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白骨摇篮091
“阿嚏!”又一次,雪茸打了个喷嚏,紧接着耳根子发烫起来。
梅尔对此已经无动于衷了:“所以说让你平时少得罪人。”
“不可能!得罪我的人都已经死了!谁还能说我坏话!”雪茸不满地嚷嚷道,“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惹了风寒了。”
梅尔瞥了他一眼,转头就去拿工具包:“你等着,风寒我诊断不了,倒是可以用针灸帮你把体内的寒气拔出来。”
雪茸立刻跳回到床铺,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尸:“谢谢你,梅尔,我的天使,不用了。我现在特别特别好,不需要劳您操心了。”
有了去程的经验,这一趟,众人除了耳朵遭点罪之外,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只是莱安拿着家里人给的信,反反复复看,又想到了伊温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终于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之前,看着捣鼓那一小块燃料的雪茸,问出了一直梗在他心口的,没有问出来的问题:“雪茸哥,你找燃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旅途的最开始,莱安就问过雪茸这个问题,那时候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因为它值钱,而且有用。”
然而这一路下来,雪茸坑蒙拐骗连吃带拿,根本不缺钱,所以吸引他的,必然是所谓它的“有用”。
雪茸正在专心致志刮着燃料表面的粉末,没有搭理他,直到那一小块紫色固体在空气中散开、消失,末了还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指,他才抬起头,看向莱安:“嗯?你说什么?”
莱安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道:“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大概是没想到莱安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雪茸眨了眨眼睛,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哦,它是很有用的燃料,可以给很多机械提供无限的动能……”
莱安当然知道它是很有用的燃料,毕竟这玩意儿暂时的名字就叫“燃料”,他想问的当然也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到底想用它做什么?”
第一次在莱安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咄咄逼人,雪茸对这样的变化颇感兴趣,抬头研究了他的表情半天,这才慢悠悠地回答他:“差分机,我说了你能听懂吗?”
莱安愣在了原地——他在学校主修的方向是商学和管理学,完全没有接触过机械设计与动能的方面,对于这个术语,也自然是陌生的状态。
但不懂不代表不能有知情权,莱安又给自己一阵加油打气,这才道:“我不懂,但你可以讲给我听听。”
没想到这回这孩子打算刨根问底了,雪茸扬了扬眉,也没避讳:“不懂也很正常,因为这个东西,目前还没有人发明出来。”
莱安意外道:“啊?所以……”
“没有人发明,就是等着我来发明。”雪茸说,“简单来说,这种机器可以使用有限差分法计算多项式函数的值。它能够彻底取代掉人类计算员,大大改进数字表的精确度,一旦面世,整个世界的运行方式都将因他发生巨大的改变。【注】”
莱安的数学并不差,但不知为何,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完全听不懂了:“就……只是个计算机器而已吗……?”
“只是个计算器而已?”雪茸对他的措辞连连摇头,“你要知道,自从机械之心降临以来,大陆的工业水平迅速发展,无论是金融、航海、天文、军事……我们的一切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数据运算。”
“现在,整个大陆依旧使用纸质的对数表进行函数计算,不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费了大量的时间,还非常容易出错。”雪茸说,“这可不是考试的一道数学题,错了只是扣掉你的分。一个错误的数据,可能会引发一场金融海啸,导致一艘船只沉没,代价都是相当惨重的,可偏偏人们还没有办法避免。”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就有厉害的前辈【注】设计出了这样一款机械,但因为对零件精度和能源供应的要求过大,这款机器一直一直停留在图纸的状态。”雪茸说,“我从最开始接触机械行业,就对这个机器很感兴趣了,很幸运的是,在机械学院读书的那几年,我和诺恩在学校的支持下成立了一个专题组,成功攻克掉了零件精度存在的问题,现在唯一悬而未决的,就是动能了。”
“我们的小组几乎尝试过了市面上所有的能源,但无奈,机械本身太过庞大,正常的蒸汽动能根本没没有办法带动其运算。”雪茸说,“所以这个课题一度被搁置,差分机也重新变回那个‘不符合动力学原理’的不可能的机械。”
听到这里,莱安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了,忍不住喃喃道:“但是……‘燃料’应该可以……”
“对!没错!因为有一种东西已经成功了。”雪茸扬起嘴角,指了指头顶上方,“蒸汽飞艇。”
“我在学校的时候就计算过,如果飞艇和传统的蒸汽机一样,采用煤炭作为主要燃料,哪怕供热系统的凝水回收率再低,产生的热能也不可能带动整个机械升天。”雪茸说,“所以那天,我特意去蒸汽飞艇的锅炉房里探了个究竟,结果就发现了这种从没见过的新型‘燃料’。”
“实际上,不只是蒸汽飞艇和差分机,我怀疑整个机械时代的到来,都和这个东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雪茸又抬头望向天空正中央,那颗屹立不动的机械心脏。
不用他说,莱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机械之心”很有可能也是因为燃料才悬浮在空中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大胆,完全打破了主流的‘神力悬浮说’,是罪不可赦的无神论言论。
不过他们本就是死刑逃犯了……大概这就是罪多不压身,莱安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紧张恐惧了。
“不过,我现在急于发掘燃料的本质,也不是为了探索机械之心的真面目。”雪茸说,“就我们现在的处境而已,当务之急呢,还是要有能自保的实力,实不相瞒,如果差分机制成了,我手里一堆暂停的项目就又能推动了,比如我和军火商们联合设计制作的高精度航海战舰、航空轰炸机,还有我和老同学们一起做的武装蒸汽艇也能启动了……到时候,别说飞上机械之心去一探究竟,重新建立个属于我自己的政权都不在话下。”
听到这人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莱安自以为接受度提高了许多的心脏还是骤然开裂了,唯独梅尔在一旁无语凝噎。
这人说的话倒是不假,但他也不想被迫回忆起这背后的不堪了——所以说雪茸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一流,上文提到的所谓军火商、企业家、老同学,可都被他一张嘴忽悠惨了。
当初雪茸给人画大饼的时候提都没提差分机还没面世的事儿,只一通演讲把这群有钱的人精儿都拉来做赞助,东西打造完了、把人家底子掏空了,才告诉人家:“哦,现在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没有解决,所以机械现在还没办法投入运行呢!”
这个世界上凭空出现那么多一夜亏空的富人和无法运行的机械,这只兔子得负全部责任!
雪茸和梅尔搬过无数次家,都是因为怕这些债主找上门来,但也不得不说这家伙确实有点本事,哪怕对方急得要抡斧子砍人同归于尽了,被他三两句这么一哄,就重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又坚信差分机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所以,他这么着急找燃料,其实也是怕要债的跟他索命吧。眼看着莱安小兄弟也被忽悠得目光坚定、踌躇满志,梅尔无奈地心想——老天爷啊,快来个人把这祸害直接收了吧!
祸害本人刚一说完话,就又“阿嚏”了一声,正巧对上了梅尔投过来的白眼儿,立刻跟抓住对方现行一般跳起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原来骂我的人就是你!”
梅尔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一句话,只是一个转头找针的功夫,就瞬间把雪茸的嘴成功闭上了。
“没事,算了,我的梅尔小天使。”雪茸大跨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是我的问题,是我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反思,请你不要制裁我。”
雪茸决定好好反思、重新做人的第三天,悠哉悠哉的蒸汽火车终于把他们送到了站,他要的□□,也早就被邮鸽提前送到了站点。
斯凯立顿孤儿院位于大陆西南侧的伯恩郡,这里的土地出了名的贫瘠低产,气候也过分干燥不宜居住,因此人口非常的稀少,整体看上去一片荒凉。
一行人在火车站点乘坐上了前往的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马车,坐到车上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孤儿院,还将在这荒凉地上最荒凉的一片山地之上。
——从地理因素来说,确实非常适合闹鬼。
“我不行了……我一想到那个地方,我就害怕得想吐。”前往孤儿院的路上,沙维亚第无数次勇气罢工,瘫倒在座位上虚脱地喘着气,“莱安,我现在明白你恐高的感受了……这种刻进骨髓里的东西,是一辈子也克服不了的……”
莱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连连叹气,这不叹气还好,一叹气,沙维亚就更心慌了,恨不得直接跳车抱头鼠窜。
雪茸知道这人根本跑不掉,便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便转而去看着眼前的荒凉景色来——
在此之前,他对这里“土地贫瘠”仅仅只有一个粗略的概念,直到他看到车外那大片大片寸草不生的白,这才感觉到了惊奇:“师傅,这地上是盐巴吗?怎么这么白?”
马车师傅回答道:“不是盐巴。一会儿你下车摸一摸就知道了,这些都是白色的岩石。”
“岩石?”沙维亚一听,打了个冷颤,“好可怕,怎么看起来像死人骨头……”
莱安安慰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是你对这个地方偏见太大了。”
满地的岩石比盐巴还要糟糕,不仅种不了粮食,连修路、打地基都很成问题。听他这么一说,感觉拉车的马蹄子都在一个劲儿地打滑了。
马车师傅:“也就孤儿院那片的山头邪性,还能长出草木来,不然除非机械之心开了眼,否则就算金种子埋下去也发不了芽啊!”
师傅提到的那片山头就在前方不远处,不算高的一片小坡,相当突兀地覆了一层树林,在这一片骨白之中郁郁葱葱,看起来像是秃顶的脑门上仅剩的一丛头发,也像是白骨之上覆着的唯一一块皮肉。
这种诡异的地形确实不适合生存生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几乎没有什么人影的鬼城,要不是不远处还有个始终跟他们同方向行驶的马车,就连雪茸都觉得有些瘆得慌了。
“只能送你们到山脚下,上面不让进咯。”车夫说,“多嘴提一句哈,早去早回,那地方晚上闹鬼,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地人认证过的灵异事件,更能让雪茸兴奋不已。
马车停下来的功夫,雪茸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一回头,那个跟自己几乎并驾齐驱的马车,也紧随其后停在那幽深静谧的山脚之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车从车站开始,就跟了他们一路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会大老远来这个地方。雪茸不禁一阵提防——不会是来捉拿自己的猎犬吧?
闻玉白不在身边,他的嚣张气焰都收敛了几分。下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几乎已经做好了随时转身跑路的打算。
直到对方的马车停稳,车上人迈着长腿走下来,满脸无语地看向他们,雪茸才差点儿直接骂出声来——
“闻玉白??怎么又是你啊???”
第92章 白骨摇篮092
说实话,在坐上火车和闻玉白分道扬镳的几天里,雪茸偶尔也会想念一下那只松软可靠的萨摩耶,毕竟那家伙是他为所欲为的底气,没了这个超强战斗力的支持,雪茸这几日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委屈。
但这并不能抹杀掉雪茸再次遇到他时,内心掀起的巨大崩溃——该死的,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前脚刚说完债已两清互不亏欠,后脚就追上来,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丧尽天良!!
脑袋短暂罢工了几秒之后,雪茸以电光石火风驰电掣之势立刻回头,转身就要往马车上钻。
可还没等他招呼上同伴,一双手就牢牢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提到半空中来。
颇有些戏谑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跑什么?”
跑什么?你说跑什么??雪茸挣扎着在半空蹬起腿来,见逃脱无望,便只能痛心疾首地谴责道:“人家下棋都知道多让几步,你倒好,转头还没走散呢就扑过来咬我,你这个不讲武德的,还是人吗你??”
闻玉白把他提在手上,嗤笑起来:“我一萨摩耶,还讲什么武德?”
雪茸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越想越崩溃,只能仰着头哀嚎道:“我不服!有本事你让我先跑五公里!!”
闻玉白把他提到自己的面前,对着他的表情观赏良久,又顺手挡住了他同伴来自各个方位的、构不成威胁的袭击,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人放回到了地上:“别想太多,不是抓你来的。”
“嗯?”雪茸一下子就不闹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这才旁敲侧击道,“怎么,闻长官的生活太空虚,想领养个孩子给自己的人生增添色彩吗?”
