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断舌女巫071
看出来雪茸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巨大的热闹,闻玉白人都已经冲出门了,又折回来一把拎起雪茸赶往案发现场。
乘坐犬力吊车赶路比自己跑舒适太多,本来因为突发情况乱蹦的心跳,也在运输过程中平缓下来……直到亲临事发现场。
当雪茸的困意被闻玉白突如其来的骤停打断,睁开眼看到漫天的黄沙一片,他整个人的心脏差点要在那一刻直接爆开了——
“???”雪茸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闻玉白也皱紧眉,表情并不好看:“路被人封死了。”
是的,明天早上他们就可以拂一拂衣袖,直接从这荒唐地彻底走人了,可就在此刻,他们来时的那个洞口、也是整个村庄与外界的唯一交口,此时被高耸的巨石堵得严严实实。
此时沙石飞扬,显然离石头落下的时刻并不远,周遭却没有旁人。两个人相当默契,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天空,正巧看到一双白色的翅膀掠过长空,而一旁的悬崖之上,原本那块松动的巨石,现在正挡在他们的面前——显然是贝姬的手笔。
换作别人,在临走的前一天被人堵死了回头路,可能当场就要暴跳如雷了。
但雪茸最大的优点就是情绪稳定,等安抚好自己被吓到乱飞的心脏之后,只是伸手抹了一把脸,便对正抬着头对闻玉白道:“先别管人了,有没有办法出去?”
这般冷静反倒是让闻玉白有些不适应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雪茸,确认他没什么问题,才走到巨石前。
这石头显然是专门为了堵门准备的,全方位无死角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闻玉白尝试着去推、也非常仔细地寻找可能的出路,结果却都是徒劳。
闻玉白朝他摇了摇头,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炸出一条路来,但你也找过,整个村子里都找不到硫磺和硝石,操作起来很有难度。”
雪茸微微一皱眉,继而又换上了一副乐观坦然的模样:“没事!我的人生信条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完就摆摆手,转身大摇大摆开始往回走:“大不了就留下来,天天被人当神供着,还有吃不完的胡萝卜,想想就爽啊!”
但闻玉白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故作镇静,平静道:“你很焦虑。”
雪茸神情在一瞬间阴了下去,几不可闻地轻轻“啧”了一声——这家伙真是敏感到有些烦人了。
他说得确实没错,在发现路被堵死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感到焦虑了。原因无他——明天的火车一定赶不上了,下一班是在十五天之后,许济世给自己开的心脏药最多撑到那个时候,这里甚至连个信鸽都喊不来,再想不到出去的办法,他就离死不远了。
但他绝不可能把这样致命的弱点交付给闻玉白。只又嬉皮笑脸转过身去,笑道:“计划被打乱了,多少有点儿恼火——你难道就不着急?”
“急。”闻玉白打量了一眼雪茸,顺着他说,“我领导脑子不好,耽误久了他又要发疯。”
见他也着急回去,雪茸便彻底心安下来,焦虑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于是便又有心情调戏人了——
“那我们一起想办法、快点儿逃出去吧,闻长官。”雪茸弯起眼睛,抬头望向闻玉白,“我可舍不得看到小狗被变态主人打得嗷嗷叫呢。”
闻玉白的眉心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有些脏话想说,但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又侦察了一圈地形,暂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只能回到了薇薇安的住处。
他们在外头寻找出路的功夫,梅尔已经带着剩下的同伴们,找村长讨要过说法了——
关于贝姬为什么将他们困在村子里,他们原以为是这姑娘私心作祟,想要硬拉着雪茸替薇薇安挡灾,没承想这却是所有人的一致意思。
而村长给他们的答复是:“村民们万分景仰尊驾的神力,只希望您能带着奇迹,和大家一起永远留在这片安乐土上。”
“……可我还要工作!!”这回轮到诺恩崩溃了,“虽然我很想和亲爱的你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但我的客户还在等我!!他们可都是一群不好惹的家伙!”
雪茸大咧咧地指着闻玉白,安慰道:“没事儿,我们狗狗比你更惨,他可是会被领导抽鞭子的!”
诺恩被吓愣住了:“真的假的?”
“真的。”闻玉白眼皮都不抬半点儿,“心情好给他抽两下,心情不好就杀了他。”
诺恩打了个冷颤,默默地挪了挪屁股,和他坐远了些。
见气氛低沉下去,雪茸站起身,拍拍手,强行让大家打起精神:“问题不大,现在只要能想到办法把路炸开,我们就能回去了!”
沙维亚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可是我们没有炸药,连做炸药的原材料都没有。”
“但我们还有另一个秘密武器,而且量管够。别说炸个洞口,就是炸掉一整个村子都不成问题——”雪茸弯起眼睛,望向一旁的诺恩,“只是还需要诺恩帮忙,找到正确的使用方法才行啊。”
诺恩愣了半天,这才恍惚地看向窗外,那棵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辉的倒吊树。
燃料——闻玉白也立刻明白了雪茸的意思,同时也看出诺恩无言的紧张。
在这人在先前的谈话中,注定是对雪茸有所隐瞒的,雪茸肯定也看得出来。但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看上的东西,最后想方设法都会搞到手。
诺恩在窗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只叹了口气:“宝贝儿,你要知道,这东西只是助燃剂,想要爆炸,光有助燃剂可不行啊……”
话音还没落,雪茸就打起一个响指,OO立刻从莱安的肩头窜到他的手上,两个爪子捧起一块紫色石头,递到诺恩面前——
“巧啦。”雪茸笑道:“我还真不缺燃料。”
诺恩见状,愣了半晌,还是想要劝他:“亲爱的,这东西引起的爆炸非常危险……”
“我知道。”雪茸一边抢答,一边弯着眼睛站到闻玉白的身边,“我们经历过,那可真是一段惊心动魄、永生难忘、同生共死的经历——但我们最后还是活下来了,对吧,亲爱的?”
闻玉白看了他一眼,任由表演欲爆发的他挽住自己的臂弯,还赞同似的点点头。
诺恩知道劝不动他,只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好吧……我会尽全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还不对……”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他口中的“时候”和“时机”,但只要他答应帮忙,雪茸就不会再纠缠了。
短暂地交流之后,雪茸再次忙起了他的手艺活儿,闻玉白也继续默默当回了那个贤惠的厨子,大家各司其职,再没有人跟村子里的人讨要任何说法,更没有人去找贝姬当面对质,薇薇安更是对此事只字不敢提。
气氛一度正常到有些诡异。
这一夜,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心事入眠,除了雪茸,毕竟天塌下来都不会影响到他沾上枕头就能睡个好觉……当然,前某天的特殊情况除外。
次日清晨,遥远的山谷边传来一串悠长的汽笛声,那声音跌跌撞撞穿过嶙峋的山石,又越过山崖与林木,最后落到村落中时,只剩下一些破碎微渺的回响。
但这微乎其微的声音,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依旧是振聋发聩、清晰无比——要不是眼前这桩意外,他们早就应当乘坐上这班列车,离开这美丽却又充满着荒诞的山村了。
雪茸揉揉眼睛,慢悠悠从床铺上爬起。闻玉白早已经为所有人做好了早餐。
天天嚷着要咬断自己脖子的猎犬,居然任劳任怨地为自己这一大家子做早餐,果然荒谬……雪茸坐到桌边,捧起自己那盘胡萝卜意面,高高兴兴晃起腿来。
吃饱喝足之后,雪茸才有心思顾上其他人。他抬头点了点人数,问道:“薇薇安呢?”
“早很久就跟人出去了,没叫我们。”闻玉白头也不抬半分,拿着刀叉斯斯文文隔着口笼,朝嘴里递着鸡肉丝,“在河边,又在开什么大会,估计刚开始没多久,你要不要去看?”
诺恩赶紧制止道:“亲爱的,要不还是算了……”
雪茸立刻拿手帕擦擦手,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走!”
哪有热闹不去凑的道理——还是闻玉白懂他。
虽然这次大会没有邀请自己,但一行人还是在雪茸的鼓动之下,轰轰烈烈组团去现场看热闹了。
他们原本以为还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商讨,没想到走近一看,还是那黑压压一片的“女巫法庭”。
听到人群里慷慨激昂的讨伐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隐藏在了树丛之后——毕竟昨天惊险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这种场合,还是尽量不要上赶着去了。
“昨天都找到‘女巫’了,今天怎么还在找?”莱安压着声音问道。
“没找到,你没看他们都不敢通知我们到场么。”沙维亚道,“他们不可能承认雪茸哥是女巫的,如果承认了,那不就意味着他们永远都战胜不了女巫了?”
所以为了所谓的“正义”,他们宁可选择自我催眠,假装看不见雪茸的存在。
“15人!仅仅一夜过去,我们就又失去了15个挚爱与手足!”人群中,一个男人慷慨激昂道,“如果不及时找到这邪恶的女巫,这个数字注定还会增加!”
此时,四个不同年龄、长相各异的女人被人捆绑着双手,俯首跪在众人的面前,面色苍白,显然是正在等待着众人的审判。
雪茸让闻玉白替自己仔细瞅了一眼,这一回,他们的倒霉房东薇薇安终于侥幸了一会,不在被审判的队伍中了。
“但是有那天带孩子来看病的女人。”闻玉白道,“如果是四选一的话,估计她的情况并不乐观。”
那个女人被推到审判席的位置上,雪茸丝毫不会感到意外——毕竟她是除了薇薇安之外,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甚至接受了自己的“巫术”,还在自己下咒的过程中,得到了自己明目张胆的偏袒。
但其他三个女人,又是什么罪名?
雪茸竖起耳朵,听着村民检举她们的罪状——
第一个女人被指勾引别人的丈夫,恶意在家中赤身洗澡,诱惑路过的男人,强迫对方与自己发生违背伦常的不耻关系。
雪茸禁不住皱起脸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恶意洗澡”的说法,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能把入室强奸包装成这副模样。
第二个女人被指诅咒自己的父亲,起因是前不久,她刚和亲友们抱怨过亲生父亲脾气暴躁、不仅打断了自己的胳膊、还打伤了年迈的母亲,没过多久,她的父亲就在这场瘟疫中去世了。
第三个女人被指控早出晚归、行为诡异,尽管当事人辩称,自己早起晚归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早年丧生,自己要一个人养起一个家,必须要更加辛勤地耕种,但不仅没有人听她的辩解,更是给她加上了一个“克死丈夫”的罪名。
第四个女人,便是带孩子找雪茸来看病的女人了……
听完他们一一细数这几个女人的罪状,雪茸的眉头锁得快要解不开来了。
很快,案件进入了投票讨论环节,带孩子看病的女人以压倒性的优势,得到了几乎所有选民的选票,其余每个“嫌疑人”的身前,只有包括检举人在内,零零散散一两票。
看样子这个女人得倒霉了。雪茸心想。
他静静等待着法官的最终宣判,可没承想,那人却道:“科琳娜·班农获得几乎全部选票,但是秉承谨慎至上原则,防止任何一个漏网之鱼的可能,我庭决定,对以上四位嫌疑人进行女巫测试。”
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便各带着一位嫌犯,来到了审判席边。刚站起来走了没两步,几个女人就又被推到地上,扑通扑通跪成一排——
第一个女人的面前,放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第二个女人的面前,放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
第三个女人的面前,放着一推噼啪乱响的柴火。
第四个女人的头顶,悬着一把巨大沉重的铁锤。
第72章 断舌女巫072
事实证明,人在刑罚上的创意永远是有限又相通的,即便是如此与世隔绝的部落,也能自主研发出与外部世界接轨的刑具,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四位可怜的女人将会面临怎样的人间地狱。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法官的宣判之声:
“现在我将宣读传统的女巫审判标准——”
“标准之一:用火红烙铁灼其面部,若留下烧伤则为女巫,若完好无损则为无辜。”
“标准之二:蒙其眼、剥其衣,全身用针刺之,若全身某部位无痛感,则为女巫。”
“标准之三:嫌犯赤脚在点燃的柴堆上绕圈行走,未能走满一百圈者即为女巫。”
“标准之四:用铁锤重击其手、脚、头、身,若身体出现骨折等损伤,则为女巫。”
知道这个村子行事荒谬,但众人还是一次次地被刷新了认知下限。且不说这些审判标准是否具有基本的依据性和逻辑性,单是随机挑选任何一个人去接受审判,除非天赋异禀、骨骼轻奇,否则真不可能有人能洗涮掉“女巫”的名头。
莱安和沙维亚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瑟瑟缩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不约而同看向了雪茸。
雪茸正托腮看得起劲,发现那俩人直直射过来的目光,吓得一惊,也后撤一步跟他们拉开距离:“看我干嘛??”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希望雪茸能做点什么,帮帮她们。
雪茸瞥了他们一眼,冷漠道:“我可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慈善家,到处做好事。”
还没等两个人的表情开始失落,雪茸又弯起眼睛:“不过呢,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倒是会主动掺和的。”
说完又转身看向闻玉白:“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围观雪茸充满想象力的整活,已经成了闻玉白新的娱乐方式,他微微扬起嘴角,示意道:“放心去玩吧。”
雪茸到达现场时,一个男人正用力摁着第一个挣扎惨叫的女人,通红的烙铁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几两根手指的距离。
“啪”地一声,一枚弹珠飞速打上男人持着烙铁的手上,又很快弹得没影儿。
男人的惨叫拔地而起,他见鬼般慌忙后退了两步,在众人一片不明所以的疑惑声中,雪茸带着满身神圣领袖的做派,高调来到人群的正中央——
“怎么停了?手痛?”雪茸弯着眼睛,作关怀状来到男人身边,“看来我的法术生效了。”
所有村民都见过他瞬间开花的本事,打心眼儿里认同他是真有法力的,一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什么法术??”
