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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白骨摇篮101

    闻玉白在原地傻愣了大半天,直到听见雪茸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似乎下一秒就睡着了,这才慌忙走到床边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雪茸也没睁开眼睛,只是,轻轻侧开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闻玉白看着狭小的木板床,又看着这人雪白的侧颈,那人身上的香气又拥了过来,叫他心脏也乱跳、耳尖也发烫。

    他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对这兔子又是报以什么想法了,似乎是生怕出什么意外似的,闻玉白不敢过度揣摩,只伸手捞起自己的枕头,又把自己外套铺在才擦干净的地板上,叹了口气,决定席地而睡。

    感觉到脑袋边的枕头被抽走了去,雪茸迷迷糊糊睁开眼,疑惑地望向闻玉白:“干嘛睡地上啊?上来一起睡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诶。”

    对于他能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来,闻玉白感到相当地气恼又无奈,开口想要反驳他什么,却又先一步把自己问住了——都是男的,之前假扮情侣也都是假的,有什么不能一起睡的?

    但望着雪茸惺忪迷茫的眼睛,闻玉白的心脏还是紧了一下,匆匆收回了眼神。

    “得了吧。”闻玉白闷闷地说,“你也不怕我半夜给你吃了。”

    雪茸一听这话,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吓唬人了,你就一萨摩……”

    “快闭嘴睡觉吧你。”闻玉白又气又恼地堵住了他的话,默默躺到了梆硬的地板上。

    ……结果还是没睡成被子。闻玉白刚有些懊恼地想着,下一秒,就听见身后的床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真的是怕了雪茸搞这些小动作,正当他皱着眉,提着颗心回头看的时候,一床软软的被子落到了他的身上。

    “给。”雪茸说,“本来就是专门带给你的。”

    闻玉白有些懵地抬起头来:“那你……?”

    正说着,就看那人抓起床单的一角,“嘿咻”一下翻身一滚,把自己卷进了床单里。

    长长的一条,就露出一个浅金色的脑袋背对着自己,闻玉白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好久,忍不住联想到闻风清先前做过的、来自东方大陆的一种食物——春卷儿。

    那东西还挺香的,不过跟雪茸的香不是一种香。闻玉白怔愣着又看了几眼,直到听到那人的呼吸声又平息下来,这才慢慢躺回到雪茸给自己的被子里。

    ……该死!

    下一秒,闻玉白就“唰”地睁开眼——好香啊!一股兔子味!!这叫人怎么睡觉啊???

    不得不说,雪茸的污染性是极强的。只是裹了这么短短一小会儿,这被子的里里外外、每一朵棉花的每一个缝隙里,就都塞满了他的气味。

    闻玉白尝试着隔着口笼捂住口鼻,也努力把被子压得离脸远远的,可一闭上眼,额角却开始突突地跳痛。

    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似乎不只是被子,整个房间都被他彻底腌入味了。

    而那家伙,居然就这么一边折磨着自己,一边安安心心地睡着了……真是活阎王啊!!

    闻玉白痛苦地翻过身,努力想让自己离他再远一些。可耳畔后不远处,就是兔子平稳又细微的呼吸音。那声音轻轻的,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飘荡,总让闻玉白恍惚觉得,那兔子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鼻息就拂在自己的耳侧,带着他的气味一起,一点点地探进口笼后方、那不容侵犯的区域来。

    只一会儿,闻玉白的额头便冒出汗来。他觉得口渴,心跳也很快,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是想要进食的反应,想要一口咬断他的喉管,想要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想去舔舐他伤口里渗出的血,想要一口口将他吞入腹中……

    但他又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与平日里的“饥饿”并不全然相同。

    即便已经背过身去,他似乎还是能看到那人的睡相——他那浓密的睫毛会随着呼吸轻颤着,脸颊也会微微泛红,那家伙睡得又这么熟,脑袋总是在枕头上“沙沙”地乱蹭,头发一定是乱乱的,随意地翘在脸前……

    这种细节的想象毫无意义,但他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混乱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汤恩村的那一晚,自己隔着房间被兔子的信息素戏弄了一整夜。

    可这回却还真怪不得人。那家伙睡得正香,没有半点儿发情的迹象,自己又凭什么落成这样??