闻玉白已经对他的调侃产生免疫,直接面无表情地无视掉了:“公事。”
雪茸不说话,盯着他看了良久,他的忽悠劲儿又上来了。
“哦,这样啊。不过闻长官你可能不知道吧,现在想进福利院可不容易呢,靠着您那工薪阶层的薪水,怕是连这里的入场券都拿不到哦。”雪茸环抱起胳膊,斜眼看他,“不过呢,要是你可以保证不伤害我,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允许你以我家属的身份跟我一起进去,到时候咱们再各忙各的也……”
“不好意思,我方便着呢。”话还没说完,闻玉白便转过身,两指夹着张证件朝身后的他晃了晃,“您管好自己就成。”
看着闻玉白手中的证件,雪茸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大爷的,连自己都得□□才能进去的地方,他凭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出入,难道他还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一时半会没能找到稳住闻玉白的办法,雪茸颇感焦虑,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一只萨摩耶无功而返。
看着闻玉白离去身影,雪茸在身后咬牙切齿了半天,等彻底跟他拉开距离,才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朝山上走去。
身后,默默观察形势许久,最终也没能彻底看懂的沙维亚,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梅尔:“啥情况这是,这闻长官怎么又追上来了?”
他联想到了这两人之前在汤恩村的种种互动,忽然顿悟似的倒吸了一口气,道:“他俩,不会是在偷偷谈恋爱吧!”
换作平时,梅尔早一个白眼甩过去走人了,但这一回他思考了许久,才颇有些沉重道:“……谁知道呢。”
马车车夫说得没错,身后的伯恩郡放眼望去就是茫茫的一片,那地上白花花、看似盐巴的,其实都是坚硬质地的岩石。寸草不生的结构使得周遭一片荒凉,偶尔一阵风刮过,便是昏天黑地的飞沙走石。
此时他们面前这座长满了植被的小山叫作弗莱士山,山顶上隐约能看见一栋被树木半掩着的建筑,就是大名鼎鼎的斯凯立顿孤儿院。
爬过这平缓的山坡到顶便是目的地,可偏偏这山周围的一整圈都被围起了高墙,墙上还竖起了一层缠满了倒刺的铁丝网,唯一能进出的入口处还设置了一道厚厚的大铁门。
虽然其他的福利院害怕孩子走丢,或是怕外来人士图谋不轨,也会有一定的防护措施,但眼前这片山区的防护显然有些夸张了——雪茸上次看到这么森严的守卫,还是关犯人用的监狱。
难免叫人想入非非。
“看起来像是个抠搜的臭地主怕外人进来偷砍他的树!”莱安义愤填膺地骂完之后,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富二代莱安,这才赶忙解释道,“哦!没有说你家是臭地主都是意思。”
“没事。”莱安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家是从商的,不圈地。”
从下车的那一刻起,沙维亚的紧张到达了巅峰。和莱安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正好相反,他一绷起神经来,话就跟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一秒都停不下来——
“我的上帝我的老天我的机械之心!你们知道吗?斯凯立顿之前其实不是建在伯恩郡的,据说在迁址之前,这家孤儿院都还一切正常,可自从那个魔鬼老院长上任之后,就连夜带着全院的孩子搬到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邪门儿地来了,别说上门领孩子的富人了,就连花钱聘请的护工都不愿意过来。谁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坏事?老天爷!我想都不敢想!!”
“教会会定期派人去每个福利院督导检查,还经常在福利院挑选快要成年的‘神选之子’送上机械之心,对我们来说,能得到一个修缮机械之心的神职是多大的荣誉啊!每次有同伴被选上我们都替他高兴、也希望他能把我们的名字带上机械之心、近距离接受神的福泽——可这破地方呢?不仅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神子,反而还经常丢孩子,甚至把教会委派的人吓得都不敢去了!你猜怎么着??”
莱安赶紧配合地当起捧哏:“怎么着?”
沙维亚痛心疾首地一拍手,被吓得泪腺又要失控了:“这里养了怪物!到底是谁会把孩子和这种东西关在一起,我的上帝啊!”
先前就听沙维亚提到过“怪物”,雪茸一直很好奇,于是开口问道:“什么怪物?有多吓人??”
“不知道!我都是听说的。”沙维亚道,“但传闻应该不假,好多去过的人都说看见了,听说长得很吓人,而且不止一个,经常半夜在院子里晃荡,之前有胆小的迎面撞上,当场就直接吓得失心疯了!”
传说异闻总是这样重氛围、轻细节,对于探究欲旺盛的雪茸来说,实在是不够过瘾。他想了想自己看到过最恶心的“怪物”,应该就是教堂里那些面上长毛、身形佝偻的猎犬了——萨摩耶不算。
于是他轻笑道:“不应该啊,教会的那些人天天跟‘怪物’打交道,还能被这种东西吓晕?”
沙维亚也说不清楚,只能道:“那就说明,这里的怪物比猎犬吓人一百倍!”
话这么说着,即便是沙维亚极力放慢脚步拖延时间,一行人还是缓步来到了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门口。
噩梦迟早是要做的,还是早做早超生吧。
虽然是迁址后新建的孤儿院,但因为常年风沙侵蚀,那拱门上的牌匾也已经斑驳不堪了。
和周围的铁丝网交相辉映的,是孤儿院高耸紧闭的大门,大门和四周的墙一样密不透风,高高围成一圈,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将整座山头、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和那些怪物一同变成无处可逃的困兽。
更叫人觉得心慌的是,大门口的这条路也早已被风沙掩盖得非常模糊了,除了方才闻玉白留下的脚印之外,看上去很久很久没有人从正门进出了。
还没推开门,就有一种被巨石压住心口的强烈窒息感。但越是诡异的气氛,越叫雪茸一阵兴奋。他理了理高定西装的领口,挺了挺腰板,全身立刻镀上一层贵族阶级闪闪发光的气质。
有时候,莱安觉得这家伙比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个豪门少爷,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那与生俱来的自信,总给人带来一种很有钱、很靠谱的感觉。
“咚咚咚。”雪茸拿起铁门上的铁环,敲了三声。
“吱呀”一声,徐徐推开的不是那扇大铁门,而是铁门旁的一个小窗——那是一处很隐蔽的门卫室,阴恻恻的,几乎完全不透光。
“又是谁啊?”一个相当不耐烦的声音从窗子里传来。
说话的,大概是个女人,她的全身用黑色的麻衣布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淹没在漆黑的房间里,只露出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莱安慌忙开口道:“您好,我们是……”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女人的脾气相当不好,非常烦躁地打断了他,“该死的,最讨厌你们这些人!!”
紧随而后,小屋里就传来了两声激烈的犬吠,把雪茸的敏感神经吓得差点儿直接窜上了天。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女人这才斜眼睨向满脸惊恐的他:“这么怕狗,不是教会派来的人?”
“不是,我们……”
莱安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女人无情打断了:“哦?刚刚那个猎犬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这回,所有人都坚定地摇起头,女人眼里的强烈抵触才慢慢退下去,上下扫视了他们一眼,冷冰冰问道:“来干嘛?”
雪茸这才清了清嗓子,从上衣口袋拿出那张金灿灿的□□,面上露出了完全找不到破绽的笑容:“创业多年,一直没有时间经营属于自己的家庭,现在小有资产,想领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女人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把证件递进来,同时也不忘上下打量着他:“那么多福利院,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好像知道自己待的地方很有问题,莱安在一旁盯着那张□□,紧张得心脏突突乱跳。
雪茸到始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单手撑到窗台边,朝里探着身子:“不是只来这里,每个福利院我都会去看看的,领养孩子不是小事,总得认真挑选吧。”
女人灰蒙蒙的眼珠子里划过一丝厌恶,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冷冰冰道:“看不上就快点走人。”
雪茸轻嗤了一声,故意跟她作对一般:“放心,我会在这里待够至少一个星期的。”
女人上下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你最好能。”
第93章 白骨摇篮093
越是诡异,越是这样几乎贴上脸的挑衅,越能激起雪茸的胜负欲和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望着那扇紧锁的门,眼中尽是对门后世界的无比期待。
咔嚓一声,雪茸听到门卫室里传来铁笼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两只猎犬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听声音,应该是跑向园区深处去了。
一直等猎犬的声音走远,女人才慢悠悠地回到窗前,冷冰冰的眼神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已经通知院长了,一会会来亲自接见你。”
说完便“嘭”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再也不搭理他们了。
还要等院长来接,雪茸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颇有些不爽——先自己一步的闻玉白早就进去了,怎么流程到自己这里就变得这么复杂?那家伙到底有什么背景??
而另一边,沙维亚又开始焦虑地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窸窸窣窣地念叨着:“糟糕,又要见到那个院长了,这两年好不容易做噩梦梦到他的次数减少了,结果兜兜转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莱安虽然也紧张得不得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安慰他道:“也许是你小时候把他想得太可怕了,这一次能彻底了了你的心结呢。”
沙维亚焦虑地摇摇头,眼里泛着泪花,听不进去半点安慰。
可能整座山比他们想象中的大,也可能院长正忙,一群人在门外等了好半天。
其间,雪茸隐约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他以为总算有人来给他们开门了,可没想到哨响声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他们一直等,等到沙维亚绕圈都走出刻板行为、快把脚底那块白岩石磨抛光了,眼前这扇门才轰隆一声,缓缓打开。
直到门打开的前一秒,沙维亚还在嘀嘀咕咕念叨着那老头长得有多吓人,眼神有多阴森,莱安怕他的话被对方听见,都要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了,看见门内迎接过来的人时,两个人又不约而同愣在了原地。
门对面亲自接见他们的,并不是沙维亚口中那个高高瘦瘦、蓄着山羊胡子、眼神阴得都能闻见霉味儿的老头,而是一个三十岁上下,打扮庄重、气质温婉知性的女性。
看起来非常地舒服——如果她手里没有牵着两条阴恻恻的猎犬的话。
院长朝他们行礼:“您好,我是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院长,莎伦·帕特里克。”
雪茸先是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两条猎犬,确认那两个丑东西没有对他产生敌意,这才面带微笑地伸出手:“我叫布莱克·狄更斯,是一名企业家,近期有计划想要领养一个孩子,所以特意来贵院了解一下情况。”
说完,还指了指两条狗:“不好意思,我对狗毛有点儿过敏,能不能……”
听到这里,莎伦赶忙一边把猎犬往身后拉,一边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一会让它们俩尽可能保持人形,不知道会不会好一些……”
这么明显的暗示,是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它们带走?雪茸假模假样捂住口鼻,心中泛起嘀咕。
雪茸对低等的猎犬抱有生理性的排斥,主要它们不像闻玉白那样有着一张赏心悦目的皮囊,即便是保持所谓的“人形”,也是一副目光呆滞、身形猥琐、体态扭曲的怪异模样。
看着就叫人恶心。
随着莎伦轻声的命令,两只狗的面部和脊椎开始扭曲变化,眼看着那俩狗逐渐变成他最反胃的模样,雪茸赶忙制止道:“算了,我过敏治好了,你让他们变回来吧,我现在有点恐人。”
颠来倒去折腾了一番,两只狗的体力也被消耗了大半,张着嘴吐着舌头趴在莎伦的脚边。沙维亚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原先的老院长……?”