雪茸背着手,在四个跪地颤抖的女人面前来回踱起步来,一边神乎其神地摇头晃脑做着手势,一边解释道:“刚刚你们审判这四个人的时候,我就感应到了此处有冤情。于是简单施了个咒语,如果冤枉了好人,那审判就会遇到一些阻力。”
男人恍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全身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是真的!刚刚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推走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雪茸扬起笑容——他可太喜欢耍这群文盲玩了。
雪茸摸了摸下巴,佯装仔细打量了一遍她们的脸,评价道:“资质平平,都不像是有能力兴风作浪的样子。要我说啊,这四个人都不像是女巫。”
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小孩儿站了出来,指着雪茸道:“他不就是女巫吗?明明他昨天自己都承认了!”
话音还没落,孩子的嘴就被身后的母亲一把捂住了。面对雪茸叫人心里发毛的笑容,母亲慌忙指责道:“你瞎说什么!这位先生是伟大的神明!!昨天他也只是宽宏大量,顺着我们的话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她又慌忙抬起头,朝着雪茸连连求饶道:“对不起,神明大人……孩子不懂事瞎说……”
雪茸摆了摆手,根本懒得搭理。
眼看着在场没人敢说话,雪茸弯弯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丝线——又到了他最爱的魔术时间。
“这样,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不用那么暴力血腥,也能保证让你们心服口服。”雪茸来到人前,随机挑了个幸运观众伸出手来,“有铜钱吗?中间有孔的那种。”
幸运观众忙不迭递上两枚,雪茸接过来,用棉签将铜币串起来、悬吊在空中。
“稍后,我会用火点燃这根丝线。”雪茸说,“但凡这串钱掉到了地上,那意味着女巫就藏在这四个人里,你们想处死几个就处死几个,反之呢就是没有女巫,你们最好把人都给我放了。”
众人一听,瞬间议论纷纷——用一簇烟灰吊起两枚铜钱的概率,比用烙铁烫脸不留疤的可能性还要小得多。这人使出这一招,虽不血腥,但却相当于把所有人往死里坑,简直就是阴毒至极啊!
雪茸刚一介绍完,地上的四位“嫌犯”,就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有的无声流泪,有的低头哭泣,有的则一个没顺过气来,直接昏倒在了雪茸的脚边。
雪茸扬扬下巴,示意一旁的小伙把女人扶起来,接着转过身来,向所有人展示手里悬吊着的铜钱——
铜钱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晃荡,所有人的心也被那根细细的丝线吊到半空中,摇摇欲坠地摆动起来。
展示完毕后,雪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表演戏法的机会,迅速卡住视角,用藏在掌心里的电石气打火机,“咔嚓”一下,点出一簇火来。
从观众席的视角看去,就像他的掌心里凭空出现了簇火苗,又引得惊叹声此起彼伏——火是不可轻易拿捏的自然元素,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果然是能掌控自然之力的伟大神明!
这惊艳众人的开场注定了这场审判很有信服度,火苗轻轻舔上丝线。按照常理来说,火刚烧上线的瞬间,铜钱便该应声掉落了,可眼下却并非如此——
随着点燃的动作,一条黑色的火虫迅速从灼烧之处爬向两端,焰光所及之处不仅没有断裂,反而成了一条用灰烬连成的细线——
不一会儿,整根丝线都被火燎了一遍,那一吹就散的灰烬却直接代替了丝线,依旧稳稳当当地将铜钱悬吊在半空之中。
一秒、两秒,见许久没人出声,雪茸吊着那铜币在四个女人的面前挨个儿晃了一圈,接着顺势一抛,将铜钱收回了兜里。
“怎么样?都看见了?”雪茸弯弯眼睛,挨个儿绅士地将地上几名女性扶起,“回家吧,一群没有巫力的凡人。”
随着观众席传来难以置信的掌声,雪茸刚准备帅气转身、闪亮退场,就被老村长喊住了——
“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刚刚的‘戏法’是什么原理呢?”
听到老村长的措辞,雪茸微微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半点儿慌乱与恼怒。
“原理很简单,我在这根线上施加了一点‘法力’,可以让线灰产生悬吊铜钱的力量。”雪茸的胡说八道不仅一本正经,甚至出口成章,“但是我施下的法力非常地微弱且敏感,但凡刚才那四人里,有一个人的体内存在巫力,必定会对我的能量产生干扰,那铜币自然就掉下来了。”
说罢,他又走到村长的面前,笑吟吟地道:“所以‘戏法’这个词,就有点冒昧了。”
他的行为举止越礼貌有分寸,越显得他这吟吟笑意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与他对视良久,村长垂下苍老的眸子,平静道:“是我措辞不当了,向您道歉。”
此时,一旁围观全程的闻玉白又被他逗乐了——他亲眼看见这人三天前就用盐卤浸泡这根丝线,晾干后就可以做到烧而不断了。这东西不是戏法又是什么?这么简单的戏法还给他包装成通天神力的模样,甚至还能和当下的情景相结合,不得不说,他可真是个诈骗天才。
雪茸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表演结束可以有序离场了,却又被老村长叫停了下来:“先生,既然您如此神通广大,那能帮帮我们,找到真正的女巫,彻底结束这场可怕的瘟疫吗?”
村民们也立刻呼应起来——
“是啊!”“对!拿那根线到每个人眼前晃一圈就行了吧!”“帮帮忙吧!”“太好了!真的有办法了!!”
这是个摆在眼前明晃晃的坑,雪茸自然不会往里跳。他挥了挥衣袖,直接拒绝:“关我什么事?做不了!”
说完便在一片哀求与怒骂中,大摇大摆转过身去。
有能力却拒绝帮忙,自然有人不满意,眼看着雪茸准备抽身离开,立刻有人打算强留他一程,可还没来得及动手,闻玉白便冷着脸从林子后走出来。
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把“你不想活了”直白地写在脸上,对方立刻缩起脖子,匆匆退了回去。
雪茸见状,三两步躲到闻玉白身边,然后转身对村民们威胁道:“都别来打扰我,惹我生气后果自负!”
那蠢蠢欲动的人群,便瞬间被喝退了回去。
回程的路上,在所有人夸赞之中,雪茸带着风的步子都要一脚踩出一朵花来。谦虚低调从来不是他的作风,要不是逃犯的身份限制太多,他恨不得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等所有人都夸奖完了,憋了一路的莱安才忍不住开启另一个话题:“为什么我感觉,那个老村长其实什么都知道?”
沙维亚这才挠了挠头:“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怪怪的,为啥要说咱那是‘戏法’呢?听起来不够迷信啊!”
梅尔:“因为他根本就不信女巫这套说辞。”
“啊?”沙维亚惊呆了,“可所有的审判都是他带的头啊!他自己怎么还不信啊!”
“不信归不信,装样子归装样子呗。”雪茸笑道,“总不能承认自己治理无方,连个食物中毒都控制不住吧?”
莱安回头看了看依旧闹哄哄的村头,皱起了眉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满溢上心头。
多亏了雪茸临走前放下的狠话,虽然有人一直在房子外围打量着,却没人真敢走过来靠近他们,偶尔一两个靠近房子的,还都被雪茸设置的机关吓得抱头鼠窜,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就没人再来打扰了。
村里的瘟疫仍在继续,雪茸分析,大概率是因为太多人上吐下泻,河水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演变成了轻微的传染病了。
好在他们几个外来人员并没有喝生水的习惯,吃任何东西之前也经过了闻玉白严格的清洗,这明显是由不讲卫生引发的传染病,自然不会沾染他们半分。
到了半夜,熄灯之后,村子四处都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大约是又有不少人扛不住病死了。
雪茸正枕着哭声,准备安然入睡,就听打地铺的莱安辗转反侧地连连叹气,显然是被这屋外的一片哀鸿遍野刺激得不轻。
这叹气声可比规律的哭声刺耳多了,雪茸嫌他打扰了自己睡觉,便疲惫地开口道:“明天要是他们不惹我,我就去拿他们练练医术好了……”
一听这话,莱安的叹气声便立刻停止了。
次日清晨,一夜好眠的雪茸在阳光普照下醒来。他打算先吃个早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显然是聚集了很多人,便立刻穿上衣服跑去看热闹了。
他是起得迟的,其他人早已经吃完饭忙起自己的事来,一看他急匆匆出门,便也就都跟了过去。
人群聚集地在森林中的一片水塘边,他们正围成一圈议论着什么,情绪颇有些兴奋。
这画面让人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随着拨开人群越靠近圆心,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直到他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便也彻底冷却了下来——
人群正中央,此时并排摆放着四具湿漉漉的尸体,显然是淹死之后,刚从水底打捞上来的。
而那四位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他昨天亲手救下来的四个女人。
——或者说,他根本没能救下任何人。
第73章 断舌女巫073
看到这四具尸体的一瞬间,莱安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他本就比其他人都心善,也不如其他人见过更多场面,昨天雪茸把这四个女人救下来的时候,他简直开心到不能自已,昨天睡前听雪茸说愿意帮村民义诊,更是踏实地睡了个好觉。
可没想到也就是一夜之间,这四个无辜的女性还是没逃得过死亡的命运。
眼前这四张脸上,昨日面上充满生机的表情,此刻统统定格成了一片惊慌失措的死灰。而她们的手腕上则明显有着被捆绑后的淤痕和伤口,显然是经过了剧烈的挣扎。
她们都是被捆住手脚后扔到水中淹死的,莱安的心脏都跟着刺痛起来,仿佛和她们一样被推进了水里,被大水漫灌五官,被捆住四肢无法挣扎,被隔绝氧气无法呼吸……
沙维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气氛一度走向了低落。
最先收拾好表情的依旧是雪茸,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没事人一样随机抓了一位路人问道:“怎么了这是?”
路人一开始问话的是法力无边的活神仙,立刻紧张起来:“啊,这是……”
话还没说完,村长就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到雪茸的面前:“哦,亲爱的神明大人,这是我们审判环节的兜底措施。将嫌疑犯丢进水中,如果沉下去,就说明人是无辜的,如果浮上来,就证明她是女巫。”
说完又指着那一排尸体道:“神明大人果然好眼力,这四个女人最后都沉到了水中,证明她们都没有忘记初心,本本分分做人。为此,我们特意安排年轻人将她们打捞上来,稍后将会对她们进行安葬。”
好厉害的兜底措施。雪茸都要气笑了——无辜的人沉到水底淹死,“有罪”的人浮上水面会被处死,人体的密度和水相近,落水和上浮的概率各占一半,但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村长似笑非笑地望着雪茸,苍老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挑衅。雪茸握着手杖的指节都捏得有些泛白,末了又松开来——
“看来诸位还是不信任我。”雪茸转过身,耸耸肩,“无所谓吧,祝福你们。”
说罢便拨开人群,在众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程的气压低得可怕,一半人还在为四个女人的死感到悲伤,一半人则是因为村长的态度而感到愤懑。
可被贴脸挑衅的雪茸倒是最快调整好,刚远离人群没多久,就又恢复到平常那般轻松自在了。
看着他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沙维亚有些忧虑地问道:“哥,那你还会帮他们救人吗?”
雪茸笑了:“救人?你看这个村子里的人还有救吗?”
