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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断舌女巫061

    闻玉白所言并非粗鄙之语,而是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事实。

    由于村民们说得煞有其事、神乎其神,有那么一瞬间,雪茸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甚至产生了动摇,险些真的以为这个村落里有着所谓天使的化身。

    直到看到那双翅膀的一瞬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姑娘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白鸽族兽人,雪色的头发本就是他们鸟羽的化身,再加上长年受不到光照,自然造就了纸白病态的肤色。

    像这样的鸟人,出了这个村子到处都是,很多人类喜欢这种白色,集市上就专门培育贩卖当作宠物。没想到这普通到连人权都没有的种族,到了这里居然被当成神来供奉。

    不愧是与世隔绝的地方,雪茸心想——估计也只有这种地方的人还不知道,某个叫BUNNY的逃犯,正在和他们共进晚餐。

    “贝姬!!”“你做得很棒!贝姬!!”“贝姬!!”

    随着锣鼓声、欢呼声愈发隆重热烈,白鸽少女也被轿子抬到了人群之中,她手里捏着橄榄枝,在所经过的每一个人的头上轻轻拂过。

    借着荧光,雪茸得以看清她的表情——虽然她尽可能表现得从容喜悦,但她僵硬的动作和尴尬的神情,无不彰显着她的紧张。

    看来确实是个第一次参加仪式的新人圣女了,这些人如此热情似火地簇拥着个半路出家的半大姑娘,怎么想都颇有些滑稽。

    随着花轿一路走向桌子中心,贝姬手中的橄榄枝拂过了每个人的额头,走到薇薇安面前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下意识地,两人似乎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却不知为何,都双双选择了沉默。

    两个人的表情很有意思。那一瞬间,雪茸分别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欣喜、感慨、犹豫与回避,最终,贝姬手中的橄榄枝还是雨露均沾地点上了薇薇安的额头,可薇薇安准备朝她伸出的指尖,却在半空悬停了几秒,最后又忐忑着收了回去。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两个人相遇又错过,热闹依旧轰然,一切照常继续。

    花轿来到圆心处,所有人集体起身,将圣女围在了正中央。

    随着手风琴、长笛、口琴奏起乐声,欢呼再度响起,村民们自动两两成群,面对面牵起手来。

    “牵起所爱之人的手吧。”村长道,“让爱意播撒整片大地。”

    眼看着周围人迅速成双,雪茸也环顾起四周来,他平等而坦然地扫视过了梅尔、沙维亚、莱安,又非常自然地跳过了满脸期待的诺恩,最后目光无意落到了闻玉白身上。

    此时此刻,闻玉白正怀抱着双臂,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似乎满脸都写着:“那不然呢?你还想选谁?”

    感受到了一旁诺恩虎视眈眈的目光,雪茸立刻弯起眼,上前拉住了他的双手。

    近身贴上去的一瞬间倒也不忘调侃:“闻长官可真是入戏呀。”

    闻玉白很从容地接过他的双手,表情却是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不需要我也行,你那位追求者可都急得要上嘴啃了。”

    雪茸瞥了一眼身旁直勾勾望着自己的诺恩,一阵冷颤,很快就乖巧起来:“要要要,我自己选的‘男朋友’,当然要。”

    闻玉白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仿佛就是他本人身形的缩影,作为一名靠手吃饭的机械师,雪茸自然对这些相当敏感。

    “闻先生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雪茸一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一边小声调侃道,“这么漂亮的手,用来做那种事,未免也太遗憾了。”

    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那人捏得微微发红,闻玉白直接反客为主,将他的手包进掌心。

    本意应当是要阻止他无底线地触摸,可反倒是显得动作更加暧昧了。

    还没等雪茸继续开口调侃,村民们便开始随着圣女的动作,手拉着手跳起双人舞来。他们的舞姿并无章法,有的热烈似火,有的轻松愉快。

    雪茸见状,也相当绅士地向他行礼:“会跳舞吗?闻先生?”

    闻玉白轻笑一声,没有多说一句话,低着头,隔着铁笼轻吻他的手背——这是邀请共舞的基本理解。

    没想到闻玉白这家伙看着沉闷无趣,跳起舞来却相当游刃有余。这不像舞厅灯红酒绿的混子那般刻意做作,他的所有动作反倒是都透露着慵懒、不以为然,可偏偏所有点到为止的动作,都那么协调得恰到好处,给人感觉清爽又养眼。

    让人不忍心质疑他是个会跳舞的老手,只会觉得他是个动作协调、颇有天赋,却不怎么爱玩的正经人。

    倒是雪茸这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了——

    “经常玩儿吧?”闻玉白不痛不痒地问道,“动作很熟练啊。”

    没想到观察对手,却被对手先将了一军。闻玉白发问的一瞬间,雪茸下意识竟有些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贴到他的耳边:“闻先生很介意吗?可我们之间只是演戏而已,千万别真走心了。”

    空气中,微甜的酒味带着兔子独有的体香涌来,闻玉白微微怔愣了片刻,接着冷笑一声,却没再做任何事了。

    这一场舞会下来,雪茸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是“博爱”的。他们并不拘泥于和同一个舞伴一舞到底,而是不断更换着“爱”的对象,他们似乎可以毫无芥蒂地和任何人热舞、相拥、接吻,按照村长的话说,他们都深深爱着村里的每一个人。

    说实话,这样充满“爱”的氛围是相当具有传染性的。

    在充斥着热吻声的人群中央,有那么一瞬间,借着酒意、看着闻玉白拿夜空一样宁静深沉的眸子,雪茸竟开始心想,那冰冷的口笼也确实太碍事了些。

    他又不免开始臆测,笼上锁解开的那一刻,那人是会先补偿自己一个吻,还是径直咬上自己的脖子。

    直到那乐声戛然而止,四周拥吻着的人们轰然散去,雪茸才恍恍惚惚松开闻玉白的手,有些飘飘然坐回座位上去。

    宴会终于来到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重要、最受期待的项目——圣女张开双翅来到空中,向人群丢下一颗种子,率先找到那颗种子的人,将会收获一整年的好运气。

    等村长介绍完环节内容时,方才热闹哄哄的人群瞬间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齐齐盯向圆心处的圣女,女孩本就紧张不已的表情更是僵硬了几分。

    在村长的旨意下,一旁的年轻人端来一个碟子,碟子中央放着一粒麦种。女孩儿神色紧绷地低下头,张开嘴,将种子含进口中。

    “呃哦。”见此情形,雪茸嫌弃地皱起了眉,“吃进嘴里了啊,那我不抢了。”

    闻玉白瞥了他一眼,吐槽道:“迷信可不保佑无神论者。”

    雪茸摊手:“我只是喜欢抢东西而已。”

    含好种子之后,贝姬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几下肩胛骨,背后的鸟翼也随着动作抖了抖。

    随着“唰”的一声,洁白的双翅应声张开,人群中发出艳羡的惊叹声,所有人目光灼灼,无一不期待着“天使”展翅高飞。

    “呼”。贝姬扇动起翅膀,一阵风在人群中掀起,作飞翔状。

    雪茸却一眼发现端倪:“这姿势不对,飞不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被一旁人听了去,有村民皱着眉朝他瞪了一眼,下一秒,又被贝姬扇动翅膀的动作吸引走了注意力。

    “呼”,又一声,贝姬扇着翅膀,踮着脚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少女满额头的细汗,雪茸摇了摇头。

    “呼”,第三声的时候,贝姬向上垫了一步,慌忙收起了小腿,配合着扇翅膀的动作,她的身体成功滞空并向前滑行了几米,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雪茸掰了口鲜草饼,一边嚼着,一边抬头看着热闹。

    “贝姬!!”“我们的天使!!”

    随着欢呼声愈演愈烈,滑翔了十几米远的贝姬忽然全身一阵痉挛,翅膀宛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抽搐扭曲起来。在一片惊呼之中,贝姬的身体在空中空转了好几圈,她扑腾着翅膀,似乎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可那双翅膀宛如被地底伸出的巨手攥住一般,“轰”地一声,直直坠向大地。

    早就知道会这样了。雪茸淡定地尝了口清炒白菜——这孩子的动作从一开始就变了形,大抵是因为被关在房子里太久,翅膀无力的同时,也早忘记该怎么飞了吧。

    方才欢呼的人们在一瞬间陷入了静默,气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变得相当诡异。

    从五六米的空中摔下,虽不至于致命,但光看女孩在地上颤抖的样子,就觉得疼得厉害。

    可方才那群恨不得把她捧上天的村民们,此时居然却都纷纷皱起了眉,比起关心她的死活与安全,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莫大的失望与隐约的愤怒。

    在众人审判的目光之下,贝姬痛苦又隐忍地挣扎着,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似乎更多的是恐惧与慌张。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女孩的声音慌慌张张破出重围——

    “贝姬!贝姬……”薇薇安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冲到了贝姬的身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本来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贝姬,看到奔跑过来薇薇安,浅色的瞳孔情不自禁闪烁起来,可在那人碰到她的前一秒,她又条件反射地张开翅膀,无情地将那人隔绝开来。

    这个互动,不知为何在其他村民的眼中被解读变了味,不知哪来的人才大喊了一声“种子”,顷刻间,所有的人都像闻到肉味的饿狼,双眼放光地朝薇薇安奔去。

    雪茸见状,自觉后退了一步:“我撤回我的话,比起这群疯子,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抢东西。”

    眨眼间,两个少女便被村民们团团围住,薇薇安条件反射想要伸手阻拦,却被高大的男人提起衣领狠狠丢到了人群之外。

    闻玉白也被这一幕震撼到了,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眸也微微睁圆了些:“可真是相亲相爱啊。”

    此时,客人们早就被遗忘在了人群之外,远远只能看见人群中央乱飞的鸽子羽毛,活脱脱一个家禽扑杀现场。

    眼看着被丢到人群外的薇薇安,又要往战场里冲,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下一刻,贝姬张开翅膀冲出人群,扑腾了两下,终于一跃到了半空之中。

    她飞出去的前一秒,还有人伸手想抓她的脚踝,好在她反应够快,只给藤蔓般张牙舞爪的一双双手留下了几片羽毛。

    在众人的仰视之中,她展开双翼,在山谷间盘旋了一圈,接着径直飞到了人群之外的薇薇安头顶。

    人们反应过来、直冲过去的一瞬间已经来不及了。那粒金色的麦种稳稳落到了薇薇安的手中,又被那姑娘眼疾手快地吞进了肚里。

    直到所有人震惊地沉默在原地,动作麻利行云流水的薇薇安才反应过来,面上禁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

    她是得到了圣女祝福的人,她将迎来为期一年的好运。可这一刻,没有哪怕一个人给她送来贺喜,只远远地,用或是质疑、或是嫉恨、或是愤怒的眼神灼烧着她。

    还没等她开始尴尬,人群外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贝姬的体力在这一刻完全耗尽,彻底掉落在了地上。

    没了种子可抢,众人的癫狂便也没有那般夸张了。他们又轰然唱起了歌来,欢天喜地地将瘫软的贝姬抬回花轿。

    村子又变回了那个载歌载舞的村子,萤火星光璀璨天地,欢声笑语弥漫山谷。

    被欢乐排挤在外的薇薇安抓着裙摆,有些局促,除了踮着脚,担忧地确认贝姬的伤情之外,她面上更多的是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接到了种子的喜悦与兴奋。

    间歇性洁癖的雪茸受不了这种仪式,更共情不了这群人的狂热。从贝姬把种子吃进嘴里的那一刻开始,吃饱喝足的他,就已经热切盼望着这场宴会赶紧结束了。

    在众人又亲密无间地喝了几轮交杯酒后,这场热闹又略有些诡异的晚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贝姬被那花轿重新关进了白色的房间里,醉意朦胧的村民们也互相搀扶着往家中走去。

    临行前,雪茸依旧一步一回头地注视着那悬崖上的倒吊树,本来已经喝得对着星星吟诗作对的诺恩,一看到他,立刻酒醒了一大半。

    本来着急回屋休息的闻玉白,见诺恩又要和雪茸接触,也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凑了过去。

    “你……你真别好奇那个!”诺恩晃晃悠悠指着那棵树说,“千万别去,那里的东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会害怕的……”

    雪茸站在原地,眨眨眼睛:“你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答应我……别去看了好吗?”诺恩说话舌头都大了,“你说——‘我保证不去看那棵树’,我就回去休息!”

    雪茸想都没想就应道:“好好好,我保证不去看那棵树,我送你回去,好吗?”

    诺恩一听,咧嘴笑起来:“嗯!”

    一旁的闻玉白冷着脸跟了上去,补充道:“是‘我们’送你回去。”

    两个人忍受着诺恩嚎了一路的情诗,终于把人送回了屋子,关上门,闻玉白就斜眼看向了一旁蠢蠢欲动的雪茸:“怎么计划?”

    雪茸毫不犹豫地转身,指着村口悬崖的方向:

    “我要去看那棵树!”

    第62章 断舌女巫062

    因为诺恩刚刚才给过自己警告,也因为平时习惯了被梅尔否定拒绝一切冒险行为,雪茸本只是抱着试试看、或许能直接把人劝退的心情,跟闻玉白直抒胸臆的。

    没想到这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开口也没有半点犹豫:“走。”

    反倒成了雪茸愣在原地:“嗯?”

    “嗯什么?”闻玉白迈开步子,“想去就去,现在就看。”

    第一次被人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叛逆行径,雪茸反应了好几秒,才兴奋地跟过去,步伐都压抑不住激动,快要变成兔子那样一蹦一跳了。

    见闻玉白慢下速度,等他跟上,他便扬着眉凑到他身边:“你不担心?诺恩都那么警告了,实不相瞒,我都有点心里没底。”

    “怕什么?”闻玉白瞥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平淡,眉尾却微微扬了起来,“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换诺恩来说这句话,雪茸只会觉得装逼过了头,捏着鼻子都要躲出三米远,可闻玉白开口的时候,他只感到了莫大的安心,以及难以控制的心跳加速——

    天知道成天被人过度担心、束手束脚,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折磨,这回不仅有人毫不犹豫陪自己冒险,还能给他绝无仅有的安全感,这实在是太让他兴奋了!

    尽管这人大概率也是自己想去看,但雪茸不在乎动机,只看重结果——

    除却是个讨厌的狗之外,闻玉白真是个很对自己胃口的人。

    眼看着雪茸雀跃地跟了上来,闻玉白顺口问道:“不用找你那群好伙伴陪你一起?”

    雪茸摊开手:“一个喝多了,一个得陪着,一个只会拎着我的后颈皮让我滚回去睡觉。”

    闻玉白轻嗤一声,嘴角几不可闻地微微上扬:“一个人,不怕被我吃了?”