“如果您说的是马丁·帕特里克先生,那是我的父亲。”莎伦礼貌地微笑道,“他年事已高,没有精力主持院里的事情,所以都全权交给我来管理了,如果您有什么需求的话,我可以替您向他转达,也可以安排你们会见。”
沙维亚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听到他的童年阴影已经退休,沙维亚的紧张终于缓解了下去——和门卫室里的那个怪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莎伦院长显然是个很有修养与内涵的人,她如沐春风的气质,也让沙维亚短暂地选择性遗忘掉了那段惊悚的回忆。
“麦琪已经跟我说了,你们是想要来收养孩子的。”莎伦说,“虽然最终结果还未确定,但您愿意考虑我们斯凯立顿孤儿院,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我代表院方和所有孩子们,向诸位的到来表达由衷的感谢与热烈的欢迎。”
客气话一套一套的,虽然官方,但总比那个麦琪说话好听多了。雪茸也跟她官方地客套了几句,接着便迫不及待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了。
“轰隆隆——”沉重的大门从两侧推开,这座被严格密封的小山丘终于为他们敞开了通路。
和沙维亚描绘的恐怖场景不同,小山坡上虽然植被繁茂,但其实并不阴森。那照在外面白土地上恹恹的日光,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滤筛,变得柔和又晴朗,叫人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但经历了汤恩村那一役后,他们再不会被所谓良好的环境所蒙骗了,与其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不如相信当地车夫口中的警告与传说。
雪茸微微蹙起眉,看看面前一片鸟语花香,又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大门外荒凉的白岩地,有意无意点道:“真的很神奇,整个伯恩镇好像只有这座山头上有树,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自然奇观了。”
“是啊。”莎伦笑道,“也许可爱的孩子们才是滋长土地最好的养料吧。”
一旁的沙维亚又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想太多,但是又不敢不想太多。
正值午后,树林里阳光正好,很适合出来晒晒太阳,但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人,整个林中除了鸟鸣之外一片寂静。
雪茸依旧直白地提出疑惑:“树林里一个人都没有,是平时不让他们出来玩吗?”
面对雪茸的疑问,莎伦院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对,虽然弗莱士山并不大,但孩子们乱跑的话也会很危险,所以不会让他们来山里玩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雪茸往路两旁望去——两边的树木明明都有经过精心的修剪,还安装防止小孩子跌落的安全网,连带刺的花藤都种到了孩子碰不到的地方,丛林中,也有一条条孩子们的脚步踩出来的野路。
不仅如此,不远处的石头上正躺着一只红色的皮球,甚至一旁修剪的一半的树下,还堆着一堆枝叶、放着园艺的工具……不仅仅是孩子,还有这里的工作人员,明明到处都有人存在过的影子,偏偏就是看不到一个活人。
看上去,就像是在这阳光灿烂的某一刻,正常活动的人们突然集体蒸发掉了一般。
刻意没有回答“工作人员”的去向。雪茸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又一次扫视了一圈——
年轻客气的院长、空无一人的林间,一切静得可怕。
阴沉苍老的院长、无处不在的窥视,四处恶意鼎沸。
稍早前,只身进入斯凯利顿孤儿院的闻玉白,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场景。
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个又高又瘦、蓄着雪白山羊胡的老头,他身形佝偻,眼窝又黑又深,看人的眼神阴恻恻的,叫闻玉白感觉到一阵不舒服。
老头名叫马丁·帕特里克,自称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出现在闻玉白的面前时,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只有些斑秃的丑陋猎犬。
见到闻玉白,那两只猎犬有些紧张地背过耳朵,低着脑袋瑟瑟发抖,而闻玉白也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完全没有看同类该有的温度。
而马丁院长对他的态度也同样冰冷:“教会一天天可真是闲得很。”
来之前的路上,闻玉白写信让长生给自己调阅了不少资料,对整个情况已经做了深入了解,即便是假身份也能盘出个以假乱真来:“这次来,一方面是例行检查,一方面是来调查近期发生的儿童失踪案——这已经不是第一起失踪案了,希望可以得到贵院的重视。”
就长生寄来的资料来看,儿童失踪案似乎已经成了这里一项持续已久的“传统”。每年教会进行例行检查时,都会发现有孩子莫名消失,孤儿院从不主动上报相关失踪案件,一问便是孩子提前打好了招呼自主出走,他们管不了也找不着,无数猎犬曾经来此搜寻,结果也都石沉大海。
闻风清在得知闻玉白此行的目的地之后,便立刻要求他解决掉这次的案件——他可不会放过每一次提升自己地位和名声的机会。
更何况,孤儿院大量孩子莫名失踪,难免让人联想到了埃城的妓女囚禁案,而诺恩提供的线索也明确指出,这块幽火手表的火焰就来自这家孤儿院,所以,或许找出孩子失踪的真相,埃城案件的真凶便也能水落石出了。
马丁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而是阴恻恻地盯着他,像是在谴责他们的无能:“你们向来只会谴责,从来没有帮忙找到过哪怕一个孩子。”
闻玉白盯着他的眸子直视了片刻,并没有被他的激将法惹恼,只平静道:“有时间请代我调阅一下相关档案。”
“自便。”马丁转过身,冷漠地走到他身前,“院里的老师们都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大侦探的游戏。”
看样子自己相当不受欢迎和重视,但这并无所谓。闻玉白毫不介怀地跟在他的身后,转身进了院门。
大门打开时,嘈杂和喧嚷便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这并非正常学校里时常听到的孩子的嬉闹和欢笑,更多的是叫人头皮发麻的怪叫嘶吼、和刺耳恐怖的尖啸哭嚎。
闻玉白只是轻轻抬抬眼,望着那影影绰绰的山林间的怪异景象——
树丛中、小路旁,到处都是和那门卫一样,身上披着黑色麻布衣、只留出一双眼睛的人。
看他们的身形不像是孩子,更像是些成年的大人。他们有的站在花藤边,极其缓慢地动作着,应该是在修理藤条上的刺,有的则一边拿着剪刀在路旁修剪树枝,一边发出鸟鸣般的怪叫,还有的乱七八糟叠在路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听到有撕心裂肺的哭嚎,也有丧心病狂地大笑……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直到看到跟在马丁院长身边的闻玉白,一瞬间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盯向他。
尽管所有人的面部都被牢牢遮盖,但仅仅只是露出那一双双眼睛,闻玉白便能感知到他们对自己那突如其来的强烈恶意。
这是干什么?闻玉白蹙起眉,平静冷淡地扫视过每一双怒视他的眼睛。
换作平时,闻玉白只会感觉到反感与排斥,甚至还要抱怨一句他大爷的工作可真烦人。
但或许是跟那猎奇兔子待久了,脑子也被传染得有些不正常,面对眼前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场景,他一反常态地扬了扬嘴角。
居然感觉有点儿意思。
第94章 白骨摇篮094
虽然对眼前这怪异的场景颇有些兴趣,但闻玉白到底不是雪茸,并没有没事找事的坏习惯。
于是,他就这样沉默地跟在院长身后,在一众愤怒的、仇视的、恐惧的目光之中缓缓穿过树林,慢慢往山顶走去。
和他预料到的一样,这些家伙并没有胆子冲上来挑衅他,闻玉白成功地省了个麻烦,他们也幸运地给自己留了一命。
一路上,除了阴着个脸给自己带路的院长,没有一个人给自己介绍院里的基本情况,闻玉白也不恼,就这么春游一般、悠哉悠哉跟在老头身旁往山顶攀爬。
这里的山比汤恩村的温柔太多,没有十分陡峭、艰险的地形,走起来也并不累人。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小山的山顶,也终于看清了这座孤儿院的真身——这是一幢不算太大的哥特风格建筑,从墙外斑驳的痕迹来看,应该已经颇有些年头了。
古堡的外墙是长满了藤蔓和苔藓,仿佛是一根根时间的裂纹,在岁月长河中攀爬生长。而侧方两座尖尖的塔楼上,鹰眼般的窗户凝视着面前的这片山林,像是忠贞的守卫者,又像是狡诈的看门人。
古堡前是一片人工花园,有孩子们游玩的游乐设施,也有精心修剪过的花圃和灌木。
墙内外完全不同的世界,让闻玉白想到了长生平时爱玩的生态缸——在空无一物的鱼缸里放上营养土、铺上青苔和微缩假山,再放一些不同种类的昆虫、动物等等,便人工制作出了一捧勉强可以维持内部循环的微小生态系统。
缸内的生物以为这一捧泥土便是全世界,这里的孩子们大抵也是如此。
正朝着那古堡走去,马丁院长忽然冷冰冰发问道:“待几天?”
闻玉白收回了四处环顾的视线,平静道:“肯定不止一天,总得拿出点帮忙的诚意来。”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直接给自己安排住宿。
马丁不耐烦地皱起眉,径直带他走进那座古堡,一进门,人的气味便乘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偌大的城堡里,人的气味其实并不多。大概只有七八个小孩和两三个大人。
古堡的主楼有四层高,一楼的主厅原本应当是个做礼拜用的小圣坛,但圣坛内的讲道坛、祭坛、雕塑都已经被彻底拆除,看上去已经彻底改造成一间教室了。
闻玉白从教室旁经过时,几个孩子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和门外的那些人一样,似乎也带着不小的恶意,甚至有孩子直接朝他脚下扔了一块积木玩具。
闻玉白没有搭理,抬起脚从玩具上跨了过去,便跟着院长径直走上楼。
古堡的最上面一层,是孩子们和工作人员的宿舍,陈旧的地板随着脚步踏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本就幽长的走廊显得更加幽深起来。
走廊两侧的房间并不少,七个孩子算上工作人员,应当也绰绰有余。但院长却没在这层做半点儿停留,带他来到走廊尽头处,一个右转,闻玉白才发现,楼梯上居然还连接着一个小小的阁楼。
院长踏着木楼梯缓缓来到阁楼前,“吱呀”一声,门锁破损的老门应声开启,陈年久酿的灰尘扑面而来。
看着闻玉白嫌弃的表情,马丁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来:“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住不下去就早点走。”
闻玉白却很快收拾好表情,拍拍手:“无所谓,你们这儿的清洁工具在哪,我……”
话音未落的工夫,山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响亮的哨声。方才还在冷笑的马丁突然皱起眉来,接着完全无视掉了话还没说完的闻玉白,转过身,扭头便下楼去了。
看他诚心想丢下自己,闻玉白自然也不可能没脸没皮地再跟过去。他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工具间,拿来一整桶清洁用具——呵,不就是打扫个卫生的事么。
……这群人可真特么够恶心的!
稍晚后的现在。
一群人跟着莎伦院长走来到古堡前的花园中,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
莎伦院长问道:“这一趟来,各位是怎么安排行程的呢?住宿什么的方便吗?”
这正是雪茸关心的:“实不相瞒,我们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毕竟领养孩子的事情马虎不得,我想和孩子们相处相处,多了解了解他们的性格,只有共同生活过,我才敢放心地作出选择……希望不要给你们带来太多麻烦。”
“不会不会,这是对孩子们负责的行为,我们非常欢迎。”莎伦立刻道,“我们这边还有不少空房间,那边先给各位安排打扫一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行李交给我们来送上去,收拾房间的这段时间,我可以带你们去教室里见见孩子。”
经过汤恩村那一场山呼海啸的洗礼,现在整个队伍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雪茸的宝贝手杖,和他们死命护着的一点燃料了。前者雪茸寸步不离手,后者则一直揣在OO的背带裤口袋里,都安全得不得了。
再加上雪茸真的很想见见除了莎伦以外的其他活人,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莎伦再次礼节性地报以微笑,接着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冒昧地问一下,先生您对即将收养的孩子,有什么大概的要求吗……或者说,您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雪茸根本没想过要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很迅速地信口胡诌:“男孩女孩都可以,听话一点不闹腾的就行。”
莎伦停顿了半晌,接着点头:“……好的。”
一靠近古堡,一阵阴嗖嗖的冷风便叫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雪茸听到里面一阵闹哄哄的,他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里的小孩并没有人间蒸发。
……居然并没有人间蒸发,并没有发生灵异事件!满肚子的猎奇心落了空,又一阵深深的遗憾漫上心头。
古堡一楼是个废弃圣堂改造而来的小教室,虽然结构还保留如初,但内部一切关于机械之心、礼拜、祭祀的东西都已经被拆除、遮盖、涂改,现在处处可见的是孩子们堆放书籍、玩具,还有老师上课使用的教具。
这让雪茸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生出了几分好感——难得这年头还有这么清醒的家伙。
一串欣喜的笑声顺着在偌大的空间里蹦跳地砸来,接着,侧门内迎来一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紧随其后的,还有门后挤出来的一串小脑袋。
男青年弯起眼睛,挨个儿抚摸了一把孩子们的脑袋,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男青年的右手没有大拇指。
见到门口的客人,青年有些窘迫地把手收了回去:“……您好!我是孩子们班的生活老师,你们可以叫我安迪!”