果然还是生气了。沙维亚不敢再说话了。梅尔幽幽开口道:“确实没有治的必要了,在我们这里治好了,第二天就会被丢进水里淹死,还不如病死了轻松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这个村子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控的,少掺和一些也免得沾染上人命,最后还落得自己心里不舒服。
但雪茸天生便不是那种会自责的性格,他并不会因为那个女人的死而介怀,更不会觉得是自己帮人孩子看病才导致的悲剧发生,他生气也单纯只是因为被那老头子挑衅了——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必然会非常不爽。
不过再怎么生气,他也没闲到会半夜偷摸到老头家抹了他的脖子。甚至刚一回到薇薇安家中,他就忘了这回事。
“诺恩,你说的‘时机’什么时候能来?”雪茸伸了个懒腰,躺到沙发上,“再不把山洞炸了逃出去,我就要忍不住屠村了。”
诺恩汗流浃背道:“现在真不是时候,相信我。”
雪茸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望向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诺恩:“……”
但雪茸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十分较真,他坐起身,认真探讨起这个问题来:“正常物质燃烧的条件只有三点:燃料、助燃剂和一定的温度。”
雪茸打了个响指,OO又乖巧地从莱安箭头窜下来,把紫色石头摆在了桌上。雪茸指了指那块石头:“燃料,我们有了。”
然后又站起身,指了指窗外那棵散发着紫色光晕的倒吊树,“助燃剂,我们也有了。”
“至于所谓的温度,我们完全可以用手表里的幽火来作引火源,也就是说,我们随时随地都具备点火逃生的条件。”雪茸直直看着诺恩,“所以根本不是没到时候,你其实就是不想让我点燃吧?”
面对他平静却又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逼问,诺恩屏住了呼吸,继而有些痛苦地把脸埋进手掌里。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有些艰难地说:“亲爱的,这并不是个开玩笑的事情,这个村子到处是草木,消防设施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别说是那么大规模的爆炸,但凡哪家烧饭的烟火没能控制好,对于整个村子来说都是个巨大的灾难。”
他的回答完全在雪茸的意料之中,但同样的,也并没有触动他半分。
看着他把“村子的死活关我屁事”写在脸上,诺恩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不可理喻,甚至……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但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见雪茸还是不为所动,一边的闻玉白幽幽开口道:“这些人是死是活无所谓,主要背那么多条人命在身上,自己掂量一下合不合算吧。”
听到这里,雪茸的眉头忽然解开了,他打了个响指,又躺回了沙发上。
“嗯,说得对~确实不合算。”雪茸道,“问题不大,我自有办法。”
让他共情受害者的境遇几乎比登天还难,劝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从他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
闻玉白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诺恩——他现在有自信,自己比这所谓的同窗情更了解这兔子的性格。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他在得意什么?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明确自己有逃出去的底牌之后,雪茸的心情又好了几分,甚至拉起同伴们打起了扑克。
雪茸打牌本身就有两下子,偏偏这回牌运又好到离谱,一度被梅尔怀疑是不是悄悄出了老千。没过一会儿,这家伙就赢了个盆满钵满,唯一可惜的是,闻玉白并不参与他们的围炉赌博活动,除了从诺恩手里赢点钱之外,其他的资金都是团队内部流动的。
“真不玩儿?”雪茸盯着闻玉白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无比眼馋。
“不会玩。”闻玉白摆摆手,“对赌博不感兴趣。”
雪茸立刻阴阳怪气起来:“嗯嗯,知道啦,道~德~标~兵~”
闻玉白的拳头瞬间紧了起来。
和屋内快活的气氛不同,今夜对于屋外的其他村民来说,又是个充满悲痛的不眠夜。
没有规范科学的治疗,瘟疫自然得不到缓解,村里病死的人越多,大家寻找女巫的心情就越发迫切。
次日清晨,检举揭发女巫的行动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潮,有因为过于富有被邻居举报的,有过于貌美被人打成女巫的,有在餐桌上扭头讲了句悄悄话就被拎上审判台的,还有很多人,前一天愤怒地高喊着杀死女巫,第二天就被这浪潮活生生推到了绞刑架下。
这是一场恐怖的运动,人们自发地集结成了无意识的巨浪,不明就里地翻涌着呼啸前进,总有人在不断拍击礁石的过程中粉身碎骨,但却没有人敢停下声讨与高呼,生怕一个停滞和犹豫,就被审判的浪潮生生淹没在海底……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猜忌与恐惧。在提防自己说错话的同时,也在紧紧盯着别人的错误,在害怕自己被冤枉的同时,又坚信着女巫一定存在……
这段时间,薇薇安也不敢随意外出了。自那天差点被当众处刑后,她再也不敢随便照顾其他病人。她也不敢和占了自己家的奇怪客人们多说闲话,便只能成天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会见到个人影儿。
越是和薇薇安相处,雪茸就越是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着小小的别扭和奇怪。譬如已经是相当有些燥热的春末夏初,村里再谨慎的女人都已经换上了清凉的短袖短裙,她明明也已经热得满头细汗,却依旧穿着厚厚的长袖,像是在刻意遮掩些什么。
这天晚上,照理等所有客人都洗漱完,薇薇安才抱着衣服,借着月光来到屋后的淋浴房洗澡。
这群客人虽然奇怪,但真的很客气,不仅每天会给她烧好吃的饭菜,每天晚上洗漱完后还会清理好淋浴间、再给自己烧一桶热水。
当初自己邀请他们来自己家,单纯只是自己实在是太孤单了,因为自己的出身,除了贝姬没有人愿意亲近自己,她真的很想找人聊聊天,就这么简单而已。
而这段时间,仗着自己和他们同住,来找自己麻烦的人也少了起来,薇薇安难得松了口气,却又怎么都没法彻底心安……
她关上浴室的门,脱下长袖衫没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孩子的窃笑声,还扑通扑通扒着门缝往里看。
薇薇安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所以她才会挑夜深人静时洗澡,好在她在淋浴间从来都不开灯,外面什么都看不到,而只要自己的水声一停下来,门外那群孩子自己便就散了。
薇薇安垂下眸子,任由门外传来怪模怪样恶心人的口哨声,就这样摸着黑,一声不吭地清洗着身体。
正当她准备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小孩的惊呼:“卧槽?这是什么??从里面飘出来的!!”
薇薇安也惊得一愣,慌忙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动静。
很快,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羽毛???”
薇薇安顿时心脏一紧,低头接着月光看着脚下的水流,此时,另一根漆黑的羽毛也顺着屋角的小沟,缓缓流了出去。
她想伸手拦截住,但已经迟了,下一秒,门外果然又传来一声惊叫:“又来了一根??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惊恐在霎时间充斥着屋内屋外,薇薇安刚裹上衣服想去追,门外的小孩就已经作鸟兽状散去。
这个架势定是要跟家长们告状的。薇薇安只觉得一瞬间,刚被热水冲刷的身体就一阵透凉。
什么时候趁自己不注意,又长出来了?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肩胛骨,在触摸到那硬质地的羽根时,脑子只“嗡”地一声,一阵发白。
在她无人窥探的后背处,两只被强行砍断的畸形的翼根,正萧索地蜷缩着。
而那前不久才被自己拔得光秃秃的翅膀表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了一层细细的黑色羽绒。
那是一双乌鸦的翅膀。
第74章 断舌女巫074
薇薇安的祖母和父亲都是乌鸦族的兽人,而她作为人类和乌鸦的混血,自出生以来就拥有一双强劲的羽翼。
和白鸽一样,他们能够飞往苍穹高空,可以比任何人都靠近天边那颗悬挂着的金属心脏,可他们又和高贵的白鸽截然相反,他们的羽毛是最低贱肮脏的黑,他们是和女巫一样象征着不详与诅咒的乌鸦。
实际上,从薇薇安祖母的祖母那一代开始,由于女巫审判大行其道,长着黑色羽翼的乌鸦们就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身份了,他们会用衣服藏住自己的翅膀,也会在换羽毛的时期倍加小心谨慎,到后来甚至是刚一出生的婴儿,就直接连根拔掉稚嫩的双翅,这样即便肩膀留下残疾,也能避免身份暴露带来的灭顶之灾。
薇薇安算是族人里去翼偏晚的了。薇薇安出生时,自己的母亲,一位生性叛逆的天真少女并不愿意拔除女儿的双翅,她说她不该剥夺女儿飞翔的权利,她说黑色本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色彩。
幼年时期的她羽翼尚小,穿着宽大的衣服也能遮得严严实实,那时候父母会半夜偷偷带她去山谷里飞,尽管爸爸已经没有翅膀,尽管妈妈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但他们的孩子却在一次次扑腾之中,越飞越高。
渐渐地,她能飞上每棵树的枝头,偶尔也可以飞到悬崖边去,有几次在麦田里低空掠过,惊得夜里看守麦田的农夫四处查看,可把地上的爸妈吓得够呛。
薇薇安也很喜欢飞行的感觉,她喜欢看着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小,喜欢像鸟儿一样在枝头间盘绕,喜欢高空俯瞰众人的自由感,她觉得自己就像风儿一样。
那时候,妈妈一次又一次地跟她说,说她越飞越好,很快就可以飞跃出这座山谷,再也不用回来了,年幼的薇薇安却只是抱住妈妈的腿,黏糊糊地撒着娇,说爸爸妈妈和祖母在这里,自己哪儿也不想去。
后来她亲眼目睹祖母被人割掉舌头、残忍地吊死在橄榄树上,有人说她的背后发现了黑色的翅根,说她是报丧的乌鸦,死不足惜。自那天起,他们全家成了村子里重点监视的对象,爸爸妈妈再也不敢半夜带她出去飞了。
直到那天,她和贝姬在星夜里肆意奔跑,贝姬一边嬉笑着,一边扑腾着她还很稚嫩的白色双翼,那时候她还不会飞,只能踮踮脚,稍微往天上够一些,却也做出要飞的模样。薇薇安见状,一个忘乎所以,身后的黑翼“呼啦”一下撑开来,她带着贝姬在天空里飞了一小圈,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起来。
看着她惊讶的神情,薇薇安以为贝姬会去告发自己,翅膀一软,两个人一同滚落到麦田里去。贝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洁白的翅膀都沾上了一圈黑泥,薇薇安慌忙将她从泥地里拉起,正心想自己这回彻底完蛋时,贝姬却拉住她的手,欣喜道:“原来你有翅膀呀?还飞得这么好!真的太厉害了!”
薇薇安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贝姬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沉默着,惶恐地收起翅膀。
可贝姬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捏住了她的翅尖,见她被吓得一惊,这才咯咯笑道:“你是乌鸦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乌鸦的翅膀,我可以摸摸吗?”
薇薇安愣怔了半天,也只能点点头,任由她轻轻摸着自己的翅膀。
“你好厉害,你的翅膀好大,好有力量,不像我,我到现在还不会飞呢!”贝姬感叹道,“感觉你比我更适合做圣女!”
