“明日,你带着弘历去宫里给娘娘请个安吧。”

    “嗯,娘娘总说想弘历呢,正好也大半年没见了,”馨瑶想起一件事,犹疑的问,“十三阿哥那里……”

    这一次塞外很多阿哥都跟着去了,老大、太子,以及从十三到十八六位阿哥,但最后十八阿哥夭折,太子和十三阿哥被锁着回来,随驾的其他人一片缄默,情形简直诡异。

    由于废太子这件事太过于爆炸,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神,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十三。

    胤禛摇摇头,他倒是能从十四和其他人那里拼凑出一些真相,但是没法说给馨瑶听,只好道:“十三现在被关在养蜂夹道,暂时无碍,别的也没办法。若是……你碰见了十三弟妹,便劝两句吧。”

    馨瑶知道,十三肯定死不了,她好歹也看过唐国强老师的《雍正王朝》,有个大概的印象,知道等四爷当了皇上,十三可以铁帽子王。

    但四爷不能预测未来,皇上不会杀自己儿子,最多削爵圈禁。可若真是被关个三年五载,甚至终身圈禁,留下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馨瑶从没见过四爷如此表露过自己的脆弱,凝重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心像是个死疙瘩一般解不开。她握住四爷的手,轻声轻缓却坚定:“十三阿哥一定会没事的。”

    只这一句好像太过苍白,馨瑶又加了一句:“我虽不知真相,但爷如此看重的兄弟,一定不会是个不忠不孝的人。”

    胤禛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日,馨瑶穿戴整齐,领着弘历进宫。

    两岁多的小肉团子不知大人的愁苦,一心雀跃的想去见玛嬷和皇玛法。

    谁知馨瑶刚进永和宫正殿,就见十三福晋兆佳氏直挺挺跪在那里,主座上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