    雪茸一听,条件反射蹦远了一步,接着又没事儿人一样蹦了回来:“你还得用我找诺恩套话呢,不至于那么没有远见。”

    闻玉白闻言,认可地点头:“有道理。”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话题还是深深印在了雪茸的脑海里,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真的会让你产生食欲吗?”

    闻玉白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他下意识想说,“因为你闻起来很香”,但怎么听都觉得颇有歧义,就又把话吞回了肚里。

    “不过就像你看到胡萝卜一样,你会觉得它很可口,也知道它是你该吃的东西,但你并不会每时每刻发了疯一样想要吃它。”闻玉白解释道,“都是一样的道理,有智慧和理性的动物,是不会被食欲支配大脑的。”

    这样的话让雪茸感到了些许的安心,但依旧有些忌惮——所以,还是想吃的,对吧?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倒吊树给吸引走了。

    晚宴上亮堂的灯火遮掩了它的光辉,而此时人走灯灭,等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下去,那闪耀的紫光就更加明显了。

    夜空之下,倒吊着的橄榄树高高悬在遥不可及的崖顶,暗紫色的光辉朦胧地描了一层边,仿佛一颗镶在天边的巨大钻戒。

    原本雪茸勉勉强强才能跟上闻玉白的步子,现在立刻来了精神,直接抓住闻玉白的手腕,拉着那人朝崖底奔去:“快快快!”

    晚风带着流萤在耳畔飞过,地上的青草簌簌扫过脚踝,山野的气息永远能勾起野兽最原始的愉悦。

    此时,不管是隐忍着不让耳朵掉出来的雪兔,抑或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变成兽态的猎犬,都在痛苦的束缚之中尽最大的努力狂奔。

    心跳声有力地敲打在山谷间,炽热的呼吸一下下踏在原野上。

    他们都坚定地自认为,让他们心跳加速的元凶,是近在咫尺的谜底、是紫光的视觉冲击、是晚宴上喝多了的果酒,是突如其来发疯似的狂奔。

    他们同时停在了崖底,松开微微出汗的手心,抬起头的一瞬间,碰到了彼此的目光,火灼了一般又同时撇过头去。

    雪茸伸手摸了摸鼻尖,闻玉白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没人开口,自然就是心照不宣地视为无事发生了——

    事实上,也确实就是无事发生。

    橄榄树悬挂的山崖正下方,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是草更长些,没过了腰,看上去不像是经常有人来的模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方才他们的眼里全是那荧荧幽火的巨树,而此时到了山崖之下,他们才想起那高耸的峭壁,并不是常人能够随意攀爬的。

    那山崖不仅非常之高,而且极其陡峭,近五米高的橄榄树吊在崖边,也渺小得让人看不清全貌。

    雪茸抬头望去,差点儿一个晕乎一脑袋栽倒地上,好在闻玉白及时伸出一根手指,相当避嫌地将人戳了回去,那家伙在晃晃悠悠站稳在了原地。

    许久,闻玉白才幽幽开口:“你别跟我说,你根本没想好要怎么上去。”

    雪茸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什么?你别跟我说你上不去??”

    见闻玉白没有回应,雪茸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外边儿的风声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的,你不会连爬个山都爬不上去吧?难道不是变成大狗,四个大蹄子一甩,嗖嗖两下子就窜上去了??你在犹豫什么,你不会是不行吧???”

    被人说“不行”,当然是足够闻玉白气恼的,但他咬咬牙,还是忍了。

    “我当然行。”闻玉白冷笑道,“我怕你不行。”

    “我有什么不行的?我可太行了!”雪茸说,“我又不是莱安,我不恐高,你变成狗,我骑你背上,你带着我嗖嗖窜上去呗!”

    “我变成兽态,可就不能保证不吃兔子了。”闻玉白平淡地扫了他一眼,“兔子味的人也吃。”

    听到这里,雪茸打了个手势,非常有眼力见地收住了这个话题:“嗯,那再想想别的办法。”

    看着他的表情,闻玉白忍不住嗤笑一声:“我以为你会有什么高级装备,可以攀岩呢。”

    “现在没有,但是想要也能做。”雪茸打了个响指,“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就是要一点时间罢了——我的好奇心快经不住这种煎熬了。”

    说完,他又抬起头,望着头顶那棵倒吊着的树,微小的夜风之中,树叶在轻轻摇晃着,而那不知是什么的彩条却坠向地心,看起来颇有些重量。

    “这些东西是怎么挂上去的?”雪茸忍不住发问,“难道说……”

    他的脑中刚要有答案成型,就听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潜进草丛中去——虽然并没有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弄清对方的来头之前,在这种诡异的村子里,还是尽可能低调行事为好。

    等屏住呼吸、完全掩藏好之后,雪茸又一同探出头来,悄悄打量来人的身影。

    还没等他摸黑找到对方在哪,嗅觉灵敏的闻玉白便认了出来:“薇薇安。”

    薇薇安?雪茸一听,更好奇了——这种荒草长了两米高的地方,她一个小姑娘来做什么?

    晚宴上,薇薇安喝了不少酒,走过来的步子都有些飘飘然了,等她晃晃悠悠来到悬崖正下方时,便“扑通”一下跪在了草地里。

    齐腰的荒草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但即便如此,在静谧的黑夜里,她的一举一动依旧清晰可闻。

    “奶奶、爸爸、妈妈……”草丛中传来薇薇安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又想你们了……”

    这个样子,像是在……哭坟?雪茸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闻玉白,那人也眉头紧锁,仔细听着她的动静。

    “家里来了新客人,村子里又举办宴会了……很热闹……如果你们也在就好了……”

    开口没说两句话,薇薇安便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她跪在草丛中,哭了好半晌,直到偷听的雪茸快要坐不住了,这才断断续续开口道:“贝姬她……真的变成圣女了……我真的替她感到高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听到这里,雪茸的好奇心已经快要爆炸了——为什么这位姑娘要在这里哭,难道她去世的亲人都埋在山崖下吗?为什么贝姬变成圣女之后,薇薇安却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家人究竟又是怎么去世的?

    一想到这些问题,雪茸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怕不是再等几秒,连兔子耳朵都要蹦出来了。

    大约是感觉到了草丛里的人不安的躁动,身后的闻玉白直接伸出手掌,轻轻盖在了雪茸的天灵盖儿上。那人的手指很长,直接拢住了雪茸的脑袋,牢牢地将他的躁动与好奇,都强行抚平了。

    接着,薇薇安便从草丛中抬起头来:“妈妈……你和我们不一样,那么高的地方……你害怕吗?”

    还没等雪茸把这句话也纳入他的好奇心探究清单中去,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一群提着萤火灯笼的男人从草丛中快速逼近过来,听到这声动静,跪在草地里的薇薇安一个激灵,慌忙爬起身来,以惊人的速度飞蹿出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那群人来的也十分突然,眼看那一排排萤火朝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本就胆小易受惊的雪茸直接吓得兔耳朵乱飞。

    闻玉白见状赶紧脱下外套裹到雪茸的脑袋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原地抡起来。雪茸只感觉眼前突然一黑,接着就是一整个天旋地转。

    混乱之中,雪茸只觉得一阵阴风刮来,紧接着什么东西从头顶坠落到草丛,最后又顺着地势骨碌碌滚到了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凭借着极强的好奇心,雪茸努力克服了一切不适,死命将这东西抱在了怀里——直觉告诉他,这怀里的玩意儿,就是从头顶的那棵树上掉下来的。

    此时此刻,闻玉白依旧像是夹着个公文包一般将他提溜着狂奔。那人在草丛中奔跑的速度极快,动作却又轻得像阵风,没一会儿就提着自己躲到了安全区。可雪茸哪经得住这般颠簸,刚一放下来,就忍不住扶着树干狂吐了起来。

    晕车……也晕一切像车的东西……

    “呕……你……”

    雪茸刚缓过神来,想要控诉闻玉白,可下一秒,他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猜测过怀里的可能是某种果实,或者是人工悬挂的装饰物,甚至猜测过是什么鸟类的巢穴,唯独没能猜到正确答案。

    眼下,他死死揽在双臂中,护了一路的“宝贝”,赫然是一具已经风化的人类头骨。

    ……谁的头,掉他怀里了。

    第63章 断舌女巫063

    没等脑子作出任何反应,雪茸的身体就已经率先弹射起来,只眨眼的功夫,那颗头便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径直飞了出去。

    站在一边的闻玉白伸出手,稳稳接住了那玩意儿,低头打量了起来:“在哪儿弄到的?”

    “刚刚从山上滚下来的,掉我怀里了。”雪茸已经缓过劲来,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凑了过去,“我看看。”

    看着那对还没收回去的耳朵,又看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闻玉白忍不住笑起来:“不怕了?”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雪茸不想丢了面子,硬着头皮指了指了心口,“我只怕那种一惊一乍的,伤心脏。”

    闻玉白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点头称赞:“不愧是逃犯。”

    雪茸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摆摆手:“低调低调,再杀俩人就逃生圆满了。”

    闻玉白挑挑眉,继续端详手中的那颗头:“人类成年女性头骨,死者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从碎裂的状态来看,应该是从高处落下的没错。头骨表面呈现轻度风化,如果是暴露在空气流通的里的环境里,至少死亡已经五年了。”

    雪茸闻言,回头看了看远在山崖顶端的那棵树,不发一言,又看向闻玉白。

    闻玉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是。”雪茸一边说,又一边悄悄打了个冷颤,“刚刚刮来一阵妖风,没多久这东西就滚下来了。”

    闻玉白:“但也不能排除是山崖上吹落的,不是吗?”

    见这人又开始钻所谓“严谨”的牛角尖,雪茸叹了口气,也懒得追究,撇过脸去不再看那颗头:“那你闻闻呗,这点距离,找到这个死人的‘另一半’,你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闻玉白摇摇头,说:“很奇怪,这颗头骨上没有任何的气味,就像是之前在埃城的地下洞穴里的那样……”

    说到一半,他便恍悟似的顿住了,雪茸打了个响指,笑道:“怎么样?”

    埃城的地下洞穴里没有气味,究其原因是所有进出的人,都经过了“幽火”的洗礼,而此时,闻玉白手中的这颗头骨也同样“无味”,纵观当下的整个环境,也只有那棵冒着紫色光芒的橄榄树,或许有着同样的功效。

    这颗头肯定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至于身子的下落,两个人暂时也无法追究了。

    弄清楚了这颗头骨的来历,更大的疑惑又爬了上来——

    “她怎么上去的?”雪茸仰起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崖,相当疑惑地问道,“她一个普通人类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她上去是为了干什么?又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眼看着身边人又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闻玉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了。”

    “我控制不住啊!这也太奇怪了!搞不明白这个事情我会死不瞑目的!”雪茸崩溃道,“再说了,谁又能保证这两件事情没有关联呢?万一这就是个关键线索呢?”

    闻玉白知道跟他说不通,叹了口气道:“我是说,别太钻牛角尖了,要分清轻重缓急。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楚关于‘幽火’的原委,有些事情完全可以暂时放放。”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的,本来上班就够烦了,他可实在没必要再接个什么案子,给自己再找些事来做。

    被好奇心困扰的雪茸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骂骂咧咧嘟囔起来:“烦死了……这也放那也放……大不了我就自己查……”

    雪茸这么烦躁的样子属实罕见,闻玉白犹豫了片刻,才叹气道:“算了,我答应你,陪你搞清楚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幽火的线索,全部都要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雪茸眼睛一亮,想都没想就伸手跟他击了个掌:“一言为定!”

    闻玉白:“一言为定。”

    这兔子虽然缺德,但对于承诺了的事情大体还算有信用,闻玉白放下心来。

    同样的,得到了闻玉白的鼎力支持,雪茸那抓心挠肝的好奇心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同盟关系得以加固,两个人刚准备继续回到悬崖下一探究竟,便看到一群提着灯笼的村民,在方才薇薇安待过的地方来来回回走动着。

    看样子,大概是在搜寻刚刚偷潜进来的人。

    雪茸有些无奈地抬头,闻玉白倒是笑起来:“回去咯,前方禁止通行,找机会再回来看吧。”

    说罢,一手拎起还蹲在原地的雪茸的后衣领——他莫名有些喜欢这样子拎着雪茸,这家伙身体轻飘飘的,就跟提了个小鸡崽子回家一样,相当能满足他作为狩猎者的掌控心理。

    雪茸也是个懒的,能被人拎着就懒得走,反正也不难受,就这么一路被人拎了回去。

    回到屋里的时候,薇薇安还没有归来。两间客房一边挤了三个人,灯火通明,一边尚未入住,空空如也。

    走到两个房间中央,雪茸的步子犹豫地顿了顿,一抬头,发现闻玉白正看着自己,赶紧抓住破绽似的反客为主起来:“怎么?不会连睡觉都要一起吧?那我可就要怀疑你居心不良咯。”

    面对这人一脸不正经的调笑,闻玉白似乎已经产生了些许免疫。他冷着脸伸手盖住雪茸的脑袋,手动将人旋转半圈,面朝向那三个人的房间:“睡你的觉去。”

    雪茸便大摇大摆回房了。

    推开门,便看到了他料想中东歪西倒的画面——趴菜选手沙维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梅尔和莱安正在忙前忙后照顾他。

    看到晚归的兔子,本就烦得一头恼火的梅尔更烦躁了,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不跟那猎犬先生共度良宵,跟我们几个挤什么大通铺啊?”

    “那还是家人们更重要啊。”雪茸坦然地伸了个懒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亲爱的家人?”

    梅尔白了他一眼:“现在立刻滚去睡觉,别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忙。”

    雪茸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悠哉悠哉敬了个礼:“得令!”

    虽然喝了酒、在外面探了险、还被闻玉白拎着跑了一路,身体已经疲乏得随时随地就要散架,但真当他洗漱完了躺在被窝里之后,脑子却清醒得没有半点儿睡意——

    冒着紫光的树、薇薇安说的话、突然掉下来的头……不管是哪个都足够让他过度思考、彻夜难眠。

    但等把这些混乱的思绪揉在脑子里、稀里糊涂顺着本能乱想的时候,他眼前的世界便又化成了微风簌簌的原野、举目所见是星河萤火,而他则变成了最原始的雪兔形态,和一旁化成猎犬的闻玉白,一同在旷野里狂奔。

    他不知闻玉白是在跟自己嬉闹、还是在企图追逐狩猎自己,只知道每当他快要追上自己时,那猎犬的步子都会有意无意放慢几分。

    原始的兽态下,野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或许是紧张和恐惧,也或许带着一些隐秘的期待与欣喜,雪茸的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他只觉得视野一阵阵的发白,身体比起难受却更多的是微妙的酥麻。

    最后,他终于被猎犬扑倒在爪下,天上的星星倾倒下来,高大的猎犬俯下身,像是要咬断他的喉咙,又像是在亲吻他的脖颈。

    “……!!”雪茸是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和奇异的酥麻之中惊醒过来的。睁开眼时正值夜深,其他两人终于忙完了睡去,沙维亚还在含含糊糊说着梦话,头顶是兔子耳朵又一次逃逸了。

    胡乱从床头摸了一把药吞下去,躺回去时,雪茸才发现自己的被子里湿了一大片。脑子里嗡了大约两秒,他又迅速而坚定地转身拿起杯子,倒满水泼向那块痕迹。

    等案发现场处理完毕,他站起身来,快刀斩乱麻地把自己的被子扔到了一边,自己挤到梅尔的被窝里去了。

    梅尔也是累坏了,皱着眉把他的脑袋往外推了推,接着又翻了个身背过去。雪茸也在过度疲劳中很快再次陷入了昏睡,临睡前不免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癖好,是不是有点儿太独特了?