薇薇安的心脏微微一紧,她没有告诉贝姬,作为一只乌鸦,自己不但和圣女的身份南辕北辙,甚至还面临随时被处决的命运。但她也知道,虽然此时的贝姬还没有学会飞行,但她已经是自己心目中最纯洁、最神圣的女孩子了。
那天晚上,贝姬没有告发薇薇安的身份。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起玩耍、嬉闹。薇薇安手把手教会了贝姬飞行的技巧,到了夜里,她们便能一起肩并着肩,在月光下、在星河里飞行。
那时候,母亲还在期盼着薇薇安从山谷里飞走,只是语气中更多了些焦急和催促。但即便是发生了祖母的事,薇薇安也依旧离不开家,如今更是因为贝姬的存在,不愿意远走高飞了。
直到又一次审判,父亲被冠以“帮凶”的罪名拉上刑场,行刑前的前一晚,母亲将薇薇安拖到山崖下,逼着她从谷底飞上去。但或许是贪心想要带上母亲一起逃走,那一刻她熟练到骨子里的飞行技巧,却全然记不起一点。
那天夜里,母亲疯了一般不停地伸手将她托举向天空,她一边哭着回头望,一边心不在焉扑棱着翅膀,终究还是没能逃离这山谷的桎梏。
最后一次狠狠摔下来时,翅膀脱了臼,再也飞不起来了。母亲只能将她拉进无人的树林里,一边死死捂住她的嘴,一边咬着牙、流着眼泪,生生用刀挖掉了她的翅膀。
那痛楚至今时不时还会出现在薇薇安的梦里,皮肉绽开、鲜血翻涌、骨头断裂,像是心脏被活活剜出一个空档来,疼痛没过了她的四肢百骸,也彻底夺走了她的幸福和希望。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发了一夜的高烧,醒来时父亲已经被绞死在了树上。有人提出要去检查罪人的子嗣,被当众剥掉上衣的薇薇安,只留下了后背两个血淋淋的□□。
没有找到翅膀,她逃过了一劫,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兴许是翅膀割得太晚,薇薇安背后的两个伤口总是会时不时地增生出很小的肉翼,这翅膀是畸形的、不能飞的,翅膀到手臂的位置却还是会定时长出漆黑的羽毛,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得亲手割掉它们,并且随时拔掉自己的羽毛,以防身份的泄露。
距离上次拔掉羽毛其实还没过多久,可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作息紊乱,羽毛竟然又长了出来,还被村里的小孩抢了去。
此时,小孩们已经一哄而散,找大人告状去了,薇薇安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止不住地战栗着——她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现在外面哪里都不安全,就算是躲进森林里,也会很快被村民们的地毯式排查搜刮出来。
薇薇安慌忙穿上衣服,继而快速作出决定——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有家里的那群客人了。
薇薇安从淋浴房失魂落魄赶回来时,雪茸刚刚赢了一牌大的。看着那面色苍白、踉踉跄跄的姑娘,他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牌,十分绅士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胳膊:“怎么了,亲爱的房东女士?你看起来很慌张。”
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诺恩倒过来的一杯水喝了好几口,这才缓过劲来,把原委告诉了他们。
“哦,简单来说就是偷窥狂的小孩发现了你不便展露的真实身份,现在正在呼叫援兵,准备对你进行讨伐。”雪茸总结道。
“对……”薇薇安痛苦道,“能不能拜托你们……帮帮我……虽然这很冒昧,但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报的……”
“实际上,我并没有助人为乐的习惯。”雪茸摊开手,语气十分松弛,“不过现在我还住在这里,有人来骚扰我,自然是要赶走的。”
见他帮个人都这么别扭,闻玉白平静地补充道:“就当我们还房租了。”
听到大家愿意帮忙,薇薇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却是难得放松了下来。
雪茸打了个响指,招呼起同伴们:“沙维亚和莱安一人守住一个窗子,诺恩和梅尔注意天窗,我跟闻玉白负责正门,尺度自己拿捏,有需要直接喊。”
诺恩一边哭嚎着说是做任务都要把自己支开,一边又兴冲冲地跟梅尔说:“你知道吗小梅?这几天我闲着没事儿,也在天窗这里设计了一些小机关,小雪一定是时刻关注着我,知道我在背后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且还一直记在心上,才让我过来的!”
梅尔懒得戳穿他干了两天的活、扯着嗓子邀了三天的功,只打了个呵欠,变成猫形随时准备吓唬人了。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所有人各就各位,把薇薇安护在了身后。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雪茸知道有人走进他的豌豆阵了,紧接着远远地,一个男人粗鲁地喊道,“薇薇安!!薇薇安!!快给我滚出来!!”
雪茸拍了拍闻玉白的肩膀,示意他做好准备,这才打开门,一副慵懒惺忪模样:“谁啊?房东小姐今天不在家。”
此时,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圈人,但因为实在惧怕雪茸布下的天罗地网,所有人都紧张地和房子保持着距离。
“别骗人了!”男人隔着老远怒喝道,“刚刚还有人看到她在洗澡!!现在能跑去哪儿?”
雪茸一听,捂住嘴做惊讶状:“你是说有人偷看她洗澡??这是什么畜生啊??”
那人顿时噎住了,几个被隔空辱骂的小孩儿滋儿哇地叫起来,雪茸立刻锁定嫌疑人,悄悄从手里放出一条机械蛇,呲呲游了过去。
没多久,人群里就传来几声孩子的惨叫和爆哭,雪茸就知道那蛇给他们几个的脚脖子一人来了一口——那蛇的牙尖上没涂毒素,但只是这么吓唬一下,就够这几个小孩今晚做噩梦了。
雪茸弯腰把蛇收了回来,接着朝着小孩的方向比了个花里胡哨的手势:“嗯。坏事做尽,因果报应——”
小孩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这么一来,确实没有人敢再向前一步了。但人群里还有人扯着嗓子喊话:“大神,你让薇薇安出来吧!我们找她有事儿!”
雪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来,靠在门框边边啃边问:“什么事儿?她可是我房东,你们最好别找她麻烦。”
见雪茸明目张胆护着她,一群人一时没有办法,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才又站出个人来:“大人,您可别跟她走太近,她是瘟疫女巫!!”
见雪茸不为所动,甚至巧夺天工地把胡萝卜啃成了一把萝卜刀,拥挤的人群里终于被拨开一条小道,姗姗来迟的村长拄着拐杖,气定神闲地站到了雪茸的面前。
“先生,麻烦你把薇薇安交出来。”村长说,“这是我们村子内部的事,你们作为外人,还是不要牵扯太深比较合适吧?”
雪茸拿着萝卜刀,隔空朝他心口的方向捅了两下,这才嘎嘣嘎嘣啃碎了咽进肚里。
“所以呢?”雪茸笑起来,“我要是不放人,你就要带着你的村民们杀进来了?”
接着他二话不说冲进房间,把还在恍惚的薇薇安一把拉过来,推到众人面前。
“来,她就在这里。”雪茸颇有些嚣张地笑了起来,“有本事就过来把她带走。”
第75章 断舌女巫075
雪茸的气场实在太足,一直缩在莱安兜里的OO听了他的慷慨陈词,都忍不住窜到他的肩头,威风凛凛地朝众人发出狮吼。
果不其然,有视力好的村民发现了这个小东西,惊恐地尖叫道:“天呐!他还养了老鼠!”
“他还给老鼠穿衣服……我的天啊……”
OO闻言,愤懑地指着对面“叽叽咕咕”抗议,吓得村民们又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村子里人多势众,但毕竟雪茸法力无边,还驯服了一狗一猫一鼠三个神兽,怎么也不像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模样,可雪茸的气焰太过嚣张,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冒死冲上去给他一拳了。
村长没有贸然应了他的激将法,而是抬起拐杖,拦住了盲目往上冲的年轻人。
抬头看向雪茸时,依旧是那副平淡自若的模样:“先生,我们无意冒犯您,既然您不愿意放人,我们也绝不会再往里走一步,但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我们做什么也都是自由的。”
说完,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一道线,在旁人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来。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纷纷坐到了地上。
这是要打持久战的意思。雪茸微微皱眉,对对方没有直接开战感到了些许遗憾。
那就硬磨吧。雪茸耸了耸肩,好不在意地转身,关上门回屋了。
一转身,看着还保持戒备状态的同伴们,拍了拍手:“留一个人轮流值班,其他人休息。”
接着又弯弯眼睛,看向一脸惊慌的薇薇安,绅士地牵起她的手:“快去睡觉吧,亲爱的房东女士,有我们在,今晚是个平安夜。”
看着雪茸平静又漂亮的浅金色眸子,薇薇安心中的不安似乎也被一并抹平了。她的眉头稍稍解开了些许,可刚转身准备进屋,就听道门外传来一阵幽怨的啜泣:
“薇薇安——你真的该死啊……呜呜呜……你的祖母害死了我的父亲,你的父母害死我的丈夫,现在你又来害我和我的孩子……我们一家和到底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薇薇安的脚步一下顿在了原地,全身肌肉也僵直起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想要打开门辩解什么,却被雪茸一把拉住了。
“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吗?”雪茸问她。
一听连雪茸都这么问,薇薇安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几乎哽咽地摇头:“不是我,我……”
“那你解释什么?”雪茸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转过身来,“人是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的,尤其是跟你这些脑子里全是浆糊的邻居们,何必浪费口舌。”
薇薇安愣了一下,本觉得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对上雪茸目光的一瞬间又猛然想起,这人在被薇薇安指认为女巫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他说的没错,对于那些想要凌迟自己的村民,自证清白本就是最行不通的。
但自己并没有他那般厉害的法术,也就是从根本上就不具备破局的能力。薇薇安又叹了口气,心里的担子反而随着破罐子破摔,而没那么沉了。
此时,门外的声讨声依旧此起彼伏——
“薇薇安!你这个懦夫!!”“快出来!敢做不敢当的混账东西!!”“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难听话刺到耳朵里,低落委屈在所难免,但比起刚才,薇薇安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
雪茸转身将她推到房间里去,一旁的莱安想了想,伸手给她递了一对耳塞:“这个你戴上吧,晚上睡得会踏实一点。”
一旁的沙维亚揶揄道:“哇哇哇,真么贴心!你平时一定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吧!”
莱安听得满脸通红,嘀咕着让他不要乱说,然后伸手把他推回房间强制休眠了。
沙维亚一句话把气氛调节得轻松起来,薇薇安也终于进了房间休息。看上去一切如常,但实际上,每个人都清楚眼下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村长带人把房间围堵死了,看这样子也是打算轮流值班,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房子。虽然他们可以暂时躲在房子里,但他们总有物资耗尽的一天,薇薇安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
房间里,莱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忧愁地问着一旁的沙维亚:“你说还能怎么办……?我们走的时候,能把她一起带出去吗?你说他们会同意吗?”
沙维亚本来都快睡着了,一听他的话,疲惫地睁开眼,也跟着叹气道:“哎,带她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难的是以后啊。跟我们一起感觉不大合适,雪茸哥估计也不会答应,要是不跟我们一起,她又能去哪里?她在村子里生活这么多年,根本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更没有熟悉的人照应,估计也很难生存下去吧。”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又齐齐叹了口气,忧愁地枕着骂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除了门外从未停歇的怒骂与谴责,总体来说还算稳定。
薇薇安大抵是一夜没怎么睡好,醒来后精神并不足,情绪也不太高涨。雪茸倒是一觉睡到快中午,睁眼吃完饭就拉着一群人陪自己打牌。
摊子一支起来,气氛立刻变得火热,跟门外的嘈杂交相辉映——
门外的兄弟俩一唱一和:“薇薇安!!你害死了我们的父亲!!杀人偿命!!”
雪茸“啪”地朝桌上甩两张牌:“对二!!没用的先跑!!”
一个男人对着窗子怒吼:“薇薇安!!你还我的菲奥娜!!”
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的怒骂声直接暴起:“你什么意思??菲奥娜是我老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雪茸笑了起来,“碰”地又拍了一张牌上桌,高喊道:“哈哈!小三儿!!不分花色!!”
门外的争吵声惊起一群小孩的哭声,沙维亚起身猛地拍下一张:“小鬼!!未来一片黑暗啊!!”
听着门外混乱成一团,村长不得不当起和事佬:“不要吵了……”
诺恩“唰”地甩出一张,压到小鬼牌上:“老鬼!!老不死的也就这点用了!!”
门外嗡成一团,接着一鼓作气,一起高声谴责起来:“薇薇安——”
话还没说完,雪茸恨不得站到板凳上,气势恢宏地朝人群里甩出四张牌:“炸弹!来一个炸一个!!所有人!!统统炸死!!”
外面的村民一声一声、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屋里的人欢呼雀跃、热闹非凡、好不快活,随着这场单方面的讨伐变异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里应外合,村民们的气焰,也终于随着天色一起暗了下去。
这一晚,大抵是担心他们继续通宵打牌伤身体,门外的村民再没敢吱一声了。被雪茸拉着强行打了几局牌的薇薇安终于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眼看着家里的主粮快要耗尽,薇薇安又一次陷入了焦虑。
主厨闻玉白摆摆手,直接推开门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几只还在扑腾的鸡,一手拎着一大袋小麦大米、蔬菜。
此时雪茸刚刚睡醒,欣喜地绕过了他手里的鸡鸭,接过装着胡萝卜的麻袋:“你这是去打猎了?会做饭的男人可真帅啊。”
闻玉白严肃地摘掉了裤腿上的鸡毛,放下手中的货物,依旧是那般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薇薇安慌忙拾掇好地上的菜,尽可能委婉地问道:“这是……抢的吗……?”