雪茸点点头,很快,那群小孩一拥而上,把一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叔叔!!叔叔!!”“你们好呀!!辛苦啦,我给你们捶捶背!”“我要给你们表演唱歌!!”“我我我!我会跳舞!!”
和普通小孩发自内心的淳朴开朗不同,这群小孩一拥而上的劲头,有一种拼命表演的架势,像是在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一般,看上去实在有些做作。
所有人对此都颇有些不适,唯独紧张了一路的沙维亚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对他们说:“他们没有恶意,就是太想要被领养了,孤儿院的小孩基本都这样……还有些拉不下脸、不爱表现的,就会像我这样,可能一直到成年都不会被人领走……”
原来只是想被努力看到吗?莱安有些难过起来,伸手挨个儿从低到高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最后不知有意无意,也轻轻抚摸起沙维亚的头顶。
沙维亚愣了一下,条件反射想要躲过去,但又顿了顿,便低下脑袋随他去了。
眼下,小孩子们的脸上都被过度夸张的喜悦与快乐填充,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情绪是否发自内心,但只是多看了几眼,大家便都发现了一丝端倪——
这七八个小孩子虽然性格活泼好动,但其实并不健康,有的脸色蜡黄身形清瘦,有的走路有些轻微的跛脚,还有一个小孩的右眼瞳孔似乎不会变焦,根据反应来看,右眼可能完全没有视力。
他们的毛病都比较隐晦,不仔细看可能根本看不出来,院长和老师也只字不提,似乎也是想竭力隐瞒什么。
莱安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维亚,沙维亚也摇摇头——他以前所在的孤儿院并没有这样的情况。
不会是老师偷偷虐待孩子,把他们打坏了吧?
似乎也是怕他们看多了发现端倪,没一会,莎伦院长便提出要带客人们先回房间休息。
看着眼前来去匆匆的客人,孩子们被安迪拦在楼下不能跟上去,便只能一个劲探出脑袋,似乎还想再努力争取一番。
与此同时,宿舍楼顶层的阁楼里,闻玉白终于里里外外将房间翻新了一遍,虽然那“死味”的源头还没找到,但他现在只想休息一下。
他从阁楼的窗户往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那群披着黑布长衣的怪人们都不见了踪影,世界像是骤然化为真空,静得可怕。
远望山脚,厚重的高墙连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在骨白色的大地上圈出一个偌大的生态缸来。
甚至连生态缸都是透明玻璃制品,还能接触到外界的声音和视线,而斯凯立顿孤儿院的四周却架起了高高的铁丝网,企图在努力排斥一切企图靠近内部的人。
想到这里,闻玉白便释怀了——遭人讨厌的肯定不是自己,他们平等地讨厌所有外来的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知道那兔子要来了,不知道他被人横眉冷对、甚至都捞不到房间睡,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他推开门,走下阁楼,便看见一群人正被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先生们,房间已经为各位打扫干净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我们说。”
闻玉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从兔子手里接过行李箱,眼睁睁看着她推开一扇崭新完整的房门,眼睁睁看着一间敞亮明朗的屋子被摆到他们的面前,眼睁睁看着雪茸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闻玉白心中那好不容易生出的释怀,又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了——
凭什么???
第95章 白骨摇篮095
和闻玉白对视的时候,雪茸隐约能感受到对方淡淡的破防。
但他不清楚对方在破防什么,便一直用真诚又好奇的眼神看向他,这样一看,闻玉白身上那股子怨气似乎就更重了。
感觉到了两人的眼神交流,莎伦院长小心开口问雪茸:“你们认识?”
雪茸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认识。”
接着又明目张胆抬起头,用闻玉白刚好能听见的声音答道:“就是没见过脸上戴笼子的人,感觉有些新奇而已。”
看到闻玉白肉眼可见垮下去的表情,雪茸瞬间爽到,也不给他一点儿报复回来的机会,立刻头也不回地钻进房间里了。见他们回房,莎伦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两位清洁工离开了。
关上房门后,门外强烈的恶意却迟迟没有消散,莱安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问道:“闻先生他……今晚不会过来把我们杀了吧……”
梅尔在一旁慢悠悠地打开一盒鱼罐头,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杀也只会杀他一个,剩下的人正好散伙,各回各家,好得不得了。”
雪茸便假装听不懂一般乐呵道:“好荣幸,看来团队确实不能没我这个主心骨!”
上帝杀不死不要脸的混蛋,所以雪茸才能一次次死里逃生。众人对此也早已经习惯了。
和在外见到的所有设施一样,他们的房间也是干净整洁。看样子是特意为他们找了一套四人间,虽然设施简单、面积也不算大,但住着倒是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雪茸问沙维亚:“你们以前也是这个条件?”
或许是因为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那些过分恐怖的景象,回到房间之后,沙维亚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他眨眨眼:“比这里要好一些,但也差不多,规模小些的孤儿院都是这种配置,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
雪茸看着面前阳光普照的床铺和桌面,舒服地眯了眯眼——别的不说,这房间的环境还是真挺不错的。
此时,闻玉白站在那完全背阴、漆黑一片的阁楼门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刚刚他明明差一点就能说服自己了,偏偏兔子又跑到他脸上乱蹦。
他仔细回顾了一下自己从进门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这群人,最后想来想去只找出一个答案——种族歧视,肯定是种族歧视!
虽然被人区别对待,闻玉白心情尤其不好,但这并不能成为影响他工作的理由。他关上身后那怎么看怎么不爽的房间大门,决定先下楼,弄到这家孤儿院和失踪孩子的基本资料。
刚刚上楼的途中,闻玉白已经简单了解了整栋古堡的构造——古堡一共四层,一楼是用教堂圣坛改造成的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二楼是后厨、餐厅和娱乐室,三楼是图书馆和档案室,四楼则是宿舍区。至于古堡两侧的塔楼,闻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味,经过时都是大门紧锁,暂时还无法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查找资料,必然是在三楼的档案室。闻玉白走到楼梯口,刚下了一级台阶,便回过头:“你干嘛?”
走廊那头,雪茸正鬼鬼祟祟探着个脑袋望着自己,见他回头直白地发问,便也跳到他的面前:“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呀?”
闻玉白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糊弄道:“公事。”
雪茸扬扬眉,也不恼,只径直来到他身边:“是小孩儿失踪的案子吗?”
闻玉白睨了他一眼,没作声,便也算是默认了。
“那我跟你一起呗。”雪茸说完,便没脸没皮地跟到他身后去。
闻玉白:“怎么,你们当逃犯的,还有破案的指标?”
“咳咳。”雪茸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倒也不是,你也知道的,我来就是为了燃料啊,现在刚来也没有什么头绪,不如跟你一起熟悉环境咯。”
闻玉白不为所动:“熟悉环境你缠着我干什么?自己不会走路吗?”
话一说完,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表情中多了一丝嘲弄:“啊,你是不敢吧。”
“诶!瞎说!我都逃犯了,还有什么不敢的!”雪茸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觉得我们两合作很默契,一起的话效率肯定会高很多!”
实际上闻玉白说得完全没错。这古堡看起来正常,但总觉得哪里阴嗖嗖的,再加上沙维亚和车夫再三强调这里有鬼,雪茸的恐惧和好奇心在同时到达了峰值——必须要看看闹的什么鬼,但自己一个人不行,要么被鬼揍死,要么被自己吓死,必须有个靠谱又胆大的陪着。
沙维亚和莱安一个比一个胆小,梅尔懒得搭理自己不说,论战斗力,鬼来了怕是比自己还要先一步阵亡,思来想去,靠得住的只有闻玉白了。
闻玉白上下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答应那家伙跟过来了。
雪茸这人,胆子说大不大,经常被吓得心脏乱跳耳朵乱飞,但说小却又不小,毕竟都能干出炸飞艇这种事来。
这个胆子又大又小的家伙得到了闻玉白的跟随许可,立刻加快脚步贴了过去,或许是沙维亚说得太玄乎,又或许是因为这陈旧的古堡本身就带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雪茸总觉得后背毛毛的,相当不安。
他跟着闻玉白来到三层,楼梯的两侧分别是两个硕大的房间,一侧是供孩子们翻阅的图书馆,一侧是孤儿院里从始至今的全部档案。
雪茸带着他的好奇心东望望、西看看的时候,闻玉白已经直奔主题拐进了右侧的档案室里,雪茸一抬头,发现被人落下啦,这才赶紧飞快跟上他。
档案室的管理员和门口的门卫一样,是个浑身披着黑麻衣、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雪茸跟过来时,闻玉白刚巧给人看完证件,那黑衣人便阴阴地看着他,沉默着让他进去了。
雪茸也有样学样地跟过去,可等他递出许济世特制假证之后,那黑衣人却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抱歉,尊贵的客人,我不能让您进去。”
雪茸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刚踏进去还没来得及走的闻玉白:“那他呢??”
黑衣人垂下眸子,声音中镀上了一层无奈:“对不起,我们没有权力阻止他。”
“啊??”雪茸被这过分的区别对待惹怒了,“凭什么??”
闻玉白也没想到这一点,怕他把自己气得心脏爆炸,便也折回来问黑衣人:“他不能跟我一起?”
黑衣人摇头,冷漠道:“不行。”
看这边根本讲不通,闻玉白有些无奈地看向雪茸,那家伙真快气炸了。
“我就找几个档案,快去快回。”闻玉白想了想,又说,“你要害怕,我把你送回房间再下来,行不行?”
雪茸气愤地摆摆手,对黑衣人道:“我到对面图书馆看会书,总没问题吧?”
