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穿喉列车051
雪茸失声喊出这个名字的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现在的他,是被梅尔精心打磨过的“列车服务生”,而不是认识闻玉白的雪茸。
好在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喊他的名字,只是双目怔怔地看着自己,神情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多是恍惚。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雪茸悄悄伸手关上背后的门,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观察起眼前的情况——兽人的耳朵大抵都是一样的敏感,闻玉白也没有佩戴耳塞,现在应该是沉浸在幻觉里。
此时,他被自己牢牢捆在束缚椅上,不知是看见什么了,眉头深深锁着,表情非常严肃。
为了安全起见,雪茸清了清嗓子,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您好?先生?”
闻玉白还是没有反应,雪茸松了口气,继而快速绕到了他的身后,盯着他的口笼,微微蹙眉。
车上来了那么多猎犬,偏偏闻玉白还在这个列车上,说是巧合,雪茸是完全不信的——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紧紧盯着闻玉白的后脖颈,他还记得那里有个机关,现在只要自己动动手指摁下去,毒针就会刺进闻玉白的体内,自己目前最大的威胁,就会彻底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雪茸的心跳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
在这种方面,他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杀伐果断,只是下定决心的一瞬间,他便把前段时间还算不错的合作回忆,统统扔到了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他要杀了闻玉白,就现在。
没有半点犹豫,雪茸迅速抬起手,就在他手起刀落将毒针摁进闻玉白身体的前一秒,“啪”地一下,悬到半空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攥住。
眼前,这人不知何时挣脱了那牢固的束缚,雪茸甚至没能看到他转身的动作,就被他活生生擒住了。
方才还涣散恍惚的眼睛,此时像是一把冰冷又锐利的刀子,冷飕飕剐着自己,叫雪茸连呼吸都瞬间不畅起来。
雪茸的心脏几乎要直接爆裂开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淡然。他直直望着眼前的人,然后露出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来:“先生,衣领翘了,我给您理理。”
但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似乎腾然升起了两簇鬼火,叫他骨头眼儿都冻得发疼。
要是刚刚再快一秒,是不是就能解决掉他了?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在这样绝对力量的压制之下,自己要怎么才能死里逃生?
雪茸正快速盘算着,可下一秒,眼前闻玉白的神情就开始变化起来。看得出来这人此时愤怒到了极点,后牙紧紧咬着,眼神更是越来越恐怖瘆人。
那银灰色的瞳孔渐渐收缩成了一条细缝,紧接着,他的面孔也发生了变化。一阵几乎淹死人的野兽压来,雪茸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一只巨大的、面目凶残狰狞的猎犬,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宛如月下猎取亡魂的死神,双目猩红、獠牙毕露,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自己的喉管。
*
兔子。
兔子的耳朵。
兔子。
闻玉白本以为自己的理智永远可以压本能一筹,至少看见兔子推开门蹦进房间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忍得过去的。
但兔子却不怕死地蹦到他的身边、蹿到了他的肩膀上。那白色毛绒、带着灰尖儿的兔耳朵轻轻拂过他的耳侧,在他最敏感的后脖颈处挠了挠。
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向了大脑。
兔子。
兔子肉。
兔子血。
就在他控制不住喉结滑动的功夫,一股香料味钻进了他的鼻腔——
“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没有肉桂。”
“轰”地一声,闻玉白不仅挣脱了自己捆上的束缚带,连那坚实牢固的椅子都在一瞬间被他踹成了废墟。
他咬着牙,紧紧盯着面前的兔子,看见那灰色的兔耳轻轻晃动挑衅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吃掉兔子。
兽类的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但即便是如此失控的情况下,他依旧分出了一半的力气,死死压制住了兽变的冲动。
即便是吃兔子肉、喝兔子血,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个被原始欲望操控的动物。
他伸出手,直接攥住了兔子的喉咙,狠狠摁在墙上。兔子的脖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细,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彻底断掉,兔子的身体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他甚至觉得,这点可怜的肉甚至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
他就这样攥着兔子的脖颈,盯着兔子的眼睛,听着不知是谁的扑通扑通的心跳。
再这样下去,还没等自己动手,兔子破破烂烂的心脏就该超负荷自尽了。
可闻玉白迟迟没有下手,只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兔子看。
终于,那张不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与哀求,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碾碎了几颗星星,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地流淌了下来。
原来这家伙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闻玉白心里冷笑,甚至觉得有几分的不真实。可下一秒,自己的手却不知为何缓缓松开劲儿来,这狡猾的兔子便宛如一滩水一般,从他的手心里一下滑了出去。
但他躲不掉的。闻玉白快速挡住了身后的大门——除非,他能从窗子跳出去。
*
闻玉白变成猎犬的档口,雪茸便一个闪身,从他的手中逃了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那猎犬闪身挡住唯一的大门,那一瞬间,他想从窗子里跳出去的心都有了。
换作其他的猎犬,雪茸或许还有底气能逗他们玩玩,可面前这家伙是闻玉白变的,一想到这里,雪茸忽然就失了底气。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思考出解决的对策,猎犬就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飞扑到了他的面前——雪茸甚至没能看见他的动作,快得像是闪现。
雪茸反应也很迅速,虽然被猎犬狠狠拍了一爪子,但对方准备将他摁死的前一秒,他直接一个滑铲,从对方的身下划过。
可比动作利索,他绝不可能比得过闻玉白变的狗,还没等他从口袋里摸出武器,扑了空的猎犬又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摁住了他的双臂。
手中的针筒滑落到一旁,雪茸没有半点儿犹豫,脚后跟狠狠在地面一磕,鞋尖的前侧便立刻弹出一截锐利的刀尖——他太清楚自己体力技巧不如别人,所以选择了将自己从头武装到尾。
“噗呲”一声,鞋尖直接划破了那猎犬的肚子。
犬类的哀鸣声伴随着呛人的血腥味在包厢里弥散开来,雪茸又一刀砍在猎犬的爪子上,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个侧滚翻再次躲避开来。
开肠剖肚的疼痛让猎犬的行动一下子迟缓起来,雪茸的肩膀也被踩出了鲜血,但他没有迟疑,忍着疼痛立刻从腰后抽出火铳,一边向大门的方向挪动,一边举着铳警告着面前的猎犬:
“慢慢走,和我保持距离,到窗边去。”
*
兔子虽然从手中溜走,但只要还在这间包厢,就不可能逃得掉。
用东方的一个成语来说,就是“瓮中捉鳖”。
闻玉白盯着躲在桌下的兔子,鼻腔里还飘散着那勾人的香料味,他的牙还是很痒,必须要用兔子的骨头磨一磨。
要说兔子到底是食物链底端的被捕食者,闻玉白只是朝前走了两步,那一对白色灰尖的耳朵,就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让人更加控制不住狩猎的欲望了。
对待藏在桌底的兔子,闻玉白甚至不用弯腰,他顺手抄起一旁的茶壶砸碎,抡起一块碎片直接丢向桌底。
“笃”地一声,碎片扎到距离兔子脑袋一毫厘的位置,险些遭遇断头之灾的兔子立刻惊恐地从桌底逃了出来。
刚一露出兔子脑袋,闻玉白便伸手打算去抓,可这吃素的家伙逼急了也不好惹,眼看无处可逃,竟然一个转身,咬上了自己的手。
这一口没有留情,几乎奔着将他手掌咬断了去的,闻玉白只感觉一阵钻心的疼,下一秒就又伸手一抡,把兔子狠狠砸到了墙上。
脑袋撞墙的兔子被砸得恍惚,好半天差点没站稳,趁这个当口,闻玉白又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像个哺乳动物一样去舔舐,可他的舌尖刚刚探到齿缝,就又狠下心来,狠狠咬了下去。
舌尖渗出的血让他冷静了些许,也短暂解了想要饮血的渴——别太过分了,闻玉白,只有动物才会舔自己的伤。
等他从这份混沌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兔子也已经站起身来。
这一回,兔子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眼神中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不知为何,看着兔子这样的眼神,闻玉白的手指尖突然颤抖了两下,眼神也微微松动下去。
兔子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漆黑一片的窗前。
*
窗外,是能将人的灵魂吸纳的无垠的黑夜。
雪茸举着火铳,冷冷指着窗前的猎犬。
闻玉白蹙紧眉,紧紧盯着窗前的兔子。
“跳下去,或者我开枪。”雪茸说。
“过来,离窗子远点。”闻玉白说。
面前的猎犬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继续低呜着,带着淋漓的鲜血准备进攻。
面前的兔子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转身推开窗,夜风轻拂过他决绝的身影。
“砰!”
雪茸的火铳弥漫起硝烟,猎犬呜咽一声,倒在地上。
闻玉白急速冲到了窗边,指尖堪堪错过,晚了一步。
沉默,一阵死寂。不寒而栗、憋闷、不真实感相继涌上心头。
雪茸紧皱起眉,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对耳塞。
闻玉白绷着脸,屏住了呼吸,从上衣侧拿出两对耳塞。
不知是报以什么样的心情,他举起手,将耳塞塞进耳朵里。
尖锐的噪音响起,大脑直接被刺到一阵阵泛白,长久的恍惚之后,目光恢复了清明——
雪茸所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被踢到碎裂的茶几、和被自己撞破了的肩膀。
闻玉白眼前的,是完好紧闭的窗户、被砸成碎渣的茶杯、和被自己划破了的手掌。
原来是幻觉。
好险是幻觉。
第52章 穿喉列车052
从幻境中醒来之后,雪茸面对一地的狼藉,好半天没能作出反应。
他皱着眉,看了看本该握着火铳的右手,又看向猎犬倒下去的地方,指尖还在一阵阵地颤抖。
许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收起手心,疲惫地坐到沙发上——现在的他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完全透支,全身疼得厉害,大脑还一阵阵地恍惚。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着急往回赶。
雪茸有些难捱地捏了捏眉心,接着根本不可控地闭上了双眼。耳塞里的噪音不仅搅得耳朵一阵阵刺痛,同样也钝化了他的感知力。
一阵冷风从身后吹来的时候,雪茸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睁开眼、回过头——但已经迟了。
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完全没有给自己掏枪防卫的机会,只是一睁眼一抬头间,绝对压倒性的力量便将他钳制在沙发上。
雪茸眼睁睁看着一记手刀朝自己的颈侧劈来——眼前一阵昏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稍早前,另一间包厢内。
刚进隧道没多久,梅尔的状态就出现了严重的异常。
他先是表现出了强烈的震惊,目光失焦地望向面前空无一人处,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莱安带着耳塞,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呼唤着谁的名字——大约是看到什么人了。
此时此刻,梅尔双眼通红,表情有种无法言喻的、非常强烈的悲伤。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非常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闭上眼睛。
“笃笃笃”,他用指甲在椅子上叩了三声响——这是他们先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自己陷入了幻觉,让莱安帮他戴回耳塞。
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幻觉,却依旧这样痛苦,莱安不由地揪起心来——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分外不舍的人吧。
梅尔双眼紧闭、全身紧绷着,隐忍情绪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莱安不敢耽误太久,赶紧上前帮人戴上了耳塞。
约莫半分钟后,梅尔才缓缓睁开双眼。这一次,他金黄色的瞳孔终于有了焦点。
只是眼眶依旧通红的,微颤着的睫毛被蘸得湿,但很显然,更多更多的心绪,还是被这人生生全部吞回了腹中。
莱安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想问问自己能不能帮他些什么,但修养和素质又告诉他,不该过度探究他人的隐私。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转身帮梅尔解开了束缚带。
梅尔垂着眼,疲惫地揉了揉手腕,接着又很快凝神,给莱安打起手势:“还没回来?”
莱安摇了摇头,用手势问:“我去看看?”