闻玉白抬起头,平静的眸子里写满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找你朋友借的,以后记得还给她。”
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帮她的,除了贝姬大约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薇薇安的眉头松了松,嘴角微微上扬后又控制不住地垂了下去。
“就是就是,我们玉白可是文明人。”雪茸又开始阴阳怪气了,“道~德~标~兵~”
闻玉白毫不客气地一把捏住他的后颈,雪茸顺着他的动作一缩脖子,哧溜一下逃走了。
在一旁围观的莱安忍不住问梅尔:“……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们明明是天敌。”
梅尔捏了捏眉心,咬着后牙恨铁不成钢道:“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门外的村民依旧轮班值守着,一副誓死要把薇薇安等出来的执着,门内的众人们依旧过着柴米油盐、吃喝玩乐的悠哉生活。
这明面上的平衡谁都不愿意主动打破,可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那天夜里,趁薇薇安回房休息,雪茸召集来众人商讨突围的事情——
“还有一周,下一班火车就要来了。”雪茸慢慢将手里的扑克牌搭成一座纸牌屋,“最多等到这一天,还是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们就得强行突围了。”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诺恩:“比起这些人的命,顺利逃出去显然更重要。”
这回诺恩没有再提反对意见,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一旁,见莱安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沙维亚主动替他开了口:“那薇薇安怎么办?我们能带她一起出去吗?”
雪茸闻言,转头看向沙维亚。他那几乎透明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人时,总能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时间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沙维亚,都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沉默的那几秒,沙维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答答起来,甚至连下辈子的事情都想好了,但雪茸却弯弯眼睛,又给纸牌屋添了张牌:“那要问闻长官,带她出去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不是太麻烦的话,顺手做个人情也无妨。”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闻玉白。那家伙抬了抬眼眸,平静道:“追击她的村民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问题是引发爆炸之后,她有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毕竟照顾一个体力差的已经很麻烦了。”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看向一旁拖垮整个团队战斗力的雪茸。那家伙接收到对方明目张胆的鄙视,也不恼,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还顺势用手指拂了一把闻玉白面上的口笼,调笑道:“那有什么关系,闻长官答应会带我出去的~”
闻玉白面无表情地拂开了他的手,似乎已经对他的过度接触产生些许免疫了。
正在他们商讨着如何处理薇薇安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雪茸正在叠牌的手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平地而起的纸牌屋便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了。
薇薇安径直朝人群走来——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整个人都洋溢着难得阳光的气场。
“又在玩牌?”她笑眯眯坐到人群中,“带我一个!”
难得见她这么主动,众人纷纷表示欢迎加入,雪茸快速洗好牌,大家再没提逃出去的事。
这一晚薇薇安的手气很好,连雪茸都好几次输了个心服口服。末了等大家都排队给薇薇安结账时,她忽然向后一躺,仰面倒到沙发上。
薇薇安:“雪茸先生?”
“嗯?”见她没有要收钱的意思,雪茸便自觉地把钱收回了口袋里,“怎么说?”
“如果你是我……是现在的我。”薇薇安说,“是一个没有‘法力’的、被人困在屋子里出不去的、你说什么别人的都不相信你、所有人都想杀死你的必死无疑的人,你会怎么办?”
雪茸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真的必死无疑了吗?”
薇薇安说:“就假装是吧。”
雪茸眨眨眼睛,也向后躺倒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大闹一场,把所有人变成傻子,然后开心地死掉。”
薇薇安愣了几秒,继而笑起来:“好棒,听起来真的很不错!”
一旁的莱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难道不想逃出去吗?如果……如果我们有办法带你出去呢?”
薇薇安耸耸肩,看向窗外的高崖,仍旧笑着,没有回答。
清晨时分,太阳初升。值完夜班的村民们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准备换岗,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指着房顶发出惊呼:
“是薇薇安!!她出来了!!”
“她穿的什么??乌漆嘛黑的!好恐怖!好恶心!!”
“你们看她的后背!!黑色的羽毛!!她果然就是女巫!!”
此时,薇薇安正穿着一身露背的纯黑色短裙,她侧身坐在屋顶上,一双长着黑羽的畸形翅膀舒展开来,像是在呼吸一般,于微风中。
晨曦从她的身后笼罩而来,却显得她的影子更加的漆黑。
听见屋檐下一片指指点点熙熙攘攘,薇薇站起身来,深呼吸一口,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黑色是最好看的颜色!你们这群没品的东西!!”
第76章 断舌女巫076
大抵是习惯了薇薇安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模样,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怒骂,一群人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做了一整夜的心理建设,喊出声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但同样的,一股以前从未感受过的舒爽顺着她的指尖爬遍了全身。
她感觉眼前一阵阵泛白,险些身子一软,直接仰面从屋顶上翻下去,但看着脚下逐渐复苏的人群,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端起身旁的水桶——
“快让开!!她要使诈!!”
随着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那水桶中便泼出一片漆黑的墨汁,但她并没有泼向下方惊慌退散的人群,而是直接浇上了脚下的屋顶。
“哗——”原木色的屋顶染上一片墨渍,像是女孩脸上的一块黑斑,不算好看,但在人群中绝对扎眼。
趁还没有人反应过来,薇薇安提起桶,赤着脚三两下蹦下屋顶,快步绕到门前拿起油刷,向屋门挥洒了一串墨滴。
这是一串自由的黑点,未干的墨渍被太阳照得光亮亮的,像是被撒空中的黑珍珠,肆意无比。
薇薇安的眼睛一亮,全身都开始发热起来——好久好久,都没有过这样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兴奋了。
原本气焰嚣张、恨不得当场将她捉拿的村民们,看着薇薇安手里拿着的桶和油刷,顿时顿在原地不敢向前。
薇薇安也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她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看到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接近她,便下意识转过身来,拔剑一般“唰”地将漆黑的油刷指了过去。
村民见状,立刻轰地四下散开,可墨汁还是顺着她的动作飞溅向人群中,落到人们五彩的衣衫上,像是一粒粒火星,把本不属于她的斑斓画布生生灼出一个个洞来。
人群中立刻传来尖锐的惊叫,前排被墨汁溅到脸的女人直接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被弄脏了衣服的男人也惊恐地破口大骂,人们像看鬼一样看着薇薇安,愤怒着、忌惮着、憎恶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薇薇安大抵也没想到自己手中的墨汁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看着眼圈轰然乱成一团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紧接着,她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每一个骨节都在叮叮咚咚地互相磕碰着,她只觉得在原地再无法站定一秒,她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奔跑,奔跑!!
于是薇薇安晃晃悠悠地迈开腿,试探性地朝人群走去。有人下意识想拦,她便立刻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油刷,宛如牧师驱赶恶灵一般,瞬间将对方清退出局。
漆黑的刷子成了她锐利的武器,她手持这把黑色的宝剑,全身战栗着向前走着,明明一副随时都能一头栽倒的模样,却硬生生在愤懑的人群里开出一条道来。
一路上,总有五颜六色的手想要把她往深处拖,她也不退缩,反倒是毫不客气地泼出黑墨水,将那一双双手刺回到深渊里去。
她越走越快、步子越来越稳,终于在破开人群的一瞬间,高抬起腿,朝森林中狂奔而去!
意识到她逃窜出去,村民们也慌忙一哄而上追了过去,但薇薇安却像是脚下生出了风一般,一手提着桶、一手拎着刷子,却依然狂奔在队伍的最前端。
她好久没有如此恣意畅快过了!她听见心脏咚咚地狂跳,就像是晚宴上擂起的鼓声,牵着她的步子越跑越快,刷尖的黑墨跟着她的脚步滴答,落到草尖上,画出一条漆黑的路来。
人们生怕地上的墨污沾染了鞋底,纷纷绕开来追赶,有人提议,等她桶里的墨水洒完了再去抓住她,薇薇安便把他们甩得更远了。
她一头冲进那幽幽曲径的树林,尖锐的枝条扯烂了她的衣服、划破了她的面颊,可她却觉得全身的皮肤都是甜的,舒适的温热让她的全身都变得飘飘然。
畸形的翅膀快活地舒张,黑色的羽毛都在久违的日光下轻舞起来。耳侧是风、脚下是风、羽尖也是风,她的灵魂似乎都被风轻轻托起——
她好像又飞起来了。
跑着跑着,周遭的世界便似乎被她手中的刷子津回漆黑的夜里,两侧的树枝变成父亲托举他的双手,耳畔的风变成母亲清脆的叮咛。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脚步越来越轻快——她根本不是在逃离身后的追击,她仅仅只是在拥抱风,在飞向过去的自己。
冲出树林后,她马不停蹄扎进了村民们的聚落,在一声声惊恐的阻拦声中,她回过头眨了眨眼,接着明白过来了什么,咧开嘴笑出声来。
“唰!”她一挥刷子,面前一座蓝色的房子被她绘出一朵黑色乌云,随着屋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薇薇安兴奋得扑腾了两下身后的翅膀,继续向下一间屋子跑去。
此时,整个村庄都成了一块由各种颜色拼接而成的巨大画布,薇薇安拿着她的笔刷,一边在整个村庄循序穿梭,一边随心所欲地在她看到的每一处留下黑色的印记。
这个世界本就该有黑色的一席之地。她跑着跑着,只觉得胸腔满溢出一股热流,直逼得她大喊出声:
“凭什么黑色就是邪恶???黑色只是一种颜色,它是每一个夜晚,是鸟兽的羽毛,是树干上的蘑菇和木耳,它也是自然中的一个颜色,和白色、红色、蓝色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也不知那群人有没有听见耳朵里,薇薇安只自顾自地停下脚步,对着人群呼喊:
“凭什么说我们是凶手??我的外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人,没有乱说过一句话,我们会照顾受伤的动物、生病的病人,我们比你们所有人都善良!!”
“到底什么是女巫??又有谁看到过她们真的害人??你们又凭什么随便杀死她们???”薇薇安大喊着,“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治不好病、阻止不了旱灾水灾,就靠杀人来逃避责任、靠找人顶罪来自我安慰!!”
这一声谴责让村民们瞬间炸开锅来,有人说她是彻底疯了,村长的脸色也铁青起来:“不要乱说,薇薇安!”
可薇薇安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知道憋在心底的那些话,此时此刻正完全不受控制地呼喊着:“你们就是一群蠢货!傻子!变态!!”
“你们所有人都会被烙铁在脸上烫出伤疤!!所有人都会被针刺到身体麻木!!所有人都不可能在点燃的火堆上走满一百圈!!所有人都会被铁锤锤碎骨头!!!”薇薇安的嗓子都喊得嘶哑,“把你们丢进水里,你们一半人会沉到水里淹死,一半人会浮出水面!!你们都是女巫吗??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你们才是最恐怖的恶魔!!!”
说罢,她狠狠一挥手上的墨桶,浅蓝色的天暗了一刻,接着,那墨雨洒向云端、洒向树梢、洒向惊恐的人群,又淅沥沥落到她的脸上。
一切鲜艳的、斑斓的、无色的,都被涂上了黑。
眼看着她最后的底牌都已经被一挥而尽,一直不敢上前的人们终于一哄而上。他们有人擒住薇薇安的双手,有人摁住她的身子,有人捆住她的双腿。
薇薇安的力气也终于在这一刻用尽,完全没有任何挣扎,任由人们将她翻转过来。
她听着尖叫怒骂在耳畔潮起潮落,但她看着头顶的天空,看着睫毛上挂着的黑色墨珠,却轻松地扬了扬嘴角。
黑色终于挤进了不欢迎它的世界里。
突兀、扎眼、不受待见。
但终究是挤了进去。
第77章 断舌女巫077
“现在想明白了吗?为什么她不想逃出去。”
队尾,一边啃着胡萝卜一边悠哉悠哉看热闹的雪茸,偏头问一旁的莱安。
这孩子钻了一夜的牛角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薇薇安不愿意逃走,翻来覆去叹了一整晚的气,害得雪茸都没怎么睡好。
莱安还是难过得很,但再也不问为什么了。
对于薇薇安来说,一次畅快淋漓的狂奔、一通无所顾忌的控诉、一场歇斯底里的呐喊,或许比稀里糊涂再苟活几十年更有意义。
再换位思考来说,如果换成是自己,全家的亲人都被处死了,自己也被整个村子排挤欺负,大抵也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吧。
共情到了这巨大的悲伤,莱安还是难过得流下眼泪来。一旁的沙维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哭啥呀,应该替她高兴才对,难得看她这么开心!”
莱安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这才哽了哽,似乎也释然了些许。
此时,被死死摁在地上薇薇安,只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身体飘飘然像是浮在天上,有种说不出的解脱与畅然。
直到她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
“贝姬呢??快把那丫头喊过来!!这种场合怎么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听到贝姬的名字,薇薇安猛地睁大了眼,瞳孔也跟着震颤了起来,接着目光便微微黯然下去——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贝姬会伤心的吧。
接着,人群外围便传来连推带搡的嘈杂声。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刚才喊你你为什么躲着不出来??”