    一想到汤恩村那晚自己放纵后无尽的自责与空虚,闻玉白一下子被吓得清醒了——不行啊,闻玉白,这回在一间房里,死也要忍住给我忍住。

    于是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强制自己排除一切干扰,也竭尽全力收住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杀意和信息素味,结果满脑子就只剩下一句话——

    “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没有肉桂……”

    得益于闻玉白痛苦的隐忍,梦中的雪茸没有嗅到半点危险的气味,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他心里向来不装事儿,所以入睡也总是非常迅速的,但这不能代表他睡眠深——永远保持敏锐和警觉,是兔子的物种天性,因此,但凡是一点点的声响,都足以让他从美梦之中猝然醒来。

    雪茸毫无征兆地从床板上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闻玉白离克服困难、迎接入睡仅有一步之遥。他慌慌张张睁开眼、对上雪茸那双眸子时,恍惚间没分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外面……”雪茸原本正想要说什么,但看着闻玉白满头的汗水和疲惫的眼神,一下子愣住了,“你生病了?”

    还没等对方说些什么,雪茸就跳下床来,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闻玉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推开他的手:“没有,怎么了?”

    雪茸这才回想起要紧事儿来,回头指着窗外,紧张道:“你听到了吗?外面的声音。”

    闻玉白皱起眉,他的听力比起兔子要略微逊色一些,努力听了许久,才隐约听到了一无法辨别的动静:“……有人?”

    雪茸点点头,凑到窗边继续听着:“嗯。”

    一个满是学生、教职工的地方,即便是深夜里,有人走动也是十分正常的。但很快,闻玉白便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窗外的气味非常复杂,显然不只有一个人,而他们聚集的位置并不在古堡中,而是在那一片漆黑幽深的山林深处。

    大半夜的,这群人不睡觉,在那种地方乱晃干什么?

    隐约听到一阵嘈杂,却因为距离太远分辨不了内容,闻玉白问雪茸:“他们在说什么?”

    雪茸双眉紧蹙,努力辨别着,许久才道:“我只能听到一个女孩儿在哭,还有……呃……很奇怪的叫声?其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闻玉白推开窗,探出身子,朝声音源头的方向嗅着,很快就认出了那个哭泣的女孩儿:“是米蒂。”

    雪茸被迫跟孩子们厮混了许久,也花了不小的功夫才回想起米蒂是哪个孩子——那是几个孩子里最瘦小、最内向的孩子,面色像是被染了色一般一片蜡黄。平时做游戏、讲故事的时候,她也只是躲在角落里从不吱声,要不是闻玉白提了一嘴,他甚至根本想不起这个孩子的存在。

    两个人屏住呼吸,想从声音和气味中分辨出更多的信息来,可是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层层叠叠的木林、飘忽不定的山风,对于声音和气味都有极大的干扰。他们只知道,人群里的嘈杂声越来越近,米蒂的气味也就在附近!

    两人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冲出门去。此时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了什么,先找到米蒂再说!

    “嘭”地一声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冲下阁楼,可刚到了宿舍楼所在的第四层,走廊的尽头刚好拐来一个人影,与匆匆赶路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要是遇到正常老师、教职工,雪茸可能并不会搭理,直接就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去了,可偏偏事实并非如此理想化。

    雪茸看着面前这张脸,硬生生被吓停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挡在他面前的家伙,很难让人认为是个人类。这怪物不算高,四肢却非常纤长,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头发,皮肤也是没有半点儿活人气的死灰色。最叫雪茸毛骨悚然的,是它那张脸,正中央偏上的方向,长了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眼睛,那整张脸上唯一一颗眼球,就这样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嵌在鼻子和嘴巴之上。

    被那怪物的巨眼盯住的第三秒,雪茸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快到头了,可他还没来得及两眼一闭交代后事,面前的独眼怪物便抬起头、张开嘴,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惊慌时发出的尖叫,在安静的深夜里尤其扎耳。闻玉白的第一反应就是堵住它的嘴、带上雪茸迅速下楼,可还没等怪物安静下来,一旁的宿舍里就传来了孩子一传十、十传百的哭声——巨大的噪音已经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眼看有人要打开门来,闻玉白当即改变计划,一手抡起雪茸飞快地冲回了阁楼,并在爆鸣声戛然而止的前一秒死死关上了门。

    两个人根本来不及松口气,就赶忙又回到了窗边。

    然而此时,在经历了走廊中的一片混乱之后,窗外的嘈杂声似乎也被这一声惊叫吓得四处散去。

    而在某一个时刻,米蒂的气味也像是一滴掉进海中的墨汁,突然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活人的气味,真的能像这样,在眨眼间就彻底蒸发吗?