梅尔皱紧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因为隧道进得突然,雪茸和他们料想中一样,没能及时赶回包厢来。现在相当一段时间过去,那人依旧杳无音讯,大概率也是被幻觉缠住了。
莱安是人类,耳朵不像兽人那般灵敏,对着噪音耳塞的抵抗力便也顺理成章地好了很多,再加上他对火车构造熟悉,又有相当强悍的防身技巧,出去寻找雪茸的任务自然义不容辞。
临行前,他拔出了腰间的那柄长剑——这是逃亡伊始,雪茸让他挑的武器。这把剑的剑柄是可以旋开的,里面有一个中空的管腔,雪茸曾经告诉他,空管里面可以储存毒药,大大提升武器的威力。
逃亡之后,莱安几乎每天都抱着这把剑摸索,至今闭着眼睛也能启动它身上的每一个小机关,但这还是第一次,他旋开了剑柄。
他到底没有胆量去灌致命的毒药,但他想了想,将服务生送来的那壶花茶倒了进去——没猜错的话,这所谓的花茶,定是见效极快的安眠药。若是遇到突发情况,自己就算不能要了对方的命,也至少能暂时让对方昏睡过去。
重新旋紧剑柄之后,莱安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打气,终于鼓起勇气,独自踏出了房间。
他们的包间单独享有一节车厢,包间隔壁,就是对接服务生的房间。房间门口挂着一张告示牌,上面写着“暂时外出,有需求请摇铃”,从门缝里看,房间里漆黑一片,确实没有人在。
莱安锁紧眉头——那眯眯眼服务生要是在房里,倒还不算难办,可偏偏此时不知去向,对他来说又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威胁。
他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佩剑,确定无误之后,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了车厢之间的连接门。
隔壁车厢是一节普通车厢,据他了解,由于耳塞的制作成本较高,普通车厢的乘客并不会发放耳塞,因此推开门之前,莱安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清眼前情况的那一刻,他还是被吓得一阵手脚冰凉——
推门的一瞬间,一股异常的冷风便灌进了他的脖子,定睛一看,一旁的车窗被砸得稀碎,残存的玻璃碎片上,还挂着淋漓的血渍。
破洞的窗户旁,戴着耳塞的保安正围成一团,死死钳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女人的脖子已经被玻璃片划出了一个窟窿,一使劲儿就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知疼痛般剧烈地挣扎着。
而车厢内的其他乘客,因为被束缚带困在椅子上无法行走,便只能仰着脑袋哭嚎,有的则面目狰狞,不知在怒吼着什么。所有人都沉浸在幻觉之中,乱糟糟的一片,忙碌又恐怖。
莱安被血腥味呛得一阵皱眉,他快速扫视了一眼,确定雪茸不在这节车厢,便屏住呼吸,决定快速进入到下一节车厢内寻找。
可就在他快速经过保安身侧的一瞬间,车厢尽头的洗手间门突然被一阵巨力撞开,一个目光涣散、衣冠不整的男人,此时正手举着一块陶瓷碎片,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冲了过来。
男人很显然是奔着那群忙着控制乘客、没能注意到动静保安去的,莱安的位置只需轻轻一个闪身,便能躲得过去。
可他远不如雪茸那般心狠,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受伤。看见男人冲过来的一瞬间,他甚至根本来不及害怕,身体就率先做出了反应——
“碰!”一声闷响,就连戴着耳塞都能听得见这巨大的动静。转眼间莱安就一个抱摔,将这发狂的男人掀翻在地。
男人身材相当魁梧,甚至比人高马大的莱安还要高出半个头来,加上发了疯的无所顾忌,挣扎起来爆发的力量相当恐怖。
但莱安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性格软弱,但他的体术技能,却是自家四兄弟里实打实的第一名。
眼看着男人又要暴起,莱安的脑子中瞬间翻过无数格斗老师教过的技巧,紧接着,他就以极快的反应速度,使出一记教科书式的钳制,生生将男人的四肢固定在原地。
眼看男人的脸开始憋得发紫,莱安不由得担心真要了对方的命——这家伙并不是真的暴徒,而是被幻觉操控的普通人,自己绝不能杀了他。
这一份绝不滥杀无辜的底线,确实是莱安最大的软肋,他也预料到了,在他松手的那一刻,男人注定会发起反攻——
“嘶……!”一阵剧痛,男人手里的陶片直直刺进莱安的大腿外侧,那一瞬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但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同时也留了后手——男人抬手的一瞬间,莱安忍住大腿的剧痛,抬脚狠狠踩住了男人的手腕。
因为腿疼,他完全控制不好力道,只觉得脚底咔嚓一下,男人的手腕大抵是被他直接踩断了。
“……”莱安心底一阵愧疚,慌忙道,“对不起了哥,我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趁那男人惨叫的功夫,先是给了他腹部一拳,逼着他松劲儿,接着便抬腿踢飞了他手中的陶片。
这时候,身后的保安终于反应过来,分出两三个人,一拥而上将发疯的男人围住。
莱安松了口气,又不敢耽搁太久,赶紧忍着疼痛起身,继续前往下一节车厢。
以前的体术老师们虽然严格,时不时就把自己打了个鼻青眼肿,但多少顾及自己的身份,从没有人敢真让他见血的。
莱安看了一眼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裤腿,感觉像是被一只鳄鱼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眼冒金星。
好想回家。想到这里,莱安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在外面鬼混也太苦了,这可不是闹着玩,是真的要流血了的啊。
可是他的心情只短暂地崩溃了一小会儿。他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雪茸找到,不管他是陷入了幻觉,亦或是被这样陷入幻觉的人困住了,以他的身体素质,都是非常危险的境遇。
莱安咬咬牙,顾不得处理腿上的伤口,便继续前往下一节车厢了。
事实证明,一对昂贵的耳塞,确实可以救人的命。接下来的几节普通车厢,都是一片恐怖的狼藉。有吐了一地的,有把自己的脸抓得血肉模糊的,也有张嘴咬人的。出人命的情况也没能避免,除了最开始遇到的割喉的女人,还有生生被人用束缚带勒死的……
这一趟走下来,莱安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要不是寻找雪茸的信念支撑着他,他可能早就因为疼痛和恐惧原地昏厥了。
可偏偏,这么多车厢一节节地排查下来,居然始终没能找到雪茸。
剩下的就是四间独立的头等包厢,和只有自家人可以享受的、每班列车只有一间的私人包厢……
这该怎么查?莱安犯了愁——难道要扮成服务生,一间一间敲开了问吗?
一想到要演戏,莱安就紧张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立刻行动——先去各个房间门口转一圈再说。
说到底,穿喉列车确实邪门,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总共五间头等包厢,除了自己的那一间外,有三间大门敞开、并没有售出,剩下的一间大门紧锁,看样子是有人在里面。
最后一间的门半掩着,不能确定有没有售出。见一旁无人值守,莱安便悄悄推开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地面上却是一片狼藉,茶几歪倒在一旁,表面有相当明显的裂痕。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莱安皱起眉,弯腰捡起了掉落在沙发拐角处的一张工作证。
那是自己给雪茸的证件,不出意外的话,雪茸出意外了。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雪茸现在人在哪里,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恐惧引得腿伤一阵疼痛,莱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伸手扶着沙发想要起身,却发现沙发的位置还残留着温热——人刚走还没多久!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那一瞬间,莱安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起来,瞬间忘了腿疼,心跳也控制不住地加速。
他立刻转身离开房间——身后的车厢都已经检查亓亓整理过了,只能继续往前。
莱安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佩剑,此时此刻他放空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他一定要将雪茸救回来!
一路紧张兮兮地排查,让他忘记了去数车厢的节数,直到推开门的那一刻,莱安才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是整个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这里也拥有着唯一一间,只有特殊关系才能预订到的私人包间。
他推门进入的时候,那熟悉的眯眯眼服务员,刚刚从身后的包厢门内走出来,看见莱安这个不速之客的一瞬间,那一直带着客套微笑的面孔上,露出了短暂的、一闪而过的危险。
也是没料到在这里会和服务生打上照面,莱安的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狂跳,但他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静,手却不自觉地摸向了身后的佩剑——
自己包厢的专属服务生为什么要来这里?就是他带走了雪茸吗?雪茸是不是就在他身后的包厢里??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服务员率先笑起来,提起笔写下一行字:“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莱安没有回答,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同时也紧紧握住了剑柄。
见他没有反应,服务员再次写字:“为了您的安全起见,请您立刻回到您所在的包厢,我会全程护送您,确保您的安全。”
眼看着服务生要赶客,莱安拧起眉,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门,示意自己要进去。
服务生眯着眼睛,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写道:“这里有重要的客人,不方便打扰,您请回吧。”
小少爷一向只有不方便被人打扰的份,还从没有几个“重要客人”敢对莱安说“您请回吧”,更何况放在平时,这间包厢从来也只有自己能住。
那一瞬间,莱安藏在内心很深处、几乎从没有暴露过的属于贵族的傲气,一下子被这句话狠狠激了起来。
满身的卑微、谦逊、懦弱统统不见了踪影,他攥紧了拳头,直截了当地走到了门前——他早就做好了来硬的准备,他不在乎在这里跟这服务生打上一架!
果不其然,眼看莱安走到门前,那服务生一个跨步直接挡到了门口。
他比莱安还高上半个头,看样子相当能打,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小山一般挡在了莱安的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莱安无意间瞥见了他肩头沾上的一根动物毛发,那根毛的尾部是白色,尖儿上是浅浅的灰,他霎时睁大了眼睛——这是雪茸的兔子毛,也就是说,雪茸不仅被这个人带走,甚至还暴露了他兔子的身份!
不必再装下去了。莱安眼神沉下去的一瞬间,一个飞速的走位闪到服务生的一侧。他想要用小腿别住服务生的步子,再直接一个锁喉将人放倒,但那家伙反应实在过于迅速,几乎是在他行动的一瞬间,便一个侧身变化了站姿。
两极反转,服务生抬起腿,从身后顶向莱安的膝盖窝,莱安一个重心失衡,向后仰去——
眼看着莱安就要被放倒在地,但这技术精良的少爷哥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直接就着向后的姿势,抬腿踢上了服务生的下巴!
因为腿伤的缘故,这一脚没能完全使上劲,但服务生还是结结实实地被踹了一脚。但很快,那家伙便飞速攥住了莱安的脚踝,猛地向后抡去!
莱安被人狠狠砸到了墙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但他没空哭爹喊娘,只趁着服务生脸疼的功夫,“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长剑。
见他拿出武器,服务生也丝毫没有慌张,看他的架势,莱安便知道这家伙经验极其丰富,自己的剑术并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果不其然,在自己挥剑劈砍的同时,服务生拿起手中的银制餐盘,轻轻松松挡住了自己的攻击,而后几招,不管是直刺还是撩斩,对方都能轻松自如地直接化解。
斩、刺、劈、撩、斩……
一下又一下,没有新意,甚至到最后开始重复的招式。对方并没有反击,而是兢兢业业挡住了他所有的攻击,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抽空打了呵欠。
腿上的伤口已经让莱安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进攻,继续高强度地和人对峙着——
终于,他找到机会用手拨开那人挡在身前的臂膀,那人的脖颈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勇气,也更没有机会直接劈砍对方的脖子,但莱安有另一招——
在服务生伸手要护住脖子的前一秒,莱安摁下了剑柄后的那枚按钮,“咻”的一下,剑尖的小孔处弹出一根极细的针来!
雪茸设计的这把剑,剑心有一条极窄的贯穿空腔,只要自己摁下按钮,浸泡了药水的小针便会从剑头飞射出来。
不知道这根针有着什么效果,但莱安知道,但凡是个正常人,被突如其来的细针扎了脖子,也是会慌上几秒的——只要拖延几秒钟就够了。
果然,那服务生下意识顿住动作,去摸脖子上的那根针。在他走神的当口,莱安直接一个粗暴地推搡,将人从门前推开。
不管房间里还有没有敌人,不管等着他的还有什么危险,先进去,找到雪茸再说。
釜底抽薪之时、破釜沉舟之势,莱安刚要抬起鲜血淋漓的腿,打算踹掉眼前这结实的门锁时,面前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莱安有些疑惑,但下一秒又做好了战斗姿态,正当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对方来上一剑的时候,对面的人居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莱安的剑身。
“莱安。”
面前,一个戴着眼镜、贵族穿着、气质温雅的长发男人,面带笑容地用口型唤出了他的名字。
莱安望着他,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
“……哥哥??”
第53章 穿喉列车053
此时此刻,莱安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他想过门后可能是凶神恶煞的敌人,想过可能是一群虎视眈眈的猎犬,想过是警督或是牧师,唯独没想到在那里等他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哥、德文家的二公子,伊温·德文伯爵。
但是,在自家的火车上、只有自家人才能订的私人包间内,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结果才算是合理了。
看着傻愣在门口的莱安,伊温弯起眼睛笑起来,轻轻伸手将他拉进了包间内。
包厢还是莱安熟悉的自家装修的风格,一旁,掉出耳朵的雪茸正躺在床上昏睡着,看上去并无大碍。
先是确定好了雪茸的安危,莱安才继续震惊地看向自家亲哥。
伊温伸手帮他摘掉了正在尖叫的耳塞,又一次温和轻柔地唤起他的名字:“莱安?”
距离上一次听到哥哥喊自己,似乎已经过了几百年之久,而伊温又是三个哥哥里对他最细心、最温柔的一个,那人刚一开口,莱安的眼泪就像决堤一般,带着这段时间积攒的恐惧、紧张、崩溃、迷茫一起,顷刻间翻涌了出来。
似乎是料到自家弟弟会哭鼻子,伊温依旧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坐在椅子上,接着俯下身帮他检查腿上的伤口,轻声安抚道:“别害怕,这个房间有专门的隔音层,不需要佩戴耳塞,你看到的也不是幻觉。”
莱安根本顾不得那些,只忙不迭擦着眼泪,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怕到他还惦记着雪茸,伊温便解释道:“他也什么大碍,只是出现了幻觉到处乱跑,被阿隆用了些方法睡过去了,过段时间就该自然醒了。”
莱安眨了眨眼,泪眼婆娑地望着伊温:“阿隆?”
这时,那个眯眯眼的服务生终于摸着脖子走了进来。
他依旧眯着眼睛,但脸上的笑意早已经被紧张取代:“伊温!你说过你弟弟连个鸡都不敢杀,我才接这个活的!你快问问他射了什么到我脖子上,不会要我命吧?!我已经感觉有点不舒服了!!”
莱安又眨了眨眼睛,伊温笑着解释道:“这是阿隆,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新聘用的贴身保镖。”
果然是保镖!!莱安有些恐惧地望着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看着他脖子上的细针,又一阵愧疚起来:“……啊,那应该不是毒吧,蘸了一点你送给我们的那壶花茶。”
如果这家伙真给自己下毒茶,那这回现世报,自己可就回天乏术了……
幸运的是,阿隆不至于心狠手辣到对朋友的弟弟下毒,也正如莱安所猜测的,这壶里装着的是强效的安眠药物,阿隆刚松了口气,就挡不住药劲儿,倒在沙发上昏昏睡了过去。
看着一旁不省人事的阿隆,伊温拍了拍莱安的翅膀:“真不错,居然能把他放倒,真是越来越让我放心了。”
听到这里,莱安愧疚地垂下了脑袋,纠结了半天,才嗫嚅着问道:“哥,你怎么在这?”
伊温笑了笑:“这段时间,家里一直有在关注你的行踪,我发函让各个火车站点的售票员关注十七岁上下、卷发的年轻伯爵,说你欠了我一大笔债没有还,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
伊温说得轻描淡写,但莱安知道,这段时间全家都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去寻找他。一想到这里,莱安的眼眶就又红了起来。
伊温相当有耐心,莱安不肯开口的时候,他便静静地帮他处理伤口,半句也不逼问他最近的行踪和消失的原因,换作是另两位强势的哥哥,怕是自己刚一进门就被咄咄逼人的架势直接吓晕了。
调整好了心绪之后,莱安终于断断续续交代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从被雪茸搭讪,到稀里糊涂上了贼船,再到一起破了一桩大案……从小就不擅长撒谎的他,此时更是把所有的所有都统统倒了出来。
伊温听完,指着床上的雪茸,问道:“所以,他就是那位BUNNY,对吗?”
“是……”不知为何,听到哥哥打听雪茸,莱安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紧张。
似乎是怕伊温对雪茸有意见,莱安慌忙开口解释道:“虽然……但是,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听到这里,伊温饶有兴趣地弯起眼睛:“嗯?怎么说?利用你的弱点,绑架你、威胁你、强行骗你入伙,还炸了教堂的飞艇,为什么还不是坏人呢?”