    第二天一早,雪茸是被梅尔抖被子的声音惊醒的,一睁眼看那家伙举着潮湿的被子、铁青个脸,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坐起身来,顺势指向一边睡得四仰八叉的沙维亚,激烈控诉:“都怪他!我昨晚起来喝水呢,被他一巴掌把杯子呼掉了!”

    被点名的沙维亚一个激灵爬起来,眼睛还是迷糊的:“啊?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喝多了,你记得什么?你还记得昨晚他俩忙了一晚照顾你吗?”雪茸啧啧摇头,转而又对梅尔说,“算了算了,你别生他的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外面太阳这么好,我来帮你把被子拿出去晒吧。”

    本来梅尔还颇有些狐疑,但看他难得主动干活,便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雪茸面色坦然、不动声色的抱着被子出了门,直到他把被子挂上晾衣绳,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闻玉白。

    看见了昨夜的梦中人、被子事件的罪魁祸首,雪茸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的精神状态吸引走了注意力——

    眼下,那人面色疲惫,那一直凌厉有神的目光也颇有些涣散,再看眼下那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雪茸很快忘记了自己的窘境,调笑道:“看样子昨晚闻先生还背着我偷偷加班了啊。”

    “你……”闻玉白本想指责什么,但看了一眼他背后晒着的被子,便选择了咽下自己的问题,“算了……”

    昨天晚上回到房间里,他也没有立刻入睡,先是整理了一会儿案件线索,刚感到困意、洗漱完成,便被一阵相当浓烈的信息素气息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不用猜也知道,这气味是来自何处、始于何人,当然也能勉强理解——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闻玉白本以为只是那兔子无意中散出的气味,便决定忍忍没有在意,没曾想气息却越来越浓,钻满了他的整个房间、钻进他的鼻腔、钻进他的脑子里。

    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时候,他下意识想着吃药屏蔽掉嗅觉,可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些延伸与想象。

    那气味在他的脑海里具像化成实体与画面的一瞬间,他的理智就轰然坍塌了。

    这也是他抗拒兽人身份的原因,野兽面在欲望面前没有任何挣扎的意识,无节制的放纵总会让他事后感到无比的懊悔与恐怖。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那兔子的气味早就消散而去了,那家伙像是个狡猾的猎人,故意挑逗让他失去理智、自己却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恍惚地听着自己沉闷的心跳,看门外的地平线微微亮起,胸腔剧烈的起伏平息之后,这才带着满满的负罪感,去屋后冲了个澡。

    此时此刻,彻夜未眠的他本来对雪茸有着一肚子怨怼,可看着他身后湿漉漉的被子,忽然就有些释然了——算了,春天嘛。

    万物复苏的季节。

    第64章 断舌女巫064

    看闻玉白还楞在原地,雪茸相当自然地朝别处走去,把战场从被子旁边转移开来。

    忽然,雪茸开口问道:“你听到了吗?昨晚……”

    闻玉白的呼吸骤地凝滞住,慌忙打断:“没有,什么都没听到。”

    确实没听到,只是闻到了。一想到这里,闻玉白又开始相当羞愧得无地自容起来——这家伙,好端端提这事干什么,就不能装作糊涂一笔带过吗?

    “你也没听到动静?”雪茸说,“看来她确实是一整晚都没回来啊。”

    “啊?”闻玉白脱口而出地反问,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说的不是那事儿——他说的应该是薇薇安。

    看雪茸投来疑惑的目光,闻玉白有些尴尬地假咳两声,接着回到正题:“对,她昨天一晚都没有回来过。”

    雪茸摸了摸下巴,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听到了动静,一个闻到了气味,不约而同抬起头,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两分钟之后,薇薇安这才一路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看着两人目光如炬的夹道欢迎,薇薇安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没有雪茸搞不定的社交场合,很快他便换上一副担忧,急匆匆迎了过去:“天哪亲爱的,你昨晚去哪了,一整夜都没见着人,我们都很担心你。”

    明明就是纯粹好奇她的动向而已……闻玉白在心底朝他翻了个白眼,却也跟了过去。

    “啊,真的很抱歉!是我招待不周了!”薇薇安慌慌张张朝他鞠躬道歉,“昨天晚上村子里突然很多人身体不舒服,我去搭了把手,因为天太晚就没跟你们打招呼了!”

    听到这话,雪茸了然地眨了眨眼睛——能有什么事儿,不听劝的犟种吃了斑蘑菇,现在受到了大自然的惩罚了。

    但他还是保持住了面上的关心:“他们怎么样?”

    薇薇安叹了口气:“不是很好,夜里一个接一个的上吐下泻,大家都很疲惫。”

    完全没有半点儿出乎意料,雪茸耸耸肩,只庆幸这间屋里没有人动那盘菜。

    斑蘑菇毒性不大,最多对胃肠道有些刺激,离出人命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薇薇安却显得相当有些焦虑:“诶……有人说,瘟疫女巫又要来了……”

    “什么意思?”雪茸好奇地问。

    薇薇安张了张嘴,却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直摇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没事的,只要所有人都挺过去就没事了,你们是客人,不该接触这些纷纷扰扰的,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安享旅途就好。”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怕不是好奇心爆棚的雪茸最怕听到的话,可他不好直说“我真的好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更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干脆一拍脑袋,想了个法子——

    “我会一点医术,需要我帮你们看看吗?”

    听到这里,薇薇安眼睛一亮:“医术?”

    雪茸晚起眼睛,笑道:“对,我或许能治好他们。”

    听到这里,薇薇安的面上藏不住地欣喜,但她依旧十分谨慎:“我问一下村长吧,我怕是做不了这个主。”

    雪茸点点头,悠哉悠哉地目送着她远去。

    他们所在的大陆堪称医疗荒漠,而这个唐恩村的医疗水平,可以说是荒漠中的谷底。一个小小的肠胃不适都治不好的地方,足够他那些跟许济世学的三脚猫功夫大展身手了。

    看着薇薇安走远,对他什么尿性了如指掌的闻玉白无语至极:“你为了满足你那些好奇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雪茸坦荡极了,摇晃着脑袋模仿许济世说话的腔调:“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悬壶济世,行医救人,这可是在积德啊。”

    闻玉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抬头又望向薇薇安远去的方向,道:“不过挺奇怪的,村里的人对她这么恶劣,她还上赶着为他们忙前忙后。”

    “讨好型人格嘛,太典型了,越是卑微越得不到尊重。”雪茸笑道,“比起这个,没想到闻长官还会暗中观察别人。”

    闻玉白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观察猎物养成的习惯而已。”

    总想着调侃对方的聒噪猎物本人,终于噎住不说话了。

    过了没多久,薇薇安就有些沮丧地赶了回来,她面色铁青,看样子又是被人冷言冷语了一番,估计事情洽谈得也并不顺利。

    但到了雪茸面前,她还是努力摆出了一副笑脸,满怀歉意道:“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村长说大自然会治好病人的,就不劳烦您了……”

    说完又连连鞠躬道歉,直到雪茸实在受不了了,她才慌慌张张又离开不知忙什么去了。

    闻玉白环抱起双臂,看好戏一般望向雪茸:“怎么办?对方拒绝了你的好意。”

    可期待中兔子恼羞成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雪茸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讨厌模样:“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最迟今晚就有人会找上门的。”

    没看到兔子吃瘪,闻玉白是相当有些不爽的。偏偏那诺恩酒一醒就过来找雪茸撩骚,屋里兔子的其他三名同伙,还统统被雪茸委派去执行不知名的任务去了,一大早的,他就得集中精神上岗盯梢了。

    一看见那盛装出席的花孔雀朝自己走来,雪茸立刻挽起闻玉白的手臂,露出一个甜到齁人的笑容:“亲爱的,我饿了!我们早饭还没吃呢!”

    诺恩似乎已经产生了抗体,厚着脸皮凑过来:“我也没吃!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

    雪茸无视掉了诺恩的脸,抬头望着闻玉白。

    闻玉白本想装傻,但那人的视线刺得他脸颊灼痛,而一旁的诺恩,脸上更是写满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假扮情侣”,无奈之下只能拳头一硬,牙一咬,恶狠狠道:“我去做。”

    雪茸弯着眼睛一抬头,趁他没反应过来,火速朝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在闻玉白条件反射皱眉的前一秒,在他耳边小声威胁道:“不准做麻辣兔头,不然合作终止。”

    闻玉白心里那团火就更烧得老高了。

    实际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雪茸那家伙想借机支开自己,聊点不能聊的,可没想到的是,那人虽然趁着自己离开,顺势展开了话题,可音量完全没有避着自己的意思。

    闻玉白一边在门口的花园里拔萝卜,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聊天——

    诺恩:“为什么要研究幽火?你还没放弃那个机器?”

    雪茸:“没错,这么多年一直在当作兴趣摸索,只不过我现在的处境,逼着我必须要成功了。”

    诺恩:“也是,虽然难度很大,但是一旦成功,你现在遭遇的一切对你都完全构不成威胁啊。”

    闻玉白皱起眉,拔萝卜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他听不懂机械师行业内部交流,但大体能推断出来,雪茸寻找“幽火”的目的,是为了制造出一种特殊的机器,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器,一旦制造出来可以彻底改变雪茸目前被追杀的局势,闻玉白这个外行人的脑袋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闻玉白抱着一筐胡萝卜从庭院走到厨房的档口,两个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专业内容,聊到结尾处,闻玉白才勉强听到几句自己能理解的人话。

    诺恩:“从动力学的角度来看,那个机器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悖论,没有什么可以带动那样精密的仪器!”

    雪茸:“所以我才要来找幽火作燃料,不是吗?这是我最后的可能性了。”

    诺恩:“……或许吧,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成功,但这东西实在太神秘了,即便像我这样天天和它打交道的钟表师,对它的了解也仅仅只有皮毛。至于它的成分、它产生动能的方式,还有你想知道的关于它的更多更多,恕我真是无能为力了。”

    雪茸:“没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很谢谢你。”

    听到这里,闻玉白的心情突然有些毛毛的,不知怎的,听着那人的语气,他忽然想象出来雪茸主动亲吻诺恩的脸表达感谢这样荒谬的画面,虽然他知道这臆测根本毫无根据,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扭头探出去看了那两人一眼。

    两人好端端地坐在餐桌边,没有任何过分的身体接触。看着闻玉白神经兮兮的回眸,雪茸愣了一下,继而弯起眼,朝他抛了个飞吻。

    闻玉白沉默了半晌,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转身,“呲啦”一下把萝卜丁倒进锅里,心情也是别扭极了——莫名其妙。

    门外的两人又恢复了聊天。

    雪茸:“诶,对了,你一直在负责‘幽火’手表的护理,那你能根据外表,分辨出来手表的主人吗?”

    一听到这里,闻玉白来了精神——雪茸的目的是燃料,手表本身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这么一问,显然是为了自己。

    闻玉白心中刚有一丝微妙的温热,就又把自己掰正了回来——那家伙的话,更大可能是自己好奇才问的吧?

    诺恩:“每块手表的细节确实有所不同,只要是实名制来我这里预约的,我都可以认出来,但是你要知道,很多客户很注重个人隐私,我做护理的时候,也并不能接触到他们本人……怎么,你有东西要给我看?”

    雪茸:“对。”

    闻玉白听到这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里炒菜的动作都轻了下来。

    应该是诺恩接过表仔细观察,门外的两人陷入了颇为长久的沉默,长到锅里的菜都差点儿烧糊了,才传来一阵吸气声。

    雪茸:“怎么了?看你的表情,这东西大有来头啊。”

    诺恩:“嗯……所以,这东西是在哪儿弄来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前不久被卷进了个案子里,这表的主人跟我有点接触……”雪茸的语气委屈起来,“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能哪天小命就葬在他手里了。”

    一听这话,诺恩明显急了:“不是我不想说,我确实也并不清楚,这只表我有印象,做工和成色都是极好的上上品,主人也从没有亲自露过面,每次都是委托其他人来进行护理的……”

    “啊,这样啊……”雪茸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要碎掉了。

    “但是!!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诺恩说,“手表的主人,是皇室那边的人,而且地位很高,你一定要小心!”