    这个问题让他们惴惴不安,再下楼搜寻时,便也没有任何收获了。

    次日清晨,莎伦·帕特里克校长向所有人通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斯凯立顿孤儿院名下的儿童米蒂,昨夜留下一张纸条后出走,下落不明。”

    第102章 白骨摇篮102

    米蒂的失踪,似乎已经是情理之中——这是一场许多人同心协力制造的惨案,有人负责绑架,有人负责转移视线,有人负责料理后事,一气呵成,相当默契。

    但所有的孩子还是为之嚎啕大哭,安迪老师的表情也因此相当凝重,甚至连莎伦院长都忍不住眼眶泛红,似乎是随时都能流出泪水来。

    雪茸注视着这群忙着表达悲伤的家伙,麻木地心想——鳄鱼的眼泪。

    人群散去之后,雪茸刚要转身,下一秒就被人轻轻抓住了手腕。

    一抬头,就看到闻玉白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看那个人。”

    整个福利院里,除了孩子们、两位校长和安迪老师,所有的教职工、工作人员都穿着黑色的麻布衣服,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有的露一双眼睛,有的则连眼睛都藏在黑暗之中。

    闻玉白指的那个人便是全身都漆黑的,即便是裹得极其严密,也能看出其四肢细长得有些怪异。

    “……啊!”雪茸立刻反应过来,小声跟闻玉白确认着,“昨晚那个……?”

    “对。”闻玉白点头道,“气味对上了。”

    眼前这个家伙,就是昨天晚上的怪物,那其他人呢……?带着这样的想法再去看,这些穿着黑衣的家伙,忽然好像就明白他们裹得如此密不透风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雪茸忽然感觉一阵背后发凉:“所以那些‘老师’、‘园丁’、‘厨师’们,其实都是……”

    “嗯。”闻玉白说,“大概率也是类似昨晚那样的怪物。”

    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大人们,面具之下却是面目狰狞的可怕怪物,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栗了。

    “所以,一开始我来的时候,整个山上看不到一个人。”雪茸恍悟道,“也许是院方担心吓到我们,就先把他们藏起来了,毕竟这是些怪物就算是穿着黑衣服,看起来也相当吓人。”

    “很有可能。”闻玉白说,“昨晚楼下那些家伙们的气味,也都在这群人之中。”

    话音刚落,一个慢吞吞走向二楼食堂的黑衣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像是动物吠叫的声音,却明显是由人的声带模仿出来的。

    雪茸打了个寒颤:“对……昨天晚上人群里的怪叫就是这个!”

    这一声怪叫十分尖锐,整个厅堂里都荡着那刺耳的回声。可这般突兀的声响,却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其他的黑衣人依旧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孩子们也只是抬头看了那家伙一眼,又回头开心地嬉闹了,唯独莎伦院长看向他的眼神略有些担忧,似乎更像是担心暴露些什么。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一如他们对待米蒂的失踪一般,没有人惊讶、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追究。

    看着那群人在悲伤之后,再次平静地回到原处,去工作、去发呆、去和孩子们嬉闹,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安宁,却又叫人毛骨悚然。

    “沙维亚说得还真没错……”雪茸喃喃道,“这地方确实有够邪门的……”

    看着这家伙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闻玉白笑了一声:“还不走吗?说好了白天要一起去找遗骸的,不会吓得不敢了吧?”

    雪茸立刻跳起来:“开玩笑!现在就出发!”

    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道:“说真的,闻长官,你不会是真暗恋我吧?”

    闻玉白一听这话,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雪茸的手腕没有松过,立刻撒开手,耳朵也控制不住腾地红了起来:“我……”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狡辩,雪茸就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开玩笑的啦,你说你惦记着我的肉,都比你惦记我这个人来得靠谱。”

    不知怎的,这句大实话,却让闻玉白心里有些微微的别扭。他抬头又看了这人一眼,看着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又忍不住想着,这样细皮嫩肉的家伙,咬起来口感一定特别好。

    闻玉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对于食物的渴望让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至少不会像昨晚那般荒谬了,果然人一到夜里,脑子就容易不正常。

    “好啦,我们快……”雪茸刚准备催促闻玉白出发,话音便戛然而止了。楼梯上,莎伦校长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面上再没有半分先前的随和。

    这显然是在监视他们,判断两个人的关系。

    于是雪茸立刻话锋一转,一边弯起眼,一边扬着声音道:“谢谢这位长官,很高兴能认识你,也很感谢您给我的建议。不过我还是希望多在这里待上几天……我总觉得和这里的孩子有种特别的缘分。”

    闻玉白上一秒还在发呆,回过神来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接过戏来:“为什么?难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此时,周围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于是他刻意压低了音量,似乎是小心不想让别人听到,却偏又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已经说过了,这里很不对劲,还总出现不干不净的东西,连我都觉得很难再待下去了,更别说是你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家伙!”