这句话实实在在把莱安问住了,他憋了半天,才有些没底气地解释道:“可是……我本来也不想去机械之心,而且,他炸飞艇之前还特意疏散了人群……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莱安越说越没有底气,可伊温却撑着脑袋,颇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嗯,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找他,不管是出于真心把他当成同伴、亦或者是这一路必须要依附他的能力,至少能证明,你是真的需要他的,对吗?”
莱安听了,点了点头,又羞愧地垂下脑袋。
又一阵沉默,伊温开口问:“莱安,你怎么想?”
听到这里,莱安倏地抬起头,莫名有些慌张起来:“……什么?”
“我是说,你想回家吗?”伊温说,“你知道,我这一趟过来,是受了爸妈的嘱托,要带你回去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莱安的眼眶又“唰”地红了起来。
回家,他当然想回。可自己现在已经是个登报公示的逃犯了,回去要么是立刻被人逮捕,要么就是连累整个家族一起遭罪。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非常乖顺听话的好孩子,从没有反抗过长辈的决定,也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或者说,在长辈的决策面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参与讨论或是提出意见的权利。
他真的不愿意回去,他不想看到德文家为了自己的事情被怪罪、被牵连,莱安攥紧了手心,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伊温垂着眸子盯着他的表情,沉默了片刻,便又温柔道:“但是我想,这种事情,还是要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莱安闻言,有些恍惚地抬起眼。
伊温开口永远是轻轻的,循循善诱,叫莱安分外安心平静:“莱安,你愿意回家吗?”
莱安的眼眶又湿润起来,赶紧摇摇头:“我不想,我回去一定会牵连到家里的……这不是件小事,追究起来整个家都有可能完蛋,我是真的不能回去!”
伊温点点头:“那你在外面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能!”莱安笃定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慢慢适应了,我可以自己洗衣服、收拾行李,也能好好吃饭,没有佣人照顾,我也照样可以好好生活的!”
伊温:“你确定,和你一起的同伴,是靠得住、信得过的吗?”
莱安看了看雪茸,刚开始有些犹豫,但仔细回想起这一路的相处,又想到了严肃但却靠谱的梅尔,和虽然爱哭,但永远乐观充满干劲的沙维亚,他眼神坚定起来,点了点头:“嗯!”
伊温:“那你们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吗?下一步该去哪里,为什么要去,你们一直前进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能不能走到头,这些你考虑过吗?”
听到这里,莱安噎住了。这一路上,他始终是被雪茸推着往前走,他说要去哪里,自己就跟去哪里,除了知道那人在费力寻找所谓的“燃料”以外,他对他们的前行之路可谓一无所知。
似乎是猜到他的答案,伊温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没关系,答应我,只要你还选择和他们一起,就把我刚刚提到的事情弄明白。我的弟弟可以一时找不到方向,但绝不可以做一辈子没有目标、流离失所的逃犯,能做到吗?”
莱安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能!!”
“其实我让阿隆扮成服务生,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你的能力,同时也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伊温说,“车上来了一批猎犬,你们也应该看到了。我派人打听了一下,确实是来找你们的,所以拜托检票员配合演了个戏,帮了他一个小忙。”
莱安又一次看向床上躺着的雪茸。
“这位BUNNY先生是个聪明人,判断力和观察力非常强,做决定也非常理性果断,你跟他在一起我很放心。”伊温慢条斯理道,“但同样的,听你的描述,我能猜到他的道德感并不强,这样的人很容易走错路、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了自我,酿成大祸。”
听到这里,莱安的心跳忍不住加快起来。不得不说,伊温看人是真的很准,自己跟雪茸在一起始终提心吊胆,倒不是怕他会真的伤害自己,而是怕他做错事、一不小心就让局面变得不可挽回。
“莱安,你记住,这样的人,只要你和他始终保持一致的立场,他就不会伤害你。”伊温说,“但是你要记得,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拉他一把,把他及时地带回正轨上来,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你自己。你们不是什么等级分明的上下级关系,既然选择一起走,那么你们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是彼此的同伴。”
莱安听了,有些发懵,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干涉雪茸的选择,也没想过,或许自己并不需要事事都听雪茸的话——他并不是雪茸手上的提线木偶,他们是一根绳上同生共死的蚂蚱。
伊温说:“莱安,你已经十七岁了,也该试着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在外面逃亡的日子肯定会很辛苦,但是既然你说过要为家里着想,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
“你放心,爸爸妈妈最近除了担心你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卢修斯和凯恩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家里的事情有我们三个在,不用你操心。我会告诉他们你还平安,并且把你的意思带到。”伊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在外面有什么需要,还是用我们以前的老方法联系,不管是要钱、要物还是要人,我们都会尽全力给你提供后勤保障。”
听到这里,莱安终于憋不住一头埋进哥哥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呜呜”哭了起来。
他很庆幸,今天他遇到的是通情达理、温柔耐心、又足够理性的二哥伊温,但凡换成是爹妈或者另外两个哥哥,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强行带自己回家——这不是他想要的,也绝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轰隆”一声,列车从无尽的漆黑中破出,隧道到了尽头,漫天的光亮倾泻而下。
原来已经过了一夜。莱安恍惚地眯了眯眼——原来这漫长漆黑的夜晚是能过去的。
“马上你们就该到站了。”伊温起身,弯着眼轻轻拍了拍莱安的肩头,“去吧,带上这位聪明又危险的兔子先生,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去吧。”
莱安赶紧起身,将还在昏睡中的雪茸背到了背上。
临行前,他再一次不舍地回过头,看向身后一直望着他的、温柔又成熟的哥哥。
见他回头,伊温便也开口道:“莱安。”
莱安站定在原地,认真地听着。
“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绝没有你的健康、安全重要。”伊温说,“如果想要回家,随时欢迎。”
“家人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第54章 断舌女巫054
雪茸醒过来的时候,后遗症还明显得很。
头疼耳朵疼,肩膀也有一种要报废的开裂感,疼痛让他“啪”地睁开眼,窗外刺眼的天光燎得他泪水四溢,紧接着脑袋一阵恍惚,哼哼唧唧了半天,直到看见莱安凑过来的脸,大脑宕机了快一分钟,思维才慢慢连上了线。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耳朵,莱安见状,解释道:“已经出隧道了,不用戴耳塞了。”
雪茸闻言,依旧有些狐疑地扫视了一眼车里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包厢里了,沙维亚早就恢复了元气,满车厢上蹿下跳,而梅尔却变回了黑猫的状态,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上去颇有些疲惫萧索。
为了防止自己还在幻境之中,雪茸还是执拗地再次戴上耳塞,直到耳朵在噪音下再次受到摧残,而面前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才勉强松了口气——看样子这回是真的醒过来了。
刚醒,脑子一片浆糊,还疼得要命。雪茸又一次疲惫地闭上眼,开口问莱安:“你怎么找到我的?刚刚都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抛出去好半天,莱安都没有回答。雪茸便睁开眼,直直望着他。
到底是个老实孩子,和雪茸对视了不到两秒便败下阵来。莱安垂下眸子,语气努力保持平稳,却控制不住紧张地抠起了手指:“嗯……我是从我哥那儿把你带回来的。”
“你哥?”听到这话,雪茸直接一股脑儿爬了起来,一旁正在自己跟自己玩飞行棋的沙维亚震惊地回过头,正在打盹的梅尔也睁开了眼。
一直到刚才,莱安都在纠结要不要和他们坦白这件事情,他担心牵连到伊温,继而牵连到他所有的家人,但就在刚刚,他又想到伊温跟自己说过,他们是自己的“同伴”了。
他应该去信任雪茸,莱安心想,他愿意和雪茸保持一致的立场,但前提是,不要伤害自己的家人。
“嗯。”莱安谨慎地说,“我也是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他也在车上,包括我们车间的服务生,也是他特意安排来保护我们的。”
雪茸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迅速梳理着他的话,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那个帮我的检票员,也是你哥的人?”
“嗯。”莱安攥紧拳头,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了。
“有意思。”雪茸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继而站起身,手伸向坐在一旁的莱安,“趁还没到站,带我去见见他?”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莱安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抬起眸子,似乎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
这还是雪茸第一次从莱安口中听见“拒绝”这个词,那一瞬间,新鲜感完全代替了所有情绪:“哦?怎么说?”
莱安咬了咬牙关,尝试着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坚定:“不方便,我们的名字已经被登报公示了,如果被人发现他和我们有接触,会牵连到我的所有家人……我不想这样。”
雪茸挑了挑眉:“可是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我穿着工作服偷偷去,看起来也不会有事。”
莱安呼吸一滞,控制不住地咬住了下唇。
盯着他看了许久,见这孩子再憋不出半个字来,雪茸忽然一下笑出声来:“好了,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怕我找你哥提条件,怕我拿你威胁你哥,怕我不知道又要出什么馊主意……”雪茸弯起眼睛拍拍他的肩膀,“你担心得不是没有道理,我确实是这种人。”
自己的心思被彻底翻出来,莱安感到一阵惶惑。刚刚拒绝雪茸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再逼下去,自己很快就又要妥协了。
他偷偷打量着雪茸,脑子里面飞快打着草稿,计划着一会儿该做点什么最后的挣扎。
可没想到,这人居然伸了个懒腰,跑到窗边去看风景了。
本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坏招儿,直到莱安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人依旧在床边不动弹,他才有些意外起来:“诶?”
“嗯?”雪茸也回过头,看他。
“……”莱安眨了眨眼,比划道,“你……?”
“不去了啊。”雪茸摊开手,“你不想带我去,我还能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去不成?”
……你难道不已经是惯犯了吗。莱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不过他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说不去就真不去了。
莱安有些恍惚地收回目光,又一次回想起了伊温说的话——自己和雪茸并不是什么等级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不是他说的所有话,自己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的。
这样想着,似乎窗外的天光都更亮了一些。
雪茸伸手,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来,一阵温暖的、带着一丝凉意的风钻了进来。
沙维亚也趴到窗边,兴奋地翘着腿:“听说要先坐半天的马车,再翻过一座山,看到山崖边一棵巨大的倒挂的树,树下有很好看的风景,汤恩村就在那儿。”
眼前这番景象别说是风景,说是这里有活人居住,都相当令人难以信服。
车身两侧,是绵延崎岖的高山,山的表面呈牙白色,光秃秃的一片,除了陡峭坚硬的岩石之外,看不见半点儿植被。自从出了隧道之后,举目所见荒无人烟,却因为无垠的荒凉,给人带来非常原始、直接的视觉震撼。
这稀罕的画面所有人都没见过,就连OO也从莱安口袋里爬出来,趴到窗边,看着这红彤彤、光秃秃的山野。
一旁的梅尔颇有些惆怅地睁开眼,刚准备跳下沙发,就被雪茸一把捞进怀里揉了起来:“我的小猫咪看起来很累啊,是不是也看到幻觉了?”
梅尔“喵呜”一声,炸着毛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落地就变回了人形。
雪茸扭头,看见他满脸疲惫又惆怅的模样,说到嘴边的调侃又拐了个弯儿,嬉皮笑脸搂住他的肩膀:“你猜我在过隧道的时候看见谁了?闻玉白!我直接一枪崩了他,结果居然是个幻觉!气死我了!”
梅尔满面无语地把人从自己肩膀上剥下来,吐槽道:“那家伙要是沦落到能被你一枪崩了,那这个世界也差不多该完蛋了。”
“哼。”雪茸颇为不屑地撇撇嘴,拿出报纸折了个小狗放在茶几上,接着不知从哪个口袋变出了个弹弓来——“啪!”小狗的脑袋破了个大洞,应声倒地!
“一肚子坏水的纸老虎罢了。”
另一间包厢内,某“一肚子坏水的纸老虎”闻玉白,自幻觉中清醒过来之后,老老实实收拾好了房间的残渣,便把自己牢牢锁在包间里,没踏出去半步。
他总能闻到车厢里传来非常清晰的兔子味,那混着多种香料的特殊的味道,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清清楚楚勾勒出一张永远似笑非笑的漂亮面孔。
那香味是如此地清晰可辨,真实又具象,挠得他嗓子一阵阵地发痒。
他好几次都差点儿忍不住想破开门,循着香气而去,但很快那股冲动又被自己狠狠压制住了——这一定是幻觉的后遗症,他是这么自我安慰的,找过去一定只能扑个空。
可事实上,每当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那兔子破开车窗一跃而下的画面,就像窗外的风一般汹涌灌进他的大脑,刺得他一阵阵的头疼。
烦死了,闻玉白胡乱抓了把头发——该死的兔子,连睡个觉都要扰得他不得安生。
无数次惊醒之后,列车终于快要到站。顶着昏昏沉沉的脑子收拾好行李,闻玉白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茶杯碎片,又清点了一下自己造成的损失,临出门前,丢了几枚银币放在了桌上。
反正是闻风清的钱。
下了车,那股子兔子香还是在鼻子里萦绕着。闻玉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幻觉里受刺激太深,牵连到嗅觉都要出问题了。
闻玉白揉了揉太阳穴,拖着行李皱紧眉头加快步子下了车。
这一趟车次的乘客本来就少,很多更是没能坚持到终点站,就提前下车折返了,最终到站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闻玉白拖着行李箱往站台外走,忽然一阵莫名的感应,他条件反射回过头去,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却又模糊的身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继而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墙角。
兔子?闻玉白站定在了原地——又是兔子?幻觉还没消失?
他紧锁着眉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的脑子是真的快要被这该死的兔子弄坏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墙角后。雪茸原本兴致正好,忽然站定在原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梅尔无语地望着他,“又要闹哪出?”
“你没感觉到有点渗人吗?”雪茸搓了搓胳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刚刚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
梅尔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脑子里的脏东西。”
雪茸撇撇嘴,裹了裹衣领,加快进度朝马车租赁处跑去了。
附近有零零散散的车夫来接活,因为没有地图,几个人不得不租了辆马车,还请了个熟悉地形的车夫带路。
一听他们要去汤恩村,车夫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那地方啊……要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还是趁早回去吧。”
雪茸一听,来劲了,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怎么说?我听说那儿环境挺好的,还能比这儿邪乎?”