    听到这里,闻玉白终于可以安心炒菜了——至少弄清楚了大方向,这顿他得给兔子好好加餐才行。

    说实话,雪茸本来对闻玉白的厨艺没有太大的期待,可当他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胡萝卜饼、胡萝卜汁、还有他最爱的胡萝卜烩饭上桌时,他的口水差点淹掉了整个峡谷。

    闻玉白甚至考虑到了非胡萝卜爱好者诺恩,不计前嫌地为他送上了一盘美味的苹果派。

    两人深深地为闻玉白的厨艺所折服——

    “这位朋友确实贤惠!”诺恩终于打心眼儿里夸赞起了闻玉白。

    “对吧!我眼光超绝的好不好!”啃着胡萝卜饼的雪茸兴奋道。

    谦逊的闻玉白同志依旧不矜不伐、不骄不馁,只是一声不吭地转身收拾厨房去了。

    看他越干越起劲儿,雪茸立刻投其所好,变出花儿来地全方位无死角地夸赞起闻玉白能干勤快手艺好,沉浸在甜言蜜语中的闻玉白,也顺势化身居家战士,旋风陀螺一般忙不迭地做了一下午的家务事。

    到了傍晚,在雪茸的语言鞭策下,薇薇安灰扑扑的小屋已经焕然一新了,正当闻玉白信心满满又要转身去做晚饭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推开门,是一个满眼憔悴的妇女,她怀中抱着个七八岁上下、意识不清的孩子,眼神里是慌张、惶恐、不安,和满满卑微的祈求。

    “您好,听说这边有懂医术的医生,可以治好这瘟病……”女人开口哆哆嗦嗦,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雪茸闻言,扬了扬眉,得意地看向身旁的闻玉白,似乎在用眼神说:“看吧,怎么样?我就知道会有人来。”

    看到来人这副模样,门口的诺恩赶紧伸手接过孩子,女人顺势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求求您……”

    雪茸摆摆手,示意她起身,接着便转身观察孩子的情况。

    孩子的脑门上贴了一张符纸,上面写着看不懂的鬼画符,应该是村里的庸医治疗时上的手段。本人意识倒还算清楚,但气色非常难看,哼哼唧唧缩在诺恩的怀里,虚弱地唤道:“妈妈……想喝水……”

    女人闻言,眼含泪水摇摇头:“医生说了,解决口腹之疾的根本就是要断水断食,宝宝再忍耐一下,医生的药符会起作用的……”

    听闻此言,雪茸露出震撼到匪夷所思的目光,接着二话没说,直接伸手撕了那张所谓有药效的符纸,丢进了燃烧着的壁炉里。

    女人见状,慌张地想要伸手阻止,却被雪茸一句话堵了回去:“求我办事就得守我的规矩。”

    女人焦虑地看了一眼病恹恹的孩子,把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

    一旁的闻玉白没有多看那孩子两眼,而是径直来到雪茸的身边,压着声音问道:“能搞定吗?别逞强。”

    雪茸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煞有其事地捏起孩子的脉搏,感受了半天,又露出了招牌的自信微笑:“你也太瞧不起许神医的真传弟子了。”

    不是瞧不起神医的真传弟子,是闻玉白对许济世本人就有着极大的偏见。但仔细想想,那人给自己治疗外伤的药方子是相当管用,心底的一些不信任便随之消散了许多。

    进入状态的雪茸,做起事来非常麻利迅速,很快就将一切安排妥当:“诺恩安抚下孩子情绪,我来准备配药,闻……亲爱的你帮我到后厨切点生姜,那玩意儿辣手,我不想自己弄。”

    闻玉白生来最讨厌被别人指使着干活,但对于眼下这种事情,他却也没有半点脾气。

    雪茸麻利地给孩子递上一杯碗水、一颗药丸,又按照药方支起锅开始熬药汤。

    孩子脱水是最大的问题,雪茸命令诺恩摁住孩子的四肢,强行灌下一大碗盐水。盐水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再加上村医禁水禁食的恐吓,孩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嚎着要吐,女人好几次伸手想拦,又被雪茸冷冷瞪了回去。

    直到一碗水喝到见了底,孩子蔫巴巴趴在诺恩的腿上,用尽了力气全身疲惫,但整个人的状态却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看到这里,孩子的母亲总算松了口气,焦急的面孔上总算浮现出了一丝对雪茸的信任。

    没想到看着比他老师还不靠谱的雪茸,居然还真有给人治病的本事,闻玉白一路跟在他身后,去厨房熬药,直到关上门才肯定道:“有点东西啊。”

    “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轻微脱水加上低烧而已,灌点水服点药,止吐止泻就好了。”雪茸笑了起来,“当然,要是继续在那庸医手里烧纸符,渴死的几率倒是挺大的。”

    虽然医疗水平落后,但村子最大的优势就是自然资源丰富,遍地都是能用到的药材。雪茸从厨房里又找来了一捆新鲜采摘的紫苏、一袋手工熬制的红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秤,称好重量,放在锅里煎。

    很少见到雪茸认真干活的样子,闻玉白在一旁看得投入,雪茸坦坦荡荡接受着他的目光,等完全把药熬好了,才悠哉悠哉道:“记好了,算我免费送你个解毒方子,行气和胃、温中止呕用的。”

    闻玉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有去看药方……光顾着看这兔子干活了。

    这种羞于启齿的事,闻玉白自然不可能直接对雪茸开口,只糊弄道:“没完全记住,一会儿你要做我再学学。”

    雪茸一边抱怨起闻玉白不懂把握机会,一边指挥他把药盛好端出去给孩子喝。

    一推门,发现孩子已经躺在诺恩的腿上睡着了。

    看见雪茸来了,诺恩赶紧跟女人一起,把孩子放到床上,接着兴奋地向雪茸邀功:“怎么样,亲……雪茸!我念诗给他听,他很快就被我哄睡着了!”

    雪茸一听,麻木不仁地举起大拇指:“挺好的,这身本事终于不是一无是处了。”

    凉药的功夫,正好让孩子睡一睡,雪茸没有着急开口问女人他好奇的八卦,而是径直坐到了女人的对面,不紧不慢地等着她开口。

    果然,没沉默几秒,女人便小心翼翼道:“真的很感谢……但是又很对不起,我带孩子来看病的事情,还请不要和其他人说……”

    有了薇薇安的态度做铺垫,雪茸对这番说辞丝毫不感觉意外,但刨根究底是他的习惯:“为什么?事实证明,我的办法比你们的有效,不是吗?”

    “因为村子有自己的原则……我们的身体是属于自然的……对于外面传来的东西,是不提倡的……”女人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

    封建守旧的一套,倒是很符合这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的刻板印象。

    雪茸点点头,终于开始进入正题:“我听有人说,瘟疫女巫又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闻言,愣了愣,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意外:“什么意思?嗯……因为大家很多人都生病了……”

    雪茸微微皱眉,思考了几秒钟,似乎勉强理解了这两件事情之间的逻辑关系:“哦……你的意思是说,是‘瘟疫女巫’让大家生病的,对吗?”

    女人理所当然道:“当然,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生病,都是那该死的女巫,给我的孩子下了蛊毒!”

    直到这一刻,屋里的众人才意识到这个村子的认知之落后,对于疾病,他们没有考虑过食物、环境、遗传之类的因素,而是简单粗暴地归咎于女巫的诅咒,这让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众人感到了匪夷所思,但再看这村子完全封闭的环境,似乎又能稍稍理解了。

    女人又看了一眼一旁蜷缩着的孩子,眼圈又红了起来:“没关系,这次一定也能很快找到女巫的……只要割掉她的舌头!大家一定很快就会没事的……”

    听到这里,雪茸有些不明白了:“找到女巫?在你们这里,女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吗?”

    “不存在的话,怎么可能施下巫咒、祸害大家呢?”女人听雪茸的话,简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好在大家都很团结,每一次都可以破除危机、转危为安。”

    听到这里,雪茸感觉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价值体系受到了狠狠的羞辱。尽管他半个字都不相信,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将话题延伸下去——

    “能给我具体说说吗?”雪茸问,“女巫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做哪些事?你们都是怎么找到她们的,又是怎么破解所谓的‘巫咒’的?割掉舌头又是什么意思?”

    听着雪茸一连串的发问,女人的表情就像是听到有人在问“什么是水”、“喝水有什么用”一样匪夷所思,但眼前人毕竟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她还是非常耐心地讲解了起来。

    在村里人的认知体系里,大自然为他们提供食物、环境、住所,因此被奉为信仰,是绝对温柔、无害的。

    而不管再风调雨顺的地方,总会有遇到困难灾厄的时候,譬如常见的旱灾水灾,比如眼下宛如瘟疫一般的集体性食物中毒,甚至到事在人为的群体争执斗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在村落里,大自然的信徒们不敢怪罪于环境,也拒绝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久而久之,便产生了一个扮演替罪羊的角色——女巫。

    旱灾来了,是干旱女巫作祟、有人生病,便是瘟疫女巫下毒、一群人大家,就是愤怒女巫蛊惑人心……

    可不能光找到“问题的根源”,总得有解决的途径。如果“女巫”是个只活在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存在,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些灾厄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解决。于是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想到了绝佳的方法,让“女巫”拥有了实体,让所谓的“祸根”,切切实实存在于他们的身边——

    “女巫就在我们村子里,外表看上去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她和我们一同生活,一起享受大自然的赠予,却在暗中悄悄地、用口念咒语的方式给大家下魔咒——这也是要割掉她们舌头的原因,没有舌头,她们就再也不能给无辜之人下咒语了。”女人煞有其事地道,“至于女巫的来头,有的人是天生带着邪恶的血统,自出生起就是所有人的敌人,有的人本身是善良的,却一不小心被邪恶的思想蛊惑……总之,女巫千变万化,她们真的很狡猾。”

    雪茸不禁感慨,这一套说辞逻辑真的有够自洽的。和正常人外表没有区别、背着所有人悄悄地下诅咒、既有天生又可以是后天,所以不管是谁被指认为女巫,似乎都不显得奇怪。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出女巫的,有什么自己的办法?”雪茸问。

    “我们村子有专门的女巫审判法庭。”女人颇有些自豪道,“主张者举证、民主决议、法官审判,是有一套很严格的流程的。”

    雪茸顿了顿,皱紧眉:“找到之后呢?怎么处理?”

    “处死啊。”女人说,“只要找到的那个是真的女巫,所有的灾厄都会消失。”

    说罢,她站起身,指了指村子尽头:“那就是我们女巫的刑场,被审判的女巫就会被圣女押送过去,处以绞刑。”

    雪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手指的,正是倒吊在悬崖上的、那棵散发着淡淡紫光的橄榄树。

    他的脑子嗡嗡响了好半天,才勉强认清了一个事实:

    那树上挂着的,不是装饰用的彩带,也不是有特殊作用的工具,而是一个个,身穿着彩色衣服的,被吊死的……

    人。

    第65章 断舌女巫065

    难怪诺恩不想让自己靠近那棵树。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雪茸只觉得后槽牙都一阵发酥。“死刑犯的尸体”到底和“张灯结彩的装饰品”差别太大,这和心理预期的巨大落差难免让人心惊不已。

    他花了半分钟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紧接着便又想通了很多事情——

    树上吊着的是人,所以风吹过来,那些“彩条”并不会大幅度地摆动,薇薇安在悬崖下祭奠的死去的亲人,大概率就是被当成“女巫”吊死在树上,而昨晚自己怀里抱着的那颗头,应该也同样是死于刑场的“罪人”。

    这样一来,路上马车夫的话也有了解释——因为有女巫审判的习俗,所以“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也正因为黑猫一直以来都和女巫脱不开关系,所以梅尔的真实身份才不受欢迎。

    可挂满死人的绞刑刑场,为什么会发出紫光?这件事情到底和燃料有着怎样的联系?

    雪茸最想知道的事情,依旧没有答案。

    事实证明,斑蘑菇的毒性确实不大,即便是雪茸这样半吊子水平的假医生,也能用随处可见的药材把症状止住了。

    天亮起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再呕吐了,低烧也退了下去,还和诺恩玩了两局棋。

    女人含着眼泪对雪茸连连感谢,接着又把自己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探头探脑打探了很久,才敢摸着黑鬼鬼祟祟带孩子回家——看样子是真的很怕被同村人抓到向外人就医了。

    不过她的谨慎,倒是正合了雪茸的意——

    “太好了,现在想问的都问到了,我还生怕她在外边给我做广告呢。”雪茸伸了个懒腰,愉快道,“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可没有时间接待那么多病人。”

    正好奇那人一天天都在忙些什么,梅尔就带着两个年轻的小跟班归来了。

    “你要的东西。”梅尔将一个大包裹丢到桌上,“硫磺和硝石不好找,直接走Plan B吧。”

    雪茸拆开包裹,点了一遍货,满意地点头道:“这种地方,Plan B够用了。”

    闻玉白最讨厌雪茸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和别人打哑谜,颇有一种全世界只有自己蒙在鼓里的憋屈感,但眼下这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硫磺和硝石是炸药的原材料,光是提到这两样东西,便知道这人没安好心了。

    “你可别乱来。”闻玉白皱起眉,严肃道,“虽然你是通缉犯,但至少你身上还没有沾上人命。”

    “放心,这怎么乱来。”雪茸笑着把包裹里的东西拿到桌上,展现给他看——

    一袋豌豆,一把空心竹竿儿,几捆麻绳,一些报废的儿童玩具,一大盒锈迹斑斑的机械零件……

    东西都是无害甚至无用的,但闻玉白盯着雪茸良久,总觉得这人正打着奇怪的算盘。

    “行了,别看了。”梅尔有些不耐烦地把东西从闻玉白眼前拿走,面上是直白地提防与嫌弃,“这些东西实打实以物换物交换来的,来源正当得很,道德先锋。”

    闻玉白本就看这黑猫不爽得很,现在还被贴脸嘲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屋子里的气压骤得降下来,雪茸弯起眼打起圆场:“好嘛,玉白也是怕我们惹乱子。”

    没想到这倒霉兔子胳膊肘儿往外拐,还口口声声“玉白”喊得那么恶心。梅尔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变成猫眼不见心不烦,但转而又想到这村子里那些个莫名其妙的规矩,便只能忍气吞声回了房间。

    雪茸一看这人脸黑下去,忙屁颠屁颠跟了过去,转身前还不忘谴责一下闻玉白:“你把小猫咪惹生气了,道德先锋!”

    闻玉白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天知道一句“道德先锋”对他来说,比骂他十恶不赦、罄竹难书还让他难受一万倍。就像是他总爱故意在工作上表现得懈怠一样,反叛与不驯是他对抗闻风清最直接、也是目前仅有的办法了,这兔子和猫一口一句揶揄他所谓的“高道德”,无异于全盘否定了他的所有挣扎,显得他像个惺惺作态的小丑。

    太恼火了。闻玉白伸手抓住了面上的口笼,仿佛在抓着兔子脖子一样用力,但那坚硬无比的金属质地只勒得他五指生疼。

    再多一秒手指就要出血了,但闻玉白也及时冷静了下来——因为那兔子又很快从猫的房间里出来了。

    刚还在思忖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那兔子便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探出头来:“玉白,帮我个忙呗?”

    虽然知道在诺恩面前要演一演,但被他一口一个“玉白”地喊着,闻玉白还是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哪哪儿都不自在。

    见他没反对,雪茸招招手:“帮我去荷塘里摘几颗莲子回来,可以吗?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闻玉白怕这人又要把自己支开,皱起眉:“春天哪来的莲子?”

    雪茸:“总能找到的……”

    “能!肯定能!!他不能我能!!”诺恩自告奋勇道,“连春天里的莲子都弄不到,你又凭什么说你爱他?!”

    闻玉白气得胸闷,但眼看着诺恩也要去找,便顺势应了下来:“行,一起吧。”

    诺恩相当不满地抱起双臂,嘴里嘀咕着“谁要跟你一起啊”,但还是勉为其难捎上了闻玉白。

    临行前,雪茸叮嘱俩人,莲子是死是活无所谓,就算发芽的也行,重要的是要有莲子的形状,而且个头越大越好。

    虽然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但两位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还是被他一句话心甘情愿就差使去跑腿干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村里最近的荷塘走去,因为那一层存在又不存在的关系隔阂,闻玉白总觉得跟诺恩相处有些别扭。但那家伙好像反倒是没有那么多心眼儿,出了门就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跟他打开了话匣子。

    “春天去找莲子,很奇怪吧?”诺恩说,“这家伙的脑子里总是不缺这样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永远不要怀疑,跟着他的说法去做就对了——他总能给你带来惊喜。”

    听着诺恩颇有几分自豪的语气,闻玉白总觉得有些别扭难受,但仔细一想,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膈应些什么。

    “虽然被你抢先了一步,但我依旧不会放弃的。”诺恩回过头说,“如果你不能给他幸福,我随时随地都会杀回来抢走他,我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他。”

    被一个人类当面威胁,闻玉白是不爽的,但为了不节外生枝,他还是默默选择了忍气吞声。

    见闻玉白一直不出声,诺恩转过身来,跟他并排向前走:“所以,你喜欢他什么?”