“快点!!只有你能解决这么肮脏的家伙!!”
“你是圣女,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长辈们你一句我一句,恶狠狠地教育她、批评她,贝姬一句话都没有说,趔趄地来到薇薇安的身旁,刚低头看了她一眼,便浑身一软,跪到了她的面前。
还没等薇薇安看清她的表情,两滴豆大的眼泪便砸上薇薇安的脸颊,带着她面上的黑墨一起,滚落到一旁的草地里了。
看着她筛子一般颤抖的双翅,薇薇安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真的很伤心。
……还是有人会为自己难过的啊。
“薇、薇……”贝姬的嗓子眼里刚挤出两个音节,薇薇安便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开口。
“贝姬。”薇薇安轻声道,“别说话,带我走吧。”
“好好表现。”薇薇安的唇角抽搐了两下,最终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这可是你的首秀。”
贝姬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话还没说完,村民们便围成一圈,举着拳头齐齐呐喊起来:“处死!处死!!处死!!!”
说话间,半跪在地上贝姬便被人一把拎了起来,下一秒,被五花大绑的薇薇安便被强行塞进了贝姬的手中。
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贝姬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刚想要向后退,手指便被走在前方的薇薇安伸手勾住了。
那人真被人狠狠按着头,根本没法回头看自己,也不能跟她说一句话,却这样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贝姬知道,薇薇安是在怕自己表现出异常,被这群疯魔的村民们迁怒。
她本以为作为圣女的自己,无论如何也都是村民们应该尊重、景仰的对象,可此时村民们愤怒的注视让她的翅膀都灼痛起来。她唯一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贝姬只能深呼吸一口,上前一步,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此时,追赶的队伍变成了游街示众的长龙,薇薇安被人挟着走在前面,贝姬便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她不得不装作双手擒住薇薇安、押着她向前走的模样,实际上只有她们俩知道,是薇薇安在暗中牢牢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向前引着——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牵着被人欺负的薇薇安,仰着头大步大步地走在人群中央。
此时,队伍最前方的薇薇安成了全村的众矢之的。有人朝她丢来烂掉的菜叶,有人向她砸去坏了的鸡蛋。可她依旧像没事人一样一步步向前走着,既不反抗也不遮挡,任由那些腌臜淹没自己的身躯。
唯独当有人的东西扔偏向身后的贝姬时,薇薇安那畸形无力的翅膀才会倏地伸展开来,颤颤巍巍替她挡下所有的火力,再痛得痉挛地收回肩后去。
这是贝姬第一次感觉,从树林到悬崖下的这一小段路是那么的长,长到似乎要把她的双脚都走出血泡,长到几乎要将她的力气全部抽干。
“处死!处死!!处死!!!”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像是一双双巨手,将贝姬的全身都要撕扯开来,她好似被撕成了一地的碎片,唯有薇薇安牵着她的手,能将她虚虚拼成一个整体,一步一步拖向路尽头的刑场。
终于,队伍在那悬崖下站定。薇薇安被人摁着肩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人群呼地散开,围成一个圆。一袭白衣的贝姬和全身墨黑的薇薇安被拢在正中央,像是一同被审判的罪人。
村长一挥手,村民们的呼喝声便骤然停下。他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女巫狡猾多变,事不宜迟,快速宣判吧。”
随着人们热烈的高喊声向前,薇薇安身后的贝姬慌忙向人群中张望起来。
她不敢在这种场合上乱说什么,但她知道有人有这个勇气和能力。
她宛如寻找救命稻草一般,在人群中快速找到了那抹扎眼的浅金色——此时雪茸也隔着人群,平静地望着她。
雪茸知道贝姬会想要求救,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看着她颤抖着用唇形说出“帮帮她”,雪茸轻轻挑了挑眉,平静地移开了视线,表示拒绝。
看见贝姬瞬间崩溃的脸色,莱安也在一旁焦虑地扣起了指甲,低声解释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对不起……实在帮不了……”
“不是帮不了,是她不需要。”雪茸开口,淡淡地打断道,“她自己选择了赴死,我们没必要替她做决定。”
莱安听闻,眼眶还是酸了起来——他实在佩服雪茸那样的理智又残忍,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感到痛哭,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做成大事吧。
身着长袍的法官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地宣判道:“女巫薇薇安·格朗特,蛊惑人心,为害一方,刻意隐瞒其邪恶身份,造成无辜百姓死伤,罪不可赦,现判处割舌刑、剥夺其话语权,再执行绞刑,毁其肉身!请圣女贝姬立即执行!!”
话音刚落,便有人给贝姬递上了一把金色的剪刀,脸色苍白的少女慌忙向后退了几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接,在一番近乎祈求的推搡中,剪刀“当啷”一下,掉到了地上。
见到这番景象,人群中立刻传来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有人体谅贝姬是第一次处刑,害怕也很正常,有人则怀疑她也被女巫蛊惑了心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还犹犹豫豫。
就在贝姬被议论声裹挟住,几乎快要昏死过去时,一直跪在原地的薇薇安忽然抬头喊道:“我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唰”地吸引了过去,法官立刻严肃道:“驳回!!邪恶的女巫,临死前还要蛊惑人心!!”
没人上前捂住她的嘴,薇薇安便毫不顾忌地大喊起来:“我偏要说!!”
她深吸一口气,用着前所未有的洪亮声音道:“我宣布!一直以来的女巫审判运动,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她的腰板挺直、她的目光坚定,此时此刻,她比那穿着长袍的男人更像一个明辨是非的法官,用手中刚正不阿的木槌,为所有的冤屈定音:
“所有在审判中死去的人们,都是无罪的!天上的神明会给他们祝福!真正的恶人终究会下地狱!!”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对号入座了“下地狱的恶人”,愤怒的讨伐声瞬间爆裂开来。
有人冲上来,恨不得亲手撕碎薇薇安的嘴,有人则怒骂着贝姬,要她尽快剪掉薇薇安的舌头。
就在贝姬崩溃着推开塞来手里的剪刀时,面前目光坚毅的薇薇安,嘴角忽然冒出一汩鲜血,下一秒,她便“呸”地一声,朝着人群吐去了半截沾满鲜红的舌头。
——她把自己的舌头生生咬断了。
见到被舌头吓到连连后退的人们,薇薇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殷红的血顺着她上扬的嘴角流淌着,和面上的墨汁混在一起,变成了刺眼的黑。
这抹扎眼的黑,像是她挂在嘴角的笑容一样,充斥着让人厌恶的嘲讽。被短暂吓退的人群再次被她惹怒,一拥而上。
那一刻,贝姬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群鬣狗盯上的尸体,尖锐的利爪和残暴的低吼声,让她的全身几乎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有人抓住了薇薇安的衣服,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她惊慌地尖叫着,“哗”地一声,展开翅膀。
白色的双翼在一瞬间推开了一道安全区,可还没等贝姬松了口气,就有人疯了一般要去抓她的脚踝。
她慌忙躲闪过去,翅膀不受控制地扑腾着,平日里时常起飞困难的她,这回只扑扇了一下,便带着她和薇薇安来到了半空。
和地面上的人分开的一瞬间,贝姬只觉得天空都亮起来了,可下一秒,她便听到脚下有人在呼喊:
“绞刑!绞刑!!绞刑!!!”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那崖顶的橄榄树,正像山崩一般朝她的头顶压过来。
那一瞬间,心脏结结实实地刺痛了一下,翅膀猛地抽搐,两人险些一同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好在她稳住了。她勉勉强强稳住了自己的飞行轨迹,却是满脑子空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此时,怀中的薇薇安因为失血过多,已经相当虚弱了。她嘴角的鲜血却仍旧一滴滴地落回大地上,滴在那势必要将她处死的山谷之间。
贝姬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她手足无措地在半空中盘旋着,必然不肯将怀里的薇薇安绞死在树上,却也没有带着她重新回到亓亓整理地上的勇气。
如果能一直这样飞到天上就好了。贝姬痛苦地想着,却在眼泪掉落的一瞬间,被悬崖那头的日光刺痛了双眼。
悬崖那头。
贝姬猛地睁大双眼,看向那高高的悬崖那边、那轰隆的机械心脏普照之下、那广阔得不属于村子的世界——
悬崖那头,是光秃秃的崎岖的山脉,那这并无大碍,她可以带着薇薇安以最快的速度飞出山群,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铁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传来悠长的汽笛声,那群狡猾又奇怪的客人们便是从那里来。
……或许,她们也可以一起到那里去。
这样的念头升起的一瞬间,贝姬便觉得自己的翅膀又充满了力量,她越过了那挂满死人的橄榄树,只朝着那悬崖之外的世界飞去。
她想带着薇薇安逃出去,她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地方了。
可还没等到她再飞远一些,怀里的薇薇安便死命摇了摇她的胳膊。
“什么?”贝姬全身都在兴奋地颤抖着,低头看向薇薇安,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我要带你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薇薇安的表情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高兴,只是摇摇头,又朝下方望了望。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的一瞬间,贝姬全身的血液便在顷刻间凉透了。地面上,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伸手指着她怒骂。而人群中央,自己的母亲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年迈的前圣女,此时宛如一只被人捆住翅膀的家禽,泪流满面,却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贝姬,不要冲动。”村长的声音从谷底传来,“想想你的家人。”
家人。
悬崖之外是无尽的自由与新生,但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还牵连着自己盘根错节的血脉。
那一刻,贝姬便知道,她们再不可能看见悬崖之外那广阔的天地了。
悬崖之下,雪茸遥遥看着天空。天空尽头,那抹即将越狱的白色,在跨越出那道高崖的前一刻,犹豫停顿,最后悻悻地调转回头。
那白色影子回到了橄榄树边,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绳子——那是在终结挚友的生命,亦是在扼杀自己的未来。
“但凡心狠一些,就已经自由了。”雪茸耸耸肩,转过身去。
身后的高崖之上,黑色的身影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没了动静。
乌鸦的躯壳和白鸽的灵魂,一同被吊死在了橄榄树上。
第78章 断舌女巫078
再回住处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那个热心又善良的房主女孩,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虽然这是薇薇安自己的选择,但莱安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悲伤与无奈。
此时,沙维亚正各个房间忙着给薇薇安处理后事,无力顾及其他的莱安只能拿凉水洗了把脸,许久才回到客厅,看着正在书桌边看书的雪茸。
为什么他能这么镇静?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却还能看得下去书,做得下去自己的事情?
莱安站在一旁遥遥望着雪茸,他对这一切感到深深的不解,还有满满的疲惫与无力。
感受到了身后幽怨的目光,雪茸合上手中的书,活动了一下肩膀,扭头问:“你想说什么?”
莱安吓了一跳,支吾半天,想起哥哥的话,才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你是贝姬的话,你会选择飞出去吗?”
他有太多疑问,真到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唯独想要知道在这件事上,雪茸会如何抉择。
“当然。”雪茸毫不犹豫道,“能出去的话,为什么要留下来。”
虽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但莱安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家人呢?她最重要的家人都还在这边啊,如果不留下来的话……”
“你想多了。”雪茸伸了个懒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已经不信任她了,留下来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
莱安怔住了:“啊?可她在的话,至少还能用她的身份保护她的家人……”
“你是说,‘圣女’的身份?”雪茸笑出了声,“除了需要她的时候,他们还给过她任何的尊重吗?”
晚宴上起飞失败时被谴责、逮捕薇薇安迟到时被抨击、擅自打算离开时被威胁……
自始至终,所谓的“圣女”,似乎也不过是他们用来行刑的工具而已,甚至这份工具带来的一丝荣光,在退役之后也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就像是贝姬的母亲,那位曾经很得民心的称职圣女,此刻也是被人拿刀抵着脖子,成为逼女儿回来最后的筹码。
或许回来……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并不意外,我猜到她会这么选。”雪茸摆摆手,“与其说是所谓命中注定,不如说是性格造就必然,这种事不必去干涉,没有任何意义。”
见莱安还在叹气,雪茸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其纠结这些已成定局的事,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接下来的损失最小、收益最大,除此之外的所有忧虑都是庸人自扰。”
说罢,他又转身来到窗边——村子那头的橄榄树下,依旧是一片热闹的熙攘。他听见村民们喜悦热烈的欢呼、听见贝姬撕心裂肺的哭喊、听见村长用苍老的声音跟旁人低声嘀咕着,似乎是关于薇薇安,又好像是关于贝姬。
他一边努力竖起耳朵分辨着,一边用指腹来回摩挲手杖的表面,许久才扬了扬眉,转身宣布道:“不出意外,下班列车我们能赶上了。”
莱安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根本做不了主,便干脆转身回到房间里,和沙维亚一起收拾起薇薇安的遗物来。
这姑娘临行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打包在了箱子里,箱子上摆放着两张涂鸦,一张画着三只乌鸦和一个人类女性的全家福,一张画着乌鸦和白鸽并肩在天空中飞翔。
看到这里,莱安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刚准备慌慌张张伸手去擦,就听到身旁的沙维亚也在“呜呜”地哭着,恨不得把自己兜里的OO抢来擦眼泪。
原来不止是自己会难过,原来并不是自己过分软弱。看着比自己哭得还要夸张的沙维亚,莱安便感觉宽慰了许多。
许久,沙维亚才呜呜咽咽问出一句:“贝姬可怎么办……”
是啊,莱安也跟着担忧起来——贝姬可怎么办?