“环境不是最邪乎的,邪乎的是那儿的人。”车夫一边赶起马,一边悠哉悠哉嘬了口烟斗,“总之不要随便惹那群怪胎,大山把他们的脑子堵死了,发起疯来恐怖得很。”
雪茸扬扬眉:“还能把我们杀了不成?”
车夫轻嗤一声,吐了口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沉默的车厢内,只有马车前进的“笃笃”声。这不明就里的一番警告,和恰到好处的沉默留白,让莱安和沙维亚情不自禁陷入了紧张之中。
大概是感受到了车厢气氛的不对劲儿,车夫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车厢:“嗯,都是男的,安全多了——那里可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向雪茸怀里变成了黑猫模样的梅尔。梅尔正在闭目养神,感受到了对方的注视,有些戒备地睁开眼。
“这只猫带进去会惹麻烦的。”车夫紧紧盯着梅尔那双黄金瞳,面上的笑意不复存在——
“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带他进去会有什么后果的。”
第55章 断舌女巫055
听到这里,被莫名针对的梅尔坐不住了。刚站起身来准备理论,就又被雪茸一把搂了回去,扬声问车夫:“什么意思?师傅?你是说他们不喜欢猫?”
“不喜欢猫,尤其是黑猫。人总有点儿忌讳,尊重理解,主要是自己规避风险。”车夫转身回去,又恢复了方才乐颠颠的样子,“如果是兽人还算好办,保持人形,耳朵藏好了再去,不然有的受咯!”
雪茸一听,朝梅尔扬了扬眉,安抚似的撸了撸他的猫毛。突然遭遇种族歧视的梅尔不爽到了极点,翻了个大白眼儿,这才把脸埋进爪子里生闷气去了。
听到这里,OO也从莱安的口袋里露出脑袋,有些紧张地看着车夫:“叽叽?”
车夫瞅了OO一眼,哈哈笑着,用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老鼠也一样!藏在兜里别瞎跑咯!”
OO一听,也不高兴了,叉着腰给自己申辩道:“叽叽!!!”
莱安只能无奈地笑着给它做翻译:“它说它是仓鼠……”
车夫无所谓地摆摆手:“都一样!”
这车夫是个话痨,一路上东扯西谈,可偏偏每次雪茸想问点儿关键的,这人要么不作声,要么就光明正大地把话题转移走了。
“诶,有些事情不能乱说啊。”车夫咂咂嘴,“别的事情可以不信,但管不住嘴是真会断舌头的。”
听了车夫一路上半真半假的唠嗑,众人都已经有些犯困了,可偏偏听到这句话时,所有人都禁不住泛起了鸡皮疙瘩——不知为何,总有种预感,这句话不只是随便吓唬人而已。
事实证明,请一个车夫帮忙带路是无比正确的选择。马车在崎岖的山路钻来钻去,回头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为了防止这个话痨车夫是什么坏心眼儿,几个人商量好了轮流放哨值班,约莫每个人睡了三个轮回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后面的路,马车就开不进去了,剩下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车夫说,“翻过那座峡谷,就到汤恩村了。”
说罢,他又看了看天,再次发出那爽朗得叫人头疼的笑声:“你们运气真好啊,一路上天气都这么好。”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虽然没有大片的乌云,却也见不到太阳,天空灰蒙蒙一片,阴沉得很,在那褐红色贫瘠土壤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分外压抑。
这就是那家伙口中说的“天气好”。
“这里动不动就下大雨,阴天已经是很好的天了。”车夫收起那一袋沉甸甸的路费,笑道,“机械之心开了眼,你们这一路会顺利的。”
其实来的一路上,雪茸就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地形相当独特,地面的土壤是一片褐红色,土地上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白色山丘。这些小山丘应该是一个个岩石堆,不算太高太陡,顶端甚至还有些微平,但每一座山丘都是独立的一块,就像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一般,颇有些刺眼。
往身后看,那褐红色的土壤之上,布着一道道雨水冲刷过的痕迹,随处可见沟壑与峡谷,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抚不平也填不满。而山脚下,是一堆堆松散堆积的岩土,这些迹象处处表明着这里时常遭受泥石流和暴雨的侵蚀。
那话痨并没有说假话,这里的天气确实极端,要是一不走运碰上了雨天,很难想象会有多麻烦。
“你确定诺恩叫你来这个地方,不是因为你欠了他什么情债吗?”梅尔忍不住吐槽道,“我觉得他不是在帮你,他是想要你的命。”
雪茸倒是半点儿没有怀疑,大步轻快地往前走着:“你放心,他舍不得要我命。最多是想骗骗色,但他可没那个本事!”
一闻到八卦味儿,沙维亚三两步就小跑了过去:“哥,他对你这么深情?你俩是走到哪一步了啊?”
雪茸嫌恶地拧起眉:“走个屁!我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就是个自我感动的变态自恋狂!”
沙维亚还是第一次见到雪茸露出这样的表情,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角色,能让永远游刃有余的雪茸都直接破防,这么一想,好奇心更是按捺不住了。
事实证明,眼前这条路确实是马车过不去的。
不仅路又险又窄,还有一个必须弯腰才能通过的小洞。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路,几个人却从天黑走到了天亮,翻过了一座山头,雪茸都快累得直接挂在梅尔的身上了。
“我现在收回我的话……!!”雪茸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比着中指骂道,“诺恩那贱人就是想要我命!!”
梅尔瞥了他一眼,从包里掏出水壶丢给他,接着翻出行李箱,找了一顶帽子盖在头顶,遮住了那对收不回去的猫耳。
虽然那车夫的话让他不爽到了极点,但为了避免意外,他还是决定乖乖隐藏好自己的真身。
但想想还是忍不住骂道:“种族歧视的人都该下地狱。”
雪茸第无数次坐下来休息的功夫,浑身干劲儿在前面探路的沙维亚,终于欢呼着奔了回来:“果然就在前面!我看到那条瀑布了!!”
那条瀑布是车夫口中的标志性地点,穿越过去就到了汤恩村了。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空气中那隆隆的闷响,应该就是瀑布的水声了。
累掉半条命的雪茸终于活了过来,握紧拳头举起手:“一鼓作气!!”
走过眼前这道弯,一道高耸的悬挂瀑布,就如通天巨幕一般竖在了他们的眼前。
此时他们正在峡谷的底端,狭长的山路尽头,是一眼望不到顶的高山断崖,轰隆隆的水声如雷鸣一般响彻山谷,巨大的水帘从头顶灌溉而来,分不清是山上坠下了湖海,还是天空破了个大洞。
知道会有瀑布,但没想到气势如此磅礴,一群人直接看傻了眼。
“那个村子就在后面!”沙维亚兴奋地指着这天幕道,“好大的瀑布啊!”
“终于到了!!”雪茸都快感动出眼泪了——天知道他这虚弱的身板儿,早已经到极限了。
瀑布底端是一片石潭,石潭里有一排露出水面的岩石,沿着这天然的水上之路,绕到瀑布后方、穿过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就真的到了。
一想到终于能彻底歇脚,雪茸咬着牙拖着梅尔就要往前冲,可刚一靠近瀑布,众人就齐齐收回了往前迈进的腿——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儿?”雪茸皱起了眉,往后退了一步,“感觉有点儿酸酸的?”
莱安和沙维亚也纷纷点头。离远的时候没觉得,凑近时总感觉,那瀑布的水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儿。
看着队伍突然停滞不前,梅尔直接面无表情地把雪茸推到水中的石阶上,又丢给每人一把伞:“我什么都没闻到,路在这里就是给人走的,哪儿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说罢还伸手把雪茸往前推。
雪茸被推到石头上吓了一跳,但似乎也因为这句话放下心来:“真的吗?你什么都没闻到?是不是你鼻子有问题啊?还是说我们仨鼻子坏了?”
梅尔懒得跟他废话,一边垮着脸把人往前推,一边窸窸窣窣骂着脏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梅尔骂脏话,雪茸就觉得非常安心,打着伞、垫着脚,相当轻快地从石阶上跳了过去——这石头本就是专门让人通过的,又大又平,走起来根本没什么难度。
很快,一群人便飞快地穿过了石潭,所有人安全落地之后,雪茸的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螺帽,顺手抛进了刚刚经过的石潭之中。
“呲——!”一阵白烟腾起。那枚螺帽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便彻底融化成了蒸汽消失了。
所有人震惊地望着眼那缕烟,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刚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那水面上走过了。
雪茸腿一软,坐到一边的石头上,满脸劫后余生的后怕与惊恐,抬头看向梅尔:“……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梅尔无语地望着坐在一旁的他,吐槽道:“要是说有事儿呢?你还不直接瘫到水里。”
“……”雪茸闭上眼,伸手拍了拍闷疼的心脏,“有事儿我就回去了,没什么破事儿能值得我卖命。”
这瀑布水恐怖归恐怖,但好歹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危机渡了过去。这次转身,终于就要到汤恩村了。
身后的洞穴是个向上的陡坡,从下往上看不见对面的光景,几个人排成队,手脚并用才爬了过去。
终于到了……雪茸感觉自己爬坡的时候已经眼冒金星了,晕晕乎乎几乎随时都要过劳死在这黑黢黢的山洞里,可当他把脑袋探出洞口的一瞬间,他那本已经快要失焦的双眼,一下子就睁大了起来。
“老天爷!!”沙维亚欢呼起来,又开始狂流眼泪,“我这是上天堂了??”
眼前这画面,确实美好到让人忍不住怀疑真实性。
洞口之下,是连着山坡的大片草地,蔚蓝的天空之下,举目所见皆是一片嫩绿。那茸茸的草芽在春风轻抚之下,掀起一阵阵的碧波,像是哺乳动物的茸毛,叫人心软又可爱。
这碧海般的草地之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花草,牛羊悠闲地散步,而山坡上、山脚下,一只只色彩鲜艳斑斓的小房子被鲜花簇拥着,应该是这里的聚落。
明艳、晴朗、温柔……这里的色调和景色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地吻在人的心坎儿上,尤其是在经历了身后那一片荒蛮崎岖,再看着仙境般的小世界,似乎连时间都不舍得流动了。
隔着老远,梅尔便听到雪茸兴奋的心跳声,刚想劝诫那人注意调节情绪,这兔子便压不住原始本能,一个猛子扎进面前的草堆里,转眼间便只能看见一对儿毛茸茸的白耳朵,竖在草丛里四处狂奔了。
兔子喜欢草是天生的,但这不是个撒泼的好时机。梅尔站在草丛间,动作娴熟得堪比叉猹的瓜农,只快准狠地朝草丛中一伸手,就一把抓住了那对兔子耳朵。
“我错了!!”被提溜到半空的雪茸划着腿,捂着脑袋认错起来,只是抬头间,嘴里还叼着一把新鲜的草,认真地嚼着。
仔细看,这人不仅露出了兔子耳朵,连小臂都布上了一层白色兔毛,双手更是直接变成了兔爪的形状,体型看起来也比平常小了些,看样子是差点儿就没忍住兽化了。
“啊?”莱安见状震惊道,“你居然是可以变成兔子的吗?”
“那当然,我可是兽人啊!”雪茸被梅尔擒在地上,只能老老实实收着耳朵和兔爪,“只不过变成兔子挺难受的,还容易招惹奇怪的东西,所以很少变。”
与此同时,身后的瀑布口,闻玉白提着行李箱,闷闷打了个喷嚏。
水里有股异常的酸味儿,刺激得鼻子有点痒。不用猜也知道这水不对劲,但前路只有这么一条,闻玉白想都没想便直接跨了过去。
这一路上,他心情都有些微妙的不悦,不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无论走到哪里,都散不掉的兔子味儿。
他以为自己远离了车站,就不会再受那幻觉的影响了,可没想到坐了马车、爬了山路。走了这么远,都还是一路被这气味阴魂不散地缠绕着。
这些气味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具象在了自己的眼前,闻玉白似乎眼睁睁看着那兔子乘了一路的马车、爬了很久的山路,又上了面前的石潭,甚至还在石潭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
当想象变得如此具体的时候,闻玉白一瞬间便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难道嗅觉真的失灵了?还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这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要是连鼻子都坏了,以后可该怎么办?
这一份不适时宜的扪心自问,瞬间让闻玉白焦虑起来,脑子里再次划过那兔子跳窗的画面。
大概率还是心理障碍。闻玉白皱起了眉。
东方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样子,杀死兔子又变得迫在眉睫了。
第56章 断舌女巫056
“阿嚏!”雪茸打了个喷嚏,又狠狠打了个寒颤,然后可怜巴巴道:“我风寒了?这一路这么辛苦!我终于是累病了!”
梅尔皱起眉,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不耐烦道:“别虚,没发热。你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排着队说你的坏话。”
“真的假的?”雪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没发热,有些生气道,“谁这么没品,居然说我的坏话!”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又被眼前的美景转移走了——除了眼前这遍地鲜花绿草彩房子的美丽乡野,身后的景色同样震撼人心。
刚刚他们进入的洞口,其实位于一座巨大高耸的山崖之间,那高耸的山脉宛如城墙一般,将那荒蛮与凄凉隔绝在这仙境之外,而山脉的顶端,是一块向村子探出的悬崖,悬崖崖尖下方,竟倒吊着一棵巨大的树。
“这树怎么会长在这种地方?”莱安惊讶道,“这是什么品种?”
雪茸也在回头看着那棵树:“应该是橄榄树,长得很不错啊。”
这棵树约莫有五米多高,树干非常的粗壮,盘根错节的树根深深扎在头顶的岩石之上,牢固得像是早已经与那山崖融为了一体。巨大的树冠蓬松又茂密,像一颗悬挂起来的毛茸圆球,充满了生命力。
但真正抓眼的,还是树上挂着的一根根彩条。那些彩条应该是村民给这棵树挂上的装饰,它们似乎有一定的重量,并不会因为风吹而随意摆动,甚至还微微压弯了枝头,应该不只是简单的布条。
只可惜距离太远,没有人能看清那彩条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虽然风吹日晒让色彩有些许斑驳,但一眼望去还是能看得出来它们原本靓丽的色彩。
“居然爬那么高去给树做装饰!”沙维亚惊讶道,“也是够拼的!”