黑衣人终于是礼貌客气地准许了。
闻玉白一直目送着雪茸走进对面的图书馆,这才放下心来进入档案室。
别看这家孤儿院不大,从工作人员到收养的孩子,总共也没几个人,但档案室里的资料却一排排密密麻麻,内容相当充实。
闻玉白拿来检索,先找到了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院史记载。
资料显示,斯凯立顿孤儿院成立已经有近一百年历史,前八十年一直和其他孤儿院没有什么区别,一直受着贵族的资助,在大陆东部的小镇里正常运行。直到二十年前,在现任院长马丁·帕特里克接手之后,孤儿院便从人口密集、环境良好的东部小镇,整体迁址到了如今荒蛮一片的伯恩镇来,当时孤儿院总共收养了23名孩子。
从资料里的内容能看出来,孤儿院搬来之前,他们所在的这座弗莱士山也同样是寸草不生的白岩底,当时整座山上只有山顶这座古堡,那是几百年前、机械之心还没降临前,古人就留下的遗物。
马丁带着一群孩子迁址到这种鬼地方,自然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中间也遭遇了非常多的波折与磨难,最终这位老乡长选择了先斩后奏,在未得到教会批准的情况下,强行把整个孤儿院迁了过来,为此自然也付出了相当沉痛的代价。
再后来,马丁突然因为“走私罪”入狱,本应当判处终身监禁,可与此同时,这座山上的绿化情况渐渐有了好转,当地政府认为这是孤儿院的功劳,便以此为由向教会协调,马丁院长得到了提前假释,斯凯立顿孤儿院这才得以在此地彻底扎根——这样看来,孤儿院丢了那么多孩子,却依旧能平稳运行,和当地政府在背后撑腰应该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闻玉白仔细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翻到最后才发现,在马丁因走私罪入狱之后,这家孤儿院的院长已经从马丁·帕特里克,变更为其女莎伦·帕特里克——可今早还是那老家伙亲自接的自己,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这么想来,今早来接见兔子一行人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现任院长莎伦。他想到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想到所有人都对他似乎都很客气,相比起来,自己就跟他们有仇似的,顿时一阵窝火。
他合上院史志,转身便去找所有孩子的档案。
来之前,他特意让长生给自己调取了有史以来这里所有失踪的儿童名单,结合现场的档案来看,自从迁址来伯恩镇后不久,失踪案便从没停歇过。
太过久远的案件追究起来难度太大,闻玉白便从最近的一起开始研究——最近失踪的一名孩子则失踪在两年前,名叫塔兰。
闻玉白顺着检索,调阅出这这个孩子的资料。
塔兰,出生于新历·蒸汽5年,今年15岁,是在三年前自己主动来孤儿院的。他自称自己的家庭出现了变故,所有的亲人全部离世,希望来斯凯立顿孤儿院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并且也得到了收留。两年前,同样是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远房亲戚,决定投奔他们,从此不会再回来。
信的原件被附在资料的最后,字体看上去成熟得不像是13岁孩子该有的模样,措辞倒是透出一股奇怪的稚气。
闻玉白盯着他们的信件看了许久,努力记住了他们久远的、快要消散的气味,接着又看向手里的这一沓资料——他并不了解孤儿院孩子们的档案应该有哪些组成部分,但通过外壳的厚度和纸张状态能看得出来,每一份报告,应该都少了好几页的内容。
就在他盯着那几份档案仔细琢磨时,忽然一阵风吹来,档案室四周的烛火忽然全都灭了。
虽然此时是晴朗的白天,但因为档案的纸不能被阳光直晒,所以档案馆四周的窗户被一层厚厚的窗帘遮盖。
此时,照明用的烛光全部熄灭,一瞬间,偌大的档案馆一片漆黑。
闻玉白手中的动作一顿,五感却非常迅速地全部就位。他的耳朵敏锐地感知到了怪异的动静,于是迅速回过头来——
“咚、咚、咚……”
一串声响从长长的走廊尽头传来,闻玉白盯住黑暗中那模糊的影子,在它靠近自己的一瞬间,稳稳地伸手接住了它。
下一秒,那一圈本已经熄灭的火焰,又“忽”地悉数亮起。闻玉白一低头——
一颗血红色的皮球,正咧着斑驳的笑脸,直勾勾望着他。
第96章 白骨摇篮096
与此同时,档案室对面的图书馆内,雪茸也注意到了对面短暂的忽暗忽明,扭头看了半天——怎么了?对面开始闹鬼了??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抬头,又怕又期待地望着图书馆头顶的那圈烛台灯,一直盯到脖子酸痛,眼睛都要被烧出两个洞来,头顶依旧灯光四溢、光彩照人。
雪茸抹了一把眼泪,松了口气又愤愤地低头——隔壁最好不要是真闹鬼了!
说实话,刚进这图书馆时,他还颇有些紧张,但很快,那熟悉的油墨味和旧纸张的香气便让他安心下来——他在学院念书的时候,闲来无事就爱泡进图书馆里,那时填满他世界的,便就是这样的气味。只要什么鬼啊怪的,别趁着闻玉白不在作妖,他还是很乐意待在这里的。
因为是孤儿院的图书馆,这里的书大部分还是偏向于儿童向的读物。雪茸漫无目的地在书架前扫视着,终于在中下层发现了一排颇有些深度和难度的书。
雪茸弯下腰,逐一扫过那些书的书脊,一本书名是看不懂的神秘字符的厚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将那本书取出来翻开,里面也是密密麻麻叫他看不懂的古老字符——这样的书放在孤儿院的图书馆,本就相当有些离奇,偏偏这书上还被人用同样奇怪的字符,手写了详细的批注和笔记,大概率是捐赠前就留下的。
雪茸很好奇这本书书写的具体内容,虽然一个字都看不懂,但里面有不少插画,能让他勉强能看懂这本书的大致内容——看起来像是某种秘术书,在介绍类似于起死回生术的东西。
雪茸不信所谓的玄学秘术,就连好奇这里的“闹鬼”,也是奔着打假去的,因此翻看了几页插画之后,便颇有些失望地合上了书。
就在他准备将书放回书架上时,书里掉落出来了一张借书条——是一个名叫“塔兰”的孩子,在去年冬天借阅了这本书。
一个小孩儿,借这种书大概率只是因为好奇。雪茸把借书条又夹了回去,一并放在书架上,随手带了一本《机械设计美学》回去。
借书需要在门口的借书处进行登记,但这个点图书馆并没有人看管,雪茸便拿来桌上登记用的本子决定自助。
拿到登记本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本子应当挺厚的,不只是为了方便还是因为什么,在此之前的所有页数都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张空白页等着借书人去写。
雪茸盯着那张空白纸,一瞬间好奇心大动,于是立刻转身,轻轻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书柜上抹了一把,他把这灰轻轻地抹在纸面上,上一页写的字便以压痕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这一整页有十几本书的借阅记录,各种年龄段、各种风格的书都有,书名应当是由管理员统一抄写的,笔迹都是统一的成熟流畅,但后面的借阅人签名则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方方正正。
可说是各式各样,却也仅限于字迹,因为所有借阅人签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塔兰。
又是塔兰。
雪茸一边在心里回味着这个名字,一边在借阅册上写下假名“布莱克”,慢悠悠走出门时,正巧遇到闻玉白从对面走来。
他抬抬手跟那人打了个招呼:“资料查得怎么样?”
“挺好,该查的都查清楚了。”闻玉白平静道,“就是遇到了一点小意外,耽误了一点时间。”
雪茸:“什么意外?”
闻玉白简明扼要地复述了自己在图书馆的简单遭遇——在经历了灯灭、红皮球事件之后,他亲眼看着一个小孩子身材、身穿白衣服、但是没有任何人类气味的影子,像一阵风一般从资料架的尽头一闪而过,但他懒得理会,便也没跟过去了。
“啊??你说什么??”雪茸气得心脏都抽抽了两下,“你没跟过去??闹鬼了你都不跟过去看看??你怎么忍得住的啊你?”
闻玉白有些木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能理解雪茸的激动:“……因为我觉得查资料更重要一点。”
雪茸无奈地拍上自己的脑门,深深叹了口气,又遥遥望向那进不去的闹鬼档案馆,紧张、羡慕、遗憾。
看他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闻玉白想了想,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等我。”
雪茸眼巴巴看他折了回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血淋淋的皮球,很真诚地双手捧着递给他:“给。”
见到那东西的瞬间,雪茸差点儿直接吓出原形,连蹦带跳向后退了十来步:“我靠,这什么玩意儿??”
“就……我说的那个皮球。”闻玉白面露懵懂,感觉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了,“我还以为你很想要呢。”
雪茸又看了一眼那皮球,仔细看才发现,上面的红色不是血,而是红色的油漆,球的表面用墨水涂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笑脸,怎么看怎么渗人。
他生理性地打了个寒颤,最后又忍着恶心伸手接过那东西来——能怎么办呢,毕竟是闹鬼的证据,还是有那么一点研究的必要的,最主要的是闻玉白还特意折回去拿了,为了双方的面子也真是盛情难却……
看着他一脸嫌弃又抗拒的样子,闻玉白联想到他在汤恩村里被一颗人头吓到差点原地去世的画面,忽然笑出声来:“叶公好龙。”
雪茸没听过这个来自东方大陆的成语,问:“什么意思?”
闻玉白摆摆手,胡扯道:“夸你有品味。”
雪茸会怀疑一切,唯独不会怀疑夸他的话,尽管这句赞美出现得很不合语境也没有逻辑,但夸了就是夸了,他百分百照单全收。
眼看着这家伙的步伐又轻快起来,闻玉白饶有兴致地问道:“下步打算去哪儿啊?搭档?”
雪茸立马转身把球塞给他:“你先帮我把球保管一下,我们有空一起研究,一会儿下去找个人。”
“行。”闻玉白也不问他找谁,便一口应了下来。
雪茸跟着闻玉白来到了他的小阁楼,眼睁睁看着那人把皮球锁进铁皮书柜里、没有十年开锁经验都逃不出来,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时,闻玉白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雪茸:“什么?”
“死味……呃……”闻玉白想了想,换了个不那么抽象的措辞,“类似于风干了很久的动物尸体的味道。”
雪茸皱起鼻子,努力闻了半天:“没有啊,可能我鼻子没有你灵光吧。”
转头就开始批判起闻玉白的居住环境来:“不过像这种环境吧,哪个角落掉几只死老鼠也是很正常的……啧啧啧……不像我们那儿,又大又宽敞,干净得连个小虫子都找不到……”
刚才还温顺驯良的闻玉白立刻拉下脸来,哐哐两下打开门锁,把那血皮球塞回到他怀里去:“带着你的战利品回你的豪华套间去,我这丁点大的破屋子供不起。”
雪茸立刻把那东西又推搡了回去,态度也是一万个能屈能伸:“呸呸呸,我尽瞎说!你这里也很……很温馨!”
闻玉白愤懑地摔上柜门,相当郁结地转身离开,也不想再看这破屋子一眼。
说实话,他也不挑什么住宿条件,毕竟跟着闻风清这么久,冰冷的铁笼子也睡了很多年了。但最让他不爽的是这里严重的区别对待——凭什么那兔子能被好吃好喝伺候着,轮到自己就都是最差的??
凭什么??就因为自己是猎犬??
内心怒吼着,脚下步子也好似生了风。闻玉白飞快地离开房间下了楼,身后的雪茸差点儿几个趔趄没能跟上。
直到他阴着个脸来到一楼,正碰上安迪带着一群孩子在玩游戏。
看到闻玉白的一瞬间,本来还嬉笑打闹着的孩子,立刻尖叫着躲到了老师的背后,有的恐惧得浑身发抖,有的仰着脑袋痛哭不止,还有的躲到了老师身后,“嘭”地一下子,把手里的积木狠狠朝闻玉白砸了过去。
闻玉白伸手轻松地接过了那块积木,他没打算跟小孩计较,弯下腰准备把东西还给他,没想到那小孩儿慌张后退了一步,接着指着他涨红了脸怒吼道:“走开!!你这个可恶的混蛋!!!”
安迪见状,没有教育孩子不礼貌的行径,只是把他们都往身后拢了拢,沉默地护住了他们:“先生,有什么事情麻烦直接和教职工商讨,不要吓唬孩子。”
闻玉白对此深感无语——大爷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本闻玉白也仅仅只剩下无语了,可偏偏吭哧吭哧、骂骂咧咧从楼上追下来的雪茸,刚一亮相就受到了孩子们的众星捧月。
一见到雪茸,方才还哭着闹着的七个小孩儿,立刻换了一张脸,笑嘻嘻地围了上去。
“叔叔!叔叔!!我来给你表演个节目吧!!”“哥哥!我有个好笑的事情要讲给你听!!”“来跟我们玩过家家,你演爸爸!!”
……凭什么???
闻玉白平稳的情绪再次出现了裂缝。
安迪不让闻玉白接触孩子们的意愿非常明确,而雪茸则是被孩子缠住完全无法脱身,两人不得已,只能分头行动。
闻玉白来到一侧教职工办公室,直接找到了现任院长莎伦面谈,那女人明明对待兔子一行人有说有笑,面对自己,却也阴阴地板着个脸。
这已经在闻玉白的预料之中了,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我想来具体了解一下格雷和塔兰两个人的情况。”
另一边,雪茸也终于找到机会问那一群小孩:“那位叫塔兰的小朋友在不在这里呀?”
莎伦冷冷道:“具体情况您在档案室里应该也能了解到,两个孩子自行出走,下落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早就已经不在孤儿院里了,外面的环境这么复杂,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而另一边,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抬起头,对雪茸说:“他一直都在这里呀,经常晚上会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啊……不过,可能你不能跟他玩咯。”小孩儿眨着眼睛,“因为老师们说过,走丢了的小朋友,大人是看不见的。”
第97章 白骨摇篮097
听到这句话,雪茸又感觉一阵鸡皮疙瘩乱爬——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白天不玩晚上玩??大人看不见小孩能看见??还有闻玉白搞来的那个皮球、档案室里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都他爹的是什么啊??