    雪茸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告诉莎伦,对方的“恶作剧”是能起到威吓效果的,他还想诱骗对方继续作案,借机一举将对方揪出来。

    于是雪茸也说道:“我不知道您安得什么心,总是想要将我们赶走!米蒂失踪的事情我确实很担心,但你说过的闹鬼这种事,我们根本没有碰到过!这里的老师和孩子们也都对我们很好,根本用不着您瞎操心!”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闻玉白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许久才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既然如此,要是今后再出事,就别怪我没有提醒到位了,布莱克先生。”

    两个人转身分道扬镳的前一秒,闻玉白压着声音道:“我绕一圈,一会后门林子里集合。”

    雪茸知道他在看自己的脸,便挑起眼角,朝他轻轻扬了扬眉尾,颇有些不正经的意味。

    闻玉白立刻愤愤地收回了目光——轻浮!真是个轻浮的家伙!

    于是两人便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果不其然,雪茸刚一和闻玉白分开,莎伦院长便挡到了他的面前。

    雪茸佯装不知道她找自己干什么,只有些惊讶道:“早上好莎伦院长,米蒂的事情怎么样?我有些担心呢。”

    莎伦打量着他的神情,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们会尽全力搜索的,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米蒂是个好孩子。”

    雪茸点点头,然后问道:“您有事找我?”

    莎伦问:“刚才那个先生……他没为难你吧?”

    “啊,说是为难,倒也不至于,但也确实聊得不太愉快。”雪茸说,“他自作主张给我提了很多意见,但其实我跟他并不熟悉,我觉得是他有些冒昧了。”

    “嗯,希望不要困扰到您就好。”莎伦说,“还是万分抱歉和感谢,出了这样的事情,您还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没事的。其实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雪茸听出来她是想试探自己的诚意,于是把早就编好的理由倒了出来,“因为我过世的母亲,就是在伯恩镇长大的,我就希望能为我母亲的故乡做些什么——哪怕只是领养一个可怜的孩子。”

    这种时候,适当的私心反而会放松对方的警惕,莎伦又跟他寒暄了两句,终于将他放行了。

    谨慎起见,雪茸还是装作无所事事一般在古堡内溜达了一大圈,直到彻底没有人监视他,才快步来到了约好的地方——闻玉白早已经在那里等自己了。

    那家伙还挺有耐心,自己耽搁了这么久,却也不恼,只是问了句“没出事吧”,便带着雪茸往林中走去了。

    此时,山林中还有些许晨雾,轻轻一层挂在树梢间,叫阳光都朦胧得柔和。除了两人沙沙的脚步声外,山野间唯一的声响便是枝叶间的鸟啼,地面上偶尔还会窜过一两只松鼠,甩着大尾巴,抱着松果打量着经过的两人。

    见这小家伙丝毫不怕人,雪茸道:“看来这里经常有人来。”

    “嗯。”闻玉白说,“到处沾了人群的味道。”

    看着闻玉白认真分辨气味的模样,雪茸忽然觉得有些手痒。

    他盯着闻玉白的后耳根,看着他耳后那根束缚住他的锁扣,忍不住觉得,闻玉白的脖子上缺了一条黑色的项圈,自己的手中也应该牵一条狗绳,自己叫他坐下他便坐下,叫他起立他便起立。

    因为种族原因,雪茸一直对犬类相当排斥,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的关于训犬的幻想,居然叫雪茸想得一阵心跳加速起来。

    于是雪茸便三两步跟到他身后去,轻轻用手牵住了他的下衣摆。

    “嗯?”闻玉白正在专心搜寻,被人忽然牵住,有些意外地回头,“怎么了?大白天的不会有鬼的。”

    “不是。”雪茸抬头看向他,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你慢点呗,我跟不上。”

    闻玉白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放慢了步子。

    好听话啊,好听话的狗。雪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紧握的手,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这就是训狗的感觉吗?好喜欢。