雪茸眯了眯眼,舒爽地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这儿的人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彩色嘛。”
彩色的树饰、彩色的房子、彩色的花……这里的一切都和这里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色彩斑斓,让人心情舒畅。
“总感觉生活在这种地方,还喜欢彩色的人,应该蛮开朗阳光、热爱生活的才对……”莱安小声嘀咕着,大约是想到了的车夫对当地居民的评价。
“那可不一定。”雪茸看向远处,眉毛跳了跳,“也有表面上花枝招展、衣冠楚楚,内心一团稀烂的变态呢。”
顺着他的目光,所有人看向不远处,一个打扮浮夸、长相俊美、身材高挑的金发男子,正张开双臂朝雪茸迎来。
“哦!我的甜心!我的宝贝!!我的天使!!!”男人全身上下的每寸皮肤都彰显着他的兴奋与激动,“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收到你的信件之后我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在期盼你我相聚的这一刻!!!”
这个男人想必就是他们要见的那位诺恩·坎贝尔先生,此时此刻,他朝雪茸忘情奔来的模样,让莱安不免想到了三哥在家里养的那只花孔雀——平时高贵得根本不搭理人,看见三哥朋友养的那只母孔雀,就跟磕了药似的,成天抖落着翅膀,乐颠颠地开屏。
看见男人朝自己加速奔来,雪茸无可奈何地倒抽了一口气,一边的梅尔也扶着额,摇起了头。
随着一阵风吹来,那花孔雀大展开臂膀就要将雪茸拥进怀中,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根本没人看清这其中的走位细节,梅尔便相当娴熟地闪到了雪茸身后,提着那人的后衣领就将他从诺恩的臂展范围里抡了出来。
扑了个空的花孔雀跟自己抱了个满怀,他脸上始终洋溢着满含春光的笑意,直到看见了面无表情挡在雪茸身前梅尔。
诺恩定在原地,上下打量着梅尔,面上的笑容终于僵硬到彻底瓦解了,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胸前的领带:“哦,怎么多管闲事的小猫咪也来了?我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和我亲爱的天使过上二人世界了呢。”
诺恩牵起雪茸的手,眼看着他低头要行吻手礼,雪茸面无表情地抽开手,对着他的脑门使尽全力,“啪”地一弹,来了个毫不留情的脑瓜嘣。
被正中眉心的诺恩“嗷呜”惨叫了一声,捂着脑门后退了好几步,很快又充实起了热情与自信:“亲爱的,你对我还是这么特别!这份奖励就是你爱我的证据!!”
雪茸根本没有搭理他,拄着手杖就往山下的村子走去。这还是莱安第一次雪茸有话都懒得说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伙也确实是个“特别”的存在了。
一路上,诺恩都绕在雪茸身边孔雀开屏,这家伙时不时就想伸手搭上雪茸的肩膀,但这平日里连打蚊子都费劲的病秧子,此时竟展现出了极其骇人的准头和力道,甚至连头都不用回,就拿出手杖,“啪”、“啪”、“啪”一下接着一下地击退了那人伸过来的爪子。
一截路走下来,诺恩的手已经被肿成了红糖馒头,但他仍然充满着热情,近不了雪茸的身,就在他的耳边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为他写的大段大段的情诗——
“哦亲爱的!你就是上帝送来我身边的一抹春雪!纯洁无瑕!但却又如此的冰冷!此时的你需要我温暖的怀抱,让你融化成一捧春水……”
雪茸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一个顿步转身,抬起手中的手杖,直接把枪管子怼到诺恩的鼻子上,一字一顿地警告道:“闭、嘴!”
即便那人的枪口都快把鼻子压变了形,诺恩依旧笑眯眯的,丝毫不见恐惧地摊开手:“宝贝,我知道你舍不得开枪,退一万步你也知道,论武力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加上你那只细长瘦弱的小猫也是一样……”
细长瘦弱的小猫梅尔还没来得及发火,雪茸就一把抓住了诺恩的领子,将人扔到莱安和沙维亚的面前:“不好意思,这次我还带了两个打手,不想被活埋的话就给我安静点。”
诺恩眨了眨眼睛,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两个人:“哦?这两位也是你的人?一个一脸正气乳臭未干的小乡巴佬,还有一个……”
他又上下扫了扫莱安,这才睁大了眼睛:“哦!老天爷!这不是我东家的少爷吗!我可真是失礼!”
眼看诺恩给自己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莱安也赶紧点头回礼,同时不免一阵头疼——看来认识自己的人并不在少数,以后估计也要进行严格的乔装打扮了。
见到莱安,这求偶期的花孔雀也终于平静下来,整理好衣冠、拿捏起姿态,又一副人模狗样来——至少看上去应该是能听得进去人话了。
雪茸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我在信里问你的问题……”
“嘘!!”诺恩伸手把食指抵在雪茸的唇前,被人一爪子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不要问出来,不要问,别让本地人听见了……”
鉴于车夫提前打过了预防针,雪茸乖巧地闭上了嘴。
接着诺恩压低了声音,凑到他的耳边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燃料的事情,这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但是这里只有结果,没有解题过程,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这里一次……”
诺恩凑过去跟雪茸耳语的时候,莱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生怕那人趁机就对着雪茸的脸颊嘬上一口,但对话结束之后,这人却什么都没做便抽出身来——看样子比自己想象中要绅士。
但一恢复安全距离,这家伙又开始了:“哦,不过亲爱的,如果你愿意让我吻一吻你的脚踝,或者再狠狠踩我几脚,或许我也可以……”
“啪”,一声闷响,雪茸直接将手里的行李箱拍到了他的脸上。
看见这人开始冒起鼻血,雪茸便知道为数不多可以正常交流的时机又到了:“什么结果?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诺恩仰头擦着鼻血,可是刚准备开口,他的话锋就来了个急刹车:“诶呀,你们大老远地过来,我得带你们好好熟悉一下环境呀!”
不远处,一个穿着红紫撞色长袍的老者,带着两个同样身着艳丽的年轻人,朝他们走来。
“这位是村长,泰斯特先生。”诺恩介绍道,“这位是雪茸,我的天使甜心,我的挚爱。”
雪茸面无表情地抬手纠正:“只是熟人。”
诺恩:“灵魂挚友!!”
雪茸:“普通同学。”
诺恩:“美好同窗!!”
雪茸:“认识而已。”
诺恩不敢再说了,再争下去,他们就完全不认识了。
穿着大红大紫的村长笑了笑,非常礼貌地和一行人挨个儿握手:“村子里很少来外人,但坎贝尔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老相识,所以他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言外之意,确实是看在诺恩的面子上才招待他们的,诺恩立刻满眼期待地朝雪茸邀功,雪茸看了他几秒钟,终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地甜美笑容:“真的很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刹那间,诺恩的眼里都快飙出眼泪来。
能屈能伸、奖惩分明、拿得起放得下,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诺恩还是这么心甘情愿地为雪茸鞍前马后。
不知为何,见到这番景象,莱安忽然觉得雪茸非常适合做一个驯犬师——他可比那些只知道抽鞭子的家伙,更懂怎么让人驯服。
村长亲自来接见,一方面是表示对客人的重视,一方面也很难说是不是在亲自观察他们。一群人慎之又慎,不敢随意开口。
村长:“各位来这里的用意是?”
诺恩接过话茬:“和我一样,他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行,我们都是为工作奔波的,离开前我也会替他付相应的报酬。”
雪茸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那花孔雀差点儿又控制不住直接开屏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一群人开始熟悉这座村子。
这座村子不算太大,身后的山坡上算是村民的集体牧场,平日里放放牛羊,种种蔬菜,就能保证基本的饮食了。
走到了山脚下,就是村民们的聚落,大家自己用看来都木材建了小屋,又用花草研磨的染料将屋子粉刷成了彩色,不同颜色的小房子点在草地上,就像是一朵朵从地底冒出的彩色蘑菇。
“色彩使人心情愉悦,是爱和自由的化身。”村长看着眼前一丛丛的彩色房子,非常欣慰,“所有人都该喜欢彩色。”
雪茸一直在等村长介绍那棵悬崖上的倒吊树,可他甚至介绍了村里的胡萝卜培育田,也没有说到那棵一看就显眼得奇怪的橄榄树。
好几次话问到了嘴边,又想起车夫和诺恩的警告,雪茸生生将自己的好奇咽回了肚里——那感觉比吞刀片还要痛苦。
村子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自然资源相当齐全。从植物到动物,从食物资源到水资源,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形成了自给自足的闭环。
除了环境优美、气候宜人,这里的人们生活也非常的自由自在。田野上,随处可见穿着彩色衣裳的孩子嬉戏玩闹,小路边,时不时传来女孩儿甜美自由的歌唱。人们三两成群,有的做着农活,有的干着家务,悠闲又忙碌,但是人人脸上都写满了自由和快乐。
“汤恩村三面环山,你们来的那个洞口,是村子和外界唯一的出口。”村长说,“村子相对来说是与外界隔绝的,但大家在这里非常自由快乐,所以并没有人想要离开这里。”
雪茸:“三面?”
“对。”村长笑道,“还有一面朝海。”
说话间,几个人穿过那七彩的房子,面前一片豁然开朗,一阵咸湿的风吹来,海潮声沙沙扑面。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整个村子都建在一片断崖之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的悬崖和无垠的大海。
身前是汪洋大海,身后是春暖花开,在这样美好斑斓、五彩缤纷的村落里自给自足,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该有多么明朗快乐。
这里的人,真的会像车夫说的那样“邪门儿”吗?
听到这里,诺恩再次牵起雪茸的手:“亲爱的,我真诚地邀请你住进我的小屋,村长特意为我安排了视野最佳的海景房,我已经迫不及待和你分享这份浪漫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一旁的莱安毫无征兆地闭上眼,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沙维亚被吓得一边吱哇乱叫,一边飚起眼泪捞人起来:“莱安!!你咋了!!你不能死啊!!”
这时雪茸才一拍脑袋:“他恐高,快把他抬回去!”
接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推开了诺恩的手:“不好意思,这个情况显然不方便。”
那一瞬间,诺恩恨不得把自己东家的小儿子生吞活剥,扔进海里喂鱼,但恨归恨,他还是咬牙切齿地陪着雪茸一行人,把莱安抬到了村里的医务室内。
医务室离海景房很远,在接近村口的山脚下。
说是医务室,房间里也就只有一张大床,除此之外,墙上挂着几把锤子,一把锯子,一些很粗糙的针线,壁柜里放着一些连标签都没贴的药水。
早该料到这种封闭原始的村落不会有什么好的医疗条件,但看到这情况,大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祈祷着不要在这里出什么意外才好。
听到来了人,一旁侧屋的门便被应声推开,一个看起来比起医生更像屠夫的男人,从门后气势汹汹地走来。
他没有多少一句话,直接卷着袖子、提着锤子,大步大步朝病床上的莱安走去,似乎在奔向一头待宰的小猪。
沙维亚吓了一跳,脑子里都脑补出他那锤子敲开莱安脑袋的画面了,慌忙伸手阻拦道:“呃呃呃哦哦,我这位朋友只是睡着了,什么都不用处理,睡一觉就好了……”
看着屠夫医生存疑的眼神,雪茸也点头:“是的,他经常这样。”
得到了村长的命令之后,屠夫医生点点头,又退了下去,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就吓得一身冷汗。
……好像确实能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了。
这村长闲得可以,一直坐在医务室里守着一群人,大家有话不敢乱说,憋得浑身难受。
好在没过多久,一个年轻人跑来报信,村长才笑眯眯起身:“村里又来客人了,我稍稍失陪一下……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又来客人?除了自己还有谁会闲得蛋疼,特意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雪茸好奇探出脑袋,望向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个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洞口。
下一秒,他便瞪大了双眼,火速缩回了身子——
闻玉白??这冤家的路也未免太窄了吧???
第57章 断舌女巫057
虽然雪茸很清楚,和闻玉白在车上的那段对决,完完全全就是幻觉的产物,但是这段并不存在的经历,还是本能地加深了他对闻玉白的排斥与嫌恶。
再加上脑瓜子一转,很快又想通了另一件事——火车上的猎犬果然就是他带来的,他甚至亲自追到了这里来!
他果然是想要自己的命!这该死的狗!
看着雪茸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诺恩关切地道:“你怎么了?甜心?看起来有点不大对劲?我这里有个包治百病的吻,你要不要……”
雪茸伸手推开了他凑过来的脸,双眼依旧发直——闻玉白来了,自己是躲还是不躲?那狗鼻子都探到这里了,自己真的能躲得掉吗?
他皱起眉,握紧了手杖,又“啪”地一下呼开了诺恩探过来的脑袋,继续发愁。
只是看他的神情,梅尔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他此时也毫无办法——闻玉白本就不是他们能正面刚过的对手,更何况现在他们还因自然因素损失了一员大将,要留人在这里看护的话,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气氛陷入了诡谲之中。好巧不巧,门外又来了个年轻的村民:“尊贵的客人,村长托我给你们安排住宿,不知能否抽一个人来看一下?”
雪茸立刻自告奋勇站起身来——与其说是想去看住宿,不如说是更不想留下来照顾人。
接着,他又看向了一边眼巴巴的诺恩。此时此刻,闻玉白就在外面,他们随时可能打上照面,捎上这位能打的傻子,显然是非常必要的事。
为了激起他的保护欲,雪茸纡尊降贵地回过头,罕见地递出了邀请:“一起?”
诺恩激动得手要打出个结来:“我的荣幸!!”
雪茸抬起手指推开了他搭过来的爪子,头也不回地跟着村民走了。
带上诺恩,就注定这是一场聒噪至极的旅程。好在雪茸已经在产生了免疫的基础之上还练成了条件反射,观察闻玉白的动静、听村民讲话、顺便频频打掉诺恩伸来的手,一件都不耽误。
刚一踏出医务室的门,雪茸就立刻锁定了闻玉白的方位——那人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是不是证明他没有发现自己?如果可以一直瞒天过海,再坚持两天跟着诺恩一起走人,是不是就能避免正面交锋了?