兔子的胆量让他毛骨悚然,但坚定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又决不允许他轻信鬼怪之说,于是便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孩儿睡糊涂了吧??
可偏偏其他的小孩儿还为他作证——
“对!我最喜欢和塔兰一起玩捉迷藏了!!”
“……捉迷藏?”雪茸一下子联想到了那档案室里,闻玉白看到的那个飘忽的白影。
“可惜他好久没有白天出来玩过了,他也说过他一个人很寂寞……”
雪茸倒吸了一口气:“一个人……很寂寞吗……”
“他会的东西好多,还很喜欢和我们一起拍皮球!”
“拍……拍皮球?”雪茸又一阵不寒而栗,“是那个……红色的皮球吗?”
“对!”小孩儿高兴道,“那是他临走之前亲手画的!”
明明说他一直都在,却又说什么临走之前,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雪茸只感觉一阵眉心跳痛。
接着又有孩子说:“他读过好多书,认识很多字!还会经常读故事给我们听!”
雪茸:“图书馆的那些书都是他借的吗?”
“对!因为他不能来图书馆,所以我们会用他的名字帮他借书!”小女孩说,“他自己读的书都好高深,我们都看不懂,但他也会经常借一些故事书读给我们听!”
高深的书,如果是说那本奇怪语言的书,别说是小孩,就连雪茸也读不懂。至于为什么他不能自己来图书馆……雪茸只是稍稍一细想,就又开始冷汗狂流了。
可这一层又一层的恐惧,却叫雪茸但好奇心和探索欲又攀上了新的高峰。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没关系,有闻玉白在怕什么”,给自己充分打足了气,这才问道:“那你们能带我去看看吗?哪怕我看不见他也没关系。”
小孩子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孩子才摇摇头:“不可以,塔兰很害羞的,有陌生人在的话,他是不会愿意出来的。”
“而且他说过,如果被大人看到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另一个小孩说,“请你不要去找他,我们不想要塔兰消失!”
雪茸感觉兔子耳朵都要控制不住往外冒了。
再后来,孩子们的才艺表演、故事分享、亲子游戏,雪茸统统记不清了,如坐针毡了许久,终于趁着闻玉白走出来的档口站起身。
孩子们一看闻玉白,方才脸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又瞬间被厌恶和恐惧代替。
一个孩子见雪茸回头,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跟他认识吗?”
雪茸察觉到孩子们对他的存在非常敏感,为了便于日后能更加便捷地获取情报,雪茸说:“完全不认识。”
孩子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扬着甜甜的笑意和他道了别。
雪茸屏住呼吸,匆匆离开了——不只是闹鬼的话题,小孩们这样黑白分明的态度和迅速切换的表情,也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明明自己自始至终连一点鬼影都没见到,却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劲。
另一边,校长办公室门口。闻玉白不出所料,没能从莎伦院长的口中问到半点儿有价值的信息。
但他也不恼,只是临走前回过头,平静地问道:“说起来,明明女士您才是现任院长,前来跟我对接的却是令尊呢?”
“我父亲虽然退休,但仍然心系院里的工作,接见一个客人应该没有问题吧。”莎伦垂下眼,并没有看他,“更何况我们父女各有所长,他更会和宾客们沟通,而我更擅长和孩子们打交道,分工合作罢了。”
莎伦虽然态度冷淡,但每个问题都有很认真地回答,闻玉白对她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转身离开,他在拐角的楼梯口遇到了正在等他的雪茸。那家伙一脸强装镇定的惊恐,明明脸已经全白了,还依旧摆出一副游刃有余地样子:“忙完了?”
闻玉白二话不说,直奔主题:“怎么了吓成这样?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
雪茸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让自己开口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明显:“……没有,嗯,就是听小孩们讲了些比较奇怪的故事。”
闻玉白礼貌性地搭茬:“什么故事?”
雪茸飞快又扼要地将孩子们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相信,听他们的意思,塔兰这个孩子可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难道是孩子们集体得了癔症,是他们一起幻想出来的朋友?这也太不合理了。”
闻玉白听完,平静地安慰道:“首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塔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你不用想太多。”
雪茸一听,眼中快要破碎的世界观重又坚定了起来:“真的吗?怎么说?”
“我看到他的档案了,也跟院长打听过他。他就是这个孤儿院里的孩子,你也别担心是什么癔症幻想之类的了。”闻玉白看着雪茸逐渐融化了的表情,淡定地补充道,“只不过这孩子两年前就失踪了,按照院长的话来说,大概率早就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雪茸顿时石化在原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闻玉白忽然觉得有些搞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继续安慰道:“话虽如此,你也别害怕,我刚刚在档案室里不也遇到了吗?感觉并没有什么危险性吧。”
雪茸一听,死了的心又悄悄复原了:“真的吗?听小孩们的话,感觉就……还挺善良的。”
“嗯。”闻玉白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朝我那个皮球扔过来的力道很大,应该是想把我往死里整的,但只要反应够快、身手够好,根本对生命够不成什么威胁。”
雪茸复原了的心终于炸了:“大爷的!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
闻玉白发现了,自己心情憋闷的时候,只要逗一逗兔子,什么烦恼就都立马烟消云散了。虽然兔子本身就是个大型可移动点火机器,但给自己带来的情绪价值,也是相当值得肯定的。
他忍不住又低头看了那家伙一眼,那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对上闻玉白的眼光,更是不爽:“干嘛?!看什么看??”
闻玉白挑挑眉,顺滑地移走视线:“不干嘛,没见过见胆子这么小的兔子,有些新奇而已。”
知道这家伙是在回击自己八百年前的调侃,雪茸又气又恼,还恨铁不成钢:“这么记仇!你心眼儿肯定很小吧。”
闻玉白耸耸肩,不置可否。
虽然雪茸置气在先,但在这种地方,他还确实是不敢远离闻玉白半步。于是他三两步又跟到闻玉白的身后,但还是憋着股气,不肯吱声。
闻玉白便悠哉悠哉地哄道:“人已经找过了,现在还需要在下如何为您效劳呢?尊敬的搭档大人?”
雪茸根本不在意这人的阴阳怪气,即便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也不妨碍他满脸虚脱地顺着杆子往上爬:“乏了,本王要回皇宫休养生息,你护送我一程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议。
闻玉白便相当给面子地弯腰行礼:“遵命,大人。”
一路兢兢业业把兔子护送回他的豪华四人间,闻玉白又回头看了一眼斜上方楼梯间上,自己那间又小又窄、漆黑一片的阁楼,那不爽又陡然爬上心间。
让他不爽的,还有那空气中如影随形、若有似无的“死味”。
在古堡之外的山林间,空气流动大,气味并不算明显,但一进入古堡,那气味便处处可循了。
很明显,这不是由某一处源头散发出的气味,而是分散在空气中的各个角落里,按照雪茸的逻辑,可能到处都有死掉的老鼠,掉在后厨的餐柜后、藏在休息室的沙发底……
现在能确定的是,自己的阁楼中就有一处气味源。
这是他最开始打扫卫生的最大动力。他想把什么死老鼠死猫从房间的角角落落清理出来,至少不用跟他同寝,因此,他已经把能打扫的地方通通打扫个遍了,精细程度相当于给这个房间做了一个免费的保养翻新,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撼动这怪味半分。
虽然气味并不算浓烈,就像滴到白水里的一滴醋,淡到完全能够忽略不计,但仔细一品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着。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被雪茸那强迫症一般的好奇心传染了,此时站在门口的闻玉白确信,不把这玩意儿弄出来,他这一晚都别想睡个好觉。
该死的,最好别又是针对自己的恶作剧!
闻玉白阴沉沉地来到门前,却又隐约听到门内有奇怪的异动,只是一瞬间,他便皱起眉,“砰”地一声迅速打开了门——
看到眼前那番景象,闻玉白谨慎地半眯起眼。
此时,阁楼的窗帘上、玻璃上都拍满了红色的手印,窗户朝两边大开着,闻玉白推门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地从窗前掠过。
闻玉白想起雪茸说过,遇到这种事,一定要追过去。
于是他三两步来到窗前,却不管是两边、上下,都没看见任何身影——窗外什么都没有。
闻玉白对着窗外阴黑的夜空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被气笑了——
服了,连闹鬼都要针对自己是吧??
第98章 白骨摇篮098
比起闹鬼,对于闻玉白来说,还是处处被针对更为闹心。
他木然地站在窗前,吹了许久地冷风,末了又对着漆黑的夜空恐吓了一句“别来烦我”,这才颇为不爽地关上了窗户,合拢了窗帘。
虽然被这一来一回地闹腾几回,闻玉白也已经颇感疲惫。
他很想睡一觉,但条件并不允许——
一方面,是他的床上什么也没有,床垫、被子、枕头、床单,应有尽无。他找校长、老师讨要,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多余的了,能将就就将就,不能将就就滚蛋”。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烦人的“死味”还没彻底找出来。
要是找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就不能怪自己了,闻玉白愤愤地心想,这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通过气味找东西,是每个猎犬入行的基本功,作为一名犬中豪杰,闻玉白的这项技能更是无可挑剔。
直接省略掉了寻找这一步,一进门,闻玉白便径直走向了窗边那个又高又重的大书柜。刚刚自己甚至已经把整个柜子里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里里外外还擦得雪亮,但很可惜,没有起到任何遮盖气味的作用。
他侧过身,看向柜子后侧,又感到一阵额头跳痛——像是故意封印着什么一般,那本就很厚重的书柜,还用长长的钉子固定在了墙上。
硬要破坏,也不是不行,但一来就整这么大一出动静,还毁坏掉人家的公共财务,道不道德都是小事儿,自己日后的工作很难开展倒是必然的。
闻玉白又看了看那一排闪着寒光的钉子,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烦人的家伙——
这应该是兔子擅长的,只要那家伙出手,拿他那些锤子榔头敲敲打打,肯定就能将这个柜子无伤挪开了。
……该死,求他帮忙还不如直接一拳把柜子捶碎!
而另一边,早早回房休息的雪茸,也在松软的被子、安神的香薰、温柔的烛火的包裹之中,续上了今晚第二个甜甜的梦。
虽然孩子们说的话让他毛骨悚然,但至少能肯定,他们的小窝还是安全又舒适的。
所有的同伴都在这间房里,哪怕是闹鬼,也不能只找他一个。
洗漱完毕、窝进香喷喷的被子里之后,什么消失的孩子、血红的皮球,也都统统被抛在了脑后,丝毫没能打扰他的睡意半分。
直到他因为干啃了两根新鲜胡萝卜、半夜实在扛不住口渴,想要爬起来喝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口处传来了“嚓嚓、嚓嚓”的声响。
那声音并不大,一下一下地颇有节奏,听起来像是指甲在木门上划动的声音。
雪茸一下子头皮都快炸开了,他下意识想要叫醒正在熟睡的同伴们,却又怕动作太大,把对方吓跑了。原地纠结了十来秒,声音还没有终止的迹象,雪茸终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拿起窗头的烛台——先看看情况,要是不妙立刻踹醒头顶的莱安。
只要下定了决心,雪茸的动作就不会有半点儿犹豫。像是怕对方偷跑一般,雪茸拿起烛台,只是“唰”地一下子,就转身照向了门的方向,看清情况的前一秒,雪茸的心脏都一直悬挂在胸口,他的另一只手都已经抬到了脸前,打算随时屏蔽掉自己的视线。
直到烛光猛地一晃,被照亮处也发生了一声惊恐地惨叫——“叽!!!”
雪茸也被吓得已经,然后缓过神来——它说什么??叽???
定睛一看,门缝之前,穿着背带裤的OO正惊恐地张着嘴,全身也被吓到僵直。
一兔一鼠怔愣着对视了好半天,才慢慢缓了过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刨门干嘛?”雪茸盯着它的豆子眼,颇有些恼火,“都这么久了还幻想着脱离组织??”