    闻玉白愣了愣,手心开始微微有些出汗了——说是要演他对象,没想到还要应付这种问题。

    自己该喜欢他什么?长得漂亮?这种肤浅的答案根本就没有信服度。可他本来长得就很漂亮,浅金色的头发和眼睛、雪一样的白皮肤,还有激动的时候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这是最直观的、所有人都能一眼发现的他的优点啊。

    那除此之外呢?喜欢他聪明?可是他的聪明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是麻烦,要不是他时时刻刻保持着一肚子坏水,抓个兔子这么简单的任务,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没进度?

    所以还能是什么?喜欢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张扬、从容镇定?喜欢他冷静果决、永远不拖泥带水?喜欢他像百宝箱一样的脑袋,永远能变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再或者,是完全出于生理本能的,喜欢他身上猎物的香气、喜欢他不太健康有时候吵吵嚷嚷的心跳声、喜欢他一紧张就散发出来的灼热的提问,还是喜欢他直面自己时夹杂着兴奋的恐惧的战栗……?

    闻玉白越陷越深,直到好久才骤然回过神来——混帐,想那么深干什么?喜欢雪茸的他“男朋友”,又不是自己!

    他刚想着随便胡诌个理由搪塞过去,一直探着脑袋观察他表情的诺恩便开口道:“没事儿,我知道恋爱中的人是盲目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所以然来也很正常。”

    闻玉白刚松了口气,就听那人继续说道:“而且能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这我就放心了。”

    “??”闻玉白感到了巨大的莫名其妙,压着火质问道,“你哪儿看出来的?”

    他看出来个屁!

    “各个方面。”诺恩比划了一下,非常自然地略过了这个闻玉白相当在乎的问题,“虽然你说不出来自己哪里喜欢他,但我也算看明白,他喜欢你什么了。”

    话题朝着闻玉白越来越不能接受理解的方向狂奔去,但听到要表扬自己,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装作不在意地竖起耳朵听着。

    “我承认,你确实很有男人味,跟你在一起他一定很有安全感——但这是种族优势,我不如你也很正常。”诺恩说,“而且你对他真的很有耐心,像他这个性格,就算是一直陪着他的梅尔,都常常忍受不了,在这一点上,除了我之外,你已经没有对手了。”

    闻玉白听着这些夸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夸奖吗?

    “最重要的是,你确实长得有几分姿色。”诺恩上下扫着他的脸,摸了摸下巴,“那家伙是个典型的视觉动物,抓住了他的眼睛基本就抓住了他一半的心——当年我就是这么吸引到他的……”

    听到这里,闻玉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怎么说?难道他俩之间还有一段情??

    “……只可惜剩下的一半一直没抓住,他经常骂我浪费了一副好皮囊。”诺恩拍了拍自己的脸,困惑道,“我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了。”

    听到还有一半没抓住,闻玉白松了口气,又瞥了他一眼,决定不要提醒他那剩下一半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怕这人现在就带着那一肚子情诗情话、狂奔到海里跳楼了,那自己一肚子关于幽火手表的问题,可也就跟着一起石沉大海了。

    诺恩这人虽说单相思的手段是油腻了点,但整体来说并不讨厌。听他一路上对自己谆谆教诲、全方位提醒自己该怎么跟雪茸相处,闻玉白倒也当成是个消遣,认认真真听了进去。

    虽然两个人的话题进行得非常顺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展开了一场紧张刺激的采莲子大比拼。一到了荷塘,两个人便不约而同进入到了战斗状态,从暗中较劲变成了明着攀比谁更快找到莲子、谁摘到的莲子足够大。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天黑之前,两个人终于在这初春的池塘里,找到了几颗符合雪茸标准的、含苞待放的莲子。

    两个人湿漉漉从河里爬上来时,诺恩还不忘探头去看闻玉白手里的莲子:“呵,我的比你多。”

    闻玉白面上根本懒得理他这种弱智的攀比,实际上早已经悄悄扫视了一通他手里的战利品——多一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可比你大多了。

    两个人各自怀着胜利的喜悦凯旋,踏到薇薇安房子的附近时,闻玉白忽然顿住了脚步。

    诺恩回头看向闻玉白,得意道:“你干嘛?不会觉得自己输了不好意思回……”

    话音还没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颗子弹大小的东西,以破风之势向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还没等诺恩反应过来什么,闻玉白一个抬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月牙形的短刀,“铛”,一声脆响,把那东西挡在了面前。

    没看清那人是怎么把东西抓到手里的,只知道他摊开掌心时,正握着一颗豌豆,显然是雪茸的手笔。

    顺着豌豆飞来的方向看去,屋檐上方,是一排蓄势待发的空心竹筒豌豆枪。要是以刚才那个速度打到人的身上,倒也是不小的破坏力。闻玉白又指了指诺恩的脚下,这人不经意间踩到了一个小到几乎不起眼的开关,这便是豌豆枪发射的原因。

    直到这时,诺恩才发现,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机关,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可还没等他计算出完美路线来,闻玉白就双手插兜、闲庭信步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天赋使然,闻玉白可以百分百闪避地面的陷阱,诺恩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每一步都机关算尽还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但依然不妨碍整个归途都回荡着他凄厉的哀嚎声。

    成功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诺恩已经快被打成七星瓢虫了,全身青一块紫一块。

    他可怜巴巴望着雪茸想讨点安慰,可那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谴责道:“你浪费了我多少子弹?一会儿全部填回去!”

    闻玉白看着他正在制作中的其他机械陷阱,把莲子放到他的桌前,问道:“这是在干嘛?”

    “总觉得这里的村民会来找我们麻烦,防患于未然而已。”雪茸摊开手,“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比较幼稚,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应该刚刚好。”

    看来这家伙得罪人太多,已经养成了习惯性的心虚了。闻玉白也没多说什么,搭了把手,帮忙把机械的零部件安装好了。

    就在雪茸做完眼前这只用来装神弄鬼的“风力传动稻草人装置”,准备伸伸懒腰休息休息时,门外传来了薇薇安的脚步声。

    刚从屋顶装完豌豆的诺恩悲愤交加:“为什么豌豆枪不打她??”

    “因为体重轻,触发不了开关,原理你应该比我清楚。”雪茸弯起眼睛,人模人样行了个礼,“真正的绅士是不会伤害女孩子的。”

    说完,他又相当“绅士”地去给他们的好房东薇薇安开门。

    不知怎的,薇薇安似乎永远都那么火急火燎、焦虑不安,这一回也是一样。

    刚一开门,根本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薇薇安便喘着气道:“村子里有人去世了,大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吃斑蘑菇能闹出人命,也算是个稀奇事儿,不过想到这里落后到荒谬的医疗水平,似乎也都说得通了。

    雪茸点点头,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本来不应该麻烦大家的……但是因为有好几个人去世,所以投票表决的人数不足……”薇薇安红着眼睛说,“明天早上女巫法庭会召开表决大会,还请大家过去投个票……”

    说到这里,薇薇安的声音也变得微弱又没有底气,似乎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她在说些什么:

    “瘟疫女巫降临了……我们……必须把她找出来……割掉她的舌头……”

    第66章 断舌女巫066

    屋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薇薇安谈及这个话题时,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面色也很难看。

    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按照先前的推测来看,她去世的亲人大概率死于这样的女巫审判之中——这个所谓驱邪避灾的活动,对她来说更多的只有失去亲人的苦痛。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这件事,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薇薇安仪式的注意事项以及大致流程。

    “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薇薇安说,“毕竟你们都是外乡人,更不会是女巫,大家不至于刁难你们的……”

    这话说得连薇薇安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也自然没人敢放下心来。

    虽说他们一行人的性别,和女巫就搭不上边儿,但鉴于这个村子的人脑回路之清奇,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更重要的是,薇薇安的父亲也同样离世,虽然尚不清楚是否和女巫审判有着关联,但毕竟有男性死亡的先例,所有人都还是紧绷起神经来。

    薇薇安交代好大体事由之后,便紧绷着表情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雪茸开口问道:“如果不去会怎么样?”

    “嗯?”薇薇安回过头,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们,或者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拒绝参加这个仪式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雪茸问。

    这大约是薇薇安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地苦笑道:“……抱歉,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去的。”

    “那就是也不一定有什么后果,对吧?”雪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这个结论让薇薇安苍白的脸色更蒙上了一层死灰,她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劝阻,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合适的理由来。

    许久,雪茸才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别紧张,我就是提一嘴,反正跟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肯定会去的——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有了雪茸的保证,薇薇安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晚,她再也没有心思去照顾村子里生病的村民,只把自己紧紧锁在房间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同样的一夜,雪茸也没有睡,加班加点干了一整天的活,原本还打算好好休息一番,可听到薇薇安带来的这个消息之后,他便想也没想,就拿起闻玉白和诺恩带回来的莲子,一头钻到房间里琢磨起来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夜晚,终于在焦虑、忙碌、昏睡直接草草结束。雪茸从操作台边站起身来的时候只感觉一阵眩晕,差点儿没一脑袋直接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好在闻玉白一阵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他,看他站在原地恍惚地眨着眼睛,这才不咸不淡地吐槽道:“好险啊,差点儿我的线索兼任务目标兼全大陆最值钱的通缉犯,就在我眼前一个脚滑把自己摔死了。”

    雪茸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回过头这才想起来,这家伙就撑着脑袋看自己捣鼓莲子捣鼓了一整夜。

    这家伙真是很有耐心,一整晚硬是没跟自己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哪怕闭眼休息一秒钟,自己熬了多久,他就陪了自己多久,好几次快撑不住的时候,都是靠着那家伙的陪伴才咬牙坚持下来的。

    真是个不错的家伙,雪茸不禁再一次感慨——要是那家伙不是个猎犬就好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雪茸实在扛不住,趴在桌边快速补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闻玉白以神速准备好了所有人的早餐,还有专门给他做的胡萝卜薄饼。

    ……要是那家伙不是个猎犬就好了。

    一群人围在餐桌边,刚吃完早餐,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男人就对薇薇安一阵冷言冷语:“怎么磨蹭到现在还没出发?难道还要村长亲自过来请你吗?”

    薇薇安赶忙跟人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们马上就来!!”

    雪茸望了一眼来人,回房间拿上自己捣鼓了一晚的莲子,又挑挑拣拣选了些装备带上,这才不慌不忙出了门。

    如果不是困到想吐,他还真挺好奇所谓的“女巫审判”该是什么样的文化糟粕的,更好奇这些人该如何寻找女巫,定罪量刑的逻辑和标准又是什么。

    比起他的清闲自在,走在最前列、始终保持着沉默的薇薇安,此时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即便现在是带着些微寒的初春,也不妨碍她紧张到全身被冷汗津了个湿透。好几次她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稳当了,要不是莱安在一旁扶了一把,可能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跟着薇薇安走了一阵子,雪茸才发现,所谓的“女巫法庭”,依旧是在他们熟悉的那片,村口悬崖下的大草地上。

    只是当天的餐桌被摆成了一排排的模样,一张由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大号桌子在最前排,正对着观众席,那晚轻松愉悦的晚宴现场,摇身一变,便成了庄严肃穆的女巫法庭。

    他们来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黑压压地全部坐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一下子把这初春拉进盛夏,在这晴空苍穹下划出一道道刺耳的蝉鸣来。

    薇薇安的面上已经没有半点儿血色了,比起这群迟到了却依旧坦然的客人,在面对人群的视线时,薇薇安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瞳孔不受控制地着,直到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瞥向了主席台上,这才一个愣神,接着露出了一个勉强但又真诚的微笑。

    雪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出所料,主席台上坐着的,正是穿着一身耀眼白衣的“圣女”贝姬。

    此时贝姬也看到了薇薇安,眼神不受控制地欣喜起来,但很快意识到了旁边村长的目光,便慌忙收回了视线,重又保持着一脸正经严肃的模样了。

    可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就足够让失魂落魄的薇薇安重新镇静下来,她和几位客人一起,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多久,村里的干事点完人数,“咚”、“咚”、“咚”,三声擂鼓声响起,“女巫法庭”便正式开庭了。

    人数过多,最后一排的视角不是很好,村长在台上呜呜囔囔说着没用的开场白,雪茸也懒得听,便伸着脑袋,半眯着眼睛,朝主席台上看了好半天。

    闻玉白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受不了,才给他讲解起主席台上坐着的三个人:“圣女、村长,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应该是法官。”

    雪茸点点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闻玉白又忍不住道:“晚上少熬夜干活,伤视力。”

    “确实,煤油灯真的很伤眼睛啊,再这么下去我都要近视了。”雪茸眨眨眼,伸起懒腰来:“……哦,按照这边的话来说,是近视女巫要摧毁我的视力了!”

    还没等他懒腰伸个舒服,闻玉白便一手将他的胳膊收了回来,压低声音提醒道:“低调点,村长在瞪你。”

    雪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正面跟人对刚,但想到不能给薇薇安添麻烦,便只能悄悄在后排翻了个白眼儿:“老东西,管得真多。”

    这一声骂,难免让周围人听见了,但闻玉白也不能堵住他的嘴,只能顶着周遭的怒视,无奈地心想着——这人念书的时候,估计也是个经常跟老师当堂叫板的刺儿头。

    这点倒是跟自己蛮像的。

    不论是学校的教授,还是地方的领导,上了年纪的老同志只要在台上讲些虚无缥缈的空话,就总是有着极其恐怖的催眠效果。

    很快,挑灯夜战了整个通宵的雪茸,就在村长的催眠声中昏睡了过去,闻玉白只能支着脑袋帮他放哨——至少在这样的场合,他是比雪茸要多一些敬畏心的。

    “咚”、“咚”、“咚”,又三声鼓响,雪茸从梦中惊醒过来,这回终于轮到雪茸稍微感兴趣的部分——被害人陈述。

    在法官的主持之下,一阵嚎哭声响起,三个长相相似的成年男子,拉着一辆铺满了鲜花的小推车,来到了主席台前。

    “上苍啊——”左边的男人捶胸顿足。

    “大地啊——”右边的男人掩面哀泣。

    “神明啊——”中间的男人痛哭流涕。

    三个人一人一句、抑扬顿挫地直抒胸臆之后,又齐刷刷道:“邪恶的瘟疫女巫带走了我们可怜的父亲!请务必降罪于她!!为我们可怜的三兄弟做主吧!!”