不久前,亲手杀死了薇薇安的贝姬,刚凭着本能落回地上,下一秒便在人群的簇拥下失去了意识。
或许这是一种非常强硬的自我保护机制,倘若让她清醒着来到地面,她惨烈的刺痛和莫大的悲伤,也许当即便将她杀死了。
她不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见海啸一般尖锐的欢笑声将她的全身淹没,让她窒息呛溺,崩溃缺氧。
人们在庆祝薇薇安的死去,庆祝这一场自己亲手缔造的死亡。
接下来的一段混沌时间里,她做了无数惊悚的噩梦。她梦见那悬崖上的巨树伸出一根根藤蔓,掐上她的脖子、撕扯她的全身,她梦见那树上一个个彩色的身影,盯着一具具风化的白骨,幽幽盯着她、叫她偿命。
她梦见树上那罕见的一抹黑,还保持着完整的模样,她下意识朝着薇薇安的方向飞去,那人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呕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来。
在薇薇安幽怨的凝视之下,贝姬终于从惊醒过来。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一揪,又被倏地松开,突如其来的大赦让她险些不知该如何呼吸。
心脏狂跳、浑身浸湿、四肢瘫软,连羽毛都变得乱糟糟的。
贝姬感觉全身都难受得要命,下意识转头想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却在抬眼的瞬间,才发现母亲并不在身边。
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妈妈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可此时,她不在、平日里很忙的爸爸也不在,只有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迷迷糊糊趴在床边打着瞌睡。
她的脑子里闪过了母亲被挟持的画面,一瞬间,她宛如一只被箭射中的惊鸟,几乎弹跳起来、猛地推醒睡觉的弟弟:“爸妈呢??他们去哪儿了??”
弟弟本来睡得正香,被贝姬这么一推,吓得差点儿仰面翻过去。
他慌忙揉了揉眼睛,然后紧张地吞吐道:“他们有事要忙,让我来照顾你。”
有什么事能比照顾自己更重要?有什么事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才能解决的??
贝姬越想越慌,几乎是颤抖着穿好外套,也不顾刚刚醒过来浑身无力,趔趔趄趄就要往门外跑去。
就在她慌不择路、即将冲出门的前一秒,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满身疲惫的母亲似乎是怕惊扰到她,连换鞋的动作都十分小心,直到抬头看见冲到了门边的女儿,才怔愣着杵在了原地。
贝姬也顿了顿,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去扑进了她的怀里,大口呼吸了几口,便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贝姬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母亲叹了口气,伸出苍老的翅膀,轻轻将支离破碎的女儿拢在怀里,斑驳的羽毛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许久才有些沙哑地开口道:“醒啦,快回去躺着吧,身上都被汗湿透咯,我的宝贝受苦啦……”
一听到妈妈一如既往的安慰声,贝姬便又委屈起来,她把脑袋埋进了妈妈的翼根之下,一边哭一边用那细细的绒毛擦着自己的眼泪。
她从小便喜欢这样,一边哭闹一边钻到妈妈硕大的翅膀之下哭。那时候的她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双翅膀更结实的巨伞了,似乎什么风沙都能遮蔽,什么暴雨都能阻挡。
再到后来,等自己也长出了翅膀,才发现母亲的翼展在成年白鸽里并不算优秀,甚至还没能等到和自己并肩飞行,那双翅膀便已经匆匆退役,再也无法飞上天空。
直到现在,贝姬只觉得脸颊被擦得火辣辣的疼,她这才发现,那曾经锃亮顺滑的白羽,早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毛糙斑驳了。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淹没了她,贝姬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她的身体便被母亲用双翅捧回了床上。
侧躺在床上,她刚一合眼,面前便闪现出薇薇安在自己面前气绝的画面。
她慌忙睁眼,挣扎着趴到母亲的腿边,直到熟悉的羽毛再次拢住她,这才松了口气,任由泪滴顺着自己的面颊落到床边。
在母亲一遍一遍轻轻的摩挲之下,贝姬这才开口,小声唤道:“妈妈……”
母亲问:“嗯?”
贝姬问:“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会很伤心害怕吗?”
“当然。”母亲说,“不只是第一次,每一次都会很伤心、很害怕。”
贝姬一听,又轻轻闭上眼睛抽噎起来。
“妈妈第一次行刑,比你还要小两岁,当时才跟着你外婆学会飞行没多久,就让我亲手吊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我当时也是哭了好久才愿意上去,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母亲说,“我抱着那个老奶奶,一边飞一边哭着给她道歉。我希望她能说一些安慰我的话,至少希望她能说一句不怪我,可她快要被我杀死了,怎么可能照顾到我的情绪。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也一直到今天,我还会时不时在梦里想到她的脸。”
见女儿崩溃地往自己的怀里钻,母亲轻轻摸着她的翅膀,又摸着她的脑袋,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安慰我说,这种事情做多了就麻木了,以后便也就轻松了。可事实却是,自那以后的每一次行刑、每一个被我亲手吊死的人,都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不可磨灭的痛苦。”
这还是贝姬第一次听母亲聊这方面的事,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敬业又冷酷的刽子手,她以为母亲早已经不会对这份工作产生任何波澜。
“我不能忘记我亲手杀死七八岁的小孩,也不能忘记我让女儿最好的朋友失去了亲人,每一次行刑都只会给我徒增一层梦魇,我便也彻底认清了,所谓麻木,对我而言是根本不成立的。”
听到这里,贝姬又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怎么办?以后怎么办?还有办法吗?”
“没有办法的,至少对我,还有跟我一脉相承的你,这样的痛苦本就没有不可能解决。我们会为此痛苦终生,直到死亡。”看着贝姬绝望的目光,母亲笑了笑,“但其实我很庆幸,你会感到痛苦。”
贝姬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会对这种事情痛苦,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说明我们有良知,有底线。”母亲说,“如果真能有一天,我们能毫无波澜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那我们便成了一个真正残忍的杀人恶魔了。”
听到这里,贝姬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她知道这只是黔驴技穷的自我安慰,但确实会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些许。
至少杀死他们,并非自己的本愿。至少薇薇安临终之前,还安慰了自己。
或许等自己死后,那颗机械心脏上的神明也能看在自己本性不坏的份上,对自己的灵魂网开一面,或许这份挥之不去的折磨,是在帮她洗去双手上越发厚重的血腥与罪孽。
贝姬紧张的翅膀松了开来,她又往母亲怀里钻了钻,一旁的弟弟见状,也小心翼翼凑了过来。
这一晚,母亲拉着姐弟俩聊了很久,两个人躲在同一双翅膀下,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有盖着妈妈的翅膀、听妈妈讲着故事才能睡着的孩提时代。
这一刻,似乎谁也不敢期待黎明的到来——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预感,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太阳升起时,不幸便会降临。
直到村口的公鸡一声啼鸣,生生将这最后一丝宁静撕开粉碎,接着便是一串凄惨嘶哑的锣鼓喧天。
昨天夜里,仍有人死于瘟疫,罪魁祸首薇薇安已被处决,恐怖的灾难却仍未结束。
听到门口一声气贯长虹的呼唤声,贝姬便知道,新的替罪羊又已经被找到,直到她从窗口探出头来,全身的血液终于彻底凝结。
窗外,自己一夜未归的父亲被人五花大绑着,人们摁着他的头,逼着他下跪认罪。
——苍天之下,那把杀人如麻的无情刀,终于还是徐徐向她的头顶挥砍而来。
第79章 断舌女巫079
看见被人摁在地上的父亲,那一瞬间,贝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去思考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她不敢承认,自己已经亲手将那杀戮的火焰引到了家人的身边。
她呆愣在原地的功夫,一旁毫不知情的弟弟着急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拉住妈妈的胳膊:“妈?爸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母亲的面色也是惨白的,相比起两个孩子,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
窗外,游行的队伍幽幽伸进了丛林最深处,而队伍最前排,一群人围在父亲的身边,颐指气使、怒骂不断,而他的身后,一名精壮的男人手持着一把巨大的砍刀。
像是故意说给屋内的人听的一般,门外的法官扬起声,对着窗户宣判道:“邪恶女巫薇薇安·格朗特已于昨日被正式行刑处死,但其恶毒影响仍在继续、深重罪孽仍未消散,灾厄并未就此结束,仍有人在暗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必须将女巫的同党势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弟弟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母亲,希望她能打消自己的顾虑。
母亲的嘴唇颤抖了片刻,这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昨天晚上,爸爸遇到了一点麻烦……”
准确来说,昨天夜里,贝姬的父亲就已经被人拉去审讯了。作为前一任圣女,母亲想要借助自己的余热来替丈夫说情,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最后,被人五花大绑的男人对妻子说:“别管我了,先去陪贝姬吧,她还病着,需要你照顾。”
此时,法官站在白房子的对面,遥遥盯着窗那头的一家三口。
他一挥袖子,宣判道:“经严格审查,女巫法庭陪审团投票表决,现认定安德烈·德芬为女巫同党,接受女巫薇薇安·格朗特的邪恶思想、并暗中怂恿‘圣女’贝姬·德芬实行叛变,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当斩立决!”
贝姬一听,僵直的身子终于猛地颤抖起来。
她不顾母亲的阻拦,踉踉跄跄冲出房间,几乎要跪在那群人的面前:“我的问题你们针对我就好!不要伤害我父亲!!”
众人看见慌不择路的贝姬,纷纷后撤一步,然后虔诚下跪,戚戚伏到她的面前——
“恭迎圣女大人!”
看到这荒谬的情景,贝姬急得在原地跺脚,她看着那群油盐不进的村民,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许久还是一咬牙,直接冲向了人群中央的父亲。
她想二话不说将父亲带走,但方才还对她俯首听命的村民们,又齐刷刷站起身,在她的面墙挡起一栋人墙来。
村长从人群里走出来,抬手伸出拐杖挡在贝姬的面前:“圣女大人,请您退后。”
贝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他道:“我是圣女,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圣女大人,您是我们汤恩村的宝物,我们有义务对你的行为作出规范,这是对你、也是对我们所有人负责。”村长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平静,却震耳得让贝姬头痛欲裂,“所以,再次请您退后。”
这回贝姬算是听明白了——碍于自己“圣女”的身份,他们确实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所以他们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全方位无死角地摧毁属于自己的一切。
对于此,贝姬的第一反应是求饶。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习惯性恃宠而骄的贝姬,想也没想就直接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只要你们能饶了我的家人,我一定反省我的错误,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她几乎是哀求地用双膝爬到了村长的脚边,但那傲慢的老头只是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拒接了她抛弃自尊换来的谄媚。
“您在说什么呢,圣女大人。”村长垂着眼皮,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首先,不是我们‘饶了’您的家人,是令尊与女巫勾结作恶,我们只是按照传统和规则办事而已,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也完全由不得我们做主。”
看着贝姬逐渐绝望的表情,村长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圣女大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即便您的心智被暂时地蛊惑,我们也相信您终究有一天能够幡然醒悟,我们也愿意等来这一天。”
说完,又摆摆手对身后众人说:“考虑到圣女本人的情感关系,我个人建议网开一面,不要让圣女亲手执行刑罚,而是让她全程旁观,既可以避免对其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也能确保对其起到一定的警示和教育作用。”
听到这里,贝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更让其匪夷所思的,是一旁的村民的连连附和——
“果然还是村长考虑得周到啊。”“贝姬,快谢谢村长吧,他真的非常贴心了。”
村长也望向贝姬,满眼似乎都写着“我对你如此不薄,还不快快感恩”。
这些人滑稽离奇的三观,让贝姬一瞬间连生气是什么感觉都想不起来了。
她满脑子里都回荡着薇薇安临死之前的呼喊,她说这群人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是最变态最残忍的恶魔。
……薇薇安说的都是对的。
贝姬倏地站起身来,想将父亲强行带回自己身边去,可下一秒,她就被四五个男人团团围住,有人擒着她的胳膊,有人抓住她的翅膀,就像制服所有罪人一样将她摁到了地上,逼着她和自己的父亲面对着面跪着。
从一开始,贝姬就没有敢去看父亲的脸,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可此时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扯着她的脑袋让她抬起头来,有人伸手撑开她的双眼,叫她不得不盯着面前的父亲。
这时她才看清父亲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才看清他高肿着的眼眶下,早已经被折磨得涣散的目光。
贝姬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呼唤来:“爸爸……”
父亲始终处于意识游离的边缘,听到了女儿的呼喊声,才勉强转了转眼球。贝姬看着他的瞳孔努力收缩了几下,但最终也没能聚焦到自己的脸上来,挣扎到最后,他也只能哀哀地留下两行浑浊的眼泪,闭上眼睛,不愿再让女儿看自己一眼。
恍惚工夫,那栋封闭了贝姬若干年光阴的白色房子内,传来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贝姬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空白,下一秒,她抬起头,正迎上砍刀飞速地落下——“噗呲!!”