    第103章 白骨摇篮103

    雪茸牵着闻玉白的衣角,盯着他的背影、心猿意马地迈着步子。

    他想象着那人脖子上环上项圈的样子,忍不住想到自己收紧绳子、将那人拉进到自己的身边,他可能会被勒得有些痛苦。但闻玉白的话,应该很能忍耐,只要自己伸手摸摸他的头作为奖励,他便会摇起尾巴,继续对自己言听计从。

    想到这里,雪茸的心脏又一阵狂跳,已经到了有些失控的地步,感觉下一秒,兔子耳朵就要冒出来了。

    于是手里的衣角攥得更紧了。

    正在他面无表情地应对着心中的狂澜时,闻玉白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还好吗?”他认真地问道,“你心脏跳得挺快的。”

    雪茸眨眨眼睛,目光还是钉在他的脖子上挪不开。

    见他没出声,闻玉白也不往前走了,示意他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歇会儿吧,调整好了再说。”

    “嗯,不用。”雪茸含糊地应了一声,艰难地撇开了视线,把思绪拉回了正轨,“怎么样,有发现吗?”

    “我们刚才走的路线,就是米蒂气味的轨迹。”闻玉白说,“再往前走一些,气味会更浓,但我不确定会有什么收获。”

    雪茸一听,二话不说迈开步子:“先去看看再说!”

    怕自己再因为奇怪的事情走神,雪茸默默和闻玉白错开一个身位,尽可能走在他的前面。两个人沉默着赶着路,一直走到一棵平平无奇的松树旁,闻玉白停下了脚步。

    树下,有一片已经干涸的呕吐物,显然是昨晚米蒂留下来的。那孩子不知道糟了什么罪,大半夜的跑来这里来吐了一地。而周围的草丛有些凌乱、树皮也有被磕碰的痕迹,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不太激烈的争执。

    “气味就到此为止。”闻玉白说,“再往前就没有了。”

    雪茸瞥了一眼那呕吐物,就迅速收回目光,还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躲到闻玉白的身侧,他才皱着眉说:“到此为止?难道说她就在这个地方凭空消失了??”

    “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原路返回了。”闻玉白说,“但越靠近古堡的区域气味越杂,我没办法判断出返程的落点,唯一能确定的是,整个山区都没有米蒂活着的气味。”

    “活着的气味”,指的是她本体散发出的气息,而不是她曾经走路、触摸、呕吐时,留在周围环境里的味道。

    雪茸:“也就是说,在她的气味路径没有离开这座山的情况下,她本人就这样突然地、‘咻’地一下子就蒸发掉了?”

    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说没就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简直比大半夜的闹鬼还叫人困惑与不安。

    闻玉白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但气味可以。”

    听他这么一说,雪茸似乎也想起什么来了:“你的意思是……火?”

    闻玉白点头:“对。”

    他们俩几乎同时回想起来在埃城的见闻,那时候,所有被关到地下室的受害者都没有暴露出一丝气味,究其原因,就是每个人进入入口处时,都会被幽火隔空“炙烤”一下,那便是他们最保险的“除味”方式了。

    既然如此,那这里,会不会也用到了相同的方法呢?

    一提到火,雪茸的积极性一下子就上来了:“对!这就对了!我来这里就是,就是因为这里生产火!也就是说,失踪的小孩之所以没有气味,并不是因为出走,也不是突然消失,而是被人用火除味之后藏起来了!”

    “很有可能。”闻玉白的措辞还是这般严谨。

    用火除味这件事情,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但他们也同样默契地没有提及孩子的生死——被那群人合伙藏起来的,到底是活着的贝蒂,还是已经死去的尸体,没有人敢保证,可被拆分成无数块、埋在各个角落里的塔兰,却是真的死了。

    闻玉白说:“还是得尽快。”

    也许还有救呢?也许慢一点就来不及了呢?

    因为幽火的原因,雪茸想要破案的心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急切。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显现了出来——人到底在哪?

    火的本身就是没有任何气味的,所以想要依靠闻玉白的嗅觉去寻找,定是不可能的。而这座山虽然不高,但植被茂密、地形复杂,再加上那四处都是怪物巡视的四层古堡,想要靠地毯式搜寻找到孩子的藏身之处,怕是工程量太大、难度系数太高、耗时也太长了。

    雪茸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说:“最简单明了的解决办法,就是绑个人过来问清楚,不说实话就崩脑袋!”

    闻玉白平静道:“你猜是你绑人开枪快,还是他们原地撕票快。”

    雪茸忿忿地撇撇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最后越想越烦,只能反咬一口闻玉白:“不是你说要尽快的吗?”