    说完,又“唰”地一下,把车里躺着的老人提溜到了半空中——此时,老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他还保留着蜷缩在推车里的姿势,随着被提到半空的动作,浑身上下一个劲儿地掉落着花瓣,看上去像一树巨大的枯萎的树,被人强行筛掉了枝叶,可怜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滑稽。

    这三个人的腔调之夸张、台词之整齐、行为之离谱,让雪茸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出精心排练的话剧。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周围的村民在听了他们这一通指天问地后,居然纷纷悲伤地泪流满面,雪茸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好在他笑出声、被周遭群众再次谴责的前一秒,早已预判到他的反应的闻玉白一个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帮他强行撤回了一个笑。

    很快,老人又“咚”地一声,被儿子们塞回了推车里,地上又飘飘然落下几片花瓣,无人在意。

    坐在主席台最左侧的法官见状,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泪,接着引导他们说出事情的经过。

    中间的男人说:“我父亲他一直到前天晚上都还好好的,身体非常健朗,可前天夜里开始,就突然开始上吐下泻,就连村里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昨天中午时分,我父亲他……就永远地走了……呜呜呜……”

    正说着,另一个受害人家属也冲了上来,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我的孩子也是……她还这么小啊……啊啊啊啊!!”

    雪茸探头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紧接着惊叹地倒吸了一口气:“我靠,这孩子顶了天六个月大,这就开始喂主食了?”

    闻玉白也觉得离谱,但反应淡然很多:“所以给喂死了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死者家属抱着尸体来到台前哭嚎,台下围观的村民也跟着哭泣起来,雪茸只觉得耳朵一阵生疼,怕是再多一秒就要坐不住了。

    好在他潜逃的前一秒钟,这场除了饱满的情绪之外,没有任何信息量的“陈述环节”,终于落下了帷幕,“咚”、“咚”、“咚”,三声鼓响,法官拍了拍桌子,严肃道:

    “现在进入指认环节,秉持着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任何人都有权提出怀疑名单,每个被指认者也有辩驳的机会,最后结果将由村民投票决定——好,现在请受害人家属团优先指认。”

    听到这里,雪茸终于来了精神,眼看着受害人家属们凑成一团商讨着什么,他恨不得把兔子耳朵掏出来听他们讨论的内容。

    没过一会儿,三兄弟中的长子往外站出一步,义正词严地来到法官面前:“尊敬的圣女、村长、法官大人,经过我们受害人家属的协商讨论,我们一致认为‘瘟疫女巫’此时就坐在旁听席之中!”

    废话,全村的人现在都在这里,你们要指认一个活人,还能离了旁听席不成?雪茸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但这并不妨碍观众席里传来一阵没见过世面的、惊奇的呼声,仿佛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感到意外的惊天大秘密一样不可思议。

    长子转身,来到了旁听席前,目光一排排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这个环节显然让气氛紧张了起来,雪茸很明显地听出来,周围人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起来。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长子皱眉凝神,缓慢朝着观众席的后座走去,他每向前略过一排,都能听到一大串松了口气的声音,和后排更加剧烈的心跳声。

    一步、一步,雪茸听到身旁不远处的某人已经快要不会呼吸了,他微微侧头望去,果不其然,男人就停在了那人的身侧。

    “就是她!!”男人一把抓住了女孩的后衣领,将那人纸一样苍白的脸,从人群中硬生生连根拔起——

    “薇薇安·格朗特!她就是害死我们家人的‘瘟疫女巫’!!”

    “割了她的舌头!!”

    第67章 断舌女巫067

    这一声指控,宛如平地惊雷,彻底将整个审判现场炸了开来。

    但雪茸看得明白,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包括薇薇安在内,他们的脸上有愤怒、有惊慌、有惶恐、有忧虑,唯独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现出意外。

    似乎薇薇安早就是大家心目中统一认定的那个“女巫”了,念出她的名字,只不过是这场审判的必要流程。

    全场似乎只有莱安摸不着头脑,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不解与愤怒:“啊?为什么是她啊??”

    坐在他身边的沙维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她啊,她几个亲人都被处决了,她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莱安还是不能理解:“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又热情又善良,这两天不仅把我们几个安排得妥妥帖帖,还彻夜忙前忙后照顾病人,自己都忙得快病倒了,这群人没有心吗?怎么能这么对她??”

    沙维亚这个青年早熟的人精儿摇了摇头:“人呐,就是这样,指不定他们还觉得她这么做是出于心虚呢。”

    此时,被男人揪起衣领的薇薇安,就像是一团被抽走了灵魂的烂泥,四肢瘫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失去意识。

    只可惜坐得太远,雪茸探头探脑好半天也没看清,坐在主席台上的圣女贝姬,此时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虽然薇薇安被指控似乎是众望所归,但为了体现女巫审判的严肃性,法官还是敲了敲桌子:“肃静、肃静。”

    交头接耳的声音慢慢退潮,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男人手里的薇薇安。

    法官:“接下来,请指控人阐述指控理由,各位再根据阐述情况进行投票表决……”

    话音还未落,台下就有人嚷嚷起来:“还投什么票啊,她是女巫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对呀!”“就是!!”“快点处死她吧!!!”海潮般的附和声响起。

    “笃、笃、笃。”法官又敲了敲桌子,“女巫审判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必要的流程的一定要走的。”

    台下抱怨声一片,但法官一言九鼎,该走的流程还是一点都少不了。

    在周遭人的怒目圆睁之下,薇薇安像一口破了的蛇皮袋一般,被男人强行拖到台前,丢到了地上。

    征得了法官的允许之后,男人垂着眼睛从薇薇安的身上跨过,站到了观众的面前。

    “我认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指控薇薇安·格朗特为罪恶的‘瘟疫女巫’。”男人说,“首先,格朗特家族有着邪恶的女巫血统。众所周知,薇薇安·格朗特的祖母玛丽·格朗特,是造成十五年前大旱灾的‘干旱女巫’,而她的母亲莎瑞·卡门是三年前‘水灾女巫’,父亲布莱克·格朗特则是女巫的残忍帮凶……”

    “对不起,打扰一下——”人群中传来一声懒散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皱着眉,朝最后排的角落望去。

    闻玉白忍不住扶额,为自己一个分神、没能及时捂住他的嘴而感到忏悔。

    “没别的想法,单纯有点好奇。”雪茸在众人的视线中坦坦荡荡站起身来,“女巫我能听懂哈,帮凶是什么意思?”

    被打断发言的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支支吾吾还真答不上他的问题,眼看着场面陷入尴尬,一旁正襟危坐的村长徐徐开口:“是这样的,五年前汤恩村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水灾,接连的暴雨和山洪让村子遭受了惨重的损失。经过我们严格的审判程序,认定薇薇安·格朗特的母亲莎瑞·卡门,就是造成本次灾害的女巫。但是在将其处决之后,水灾并没有得到完全的遏制,于是经过推理和侦查,我们认定她的丈夫,也就是薇薇安的父亲布莱克·格朗特是女巫的帮凶,根据我们的审判和拷问,他也承认自己是为了亲生母亲‘干旱女巫’玛丽·格朗特报仇,故意蛊惑其妻子再次在村里开展邪恶行径。幸运的是,在处决掉帮凶布莱克·格朗特之后,旱灾很快就结束了……”

    雪茸:“也就是说,你们杀掉一个,如果发现没用,就再杀一个,直到杀到灾难结束为止,是这个意思吗?”

    他真诚不带嘲讽的语气落在会场上,像是当众点燃了一枚炸弹的引信,甚至没有人第一时间开口骂他,而是纷纷错愕地、震惊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相信会听到这样荒谬的推论。

    始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村长,此时也肉眼可见地愠怒起来,但他还是努力保持住了语气上的端庄,严肃地纠正道:“处死了女巫和她所有的帮凶,灾难自然就会结束。”

    众人怒气冲冲看着雪茸,似乎在等待着他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就有充分的理由当场手刃了他,就连一旁的闻玉白也进入了紧张的戒备状态——要是等下捂不住他的嘴,那就得第一时间干掉要撕他嘴的人。

    可没想到雪茸居然见好就收,摆摆手:“知道了,贵村真是有一套很能自洽的逻辑体系,我没有任何疑问了。”

    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下了。

    等周围的人都撤回了目光,一旁的莱安才忍不住问道:“你刚刚是真的在夸他们,还是在阴阳怪气啊?”

    “废话,当然是在阴阳怪气啊!”雪茸道,“不过我不敢说了,没看他们那眼神,都快要把我撕碎了!”

    ……原来你还知道。一旁松了口气的闻玉白忍不住心想。

    雪茸突如其来的插嘴,显然影响了男人控诉的高歌猛进之势,此时跌坐在一旁的薇薇安终于回过神来,眼里的恐惧似乎更多成了无奈的认命。

    “咳咳……”男人理了理衣领,又瞪了一眼薇薇安,调整了半天才继续开口道,“以上我们可以判断,薇薇安本人有着代代相传的女巫血统,此次瘟疫必然和她脱不开关系。”

    说完,他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观众席的角落,那浅金色头发、雪白皮肤的外乡人。此时雪茸正撑着脑袋,看到台上人朝自己张望,伸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有些无措地皱了皱眉,撤回视线继续道,“第二点,薇薇安的个人行为也非常的怪异。”

    说完,他伸手指向了薇薇安房子的方向:“大家都能看到,在我们这样一个以明艳色彩为信仰的村落里,只有薇薇安的房子,是没有颜色的,而且村民们几次劝说她都以各种理由拒绝染色,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的内心是阴暗的、没有光彩的,这正符合女巫邪恶的形象!!”

    听到这一条罪状,就连一直揪着心的莱安也被气笑了,可没想到这条荒谬的指控居然再次引起了村民们的一致共鸣——

    “对!太奇怪了!!”“我忍好久了,我们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房子!!”“阴暗!!这就是她内心的投射!!”

    听到这里,方才已经一脸心如死灰的薇薇安,忽然仰起头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争辩什么,可面对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讨伐声,她的眼圈一阵通红,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时,众所周知保持沉默的圣女贝姬站了起来——

    “可这是她家人留给她的房子,她不愿意改动、想留个念想不也很正常吗?”

    一身雪白的圣女,在五彩斑斓的人群中显得尤为扎眼,薇薇安几乎绝望的眼神,也在她开口的一瞬间被猝然点亮起来。

    事实证明,她在村民心中的地位确实很高,这一开口,瞬间会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人敢反驳她说的话。在死一样的寂静之中,村长再次不疾不徐地道:“那可是女巫留下的房子,也正因如此,她的嫌疑就更大了,不是吗?”

    这回轮到了贝姬哑口无言,她怔愣着看着村长,不知该如何辩驳。村长弯起眼,露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属于长辈的慈祥笑容来:“坐下吧,贝姬,你还小。”

    贝姬的双唇轻轻颤抖起来,又下意识看着身前望向她的薇薇安,最终逃避般收回了目光。

    沉默地坐回席位后,贝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她皱着眉一一扫视着席位上的每个人,直到视线落到雪茸所在的角落,忽然豁然开朗一般,眉头就这样解开了。

    她借故暂时离开,朝着最前排坐着的一群孩子招了招手,把他们围成一圈后嘱咐了些什么,那些孩子们便兴奋地一哄而散了。

    回到位置上时,审判仍在继续,但这一回,她看向薇薇安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坦然。

    人前,有了村长的撑腰,男人瞬间有了底气:“第三点,瘟疫发生前后,薇薇安的种种迹象表明,她和这场灾难脱不开关系,大家有谁还记得,欢迎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阵沉默之后,底下有人惊呼道:“啊!她抢走了种子!!”

    此时众人才回想起来,在晚宴的最后时分,薇薇安得到了来自圣女播撒下的、代表着一整年好运气的种子。

    “对!就是种子!”男人得了势,颐指气使地指着薇薇安的鼻子道,“这狡猾的女巫,抢走了属于大家的好运,所以当天晚上大家就病倒了!!”

    “原来如此!!”“罪不可赦!!”“太狡猾了!!!”

    男人说:“再到后来,她还出入各个病号的家中,假作照顾病人之意,实则是在给他们施下更邪恶的诅咒!!”

    “是她!她来我家没多久,我丈夫就死了——!!!”一个抱着男人尸体的女人尖啸道,“你这该死的杀人犯啊——!!”

    “杀人犯!!”“太邪恶了!!居然还敢入室作案!!”“她利用了我们的信任,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处死!处死!!”“割掉她的舌头!!!”“必须处死!!”……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指责声中,薇薇安只觉得面前的平地都变成能溺死人的深海,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响起,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晃荡起来。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说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望向了身后的贝姬,可此时,那属于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根本没有看她一眼,甚至直接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

    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被贝姬上扬的嘴角彻底扯断开来。就在她彻底被海浪掀翻的前一秒,贝姬直接起身,走向了远处狂奔过来的孩子们。

    那群孩子给贝姬看了什么东西,下一秒,那象征着至高与圣洁的白鸽快步冲回台前,“哗”地一声展开翅膀。

    “停一下!诸位!!”贝姬巨大的白色翅膀,将薇薇安牢牢挡在了身后,阳光照射之下,她整个人白得都有些耀眼。

    “我不认为薇薇安·格朗特是造成本次瘟疫的罪魁祸首,真正的‘瘟疫女巫’其实另有其人!”

    这一回,所有人终于都结结实实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着,似乎都在猜测谁才是贝姬口中的真正的女巫。就连快要打起瞌睡的雪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激起了兴趣。

    等到人群彻底安静下来,贝姬悄悄用翅尖拍了拍身后的薇薇安以示安慰,然后踩着她硬厎的白色皮鞋,一步一步,朝着观众席后排的最角落走去。

    “哒”、“哒”、“哒”,皮鞋踩在硬草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跳,在所有人齐聚而来的注视之下,贝姬一步步走向了他的木雕。

    贝姬站定的前一刻钟,雪茸都还保持着托腮看热闹的状态,直到那鸟人姑娘一个转身,伸手直指他的鼻尖,他才微微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

    “就是他!!”贝姬指着雪茸,语气和目光都坚定无比,“这位新来的客人,才是真正的瘟疫女巫!”

    第68章 断舌女巫068

    从自己开口阻止他们吃斑蘑菇的那一刻,雪茸就有一种预感,自己会被这群刁民为难。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以为,至少女巫该是个女性,又或者,自己充其量也只能被当成薇薇安的帮凶。

    …原来性别这一块卡得没那么死啊。

    听到这里,一同而来的几个人都惊了,就连坐在地上的薇薇安也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诺恩率先替他开口辩解:“这不能吧!!性别也对不上啊!!”