这样的期许让他心跳加速,同时也更多了一份压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破罐子破摔的路。
此时,肌肤接触失败的诺恩,又开始深情并茂地阳春白雪起来。雪茸将他当成天然的遮挡物,藏在他的身旁,扭头去问带路的村民:“房间是你们已经安排好了,还是我们能自己挑?”
村民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村子里不常来人,也没有安排专门的旅店,所以只能安排在村民的家中,这个是要经过户主同意的,所以在满足你们需求的基础之上,还要去和户主协商沟通一下……不过村子里的大家都很热情,不用过度担心的。”
“这样啊。”雪茸点头,又回头确认了一眼闻玉白的方位,伸手指了一条隐秘的小路,和他拉开视角差,“到这边看看吧,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一间,还挺喜欢的来着。”
与此同时,另一边。
看到屋子里探头探脑的雪茸的一瞬间,闻玉白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认真思考自己依旧处于幻觉的可能性。
一直冷静分析了许久,他才得出结论——他大爷的,什么幻觉不幻觉,这就是兔子!难怪自己一路上都闻到兔子味儿,这家伙是真的来了!
明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把那当成幻觉,甚至怀疑了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都没怀疑过兔子是真的来了,可真当他想明白的那一瞬间,还是莫名升起了强烈的被戏耍的恼怒。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那兔子用手指挑着自己的下巴、弯着眼睛嘲笑自己的模样了。
该死!!一阵气血上涌,闻玉白恨恨地咬紧牙关。
“怎么了?闻先生?”一旁的村长见他神情异常,关切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闻玉白立刻收拾好表情,摇摇头,又眯着眼看向雪茸的位置:“没事。村子有空我自己去逛就行,麻烦先找个地方让我安顿下来吧。”
村长点点头:“那还要看闻先生自己的喜好,等挑好了我们再跟户主进行沟通。”
闻玉白点点头,朝雪茸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边吧。”
那困扰了他一路的兔子味就在眼前,闻玉白巴不得现在就去撕了他的脖子一雪前耻,但在那兔子加快步子离开的当口,他又嗅出了那人的气息中,那藏也藏不住的紧张的气味。
闻玉白忽然笑了起来——这家伙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明明紧张得耳朵都要藏不住了,还偏要逞强,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真是太可笑了。
雪茸得势的样子让闻玉白有多憎恶,那他紧张无措的神情就能让闻玉白有多兴奋,他甚至感觉自己一向平稳的心率都快了起来,那渴望玩弄猎物的血液,又在体内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看到那背影不自然地僵直时,闻玉白都快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他决定不那么着急追上他,而是始终和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他好好感受一下那种宛如头悬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甩又甩不开、丢又丢不掉的恐惧感。
抱着玩弄的心态,闻玉白故意放慢了速度,他能感受到自己故意走岔路时,雪茸那骤然松下去的那口气,也能听到自己可以靠近时,他紧张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手中握着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那头紧紧缠绕着雪茸的四肢,自己动一动手指就能左右他的动作、牵扯他的心跳,但凡对方产生逃脱的念头,一个收手,那人便会在顷刻间跌回自己的掌心来。
太好玩儿了。闻玉白的心情好到了极点——这大概是他活到目前为止,第一次感受到属于猎杀者最原始的快感。
作为一头野兽,似乎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另一头,雪茸带着村民和诺恩,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也没能找到个能落脚的地方,而身后那猎犬的气息也整整给了他三圈——说是跟,雪茸也不敢笃定,毕竟那人的行经路线并没有跟自己有任何的重合,乍一看根本就跟自己毫无关系。可雪茸注意了他一路,那人无论怎么走,都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在跟着自己。
好几次,雪茸烦躁得想要直接找人摊牌,可刚准备回头,对方的行踪便像鬼魅一样,不留痕迹地离自己远去,又让雪茸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自己忧虑过度,那人其实根本没发现自己,只是也跟着村长在逛村子罢了。
一旁的诺恩还在坚持不懈地做着情诗朗诵,跟过来的村民脸上却挂不住了,有些为难地问道:“先生,请问您找到心仪的房间了吗?如果拿不准,我们可以帮您直接安排……”
“不,不用。”雪茸第无数次回答道,“快了,应该快了,我记得就在这附近的,再陪我找两圈!”
诺恩闻言,扬起眉:“哦~我亲爱的天使,原来你还是个路痴,真是可爱!难怪你闯进我的心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要不是有村民在,雪茸恨不得一枪崩了诺恩的脑袋。但他清楚,此时自己的暴躁与无奈都来自于另一个人——可恶的闻玉白,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又逛了两圈,闻玉白依旧和自己保持着相当暧昧的距离。这回雪茸确定了,这家伙就是故意的——真是个又有耐心又相当无聊的家伙!雪茸紧紧握住了手杖,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
罢了,倒要看看你想耍什么花招。
雪茸冷哼一声,随手指了最近一间小屋:“好像就是这间,要不我进去看看?”
村民站定在原地,看了看他指的小房子,有些犹豫道:“哦……嗯……这间……”
雪茸发誓他只是随手指了一间最近的屋子,可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间和其他的房子有些微妙的不同——在这边以彩色为名片的明媚大地上,所有的屋子都被刷成了各种各样鲜明亮眼的颜色,唯独这件还保持着木头原有的色彩,没有任何的粉刷,门前也没有种五颜六色的花朵,反倒是在这一片五花八门之间显得格外扎眼。
“您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村民有些为难地问道。
随手指的,哪能谈得上喜欢,可自己指都指了,还绕了这么多圈,再说不喜欢也显得太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闻玉白似乎又咬上来了。想要在他来之前找个地方躲一躲,也只能就近选择这里了。
“嗯。”雪茸点点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村民便只能带着他敲响了门。
半晌之后,木门应声打开,门后探出个脑袋来,这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和村里艳丽夸张的打扮不同,她穿着相当朴素,正常得一看就是个异类。
打开门,少女也没有说话,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略有些警惕却没有恶意,像是个好奇又谨慎的小鹿一般。
“薇薇安。”村民公事公办地道,“村里来了客人,想要在你家住一阵子,你愿意吗?”
少女正打量着雪茸,一听这话,便睁大了眼睛,有些欣喜道:“想来我家?你是说,想来我家?”
雪茸点点头,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说:“不过我们还有几个人,都是男的,你独居不方便的话,我们就……”
“方便!方便呀!”薇薇安扬起了个明朗的笑容来,似乎是生怕他们跑了一般,拉住了雪茸的袖子,“我家很大的,你们来几个人都很方便!”
诺恩看见她拉着雪茸,有些不悦地剥开了她的手:“女士,请不要动手动脚的。”
“哦!抱歉!”薇薇安毫不介怀地收回手,依旧笑容满面,“我有自己的房间,我们分开住,不会互相影响的!”
感觉到了闻玉白逼近的气息,雪茸想也不想,就应道:“好好,就住这儿了。”
“那太好了!你们进来吧!”薇薇安满脸写着喜悦,“真的好开心啊,好久没有人来我家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热情,雪茸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想着闻玉白的事,根本无心顾忌住房问题。
雪茸火速确认了住处、送走了住房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跟着薇薇安进了屋子。
让雪茸有些意外的是,这间房子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整个房子都是木质结构,除了光线有些昏暗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最西边一间关闭着的房门,应该是薇薇安的房间,除此之外还有两间空房,房间都很宽敞,住下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雪茸快速扫视了一圈,感叹道:“你家好大呀。”
言外之意是,并不像是个独居少女该有的房子。
“嗯,是啊。”薇薇安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坦诚道,“这间房子原来是我、姐姐、爸爸妈妈、还有我外婆一起住的……后来他们都去世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都去世了?”雪茸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还很年轻,父母也应该是正当年的岁数,这么年轻全家就只剩她一个独苗,难道是染了什么疾病?
“嗯。不过你们不用害怕,这个房子不闹鬼。”说到这个,她面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起来,雪茸便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不谈去世的家人,薇薇安便又变得热情开朗起来,一边从阁楼给他们搬被褥,一边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但雪茸是心不在焉的,他依旧惦记着那如影随形的猎犬气息——他已经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被褥铺好了之后,薇薇安又有些兴奋地拍拍手,说:“你们一共四个人吗?你们在房间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给你们准备晚餐!”
这回轮到诺恩迫不及待地将她送走了:“您请慢走!”
薇薇安刚一出门,诺恩收敛了一路的孔雀尾巴就又“砰”地爆开来:“亲爱的!!多么难得!!共处一室!!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
雪茸根本懒得搭理他,直接用胳膊肘挡住他的脑袋,拧紧眉头地凑到窗边观察闻玉白的情况。
气息不见了?雪茸皱起眉,心里有些疑虑,但依旧没敢放松警惕。
这时,诺恩又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这一次,他的表情严肃认真了许多:“我的甜心宝贝,说真的,当我收到你来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一趟我们相遇,就是命中注定要我们再续前缘……”
雪茸本来还在找寻闻玉白,回过神一听他的话,突然就绷不住了:“什么叫再续前缘??我跟你什么时候有过前缘??”
诺恩似乎都料到他要说些什么,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笑道:“我也知道你容易害羞,没有关系,这次回来就是一个正视你内心的过程……”
雪茸被他吵得一阵头疼,偏偏这时,他又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让他窒息的恐怖气压,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慌忙睁大眼睛,这神态便又被诺恩捕捉了去:“你看,我还没说什么,你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了,你的嘴巴能骗你,但你的身体骗不了人。”
此时此刻,雪茸的心脏却是真的要蹦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闻玉白就出现在了窗前,带着胜券在握的微微得意,站在他咫尺的距离冷冷望着他。
“雪茸,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说。”诺恩看见他走神,有些不悦道,“和我交往吧,我向你保证,我所知道的任何关于燃料的秘密,都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条件对雪茸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换作以前,没什么羞耻心和底线的他,一定会当即同意这个要求,等把燃料的信息全部套出来,再狠狠把这家伙踹掉。
但此时,他的目光和神绪,就像被无数根蛛丝牵扯住一般,被窗外那一双银灰色的眸子狠狠吸引着。他整个人像是凝滞住了,可他的大脑也在顷刻间作出了反应。
只一瞬间,他面上的慌张无措便统统消失了。
雪茸回过神,忽然轻笑起来,用手指轻轻挑了挑诺恩的下巴:“很诱人的条件,很可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紧接着,在诺恩震惊、无措、恐慌又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雪茸轻轻推开他,走到窗台前,“哗”地拉开窗,抬头和正望着他的闻玉白对视。
没等闻玉白作出反应,雪茸便从那铁窗中伸出手,轻轻捞过来他的脸。
“你总算来了。”
在诺恩几乎崩溃的目光之下,雪茸踮起脚仰起头,明目张胆地在闻玉白的侧脸吻下一吻:
“我好想你呀,亲爱的。”
第58章 断舌女巫058
闻玉白站在那窗口,本是想看那兔子惊恐求饶、情绪崩溃的模样的。
可崩溃的兔子没捞着,反而被兔子捞来亲了一口,有那么一瞬间,闻玉白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完全凝固在了原地,心脏也狠狠揪紧了一把。
可说到底,他是个非常专业的猎犬,当事态朝着非常诡异的方向飞速发展时,他还是凭借极强的专业素养,稳住了自己的仪态和神情——按兵不动。虽然不懂,但兔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雪茸推开门绕到窗边,一边环住他的后颈把他往屋里带,一边在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帮忙演个戏,就当还我个人情~”
这兔子果然发疯都是有利可图。闻玉白跟他进了屋,抬头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金发男人,顿起满心厌恶——什么花里胡哨的浮夸男!居然要为了这种人浪费一次人情,呵,自己果真还是太看得起他了。
可虽然嘴上说是要还人情,这家伙的手指又摸到了口笼那处足以毒杀自己的开关——根本就是威胁。
一个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威胁罢了。闻玉白完全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家伙凑得实在太近了,闻玉白被他的鼻息灼得有些面颊发热,而那近在咫尺的兔子味,再次让他的喉咙痒得厉害。
他偷偷瞥了雪茸一眼。那人正弯着眼,十分入戏地盯着自己,睫毛都快要扫到自己的脸上了。
于是闻玉白又迅速撤回了目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似乎是见闻玉白半天没开口,一旁几乎已经裂成两半的诺恩忽然得了势,仿佛抓住他们的小尾巴一般得意道:“演的!肯定是演的!亲爱的!你还是那么喜欢耍这一套!”
听到这句话,闻玉白的表情明显阴冷了许多。可处在风暴中心的雪茸却完全没有辩解的意思,相当潇洒地转身,将两人一同丢到身后。
“随便你,爱信不信。”接着便转身跳到桌边坐下,晃着腿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这话一出,那花孔雀更是来劲了,几乎要跳到闻玉白的脸前,上下打量他:“你?”
这贴到脸前的挑衅,果不其然让闻玉白恼火起来,雪茸都感觉他的气压盖到了自己脸上,可诺恩那傻子还是毫无察觉,继续煞有其事地分析着:“不可能的,他是个兔子,你是个猎犬,你没把他吃了就不错了,还跟他谈恋爱?”
这倒是真的,这家伙倒是真想吃了我。雪茸扬起嘴角,正对上那人看过来的目光,便明目张胆地眨了眨眼,偏头,用眼神询问他的看法。
“……”闻玉白依旧沉默着,只是很明显咬紧了下牙,雪茸撇开了目光,怕再刺激他,这人真要当场吃人了。
“老哥,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突然被拉过来演戏还懵着呢?”花孔雀看向他,表情也变得十分真诚,“没事的啊兄弟,别害怕。我了解他,就是任性,为了气我总是喜欢麻烦别人,你担待一下,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也不知这句话究竟哪里戳中了闻玉白的怒点,那一刹那,一股恐怖的寒流涌来,雪茸只感觉连骨头眼儿都被冰封一般,动弹不得的功夫,一直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的闻玉白,忽然轻笑了一声,径直走到自己面前。
朝自己逼过来时,闻玉白的面上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可雪茸却觉得万分恐怖,只觉得那人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
雪茸怔愣的功夫,闻玉白弯下腰来,弯着眸子直视着他:“他在说什么?亲爱的?”