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全身染得通红。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依旧跪立着的身体,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父亲的头颅骨碌碌滚来,滚到了她的面前,滚到了她的手里。
温热的手感让她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但她还是愣愣地,和父亲对视了片刻,
下一秒,绝望的惊叫刺破长空。
……
贝姬凄惨的尖叫声是如此的刺耳又冗长,这让莱安想到了蒸汽火车的车轮摩擦铁轨时的爆鸣,叫一切人听了都难免心慌。
偏偏那一刻,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故意空出一个舞台来,逼迫着全世界都只能听见贝姬的惨叫。
没多久,贝姬弟弟的哭嚎声也加入了进来,男孩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刺耳,更像是哭一声骂一句、断断续续的,但似乎每个字都带着腥热的血味。
这是一场悲伤又惊悚的二重奏,贝姬的尖叫始终悬吊在半空,绵延不绝,像是拉着不和谐音的小提琴,而弟弟的哭喊则有着自己的节奏,像是一下一下重锤着低音的老旧钢琴。
最后,是他们的母亲颤抖着将他们扯回了家。此时此刻的她,终于化身成多年前那个被自己亲手吊死的女人,她那乌鸦丈夫被处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死死绷住最后一根神经,牢牢捂住自己的女儿嘴,将她拖进幽深的森林深处的。
这场闹剧再一次刺激到了莱安的神经,他本以为躲在家中就能逃避掉这些荒谬的一切,可没想到,贝姬的哭喊声甚至能穿越半个村庄,直直刺进他的耳朵里。
这一回,他再不去祈盼雪茸能向贝姬提供帮助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雪茸说得没错,贝姬的留下就是个错误,接下来等着她的,只会是更加恐怖的人间地狱。
“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莱安痛苦地问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雪茸闻言,并没有着急回答,只是站到窗边,继续听着彼方的动静——
与此同时,被母亲强行拖回房间的贝姬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她不再尖叫,全身绷得笔直,干挺挺地被母亲塞进房里,像是一具被推进了棺材的干尸。
身后的母亲迅速关好门窗,这才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起来,而自己的弟弟则因过度悲伤,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似乎随时都能晕倒过去。
贝姬依旧像是死人一般愣在原地,她微张着嘴,双唇都干燥得发白了,却也没有半点动静。
直到许久之后,屋外看热闹的人群开始缓慢散去,贝姬的眼球忽然动了动,瞥向了桌面上,那把用于缝纫的剪刀。
下一秒,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在母亲和弟弟作出反应之前,“嘭”地推开了屋门。
不远处,雪茸听到声响,缓缓开口道:“快了。”
另一端,贝姬“呼”地向后扇动翅膀,借着风一个箭步逼到那拄着拐的老头面前。
拔地而起的惊叫声中,贝姬高高举起手中的剪刀。
像是刽子手砍去父亲的头颅那般,决绝、愤怒、使尽全力地刺向了村长的心脏。
第80章 断舌女巫080
这一刻,贝姬承认她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做主了。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一刀会带来的后果,当然,从小到大母亲都说她冲动又幼稚、做事顾头不顾尾,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每这时,她就会嘀嘀咕咕地辩解,说自己成长期都被关在房子里不能出门,幼稚都是必然的。
而父亲只要在一旁听到了,便会笑着替她开脱说:“我就希望女儿能一直保持纯洁天真,永远不要长大。”
此时,说着那样的话的父亲在自己的面前被处以极刑,尸首分离。而贝姬能想到、能做到的唯一的事,便是拿起这把剪刀,去讨要她所有失去的东西。
“噗呲”一声,村长满眼惊恐地仰面倒在地上,他穿着大红的衣裳,鲜血的颜色看起来并不明显。
一旁的村民们被吓懵在了原地,可贝姬的愤怒却更清晰了,还没等那老头开口说些什么,她便将那剪刀拔了出来,又双手握住刀柄、使尽全力再次捅向村长的胸口。
“噗……”村长瞪大了眼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努力张开嘴,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贝姬……”
贝姬见状,再次拔出剪刀,对准了他的喉咙刺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所有人就这样怔愣在原地,眼睁睁望着贝姬一下下地刺向村长的身体。
虚弱的呻吟声很快就熄灭了,那具苍老的身体也渐渐停止了挣扎,最后像是个装满了油漆的破烂漏壶,平躺在原地,悄无声息地向四处涌着鲜红。
村长死了。
是圣女杀了村长。
偌大的一个村庄,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如上两个事实。人们终于炸开锅来,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在以往,村子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村长做主,此时村子的主心骨轰然坍塌,所有人跟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找不到方向。
他们紧张地围成一团,许久才有人开口道:“她杀了村长!罪该万死!!”
刚有人应和,下一秒就有人提出反对:“可村长说了!圣女大人神圣不可侵犯,我们不能杀了她!!”
“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事态再一次陷入僵持,无头苍蝇们嗡嗡盯着贝姬和村长的尸体,手足无措。
此时,高贵的白鸽全身撒满了鲜血,像是一只被活剥了皮的肉鸡,通红的一片。
她跪坐在村长的尸体边,恍惚地抬起头,直到看见那男人手里拿着的砍刀,刚刚陷入平静的她突然又骤地跳起,抡起手里的剪刀就要朝对方刺去。
随着一声惨叫,完全没有防备的男人应声倒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贝姬便又刺向了她面前的另一个人……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控制住这只发疯的鸽子——先把她带走,至于处不处死,等讨论出了结果再说。
勉强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的众人,终于朝着中央的贝姬一拥而上。
贝姬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喉咙挤出无意义的低吼,像是一头发狂失心的野兽,崩溃地挣扎着。
一片混乱中,有人伸着脑袋喊叫着:“村长说过!别动她的翅膀!这对村子很重要!!”
于是那几欲折断她双翅的手才愤愤地收了回去。
到底贝姬只是孤身一人,很快她便寡不敌众,被人三下五除二摁倒在了地上。
制服一个发疯的少女,实际上根本耗费不了多少人力物力,一小拨人手忙脚乱地将贝姬带离现场,又有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处理村长的尸首,剩下的人怀着满腔的愤怒和迷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没人替他们做主了,没人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场面混乱了片刻,相对来说比较有发言权的法官尝试着开口:“关于圣女贝姬,大家是否同意处死?”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有人率先开口:“她杀了村长!怎么能留她活命??”
但立刻又有人站出来反对:“可村长说过,不能杀她——这是村长亲口说的。”
“而且,我们确实需要圣女……”又有人说,“她是村子里唯一会飞的人,如果我们杀了她,从今以后的女巫谁来处置?又有谁能在宴会上为我们撒下幸运的种子?”
大家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再次陷入纠结之中。
“村长说了,圣女是绝对无罪的,贝姬之所以会做出这种行为,一定是受到了恶人的蛊惑。”另一人幽幽地开口道。
这话一出,立刻点醒了众人——是啊,虽然现在已经铲除了她邪恶的父亲,但她依旧处于混沌之中,这也就意味着,依旧有人暗中在控制她的思想,将她引向邪恶之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一盘散沙的众人又变得同仇敌忾、义愤填膺起来。
法官宣布道:“我们必须要拯救圣女,只要将迷惑她的邪恶之人斩草除根,她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说完,所有人便齐刷刷地看向了不远处那栋白房子。
……
与此同时,人们将贝姬五花大绑,扔进了一座废弃的木屋中。
没有人敢随便处置她,也没有人敢就这样放了她,最后纠结再三,只在窗台上方留了一碗她根本碰都碰不到的水,便关上门、再也不敢去管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嘶吼了一路的贝姬忽然安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黑暗似乎终于唤醒了她的大脑。她睁开眼,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没去想被自己刺杀的村长,也没去想死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在理智彻底回笼的那一瞬间,她满脑子便只剩下两个人——母亲和弟弟!
只是想到这两个人的存在,贝姬全身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冷起来。她慌忙抬起头看向窗子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人们的脚步声齐刷刷地离开,似乎是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进发去的。
完了。
这一瞬间,贝姬的脑子里只能蹦出这两个字,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愤怒,也没来得及去怪罪自己,便疯了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要出去,她要立刻回到妈妈和弟弟的身边去,哪怕自己的手中只有一把剪刀,哪怕她面临的是全村人的愤怒,她也必须要挡在他们的身前。
这一刻,连嘶吼都来不及了。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挣脱捆住她的麻绳。
这是圣女加冕仪式的时候,母亲传给她的绳子,象征着她拥有执法行刑的能力、握住了衡量正义与邪恶的准绳。此时,这根绳子捆了一道又一道,捆住了她的双手,也捆住了她的翅膀,缠缠绕绕勒住她的全身,一如“圣女”的头衔一般,困住了她的一生。
胳膊勒出一道道血痕,翅膀的皮肉也撕裂绽开,剧痛没有减缓贝姬的动作半分,却也没能给她带来逃出生天的奇迹。
她短暂地绝望了片刻,接着又铆足了劲儿移动到墙边,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撞向身后的墙面。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她明知道撞击墙面并不能解开她的束缚,但却一秒也没停下,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砸向那面墙。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单纯地不敢停下来,又或许在暗暗期待着,在某一下的撞击声后,自己便彻底不会再醒来。
不知撞了多久,她的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和淤痕,因为失血过多、消耗过多,她的动作也终于慢慢地缓了下来。
此时,夜色已经爬上窗头,平日里洁白的月亮,却透着诡异的暗红。而房间内,那只本该全身圣白的白鸽,此时也彻底被染成了血红。
贝姬趴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窗外暗红的月色,像是死了一般,双唇微张、一动不动。
她觉得她很快就要被这寂静的夜彻底杀死,可就在她即将闭上双眼、等待月色行刑的前一秒,窗台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她倏地抬起头,正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坐在窗台上遥遥望着她。
“你……”还没等贝姬开口喊住他,那黑猫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既没有救她,也没有杀死她。
就在贝姬短暂亮起的眼睛再度暗下去的前一秒,那悠然离去的黑猫轻轻甩了甩尾巴。
“当啷”一声,那只放在窗台上的瓷碗被它扫到了地上,锋利的碎片崩向屋里的各个角落,落到了贝姬的脚边。
贝姬盯向了那枚碎片,怔愣了片刻,弯下身,将它握进了手里。
贝姬从小屋里逃出来的时候,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已经黏连到了一起,僵直、剧痛,但她还是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家。
她早猜到自己来迟了,毕竟他们一直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人群早就散尽,等到门前的篱笆散落了一地,等得白色的房子变得跟自己一样红。
但她还是跌跌撞撞推开了自家的门,平日里结实的锁早已经被人踹烂在了一边,门上还留了一个巨大的洞,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从洞里飘出来。
她没有点灯,因为今晚的月色很亮,那泛着红光的白能让她看得很清楚,甚至能分辨出钉住母亲的十字架是什么木材、也能找到散落在屋里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块弟弟。
她在门外静静地看了十来分钟,又转身,静静关上了这扇破了洞的大门。
不久后,她敲响了薇薇安家那扇被她亲手涂黑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是那位浅金色头发的异乡人,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正慵懒地摇着尾巴。
那人看着浑身血污的她,眸子里没有半点意外,只是依旧弯着眼睛,似笑非笑望着她:“什么事?”
贝姬抬头望着他的眼眸,无比平静道:
“请教给我,能杀死所有人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