    见其他的村民也发出疑惑,贝姬并不慌张,而是信心满满地朝身后招了招手,那一群小孩便捧着个什么东西,蹦蹦跳跳走了过来。

    贝姬把小孩们揽进了怀中:“来给大家看看,你们都找到了什么?”

    小孩闻言,立刻兴奋地围成一团,将手里的东西展开,一瞬间,全场哗然。

    “草……”见一旁时刻始终沉默的闻玉白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雪茸忍不住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才看清那孩子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黑色的洛可可长裙,是自己乔装打扮的时候用的,他有好好放在箱子里压好,箱子上还有密码锁,看样子这群贱小孩儿,是直接暴力拆解了他的箱子。

    想到这里,他终于皱起眉,小声叨咕了一句:“那是我最喜欢的箱子……”

    “哥……现在不是想箱子的时候吧???”莱安已经有些崩溃了,压着声音道,“这怎么办啊?按照这群人的强盗逻辑,想把罪名洗干净可不容易啊!!”

    但雪茸还是一脸坦然,仿佛只是这场审判的旁观者,甚至直接放松靠到后排的桌子上,松散自然地架起腿:“听听看呗,我倒是蛮好奇他们的逻辑的。”

    只是想到自己的箱子被破坏了,多少还是有点儿生气。雪茸偏过头,光明正大地瞪向那群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孩子。

    孩子们对上他的目光,一阵惊叫出声,慌忙躲进贝姬的翅膀之下了。

    孩子的家长见状,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指着雪茸愤怒道:“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雪茸又抬起眼,偏偏脑袋,直视向孩子家长。

    虽然雪茸长得漂亮、五官更是没有攻击性,但真当他那浅色的眸子放出恶意时,总会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

    他散发出来的气质,不像是闻玉白那样锋芒毕露的杀气,而是一种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的、让人难以揣测的阴狠。

    光是被他瞥了一眼,家长就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末了还是虚张声势地回瞪了雪茸一眼,可雪茸早已经悠哉悠哉看向别处去了。

    没想到还挺能装。一边的闻玉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雪茸的神情——虽然这兔子的同伙们一个个已经炸开了锅,但他却是丝毫不慌。毕竟解决这点问题对于兔子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的,自己只要好好观赏地表演就好了。

    现场小小的骚动,被雪茸漫不经心的表现瞬间扩大化,顷刻间群情激愤,似乎一下子所有人都忘了方才对薇薇安的那般同仇敌忾了。

    法官再次敲敲桌子以示肃静,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圣女亲自下场指控女巫的情景,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呃……”法官思考了一下措辞,“请圣女大人阐述指控理由。”

    贝姬点点头,昂首挺胸地来到台前,像是一个充满了自信的宣讲者。她全程没有看身后为她漫不经心鼓掌的雪茸,她甚至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被指控人的身份,而更像是急于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倒霉蛋,把这一身黑锅扣在他的身上一般。

    “首先,正如大家所见,这身邪恶的衣服,正是从这位客人的行李中拿出来的。”贝姬从小孩手中接过那条长裙,“现在请告诉我,这身衣服是什么颜色??”

    一旁的小孩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黑色!黑色!是邪恶的黑色!!!”

    见气氛如此高涨,雪茸也凑热闹般举了举手:“黑色——”

    “没错!”贝姬道,“比起一座代代相传的‘无色’的房子,难道这邪恶的黑色不更能彰显他见不得人的本质吗??”

    颜色审判制度,是这落后的村庄独有的奇葩逻辑,雪茸放下拳头,撑起脑袋,继续听她的激情演讲。

    “更可怕的是,一个男人!居然会随身携带女人裙子!这证明了什么?”贝姬的发言抑扬顿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很能带动观众的情绪。

    一个小孩尖叫:“他被女巫附身了!!”

    另一个小孩尖叫:“他就是女人!!”

    又一个小孩尖叫:“他是女巫!!”

    没想到一条裙子直接替自己变了性,雪茸乐得笑了起来,于是又被贝姬抓住了把柄:“你还笑!村子里死去了这么多同胞,我不敢相信,除了始作俑者之外,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就是!!”“太坏了!!”“真是该死啊!!!”

    可贝姬的发言还没有结束,她扇了扇翅膀,“哗”地遮住半边的太阳,所有人便也乖乖噤声,等待她继续发言。

    “大家还记得这几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村里的吗?”贝姬问。

    小孩子举手抢答:“瘟疫发生的前一天!”

    这个答案再次让全场陷入一片哗然,雪茸都快笑出眼泪来——这不废话吗?要不是他们来,村子里为什么会举办欢迎晚宴,大家又怎么会吃到毒蘑菇中毒呢?真要这么算,这村子里闹着一出,还确实有几分自己的责任。

    “而且!而且!!”另一个小孩着急地举起手,蹦跳着想要揭发雪茸的罪恶行径,“让我说!!我要说!!”

    贝姬便把发言权交给小孩:“你说。”

    “这个人!”小孩指着雪茸的鼻子道,“他吃饭的时候,还想阻止我们接受大自然的馈赠!!”

    他说的应该是自己劝他们别吃蘑菇的那件事。雪茸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多余说那一嘴,但却又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罄竹难书,也不差这么一条罪孽了。

    在一片骂声之中,贝姬的面上洋溢起了胜券在握的笑容,紧接着,仿佛是握住了最后一颗制胜的棋子,开口道:“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在暗地里偷偷毒害我们的病人。”

    听到这里,雪茸忍不住挑了挑眉,他一时没对上号,这人说的毒害病人,又是哪一条。

    说完,贝姬弯下腰,对着身后一脸愣怔的薇薇安,轻声问:“快告诉大家,他前天晚上都偷偷做了什么?”

    薇薇安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慌张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贝姬皱起了眉,竭力压着满是怒火的声音,却也逃不过雪茸敏锐的耳朵:“你快说啊,不然我怎么救你!”

    薇薇安却依旧摇着头,眼泪瞬间满溢出来:“不要这样,贝姬……你知道这是不对的……”

    眼看着薇薇安拒不配合,贝姬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来,快步走向台下,直接将一个妇女拉了起来。

    那正是前天夜里带着孩子找雪茸求医的女人,见此情形,他便完全了然接下来贝姬要使出什么招式来了。

    贝姬将女人连拉带扯带到观众面前:“你说,他对你孩子都做了什么?”

    女人惶恐地看了一眼雪茸,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话:“我……”

    雪茸笑起来,朝她扬了扬下巴,让她随便说。

    在四周如利剑一般的注视下,女人紧张地低下头,顶着自己的脚尖,如上刑一般背诵道:“他给我的孩子喂了奇怪的汤药,还给我的孩子强行灌水……”

    一旁的沙维亚差点儿忍不住拍案而起,却又被雪茸伸手拦下了。

    沙维亚只能气呼呼坐回座位上,咬牙切齿,再多一秒怕是又要哭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雪茸依旧一脸淡然地笑着:“她说得也没错嘛~”

    说到这里,全场的愤怒终于达到了一个高潮,没有人在意面色苍白的妇女,也没有人在意一旁摇头落泪的薇薇安,他们只看见贝姬站在人群中央展开翅膀,像一尊刺眼的神像,举着双手引领着这片山呼海啸。

    雪茸坐在同伴们的包围圈中,百无聊赖地看着热闹,他能感受到一旁看似松弛的闻玉白,其实已经绷紧神经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这也是他如此坦然的重要原因之一——有闻玉白在,这群人就算一起杀过来也碰不了自己分毫,毕竟那人会毫不犹豫地护着自己。

    ……大概吧。雪茸悄悄瞥了他一眼——谁叫自己是他的重要线索呢。

    人群叫嚷着、怒骂着,一片混乱至极的场面,直到法官再次要求肃静,才被强行压了下来。

    “说完了吗?”法官小心翼翼征询着贝姬的意见。

    贝姬点点头,法官刚一准备开口,就见雪茸一个翻身,直接站到了桌子上——

    “说完了?那轮到我了吧?”

    听到这里,闻玉白也跟他的同伴们一齐松了口气。雪茸身上散发出的自信是极有感染力的,光是看他这副表情,便知道他已经稳赢了。

    在场的其他村民也虎视眈眈看着他,似乎笃定了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信他一星半点儿。

    这人会想出什么法子替自己辩解?正常人的逻辑在这个村子可行不通啊。闻玉白抬头望着他的侧脸,隐隐期待着他的发挥。

    可没想到,他的发言完全和自己的猜测南辕北辙——

    “圣女大人说得没错,我,就是女巫。”在一片震惊的沉默中,雪茸扬起嘴角,“我不仅能带来瘟疫,还非常小心眼儿。”

    眼看着周遭的眼神从愤怒变为震惊,最后又变成恐惧,雪茸朝贝姬和那群孩子投去一个无害的笑容来——

    “得罪我的人,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哦。”

    第69章 断舌女巫069

    一阵充斥着惊悚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哈,吓唬人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本事!”

    雪茸循声望去,看向那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饶有兴趣地偏过脑袋:“吓唬人?女巫都有本事让全村染上瘟疫,还没本事‘奖励’一下不听话的小朋友?”

    小伙子噎了一下,脑子大约一时没做上主,竟脱口而出:“你凭什么证明你是女巫??”

    一听这话,雪茸嗤笑一声摊开手来,小伙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辩解道:“……你就是女巫!!”

    看着那群被自己的逻辑堵到没法还嘴的村民,闻玉白忍不住扬起嘴角——自己光想着要怎么用花言巧语夺取这群人的信任,倒还真没想到反其道而行之,不过现在看来,对付这些强盗的逻辑,就应该做到比强盗还要强盗。

    他抬起头,看着那人的侧脸,他的表情自始至终充满自信,看似乖顺的眉眼里还带着几分蔫坏的得意——跟他作对的人确实容易被气得不轻,但站在和他一致的立场上,这家伙果然擅长给人带来惊喜。

    但即便有着足够唬人的噱头,也不妨碍村民里多的是做事不经大脑的莽夫。一群人先是吓得下意识退避三舍,没过多久,就有人高举起手来:“怕他干什么!!反正我们人多!!!”

    这一句话彻底把节节败退的村民们鼓舞到了,纷纷举起双手:

    “是啊!!直接撕了他!!”“趁他没使坏之前赶紧的!!”“上啊!!割掉他的舌头!!”

    人群一拥而上的瞬间,一直坐在一边满脸事不关己的闻玉白,几乎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迅速起身挡在雪茸身旁,只眨眼的功夫,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村民就被他“轰”地掀翻在地。

    这巨大的动静吓得前排一圈人不再敢造次,但身后的村民杀红了眼,没注意到前排惨烈的阵亡,直喊着愤怒的口号拥了上去。

    身前有闻玉白,身后有一路同行的同伴们,雪茸毫无负担地蹲在桌子上,兴趣盎然地看着一群人缠斗。

    莱安还是那么能打,虽远比不上闻玉白,但光是人高马大地杵在人群中央,就颇有震慑力了。沙维亚不论是身形还是体术都较莱安要差一些,但重在一个聪明敏捷,三两下躲闪着,别人不仅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还被他伸手一摁,跟对面冲来的村民撞了个鸿运当头。

    这两个小弟可真没收错,蹲在高地之上的雪茸颇感欣慰,诺恩虽然平时是个斯文人,但真动起手来也相当像模像样的,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自家战斗力跟自己五五开的猫管家。雪茸探着脑袋,在人群中找了好半天的梅尔——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果然,瘦削的梅尔在人群里已经快被挤没了影儿,虽然面上还保持着他厚重的偶像包袱,但处境怎么看都已经相当狼狈了。

    雪茸有些着急地伸出手,刚想调度莱安去提供支援,没想到人群中忽然有人扒拉向了梅尔的帽子。

    梅尔帽子应声落地的一瞬间,一旁的女人指着他脑门上的黑色猫耳,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梅尔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直接一溜烟,彻底变成猫的形态蹿了出去。

    彻底破罐破摔之后,那最直接的恐惧直接化成惊叫声,在人群中爆裂开来:

    “黑猫!!黑猫!!”“啊啊啊!是女巫的邪兽!!!”“救命啊啊啊啊!!!它过来了啊啊啊啊!!!”

    一瞬间,张嘴骂的、抡拳头的、抄家伙的,统统作惊兽般散去,有人甚至害怕得崩溃大哭起来,像是被鬼怪掐住了喉咙,求天拜地想让对方饶自己一命。

    梅尔原本还紧张到全身炸毛,可眼看着形势因为自己两极反转,直接来了劲,竖起尾巴弓着背、到处乱窜着吓唬人去了。

    桌子上的雪茸看着这场景,直接乐开了花——他没想到本场战役里,破坏力最强的人居然是梅尔。这事儿估计也够这家伙暗中得意个好几年了。

    但村里的人到底是多,就像是韭菜一般,被他的人切割完一茬就又长出来一茬。在桌上蹲了许久,腿都麻了也没见要结束的样子,雪茸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了筋骨,准备亲手给这闹剧画上句号。

    “好——收一收——停一停——”雪茸象征性拍了拍手,大约是他站得高了,也可能是他的女巫身份给他足够的话语权了,眼前这打成一团的人群,居然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没记错的话,刚才是不是有人质疑我的本事啊?”雪茸眨眨眼,伸出手指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方才跟他叫板的年轻小伙子,“是你,对不对?”

    小伙子立刻强装镇定地直起了腰板。

    雪茸没多说什么,而是微微扬起嘴角,手指故弄玄虚地打起了让人眼花的奇怪手势,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打断他,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望着他,屏着一口气猜测着他在使什么花招。

    雪茸并起食指和中指,“倏”地一下,直指向小伙的方向,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有闻玉白的动态视力能看见,这人以极快的速度,朝那年轻人的脚下扔了个什么。

    “砰”地一声,小伙子脚底下爆燃起了一个火团,虽然火力很小、火光也仅仅只亮起了不到一秒,甚至连地上的青草都没引燃,但这原始到未开化的村落哪见过这阵仗,顷刻间小伙周围就爆起惊叫声,人群就像闻到樟脑味的虫群,哗地一下子散了开来。

    小伙子被明目张胆地脚底放火,一时间动也不敢静也不敢,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白,眼看着脑门子都渗出一层汗,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望向始终微笑着不开口的雪茸:“你对我做了什么??”

    “下咒啊。”雪茸一脸理所当然道,又一本正经对着他摇了个花手,“女巫嘛,老本行。”

    小伙子直接被吓得一个趔趄,好半天他才强忍着哭腔问道:“什么咒……我会怎么样?”

    雪茸伸手指了指他的脚底,又抬了抬下巴:“火光之灾啊,这都看不出来?”