OO慌张地摇头,叽叽咕咕说了半天鼠语,雪茸也听不懂。
此时,本就因为择床没能睡着的莱安,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替他翻译道:“嗯……从闻先生回房间开始,他就开始刨门了……他说他闻到了燃料的味道……”
听到这里,雪茸的困意和怒火一下子全没了,瞬间变脸,连蹦带跳地下了床,宝贝似的将OO捧到手心:“好孩子,快带我去看看!”
对于他翻书似的变脸戏法,一路跟来的OO早已经习惯了,他眼巴巴望着雪茸推开门,接着飞似的直窜向木梯上的那间阁楼。雪茸也激动起来,跟着“噔噔噔”冲上楼去。
连接上阁楼的那段木梯十分狭窄,整体也相当老化了,第一次上来的时候,雪茸就觉得脚下有些嘎吱嘎吱的,这回一跑快,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身旁的扶手突然一下整个向另一侧倒了下去——
“嘭!!”一声刺耳的闷响,一整节金属扶手轰然掉落在了楼道里,巨大的声响破坏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在这狭窄得只能容一人的楼梯道上,雪茸一个激灵,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雪茸惊恐地瞪大了眼,强烈爆发的求生欲盖过了他身体的僵硬,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楼梯边缘。也就是下一秒,又一声闷响,一声烦躁的骂骂咧咧伴随着门被踹开的声音冲了出来——
“大爷的,都说了别来烦我……卧槽?!”
彻底掉下去的前一秒,一双手冲过来死死握住了雪茸的手腕,接着又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的速度,将他从楼梯边拽回了岸上、拖进了黑黢黢的小阁楼里。
跌坐回地面时,雪茸的兔耳朵已经被吓得掉了出来。闻玉白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究其原因也要怪他刚刚做了个惨烈的噩梦,刚一清醒就又整了一出这么刺激的,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知道雪茸抬起头正对上闻玉白惊魂未定、不可理喻的目光,他才默默地、心虚地把兔耳背到脑袋后去:“啊……谢谢……”
闻玉白本来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痛骂他一顿再说,但看到他这副飞机耳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压住了心中的熊熊怒火。
他先是默默走下楼,把掉落的栏杆重新装了回去,等彻底不生气了,这才走回阁楼里,伸手拉起瘫坐在地上的雪茸。
“你干嘛呢?”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吓人,免得把这家伙脆弱的心脏直接吼爆了。
“……”雪茸缓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此时,在刚刚那场浩劫之中,横空飞来的鼠球被闻玉白成功拦截,此时正委屈巴巴地被人握在手里当鼠质。
雪茸愣了三秒,理清了情况,浮夸的演技上线:“诶呀!!OO!你怎么乱跑呢?你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吗?胆子可真大!”
闻玉白完全无视掉了他毫无诚意的贼喊捉贼,把仓鼠塞回他的手里,满脸无语地问:“什么事儿?”
于是雪茸就把矛头一转,扭头看向OO:“什么事儿呀?长官问你话呢!”
此时,OO被雪茸握在手里、夹在两个人中间,面前是闻玉白利可杀鼠的凝视,身后是雪茸惊悚恐怖的微笑,短暂纠结立场的几秒钟时间里,OO汗流浃背,最终还是在雪茸越握越紧的掌心里,选择了追随老东家的步伐。
它颤颤巍巍举起爪子,朝书柜的方向指了指,雪茸立刻会意,一本正经道:“它说它的鼠粮掉到柜子后面了,麻烦闻长官挪一下!”
鼠粮什么的屁话,闻玉白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但既然说要挪柜子,那还真是巧了。
“行。”闻玉白说,“但是柜子被钉住了,你得帮忙取一下。”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闻玉白在他之前就已经观察过书柜的后背、甚至早已经想要挪动它了——看来这萨摩耶的狗鼻子也闻到东西了?
雪茸点点头,大摇大摆走过去,看了一眼就开始摆谱:“取钉子干嘛?你直接一拳砸碎啊!”
闻玉白立刻摆手赶客:“你请回吧,老鼠能吃的食堂里有的是。”
下一秒,雪茸就乖乖从掀开大衣,不知从身上的那一块摸出一把螺丝刀来:“鼠鼠是被宠大的,它的愿望我必须满足!”
在汤恩村的时候闻玉白就发现了,自己还挺喜欢看雪茸捣鼓东西的样子。他专心投入到一件事里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睫毛垂垂的样子很好看,灵活修长的手指也十分养眼,最主要的是,这还是他难得能闭嘴的时间——
果不其然,在他成功拧下第一根螺丝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空荡荡的床铺上,嘴又开始憋不住了:“闻长官,我怎么感觉你房间的条件,相当有点儿不适合生存啊?”
闻玉白没说话,只是顺手将那颗螺丝钉掷了出去,“笃”地一声,钉子稳稳钉在了雪茸左脚边的地板上。
雪茸默默挪了挪脚,很顺从地选择了沉默。
螺丝钉的个数不少,严严实实将柜子钉在了墙上,像是钉了一块厚厚的棺材板——人死后、被拉上天空云葬之前,都是会被像这样被钉在棺材板里的。
又卸下来几颗钉子,雪茸再次忍不住开口:“闻长官,你是不是被他们讨厌了啊?”
于是又“笃”地一声,雪茸默默收回了右脚。
他有预感,但凡自己再多说几句话,自己脚下这片地板,就要被闻玉白用螺丝钉钉出一个兔子的形状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一边拧,及时收好了所有螺丝,直到工程结束,柜子很明显地与墙面分开后,他才问道:
“闻玉白,你是在这后面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大概猜到他会挑明问,闻玉白坦诚地开口道:“对。”
雪茸好奇地回过头:“是燃料的气味吗?”
闻玉白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燃料、火焰、包括之前在倒吊树周围看到的那团紫色物质,我都闻不出任何味道。”
这个答案却是有些出乎雪茸的意料,他看了一眼OO,接着又问道:“那你闻到的是什么?”
“死味。”闻玉白顿了顿,“死掉动物的味道,可能是死老鼠、死猫,也有可能是死兔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聊天就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了。雪茸愤愤地摆手,推后了几步,示意他可以搬柜子了。
“吱——”随着一声长响,厚重的书柜被闻玉白挪到了一边,书柜正下方,一块地板明显有些突兀。
闻玉白没有犹豫,伸手轻轻掀开了这块地板,紧接着,雪茸又被吓得向后退了散步,闻玉白也皱起眉来——
藏在这柜底的,根本不是什么燃料,也不是什么猫鼠尸体,而是一根森白的人骨。
沉默了许久,闻玉白才缓缓开口道:“男性人类儿童的左胫骨,年龄大概在十一二岁。”
雪茸的手指凉了好半天,终于难以置信地念出一个名字:
“……塔兰?”
第99章 白骨摇篮099
闻玉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打量着那根骨头,许久才缓缓皱起眉:
“很奇怪,完全没有任何气味……就算是死了很久,也不应该一点都闻不到。”
雪茸也从视觉刺激的惊悚中,慢慢切换到了难以置信的困惑里——
他原本觉得所谓的闹鬼事件,顶多是这里孩子们的恶作剧,甚至怀疑过塔兰根本没死的可能性,可紧接着这孩子的尸骨就显现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去仔细观察,这根人骨表面已经完全风化,看上去已经相当有些年头了,就这样被埋在地板下一个粗糙的小坑里,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终于,闻玉白想起了什么,扭头问一旁的OO:“你要找的是这个?”
OO也十分惊讶,瞪着豆子大的小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又困惑地摇了摇头,显然也没料到挖出来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雪茸不信邪,把它拎到骨头边:“你再闻闻?”
OO把鼻子凑了上去,这回叽叽啾啾了几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没有皇家翻译官在场,便没有人能听懂它在叽些什么,雪茸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去找莱安,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根骨头,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他俩看到又要哭半宿了。”
闻玉白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心狠的家伙居然还能考虑到其他人的情绪,不得不说这段时间,那微不足道的人性在他身上终于有了小小的成长了。
但这种事顶天了只能占用他一秒的时间,下一秒他就果断转过身,把莱安拉过来做翻译了。
果不其然,莱安看到那根骨头,先是一愣,接着眼圈就开始泛红,但又怕耽误正事儿,便迅速憋住了。
他把OO捧在手里,那小东西叽里咕噜对他说了一堆,接着又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莱安小声地跟它说了句谢谢,接着便翻译道:“它说,气味确实是这个散发出来的,埋在地下的时候距离太远没闻清楚,现在可以确定,跟燃料的味道很相似,但又确实不是同一种东西。”
听到这里,闻玉白问它:“那你能闻到死……呃,骸骨本身的味道吗?是不是就是你闻到的燃料味?”
OO叽叽啾啾地摇摇头,莱安翻译道:“它说骸骨本身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类似于燃料的气味,两个完全不是一码事。”
闻玉白点点头——和它完全相反,自己只能闻到骨头本身的“死味”,那所谓的“燃料的味道”,是完全闻不到的。
没想到在嗅觉的赛道上,自己还有输的一天,再看向那老鼠的时候,闻玉白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份欣赏——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啊。
一群人围着那根骨头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雪茸便盯着那根骨头蠢蠢欲动起来:“这个……你如果不需要的话,我能不能……”
虽然巴不得他带着这难闻的玩意儿立刻马上离开自己的房间,但跟他待了这么久,闻玉白也难免多长了些心眼儿:“我房间里找出来的东西,说带走就带走?”
雪茸立马不乐意了:“我就跟你客气一句!你怎么还当真了!”
闻玉白环顾了一下自己这干净、阴暗、狭小又空无一物的房间,指了指空荡荡的床铺,趁机勒索道:“给我抱床被子铺好,就你来铺,别人铺的我不要。”
被人明目张胆奴役,雪茸痛心疾首:“……混账奴隶主!”
可他太想要那根骨头了,如此大的耻辱,也只能强行忍回了肚里。
五分钟后,雪茸成功把自己套进了被套里,半天没摸到出口差点儿直接憋死。好在闻玉白及时赶来帮他找到了自己的兔头,这才幸免于难。
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笨手笨脚不是装的,这就是个在家被伺候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哥。
“……算了。”闻玉白看着这一脸恍惚的家伙,满脸无语地把那根骨头塞进他的怀里,“你出去,我自己来吧。”
本以为雪茸拿到东西就会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路,没承想他还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回过头看他的时候,那人眨了眨眼:“我有一个小问题。”
闻玉白面无表情地拉上被套,头也不回:“问。”
雪茸:“你的鼻子那么厉害,是不是意味着,那根骨头的其他部分也能找到?”
“呼啦”一下,闻玉白把被子铺平到床单上:“你那只老鼠应该也有那个本事。”
雪茸摇摇头:“我试过,它感知的范围很小,最多就是两个房间加一个走廊的距离,不好用。”
闻玉白展开了眉毛:“哦,那我确实比它强很多。”
雪茸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
“嗯,可以肯定的是,整个古堡内还有很多地方埋着类似的东西,气味很明显,不会错的。”闻玉白说,“正常来说,只要想找,都能找到。”
“那太好了!!”雪茸的脸上肉眼可见写着开心,“你愿意帮我的,对吧?”
“帮忙也不是不行,但你看,我这房间还缺不少东西。”闻玉白随手一指,扬起嘴角,“什么烛台啊、床幔啊、香氛啊……真的什么都没有。最主要的是还缺个能给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背的,猫不要,人类也不要。”
下一秒,雪茸就带着那根卖身换来的大腿骨摔门而去——天杀的强盗,天杀的资本家!
雪茸抱着骨头冲回房间时,莱安和沙维亚正一脸沉重地发着呆,看见他手里的骨头后,便又都恍惚地抬起头来。
沙维亚的声音有些嘶哑,看上去心情相当难过:“……哥,是出杀人案了吗?”