恶意报复一般,这人把“亲爱的”几个字咬得很重。近在咫尺的鼻息让雪茸的眼睛都朦胧起来,说实话,他根本没想到闻玉白会突然来这么一遭,他现在也有些懵了。
“他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闻玉白的声音很温和,但看着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雪茸只感觉一阵阵背脊发凉。
雪茸下意识攥紧拳头,撇开目光,声音有些颤抖:“只……只是同学……”
这个答案似乎让闻玉白很满意,他挑了挑眉,转头望向身后呆若木鸡的花孔雀,扬起嘴角:“那这位同学可真有些不懂分寸啊。”
诺恩一听,又一次炸开了:“什么?你们难道真的是……??我不信!!除非你们……”
听到诺恩说“不信”,闻玉白眼中的不耐烦又多了几分,他二话没说,转头就抬起了雪茸的下巴,似乎是想向诺恩证明什么,又似乎是想报复雪茸方才不请自来的吻。
在诺恩尖锐的爆鸣声中,闻玉白微微偏过脑袋,低下头去。欺身凑过来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野兽气息,让雪茸的心脏又要爆裂开来。
很复杂的感觉,必要的暧昧中带着只有雪茸能感受到的恶意和戏谑,那人完全占了上风,似乎在用只有他们能接受到的信号警告他,不管是调情还是单纯的欺压,自己永远是握着主动权的那一方。
雪茸轻轻颤了颤睫毛,在高压之下控制不住地垂下眼帘。
可就在他即将闭上双目、彻底认命的那一刻,面前的人却微微怔愣了一下,无限靠近的面孔停滞在了半空。等到冰凉的触感轻贴上唇边,雪茸这才恍惚睁开眼睛——口笼。
冰冷的铁笼子生生将他们的双唇隔了开来。
那一瞬间,雪茸确信自己在闻玉白眼中是看到烦躁和遗憾的——自己也是如此,只不过更多了一分虎口余生的松懈感。
只是各自恍惚了一秒,闻玉白便迅速收拾好表情,直起身,没事人一般,颇有些不屑地回头望向几近崩溃的诺恩,轻笑道:“谁管你信不信。”
倒是把刚刚雪茸“不解释、不自证”的态度,按模按样又学了去。
这一遭下来,诺恩似乎从身体到灵魂由内而外全部裂开了。他目光涣散地愣在原地,看样子得花上一阵子才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眼看这深受打击到直接枯萎的人转身要夺门而出,一旁的雪茸也想起什么似的,骤然回过神来,扬声喊住他:“诺恩?”
那人眼里一下又有光了。
雪茸下意识看了闻玉白一眼,又转过头去,一脸真诚无辜:“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会帮我的,对吧?”
眼看着诺恩的目光中闪烁起动摇,雪茸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抬眼望着他,让人明知道他是故意讨好示弱,却还是忍不住心软起来——
“你知道我这趟是专程过来找你,为了你,我在路上差点命都没了。”
诺恩的眼睛便顷刻间从一片死灰,重又燃起了激情烈火:“亲……宝……咳咳!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见他这么识趣,雪茸便也毫不吝啬地朝他露出一个甜到心坎儿上的笑。诺恩被甜得打了个颤,继而一脸悲壮地看向闻玉白:“你赢了,替我照顾好他,随时等着你们分手的好消息。”
说罢,不给闻玉白反击的机会,他便含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仓皇而去了。
等那人离远了之后,两人才松了口气,条件反射般对视一眼,随即又相当尴尬地同时撤回了目光。
天知道,“尴尬”这个词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在雪茸的字典里,尤其这场戏还是自己起的头。但不知从哪一步开始,事态就朝着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狂奔去了。
雪茸甚至不敢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沉默着,都够他的心脏胡乱跳动了。
沉默了许久,雪茸都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闻玉白终于缓缓开了口:“他叫诺恩?”
没想到他开口说的居然是这个,雪茸抬起眼:“嗯。”
闻玉白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这家伙就是自己要找的诺恩·坎贝尔,自己刚一见面就把他得罪了,后面的调查还怎么进行?
但他很快又灵光一闪,看向雪茸:“你是来找他问‘幽火’的事的吧?”
雪茸微微挑起眉,不答反问:“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转移话题,避重就轻,那就是了。闻玉白的眉头舒解开来——看来自己这个“男朋友”的角色,还有些许的利用价值。
房间里的气氛实在诡异,雪茸感到微妙的窒息,沉默地整理好行李便转身准备出门,没想到闻玉白那家伙居然没脸没皮地跟了上来。
果然是特意来监视自己的。雪茸一阵窝火,可抬头的时候,脸上又一副轻佻模样,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怎么?闻长官还没演过瘾呢?”
闻玉白盯着他,眼里也带着些许嘲弄:“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了?就不怕那家伙抓到把柄,又开始对你穷追不舍?”
雪茸转过身,悄悄翻了个白眼儿,相当不爽地推开门——这家伙比想象中还要讨厌!
刚带着那阴魂不散的家伙出了门,还没来得及享受屋外明媚的光照,村长就带着几个年轻人找了上来:“闻先生,原来你在这里,找到心仪的屋子了吗?”
原来是找闻玉白的,雪茸扬起嘴角,环抱双臂看起热闹——这回总能把这家伙支开了吧?
没想到,这人却不紧不慢地指了指薇薇安的房子:“不用找了,就住这间。”
雪茸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村长:“哦,可是这间房子,已经被这位先生和他的同伴定下来了……”
“嗯,那正好啊。”闻玉白扬起嘴角,伸手将僵直的雪茸揽进怀中——
“和自己的‘男朋友’住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第59章 断舌女巫059
村长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胡子:“哦……原来二位是这种关系么?”
雪茸刚想开口打算否认,就感觉脖子一凉——那人看似随意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早已经悄悄伸出利爪,直指自己的颈部动脉。
一个几不可闻的寒颤,雪茸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来,干笑道:“哈哈!是啊!”
接着他又顺势抚上他的手,装作轻抚他手背的样子,悄悄把他的爪子向里收了收:“不过……五个人的话……两间房间有些挤吧……?”
“不挤,我看过了。”闻玉白皮笑肉不笑地拂开他的手,“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大房间他们三人睡,小房间我们两个,正正好。”
雪茸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即便扬着嘴唇也能听见咬紧后槽牙嘎吱声。
村长没有多追究便转身离开了,雪茸瞥了一眼闻玉白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恨不得直接抱起来扔到村边的海里去。
但他知道在这家伙的手底下抢劫是行不通的,冷静了些许,他又抬头看那满眼戏谑的闻玉白,一直直勾勾盯了他许久,终于恍然大悟般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闻先生,你其实是来找诺恩的,大概率也是来问手表的事的,对吧?”
只那一瞬间,闻玉白眼底的松弛和戏谑便收了起来,雪茸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想除掉自己,凭他闻玉白的本事,根本不必追到这个村子,自己甚至可能都上不了火车,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家伙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诺恩不是罪犯,还有皇室职务在身,没有义务接受你的审讯。”雪茸笑起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再加上你刚来就得罪了他,想问什么就更不方便了,所以只能赖上我、靠我这层关系搜集一点线索,是吗?”
雪茸总是在这种地方敏锐得可怕,闻玉白盯着他看了许久,接着又扬起嘴角:“怎么?比起专程来追杀你,这个理由不该让你更感到高兴?”
回想起那人在村子里恶劣地跟自己兜圈子的压迫感,雪茸“啧”了一声,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行,目前来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只要你保证不威胁到我的安全、并且别跟我住一间屋,我就把我从诺恩那里听到的都转告给你。”
“不。”闻玉白摇摇头,面上笑容看得人心里发毛,“我不信任何经过二传、转述的消息,也不会给你们任何私下会面、补充更正的机会,所以我一定会紧紧盯着你,确保在你们这趟分道扬镳之前,所有接触、对话的场合我都在场。”
听到这句话,雪茸的表情又僵硬起来——自己心里确实藏了些小九九,没想到被这家伙预判了。
闻玉白朝他伸手以示言和:“坦诚一点地合作吧,我那边也有些渠道和线索,需要的话也能和你共享。”
雪茸垂眸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啪”地一声,相当不爽地拍开了,接着捏着嗓子,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复读道:“我不信任何经过二传、转述的消息~”
闻玉白收回了被打疼的手,倒也不恼,只是以牙还牙般摊开手,模仿起雪茸对诺恩说的话:“随便你,爱信不信~”
“啪!”雪茸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仿佛是踹在了某人的后脑勺一般恨恨。
看样子是甩不掉了,不过虽然烦人归烦人,但那家伙如果确实是冲着手表来的,那或许信息共享并不是什么坏事——就像是之前在埃城的合作那样。
无尽的尴尬与不适,终于在薇薇安归来时画上了句号。这姑娘看起来真的很渴望客人的到访,一听闻玉白也要来,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哦哦,你们是情侣吗?是睡一床被子还是……”
方才还互相践踏对方底线的两人同时抬起手:“分开睡。”
这姑娘二十岁上下的模样,性格看起来非常开朗、热爱交际,举手投足间却又透露着一丝微妙的自卑和谨慎。一听这话,连忙道:“啊啊,真是抱歉……”
闻玉白点点头:“给你添麻烦了。”
人模狗样的,还怪讲礼貌,雪茸冷哼一声。
家里有两个客人,薇薇安的兴奋和激动溢于言表,一边忙活不停地给他们打扫房间,一边忍不住碎碎念着:“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愿意来真是太好了,不知道家里的床你们适不适应。洗澡就在柴房后面,我会提前帮你们把水挑好,到时候加点柴烧一烧就可以了……晚上村子里会给你们摆欢迎宴,有什么忌口可以提前说……啊,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对不起,好久没有人来我家了,有点控制不住……”
薇薇安说话确实又快又多,好在她声音不大,语调还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平缓,听得还不算聒噪烦人。
雪茸并不在意她的唠叨,甚至直接点起了菜:“我是素食主义,只吃蔬菜。你们村口的胡萝卜看起来挺不错的,但是靠近萝卜缨的那块口感不好,最好能去掉,做法的话我更喜欢吃烩饭,虽然是素食主义但我不介意多加一点调料,我口味偏重。”
闻玉白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没忌口,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砍柴挑水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客人不能总给主人添麻烦。”
阴阳怪气什么呢?是想通过拉踩自己显得他很懂事吗?明明就是她自己问我有没有忌口的,坦诚待人、直接表明自己的需求才是不给主人添麻烦!雪茸回瞪了闻玉白一眼,恨得牙痒痒。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寄人篱下,也不大好做甩手掌柜。雪茸只能装装样子摸摸鱼,跟在闻玉白后面干干家务活。
跟在家指望梅尔、在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雪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闻玉白意外的是个家务能手,打扫卫生、整理床铺、劈柴烧水,做得一件比一件利落。
雪茸拄着个扫帚边偷懒边偷瞄他干活,不免心生感慨——这个家伙,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用!
终于,闻玉白是被他盯得扛不住了,无奈地抬起头望他,却也没有指责他做事偷懒,而是冷冰冰调侃道:“怎么?又在动脑筋思考,怎么把我骗去给你打白工?”
没想到一下子被人看穿了,雪茸哽了一下,却又摊开手:“我们家小猫已经够能干了。”
或许是猫狗天生不合,又或许是别的原因,闻玉白的脸色阴了阴。
雪茸乐意看他这副表情,直到欣赏够了才弯起眼,问道:“不过缺个厨子,闻长官这么能干,做饭一定也很擅长吧?”
“那当然。”闻玉白冷笑道,“麻辣兔头,我的招牌菜。”
“啪。”雪茸闻言,扔下扫帚,愤然离席。
干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个把房间彻底打扫好时,太阳从东头来到西头,快要饿得冲出门直接吃草的雪茸,终于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晚宴。
比起饿到眼放绿光的雪茸,作为本地土著的薇薇安似乎更加期待晚宴的到来,她特意换上了一条崭新的裙子,还梳了个好看的发型,一直到准备出发,她的眼中都始终充斥着兴奋的光。
“晚宴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雪茸问,“你看起来似乎特别期待。”
“对!”薇薇安点头,“晚宴除了会有各种好吃的,还有精彩的歌舞表演,最重要的是,今天圣女会来给你们播撒祝福——我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圣女?”经过埃城那场战役,雪茸已经对这些神叨叨的词有些过敏了。
“对!圣女是我们村至高的圣职,是有着天使白翼和纯洁血脉的女性。圣女会给村子祈福,保佑村民平安、谷物丰收,同时也负责消除……消除罪恶。”薇薇安说,“新上任的圣女是贝姬,是我的好朋……嗯……是个很棒的女孩子!你们一定会喜欢她的!”
薇薇安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可谓是起起伏伏,她的一切微表情都被雪茸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笑笑,准备启程出发了。
晚宴的地点,就在村口山坡下的那一大片草坪上。
雪茸和闻玉白赶到时,村民们已经自发在草坪上摆好了桌子。桌子被摆成了三圈巨大的同心圆,薇薇安告诉他们,圆心的空地是歌舞表演的地方,重要的客人会坐在靠近圆心最里层,接受来自所有人的祝福。
此时此刻,村民们已经带着自家的老人孩子纷纷落座,意外昏厥的莱安也终于满脸疲惫地被沙维亚拖到了现场。
彩色的桌布、彩色的花朵、彩色的衣服……雪茸看着满世界的五颜六色,忽然感到一阵腻烦——太花哨了,鲜艳的颜色看得多了,就只能让人感到头晕,
远远地,雪茸就看见最里层的位置上,诺恩朝自己满面红光地招手,正犹豫时,一旁的闻玉白就阴阳怪气地调笑道:“走啊,带上男朋友一起,去见见可怜的追求者?”