    听到这话,小伙子终于白眼儿一翻,整个人背过气去,直挺挺躺下了。

    女巫审判在村子里盛行了这么多年,到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出“法术”。眼前这一幕对于这个存在着“女巫”的村子,是如此的天经地义,却又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在村民们集体怔愣着、企图说服自己的认知时,雪茸又忙不迭转过身来,这回,他看向了一旁不再吱哇乱叫的小孩们。

    还没等这群毁他箱子、偷他裙子的小畜生逃跑,被拧满了发条的机械小球,便顺着他的袖口直蹿进孩子堆里。

    随着一声尖叫,小球在孩子们的脚边裂开,变成花洒的模样,朝孩子们的脸上“噗呲噗呲”喷了一通水。

    雪茸幸灾乐祸地指着小孩们:“哈哈!水光之灾!!”

    顿时,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从孩子群里爆发出来,小畜生们“哗”地一下散去,扑回自己父母的怀里,但父母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有的急得满面赤红,有的也跟着掉下眼泪来。

    最后,他又看向一旁面无人色的贝姬,那满面的笑意在顷刻间化为一片冰霜。

    这回,他没有再去找什么吓唬人的小玩意儿,而是直接举起了那根银色的手杖——那本质上是一把火枪,扣下扳机,是会出人命的。

    “雪茸?”一旁的闻玉白皱起眉,轻声提醒着他,“考虑清楚。”

    然而雪茸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麻利又迅速地上膛、瞄准——

    “砰!”

    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在一旁瘫软了许久的薇薇安,忽然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贝姬的身前,但那枪口里飞出来的东西实在太快,擦着薇薇安的脸直飞向贝姬的心脏。

    刹那间,贝姬的心口殷红一片,赤色也应声飞溅到了薇薇安的侧脸。

    在一声惊呼中,贝姬的翅膀都跟着痉挛起来,薇薇安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才发现贝姬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应声倒下。

    她甚至没有受伤,只是雪白的衣服上开出一朵巨大的血色花朵——那是雪茸用鸡血藤的浆汁做的水弹,没有任何杀伤力,却能营造出一种血光飞溅的恐怖画面。

    薇薇安盯着贝姬好久,才缓缓松了口气,贝姬也愣了半天,慢悠悠站起身,向村民宣告平安。

    等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之后,雪茸再次带上那一脸叫人夜里会做噩梦的笑容,指向贝姬:“嗬!血光之灾!”

    这女巫接连使出三招闻所未闻的恐怖把式,送出了一连串叫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咒术,直接给这群村民开了个地狱级别的眼界。

    这回,再没有人敢说一句挑衅雪茸的话,甚至没有人敢擅自离场,都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生怕一个出头就惹到了这真有法力的女巫。

    而人群另一头,方才告发雪茸给孩子灌药的妇女,此时正颤抖着低头捏着裙摆,那副表情,显然是在暗中祈求能被雪茸从轻发落。

    雪茸的目光很快就落到她头上,思索了片刻,用手指向女人。

    女人慌忙闭上眼睛,全身紧绷着,手指似乎都要攥出血来。可她屏着呼吸,崩溃地等了许久,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等她有些疑虑地睁开眼时,雪茸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啊,你怎么擅自睁眼,如此罪大恶极,就诅咒你今晚睡觉中途醒一次好了。”

    妇女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雪茸是真的放了她一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报复完了这几个惹事的,又镇压住了这群刁民,闻玉白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收工了。

    但雪茸似乎正玩到兴头上,并没有着急回去的打算。

    趁着所有人都不敢开口,雪茸直起身、拿捏起姿态来,他本身体态气质就十分好,再端一端,看上去竟颇有几分教堂雕塑的神性来。

    不知道他又要使什么法术,大家都紧张地咬紧牙关,盯着他的双唇,听他徐徐开口:

    “实际上,对于你们称呼我为‘女巫’,我还是蛮不开心的。毕竟惩戒恶人,只是我最不值一提的能力罢了。”

    在众人惶恐又畏惧的目光之中,雪茸缓缓偏过头,打了个响指。这时,化成黑猫的梅尔不知从哪儿叼了只小碗,脖子上还挂了一小瓶清水,送到了他的手边。

    接着,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颗莲子,摊开在掌心,向大家展示了一圈。

    雪茸递过去的东西,没有人敢不看,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稀里糊涂、象征性地瞥了一眼那莲子之后,雪茸又把那莲子丢进碗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雪茸向碗中倒入清水,接着伸手盖住碗口:“实不相瞒,我有让植物生长、粮食丰收的‘自然之力’。”

    听到这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这不可能!!除非你是神!!”

    ——大自然是整个村子最崇高的信仰,即便是冒着被诅咒的风险,也要提出质疑。

    雪茸弯弯眼睛,笑起来:“神?这个称呼我倒是很喜欢。”

    说罢,他便收回了盖在碗口的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凑了过来,接着异口同声发出了一阵惊呼——

    碗里的三颗莲子,此时骤然变成了三朵身形娇小、但是蓬然盛放的粉色莲花。

    所有人震惊地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天,他真的是神明!!

    第70章 断舌女巫070

    一直看到莲花在碗中盛开,村民百姓一个个惊叹连连,闻玉白这才忍不住嗤笑出声——

    雪茸必然不可能是什么掌管丰收的神明,最多算是个手法精湛的魔术师。

    他昨晚看着雪茸坐在桌子前捣鼓了一整晚,看着他用小勺儿将大颗的莲子挖空,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再用采来的白色花瓣染色、拼接成莲花和荷叶的模样,用细线和黏糯米固定起来、塞进莲子里,其中一端系上小铅粒,再将莲子的两半合拢黏连,这样一放在热水中,糯米做成的胶自然会融化,藏在莲子里的“莲花”和“荷叶”,便会盛开了。

    虽然雪茸昨天晚上制作的时候便说,这技术是从自己的老师那儿学来的,但真看到他在这个场合接着这般由头耍了出来,闻玉白还是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他是个天才。

    至于他口中说的那个老师,也就是闻风清嗤之以鼻的许济世,只能说作为个“江湖骗子”,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此时此刻,村民们已经被这“自然神力”深深震慑到了,有些反应快的,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雪茸的方向行起大礼来。

    雪茸这家伙,倒是来者不拒,见有人向他磕头许愿,不仅没有惶恐,反而拿捏起架子来。

    村民:“请神明保佑我的菜田今年能够顺利丰收!”

    “看我心情吧。”雪茸说,“我爱吃胡萝卜。”

    话音刚落,有眼力见儿的已经回家里为他挖来了上好的胡萝卜,还特意洗得干干净净,就差塞到雪茸的嘴边了。

    雪茸“咔吧咔吧”啃了一口,心情愉悦起来,挥挥手道:“保佑你的菜田今年能够顺利丰收!”

    反正丰收都是多久之后的事儿了,先把胡萝卜骗到嘴再说,

    见有人许愿成功,更多的村民一拥而上,向他说出自己的愿望。

    有希望果树能提前结果的,有希望家里的母猪能每天产十个崽的,还有希望天上能下小麦雨的。

    区区丰收,雪茸还算能顺口糊弄一下,那些建立在人类想象之上、完全违背科学道理的心愿,雪茸听了都直皱眉——更何况很多想自己许愿的人,刚刚喊着要处决自己的声音比谁都更起劲,这些人不会真当自己不记仇吧?

    面对这群人匪夷所思的愿望,和进贡到自己面前小山一样的胡萝卜堆,雪茸冷下脸,忍痛把胡萝卜都推了回去:“点到为止吧,切忌贪得无厌。”

    一听被神明批评了,村民们又忙不迭磕头谢罪,雪茸眼睛都懒得抬——他只想抱着胡萝卜回去睡觉了。

    正当他准备在“信众”的簇拥之下高调回府,一旁始终沉默的村长缓缓开口道:“这位先生,请问您为何要把瘟疫带来我们村落呢?”

    这话一说,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所有人的头上——是啊,差点儿忘了,这人虽然是能让植物开花结果的“神明”,也是让众人生病的“女巫”啊。

    地上跪着的“信众”们一个个站起身来,有些警惕地站在一旁看向他。

    闻玉白也看向雪茸,他很想知道,这个兜兜转转又绕回来的问题,雪茸该怎么回答。

    雪茸沉默了片刻,冷笑道:“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应该你们自己反思吗?”

    他甚至没有再看村长一眼,转过身,招呼着同伴打道回府了——

    “不服就来惹我。”雪茸嚣张道,“如果你们不害怕的话。”

    临走前最后放的那句狠话,确实起到了强烈的震慑作用,这一路上,再没有人敢跟过来半步,通宵加班了一整夜的雪茸也终于找到了机会补上回笼觉了。

    眼看着这人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伸着懒腰就要往被窝里躺,莱安忍不住问道:“就这样……不管了吗?”

    雪茸揉了揉眼睛,神态已经迷糊起来:“管什么?每天返程的火车就要来了,再待一天就能从这破地儿走了,你还指望我在这儿大展身手、整顿民风啊?”

    莱安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夸赞道:“哥你真厉害!”

    一听是在夸自己,雪茸快要黏上的眼皮又“啪”地睁开:“你很有眼光。”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一回睡觉,雪茸再没做什么狼奔兔走的春梦了,只闭上眼就迅速断了电,直到听见了交谈的声音,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这回是真口渴了,雪茸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准备喝水,结果一推门,便被薇薇安拦住了——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太抱歉了!”少女几乎是扑通一下跪在自己的脚边,泪眼婆娑道,“贝姬她是一心想救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雪茸一下子被吓得睡意全无,往后跳了几步,脑子才慢慢开始运转——哦,她是在说今天贝姬栽赃自己的事儿。

    睡了一觉差点都忘了,退一万步说,要不是贝姬泼给自己的这盆脏水,自己还体会不到这把当“神”的乐趣呢。

    但雪茸并不想把话说得明白,他多少有点恶劣的基因在身上,看着别人这样流着眼泪着急的模样,他居然感觉蛮有趣的。

    “嗯。”雪茸闷闷答道,“要不是我脑子转得快,今天我就死那儿了吧。”

    一听到这儿,薇薇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对不起!!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歉意!!真的太抱歉了!!!”

    雪茸慢悠悠去一旁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肚,这才不咸不淡地问道:“她的事情,为什么要你来道歉?”

    当神的感觉是一码事,他对贝姬本人相当不满又是另外一码事——今天在这里跪地求饶的,怎么说都不该是薇薇安才对。

    薇薇安:“因为……她只有特殊的时候才能出来,平时都是被关在屋子里的……”

    雪茸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姑娘便自己心虚地低下头:“而且,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哪怕知道是自己的不对,也很难说出口……但是她的心并不坏!还请您不要怪罪她!!”

    雪茸懒悻悻地抬抬眉,问道:“你那么护着她,是完全不介意你父母和祖母的事?”

    薇薇安一听,打了个激灵,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雪茸见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棵橄榄树上的所有死者,都是被长着翅膀的“圣女”亲手送上半空吊死的,而这个村子的“圣女”靠的是血脉继承制,根据年龄来推算,亲手吊死薇薇安家人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贝姬的母亲或者祖母。

    薇薇安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她咬牙隐忍了许久,这才努力保持平静地开口道:“这……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事情……是‘圣女’的职责……她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这样的……”

    她缓缓蹲下身来,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看着年迈的祖母在村民的呼声中被推到审判席的中央,看着圣女用凌厉却又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接着张开强健有力的翅膀,带着众人口中的“罪人”一跃上凌霄。

    那时候,母亲躲在人群的中央,一边流泪,一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似乎生怕自己当众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又被牵连着受到了惩罚。

    但她当时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觉得那双巨大的白色翅膀,将天空都遮住了——她恍惚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太阳。

    直到人群中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双稚嫩的白色翅膀,尚不会飞翔的幼鸽只能胡乱着扑棱,却十分焦急地伸手朝天空够着什么。

    有村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小贝姬也想像妈妈一样厉害啊。”

    和自己一样年幼的贝姬却“啪”地打开那人的手,朝天空中的母亲喊道:“回来——回来——把薇薇安的奶奶还给她——”

    村民们对孩子的童言稚语还算宽容,只当邪恶的女巫用糖果诱惑了年幼的贝姬,可薇薇安知道,在自己被母亲捂着嘴一声不吭的那天下午,年幼的贝姬从远处跑过来,用小小的翅膀拢着她,嚎啕大哭了一个下午。

    实际上,在那天之前,她和贝姬的关系并不好。被宠大的贝姬性格娇纵外放,而世代都是“罪人”的薇薇安从小就习惯了懦弱隐忍,自然天生就不是能玩到一起的类型。

    但自从自己的祖母化身为圣女爪下的一缕亡魂,似乎是出于愧疚心理,贝姬便总爱往她家跑了。

    最开始,贝姬总会偷偷给她送来村民上供的零食甜品,看她呆愣着不出声,就没趣地跑开了。

    再后来,薇薇安被村里的其他孩子欺负,贝姬就张着翅膀,一副威吓人的模样把人驱赶走。薇薇安跟她说了谢谢,她便开心地拉着薇薇安,从山谷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贝姬毕竟是受人爱戴的“圣女之子”,薇薇安怕自己的身份影响到她,总难免有所顾忌。但贝姬到似乎并不在意,带着她四处玩乐,但凡有人拿薇薇安的身份当话题,她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刁蛮来,用自己的身份,强行让对方闭嘴。

    或许那是来自于圣女的垂怜,或者只是贝姬单纯想要减轻自己的内疚,但薇薇安愿意一厢情愿地将其认为是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友谊,或许……比友谊更甚。

    她们一起在草地上打过滚,一起在山谷的夜风中数过星星,一起翻过村长家的栅栏只为找一朵没见过的花,一起躺在麦田上仰望天边那颗悬吊着的、轰隆隆的巨大心脏……

    薇薇安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一直和贝姬相伴下去,直到五年前,薇薇安的父母再度被女巫法庭处死,那时候,贝姬的翅膀已经完全成熟到可以飞翔,甚至可以比自己逐渐衰老的母亲飞得更高、更远,但那一天,在村民们愤怒的呼号之中,当初义无反顾对着母亲的身影呼喊的贝姬,却只是微微张开翅膀,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其实薇薇安并不希望她冲动地飞上天空阻拦这躲不过的死刑,但翅膀彻底收回去的一瞬间,贝姬强忍着没有流泪的眸子,却比当年嚎啕大哭的自己还要悲伤。

    在那之后,薇薇安便足足有五年没再见到过贝姬了。她已经足够成熟,需要经过锤炼与沉淀,成为一名真正的“圣女”了。

    薇薇安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像是个被人欺负到躲在角落里的小孩。

    雪茸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直到敏锐的兽耳听到一阵清晰的轰鸣,他才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看向窗外。

    薇薇安的人类耳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看着雪茸紧张地起身,也跟着疑惑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闻玉白也第一时间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很浓的烟尘味。”闻玉白拧起眉,披上外套迅速推开房门,“我去看看,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