“啊……大概吧。”雪茸想了想,严谨道,“倒也没确定是杀人案。”
沙维亚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杀人案,难道是他自己把自己的腿砍下来埋了吗?”
雪茸摸了摸下巴,没有多说些什么。
实话说,抛去这件事和燃料的关联,这根骨头看起来确实让人难免有些心疼——骨头的主人年龄很小不说,腿骨的两端还隐约能看见敲击碎裂的痕迹,大概率是人死之后,对着尸骨敲击造成的损伤。
很难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和什么人结下如此大的仇怨,叫他置于死地都不满足,还要分尸后埋在福利院的各个地方。
气氛一度变得有些沉重。
见许久没人说话,雪茸拍了拍手,引回他们的注意力:“别丧气,闻玉白应该有能力找到剩下的遗骨。”
他们想要破案追凶,自己想要继续追查燃料的线索,找齐所有遗骨必然是关键的一环。
眼看着沙维亚和莱安投来希望的目光,雪茸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但他暂时不愿意……算了,我先想想办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卖身!
两队人马在各自的房间待了没多久,便到了用晚餐的时间,原本以为会统一到食堂就餐,没想到却有人专门做好了饭菜送上门来。
门被敲响的时候,闻玉白便知道这顿饭菜难吃得要死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打开门时,看到地上那一块硬得掉渣的面包时,心和胃还是猝不及防地冷冷一抽。
更令他的心态土崩瓦解的,还是在他走下楼梯、弯腰取盘子的档口,正碰上斜对面雪茸的房间上餐。
两个工作人员推着两辆满载的餐车,从荤到素,猫吃的兔子吃的人吃的一应俱全。
顿时,闻玉白拿盘子的手都僵了。
好死不死,盯着对面的餐车出神的时候,兔子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
没看餐车、没看工作人员,而是抬头,弯着眸子,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闻玉白看。
闻玉白知道,当下转身就走才是保住尊严最好的选择,但是食物的香气太过强大,像是长了钉子一般,狠狠把闻玉白的双脚钉在了原地。
直到送餐员打完招呼顺着楼梯离开,雪茸才朝他招手:“来,一起吃。”
闻玉白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下一秒这家伙就要开条件了。
果不其然,雪茸笑起来:“包你三餐吃饱吃好,你帮我找骨头,怎么样?”
闻玉白发誓,他绝不是因为对面的饭菜太香才倒戈的。
——他本来就是要找的,嗯,本来就是。
不得不说,别人碗里的饭就是香。虽然厨艺远不如自己,但闻玉白破碎的心终于得到了治愈。
用完晚餐,见闻玉白要回去,雪茸也赶紧站起身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干嘛?”闻玉白调侃道,“包晚餐就算了,还要给我护送到位啊?”
雪茸立刻蹬鼻子上脸:“这是另外的价钱,记在账上哈。”
闻玉白挥挥手:“得了吧,就你还好意思说我资本家呢。”
雪茸不为所动,跟着他来到了楼梯旁,停下了脚步。
正在上楼的闻玉白转过身来,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被动了手脚?”
刚刚兔子跑上来的时候,楼梯扶手突然整个掉了下去,要不是闻玉白及时出现救了他,不说摔个半死不活,这个高度跌断一条腿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怀疑是。”雪茸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锤子,沿着扶手的外沿一下一下,笃笃地捶着,“这要是没点儿猫腻,那我就该减肥了。”
闻玉白想起来把这人扛在肩上那轻飘飘的手感,摇摇头说:“不用减了,再减刮个风都能吹跑了。”
雪茸哼哼了两声,接着很快就定位到了一处连接点:“哟,果然。”
闻玉白也弯下腰,凑过去。
凑到他脖颈附近时,一缕很熟悉的体香伴随着兔子的信息素飘进了冰冷的铁笼中。对于猎物气味本能的敏感,让他的心跳微微加速起来。
闻玉白清了清嗓子,刚想着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下一秒,那兔子便头也不回地幽幽开口道:“我感觉有点过于暧昧了哦,长官先生。”
闻玉白猝不及防地抬起眼,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感觉到他没有拉开距离,雪茸伸手摸了摸后脖颈,继续低头捣鼓着手里的小锤子:“离我这么近,还舍不得走,不会是喜欢我吧?”
但凡他不点破,闻玉白的想法也只会停留在“又起食欲了”的层面上,可偏偏他是个爱颠倒黑白的人,一句胡言乱语,瞬间就让闻玉白乱了阵脚。
……他在乱说什么??
第100章 白骨摇篮100
正在捣鼓小锤子的雪茸并不知道,自己那两句话竟让身后人方寸大乱,毕竟这只是他无数次冒昧的调侃中平平无奇的两句,纯粹是为了犯个贱恶心他一下,没有任何走心的意思。
当然,能想起这句调侃的初衷,也是因为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了。天敌的气场和气味迫使他心跳加速,扰得他都没心思搞工作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闻玉白确实很能让他“心动”。
“楼梯的扶手被人动了手脚,所以稍微一碰就会倒了。”雪茸回过头,看向闻玉白,“闻长官,这明显是奔着你来的,我帮你挡了一灾,还帮你把隐患排除掉了,算你又欠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闻玉白的不对劲:“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闻玉白抬起手,胡乱地揉了一把耳朵,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灯光问题。”
看着雪茸轻轻挑起他柳叶儿似的眉毛,闻玉白觉得刚才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更加地不受控制了——
你有问题,闻玉白!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要上楼,接着又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你来我房间,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雪茸一听,戏瘾又上来了,拢起大衣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啊?黑灯瞎火的,这不好吧?”
闻玉白的思想相当纯洁,一时半会儿还没被他带歪,只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就是黑灯瞎火的才刺激。”
这一回,雪茸脸上的震惊变成真的了:“???”
见没人跟上来,闻玉白回过头,看到他那快要裂开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有点点尴尬,这让闻玉白更加手足无措了——他兔子还有尴尬的时候??明明是会尴尬的物种,为什么还会开那种玩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义在哪里??
他有些气恼,却又不知道该对谁撒气,就只能问雪茸:“你来不来?”
雪茸立刻正色道:“来!”
虽然脑子一片混乱,但闻玉白还是快速调整好了状态。他带着雪茸三两步走上阁楼,越过了他们刚才挖出尸骨的书柜,径直走到窗户边——
“哗——”拉开那厚重窗帘的一瞬间,面前的玻璃窗上,爬了满满一整面的红手印。那手印的排布杂乱又狂躁,在漆黑的夜幕之下,第一时间只能想到命案现场,浑身是血的被害人无助拍窗的恐怖画面。
雪茸没来得及多说半句话,就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到木床边的时候,兔耳再一次闷不吭声地掉落出来。
“……你大爷的!”好半天,雪茸才拍着心口控诉起闻玉白,“下次干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预告??”
闻玉白已经恢复如初,重又获得了调侃雪茸的能力:“那就不刺激了。”
吃了刺激的苦的雪茸无心与他呛声,只躺在床上哼唧哼唧揉了半天,企图把耳朵收回来。
顺理成章地,闻玉白又一次感到心神不宁,口渴不已——收个耳朵而已,为什么要发出这种声音??
好在雪茸是会尴尬的物种,知道哪里不对劲之后,就捂着嘴巴努力不吱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耳朵收了回去。忙好了私事,他才有精力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什么情况?”雪茸小心翼翼地又望了一眼那窗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闻玉白诚实地回答道:“你来挪柜子之前。”
“???”雪茸直接跳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闻玉白有些委屈地把兽耳背到脑后去:“……因为感觉你更着急柜子的事。”
听到这里,雪茸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揉了揉眉心。在一声声叹气中,他听完了闻玉白“撞鬼”的全过程,末了才无奈道:“……为什么这种事情我一次都碰不上。”
闻玉白才更无语,忍不住抱怨道:“我还想问呢,被区别对待就算了,为什么连撞鬼的事情都总给我遇上??”
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对视一眼之后,雪茸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闻玉白点点头,提前认可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对。”
“我一向是不相信鬼的,即便你碰到了这么多次,我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雪茸说,“我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人在做恶作剧,现在这么一看,我觉得他们是想赶你走,从老师到孩子,再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闹鬼’,都很明显不希望你继续待下去。”
闻玉白:“嗯。”
“那又是为什么呢?”雪茸忍不住发问,“同样都是外来的宾客,为什么对你嗤之以鼻、对我们就照顾有加?”
闻玉白沉思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朝他伸出手:“看看你的证件。”
雪茸一听,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但又实在想弄明白原委,便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布莱克的□□,递到他的手上,委屈巴巴道:“我都犯了那么多大罪重罪了,假证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闻玉白轻嗤一声,也掏出自己的假证:“别举报我就行。”
看到他证件上那许济世强烈的个人风格时,雪茸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拉客挺厉害的啊,连你的生意都做上了。”
闻玉白挑挑眉,又示意他看证件的内容——
“没猜错的话,问题就出在这里。”闻玉白说,“你是来领养孩子的客人,对你的态度当然不一样。”
雪茸点点头,看着闻玉白的公务证件,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他们挤兑你,不是因为你个人,也不是因为你的种族,而是你来调查案件,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闻玉白:“嗯。”
“也难怪,之前有很多教会来例行检查的人,都说这里闹鬼。”雪茸说,“看来就是这里的家伙们,不想要被人检查而已。”
至于不想被检查的原因……两个人一同看向了那挖出过骸骨的书柜——那孩子的死,一定和这里的家伙们脱不开关系。
逻辑似乎达成了一个闭环,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许久,雪茸才轻轻“啧”了一声,皱起眉:“没事找事,对这么点大的孩子下手做什么?”
就算是心硬如雪茸,也对此感觉到了反感与不适。闻玉白想伸手拍拍他,脑子里又突然划过那句“我感觉有点过于暧昧了哦”,于是又火燎了一半收回了手。
思忖了半天,他才开口安慰道:“没事,至少知道没有鬼了,你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雪茸呼地抬起头,欲盖弥彰地辩解道:“我又不怕鬼!我从来不相信有鬼的!”
闻玉白只能妥协道:“好好好,你胆子可大了,都怪我,一惊一乍地故意吓你。”
雪茸这才哼哼了一声,勉为其难表达了原谅。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雪茸有些迷茫地问。
眼下,虽然明确了院方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起因、经过、结果都还是一片空白。
“你是来找燃料的吧?”闻玉白说,“你忙你的,这边交给我好了。”
“不不不,我跟你一起!”雪茸道,“我现在除了那根骨头,没有任何关于燃料的线索,看样子还是要跟你一起行动。”
“行。”闻玉白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这样,白天你跟我一起去找遗骸,晚上我来会会闹鬼的鬼。”
一听这人都计划好了,雪茸立刻高兴起来。他知道,只要跟闻玉白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行,那你回去睡觉吧。”闻玉白说,“好好休息,每天早上我去喊你。”
雪茸没多说一句话,只兴奋地冲出门去。
终于把这祖宗送走了,床上还有这家伙送来的被子,闻玉白心情大好,准备安心地枕着满屋子“灵异”痕迹入睡了。
可就在他刚掀开被子的下一秒,门外又“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吧?兔子一走就闹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闻玉白怒气冲冲地冲到门边,准备一个快准狠将那鬼当场缉拿、连根拔起,可他“唰”地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脸兴奋又期待的雪茸。
那人手里抱着枕头、甚至还换上了一身雪白松软的睡衣,此时正眼巴巴抬头望着他,眼里亮晶晶地直冒星星:“我能来你这儿睡吗?闻先生?”
在闻玉白瞪大的双眼中,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想跟你一起抓鬼!”
见闻玉白迟迟没有回答,没脸没皮的雪茸便默认他同意了,抱着他的枕头就毫不客气地走到了闻玉白的窗边。
“来吧,闻先生。”他拍拍床,发出诚挚地邀请,“有你在鬼才会来。”
闻玉白还是没能缓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丝滑无比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等等,不是?啊??
闻玉白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雪茸,内心咆哮起来——
这回是真的有点过于暧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