雪茸的牙便又痒了起来。
被诺恩和闻玉白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对雪茸来说是一件大伤食欲的事。好在听说自己有对象之后,诺恩便收敛了很多,至少不再随时随地吟诗作赋了,至于闻玉白,雪茸清楚,一般没人挑衅他,他都会保持一个相对安静封闭的状态。
——感情那些不爽都是自己自找的。雪茸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为了提防意外,梅尔安排还算能打的沙维亚,盯在危险性更大的闻玉白身侧,而可怜的莱安,直到坐在餐桌边依旧面如菜色,梅尔只能坐在他的身旁,防止他吃着吃着又昏了过去。
看着所有人的面露紧张,雪茸不禁握紧了拳头——可真是暗潮汹涌的一顿晚餐啊。
没过多久,用餐的村民都已经落座。几名侍者打扮的年轻人推着餐车为大家端来餐点。
雪茸看了看自己的餐盘——薇薇安显然是把他的需求传达到位了,盘里全是蔬菜,但却没有他想要的胡萝卜烩饭。
有一点失望,但是实在太饿了,也就要求不了那么多了。
一旁,侍者来到梅尔的面前,毕恭毕敬道:“您好先生,是否需要我帮您保管帽子?”
帽子是为了遮住猫耳戴的,自然不能摘,好在梅尔的演技还算过关,只借口头疼病不能见风,便婉拒了对方。
而此时,雪茸正双目发直地盯着眼前的蔬菜沙拉,忍不住狂咽口水,连握着刀叉的手都忍不住发抖。眼看着天已经快黑完了,可仪式还没开始,没有一个人动刀叉,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忍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们在等什么??我快饿死了!”
一旁的诺恩闻言,下意识想要拍拍他的手安抚,但又瞥了一眼隔壁面若冰霜的闻玉白,便慌忙收回了爪子。
“再忍耐一下,亲爱……小雪。”诺恩说,“再等等,也许有你想要看到的。”
所谓的气场不合,大约就是只诺恩一开口,闻玉白就万分不爽。眼看着雪茸都要急得上桌子敲碗了,闻玉白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根拇指大小的胡萝卜,塞到他手里:“门口花坛里挖的,随便垫垫。”
雪茸顿时宛如得到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般两眼放光:“你好会挖,这种胡萝卜崽儿最嫩了!”
眼看着雪茸幸福地咔哧咔哧开小灶,诺恩酸溜溜地道:“哼,我承认他很心疼你。”
雪茸听不得这个,差点儿被胡萝卜崽子活活噎死。
他慌忙拍了拍胸口,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餐桌边却没有点起任何灯火,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最后一丝日光在天边散尽,月光像是给草地铺上了一层薄纱。
微风拂过山丘旷野,掀起一阵淡淡的青草香味,朦胧的浅雾中,一颗颗萤火悉数亮起,仿天上佛星河跌入人间,在这片大地绘出瑰丽的光影画卷。
还没等雪茸好好欣赏这萤海,一旁的诺恩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雪茸立刻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他们的位置应该是诺恩精心挑选的,正对着崖边倒吊着的那棵橄榄树。
树依旧是那棵树,粗壮的、茂盛的、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倒吊在悬崖之下。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可仔细盯着,却又能发现,那棵树的周身正散发着极其微茫的光亮。
那是一圈淡紫色的、微弱到几乎随时都会熄灭的火光。
正是他要找的,属于“燃料”的火光。
第60章 断舌女巫060
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眼前,雪茸瞬间睁大了眼睛。
看他这副欣喜模样,诺恩又狠狠翘起了孔雀尾巴:“怎么样,亲爱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浪漫烟火……”
“咳咳。”一旁的闻玉白非常尽职尽责地履行起“男友”的义务,冷冷打断了他的孔雀开屏。
可此时的雪茸谁也顾不上,双眼都被那闪烁着微微火光的倒吊树勾了去。
虽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光和“燃料”燃烧出的焰色完全一致,但这光的强度远远小于火焰的光亮。比起焰光,这更像是透明宝石在光照下发出的“冷光”。
“那是什么?”雪茸压低了嗓子问。
一旁的闻玉白也竖起了耳朵,光明正大地窃听他们的对话。
诺恩隔着雪茸瞥了闻玉白一眼,颇为不爽地“哼”了一声,就是慢条斯理开口道:“就是你在信里问我的那个。”
千防万防,防不住他们有自己的接头暗号。看着雪茸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闻玉白的脸又垮了下去。
不过无所谓,说到底他跟雪茸的目标相似却不相同,这家伙大抵是想研究着火焰的本质,而自己要追查的,却是“幽火”手表的持有人。
可看他俩这副心有灵犀一唱一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模样,闻玉白心里也是不爽到了极点——
想尝尝烤孔雀了!
而他身边的雪茸,在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不仅兴奋溢于言表,连手指也开始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
按照诺恩所说的,这就是阿丽塔笔记里毫无头绪的助燃剂。那助燃剂又具体是个什么东西?是这棵树本身,是他上面结的果子,还是它周身散发出的某种气体?
雪茸又仔细端详起了那棵树。
除去那上面挂着的彩条,这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橄榄树……等等,难道就是那些彩条?
“那树上挂的那些,是什么东西?”闻玉白开口的一瞬间,雪茸还以为自己被读心了。
诺恩本不想搭理闻玉白,看着雪茸一脸期待的样子,只能无奈开口道:“那是无关紧要的,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的。”
他也是过分了解雪茸的性子,知道越是这么说,这人的好奇心就被激得越旺盛,只好把话题转移走,分散他的注意力,“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这个了?”
听到这里,坐在自己雪茸的莱安也抬起头,等着他的答案——自从逃亡以来,雪茸一直追着那所谓的“燃料”满世界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在研究‘那东西’?”诺恩问。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闻玉白的好奇心也被钓了起来。这俩人实在可恶,聊个天而已,非得处处加密提防着自己。
雪茸扬了扬嘴角,眼睛依旧望着那淡紫色的光芒:“是啊,本来只是当成兴趣消遣,现在成了我保命最大的希望了。”
“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诺恩问,“武器?还是交通工具?”
“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能做出来的话……”雪茸的眼里洋溢出憧憬,“那它的用途,应当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广得多。”
雪茸抬头望向天空,那遥远的、却又始终悬挂在头顶的机械之心:“到时候就能证明,那些试图用来审判我的理由,统统都是无稽之谈的笑话。”
这两人没头没尾地聊着,所有人都听不明白,深感被排挤的闻玉白更是烦躁不已。
好在没等他们多聊几句,晚宴就正式开始了。
在村长的主持之下,年轻使者们手提着装满萤火虫的容器,挨个儿点亮了每个人桌前的提灯,接着,一阵整齐富有节奏的拍桌声响起,所有的村民整齐划一地哼唱起了歌来:
“感谢天上日月晴朗,感谢地上草木丰茂。吾手持萤火为灯,便是世间璀璨,吾身披斑斓五彩,便能永驻春光……”
他们的歌声平缓又富有节奏,在萤火照耀之下,又平添了一份圣洁与神秘。一群不会吟唱的客人坐在正中间,聆听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的歌声,颇有种被祝福倾盖的感觉。
哼唱声中,与他们相邻一排的年轻人拍着手站起身来,欢唱着走到了客人们的面前。
“愿花儿永远绽放,愿色彩永远鲜亮……”
年轻人弯下腰,伸出拇指在客人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每个人的脸颊上,便都多了一抹彩色的印记。
看得出来,这里的人真的很喜欢、甚至有些迷信“彩色”了。
尽管雪茸极度排斥这样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但考虑到这应该是村子的习俗,便就咬咬牙忍了下来。
终于,在每个客人的脸上都被“添彩”之后,晚宴正式开始了。大家推杯换盏,渐入佳境。
“哦!上帝啊!”诺恩喝了口果酒之后,又开始胆大包天了,“亲爱的,能和你在这人间星河里共进晚餐,是多么浪漫且幸运的事情!请允许我和你喝上一杯……”
眼看他端起杯子就要和雪茸开喝,一旁始终插不上话的闻玉白冷着脸,捏起高脚杯,“铛”地一声,轻轻碰到雪茸的杯子上。
雪茸正一边狂啃蔬菜沙拉,一边抬头望着那倒吊树,听到这脆响声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举起杯子和闻玉白碰了碰。
一旁的诺恩还高举着手悬在半空中,看着他们非常做作地你侬我侬,凝滞了好几秒,才悲愤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看他吃瘪的模样,闻玉白心里不免爽了起来,可爽完了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自己在干嘛?为什么要跟诺恩对着干??刚刚跟雪茸碰杯的意义是???
浅浅自我审视了没几秒,闻玉白就被侍者新上的菜品吸引走了注意力,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家禽肉,只可惜不仅被烹熟了,还加了很多重味的调料。
跟薇薇安说自己不挑是假的。闻玉白打心眼儿里还是喜欢吃生食,他喜欢猎物最原始、最纯正的血腥味,如果能品尝到猎物由生到死挣扎的瞬间,则更是无上的美味。
只不过作为一个“人”,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将就选择几乎没有任何人工痕迹、不添加任何调料、尽可能保持食材本味的熟食。
所以每一天都过得如此寡淡啊。
看着一堆失去了灵魂的过度烹饪的食物,闻玉白面露无奈,而一旁的雪茸则对着一盆五颜六色的草,心情愉悦、大快朵颐。
食草动物的快乐可真是简单啊。
随着一盘盘餐点被送到桌前,村里的年轻人也走到圆圈中央载歌载舞。萤火纷飞间欢歌不断,美味佳肴也悉数登场,气氛很快被推上了高潮。
没多久,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时蔬被端上餐桌,大家刚准备动刀叉,就被雪茸开口拦住: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圆圈中央跳舞的年轻人也停下了动作,静悄悄等着他发话。
雪茸叉起一片蘑菇,借着荧光仔细看了看,接着缓缓开口道:“这道菜,最好别吃了。”
不知这句话有哪里不妥,所有的村民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雪茸,眼神中尽是被冒犯的怒火,也有毫不收敛的窥探与审视。
此时,雪茸才感觉到,坐在同心圆的中央,不只是方便他们观看表演,也同样方便村民观察他们。
漫长的沉默之中,老村长缓缓开口:“村里的食材都是大家自发采摘而来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我们接受一切大自然的馈赠,我们应该保持感恩。”
四面八方全无死角投射过来的目光,让雪茸一阵不适,他想到了来的路上车夫的话——村里的人,最好别惹。
于是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放下叉子,摊开手:“抱歉,我喝多了,大家随意。”
此话一出,气氛又“轰”的一下,重新热络起来。
村里的人古怪惯了,但外来的宾客们还是惜命的,雪茸说完之后,便没有人敢再碰那盘菜了。
“问题不大,斑蘑菇,有毒,但不致命。”雪茸垂着眼睛将那盘时蔬推到一旁,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干煸西兰花,“这玩意儿长得人畜无害,很容易被误认为可食用菌,吃下去会对胃肠道产生刺激,但也不是大事。”
说完又抬头扫视了一眼自己一桌的同伙们,微笑道:“我不在乎任何一个人的死活,但我也不想照顾任何一个上吐下泻的病人,你们如果忍不住想吃,请做好自己收拾自己的准备。”
所有人一听,立刻整齐划一地把时蔬推到了一旁,看也不敢多看了。
被当众围观这种事情对于雪茸来说,也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波澜,很快他又重新融入到热闹的氛围之中,没事人一般和村民们喝起酒、聊起天、跳起舞来。
撇去爱盯着人审视、还吃毒蘑菇这一点不谈,汤恩村的村民确实和他们口中的颂歌一样,是一群热烈斑斓、纯粹原始的人。
酒过三巡时,一声鼓响,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地盯向一旁的老村长,眼中尽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村长在万众瞩目之中被搀扶着起身,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对着远在天尽头悬挂着的机械之心呼唤道:“敬自然!敬丰收!!敬天空伟大的心脏!”
那一排排的村民也瞬间高举起酒杯:“敬自然!敬丰收!!敬天空伟大的心脏!”
热烈的欢呼声中,村民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来,不远处,一栋突兀的白色房子亮起灯光。随着房门打开,一只用木头搭成的花轿被抬了出来。
路两旁,有三人组成的乐队擂着皮鼓,轿夫们则一步一步踏着鼓点,迈着整齐的步子朝宴会的方向踏来。
宴会角落处,一直尽可能隐身的薇薇安见状,兴奋地站起身,忍不住藏在人群中呼唤道:“贝姬!”
雪茸便知道,宴会最盛大的环节即将开始——圣女来了。
为了满足自己永远强烈的好奇心,雪茸早就提前了解过了关于圣女的方方面面。
用村民的话说,“白色”是所有色彩中最圣洁、最不可玷污的,而拥有“天使翅膀”的圣女,便是这至高纯洁的化身,也是村子里唯一可以享用白色的存在。
按照村子里的规矩,除非重大活动和必要场合,正常情况下,圣女是不被允许随意外出走动的,平日里都得待在那间完全密封的白色房间里。
不能随意走动、无法接受光照,所以圣女的皮肤会比正常人白上许多,也就更接近村子里对“圣洁”的定义了。听到这里,雪茸便感受到了巨大的荒谬。
“圣女是代代相传的圣职,每当上一代圣女因为衰老无法飞行之时,就会传位给下一任。”村民激动地说,“今天也是新任圣女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我们都相信贝姬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这是拥有白色双翼的、真正的天使!”村民自豪道,“你一定也会被她的圣洁深深折服的!”
万众瞩目之下,那花轿子终于被缓缓抬了过来,雪茸看向那轿子上坐着的人——那是个和薇薇安差不多大的女孩,她身穿素白的长裙,带着纯白的项链,缺乏光照的脸色苍白,及腰的长发和浓密的睫毛也都是雪白。
是个严格意义上纯白的人。
随着轿子的靠近,雪茸终于看到了少女身后,所谓“天使的翅膀”,不过只瞅了一眼,他便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天使降临”的喜悦氛围之中,他迫切渴望吐槽的心情无人分享。找了一圈,才发现一旁的闻玉白表情同样微妙。
这家伙一定也发现了。
雪茸凑过去,一边用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臂弯,一边亲昵又恶意地笑起来:“看,那可是见证我们‘爱情’的丘比特~”
“……”闻玉白面无表情地抽走了胳膊,然后平静道:
“是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