    “也没让你这么快。”闻玉白说,“但有的流程确实是越快越好了。”

    雪茸挑眉:“比如?”

    闻玉白:“比如尽快找到剩下的骸骨,也许能给我们什么线索。”

    雪茸摇头叹气:“这再快能有多快?”

    闻玉白:“只要你跑得动,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全部搞定。”

    “啊?什么??”这一句话让雪茸足足震惊了两次,“明早就能搞定……??等等,为什么是我刨??”

    “兔子打洞,专业对口啊。”闻玉白说,“咱们各司其职。”

    雪茸:“你就闻闻?体力活都让我干??”

    “什么叫‘就闻闻’?”闻玉白转身向前迈去,“找东西很累的。”

    这人的奴隶主作派实在是让雪茸相当不爽,但那人没给他更多抱怨和歇息的机会,只说了一句“开工”,便立刻开始战斗了。

    事实证明,先前闻玉白真的是一直在将就自己的步子,一旦这人真要赶时间,雪茸就是变成长了翅膀的飞兔,也很难跟上他的节奏。

    没走两步,闻玉白便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刨。”

    没想到居然被狗给差使了,雪茸气不打一出来,但是说好了尽快,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事实证明,在刨坑这方面,他确实是有点儿种族天赋在身上的。因为不想脏手,他就从腰带上挑了个半自动小铲子,一摁按钮便“咔嚓”一下展开,方便收纳不说,手柄设计还非常符合人体力学,即便是雪茸都能刨得十分轻快。

    看他这专业的设备和手法,闻玉白挑挑眉,夸赞道:“确实专业。”

    雪茸没好气地说:“那当然了,我从娘胎里一出来,就开始练习杀人埋尸了。”

    “看出来了。”闻玉白顺着他的话道,“只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知道这家伙又在阴阳自己的逃犯身份,雪茸挖坑的手速都快了不少。很快,铲子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雪茸瞬间收回手来,给闻玉白使眼色。

    闻玉白没再强求他动手,而是自己弯下腰来。

    是个乖乖去叼骨头的狗。雪茸盯着他的后颈,手又开始痒起来。

    还没等他展开来想象,闻玉白便取出来一片骨头:“儿童盆骨的一部分,但和先前的那根腿骨不属于一个人。”

    “不属于一个人?”雪茸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不只是塔兰,其他的孩子也被……?”

    闻玉白没有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不太容易被吓到了,但亲眼看到残骸还是雪茸感觉心里毛毛的。

    他转过身去,从腰间挑出了一个布袋子,展开,让闻玉白把东西放进去。

    “这你也能变出来?”闻玉白颇有些意外,“百宝箱啊你。”

    “我好东西还多着呢。”雪茸得意道。

    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科打诨,倒也没影响到他们的工作效率。天色暗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几乎搜遍了整个山林,收获了整整一大袋的骸骨,从肋骨到腿骨,他们几乎集齐了全身各个部位的碎片,而死者的数量也至少有十几人,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可能只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借着将晚的天色,雪茸看着眼前满满一大袋的骨头,忍不住扶着酸痛的腰感慨道:“能干出这事儿的,赏金总比我高吧?”

    “应该吧。”闻玉白说,“赶紧把对方揪出来,送去赚点儿路费。”

    听到能赚路费,雪茸又充满了干劲,他扛起他的人体工学半自动小铲铲,朝不远处一座鼓起的小山坡看去:“现在就剩后面的那座小山头,挖完就能回去了对吧?”

    “准确地说,是挖完就转场去室内了。”闻玉白纠正道,“室内的遗骸可比外面难找多了。”

    如果室内的遗骸发掘难度都跟阁楼里的那根一样,需要挪柜子、拆地砖、卸墙板……那可确实比简单的挖坑复杂太多。

    光这么想着,雪茸便已经觉得累了,于是赶紧道:“我只会挖坑刨土,那种活我可干不了一点!”

    闻玉白也没强求,只知道:“行,知道了,黄金矿工。”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便已经来到了最后一片没有发掘的山头前。这片山头上没有什么树木,倒是开满了一片一片的小白花,在月色的照耀之下,像是一颗颗洒在地上的星星,风一吹,遍地星河便荡起了波纹。

    看到这番景象,雪茸又想变成兔子一猛子扎进草堆里撒欢了,只可惜通行的是个不懂情调的木头,没有为此情此景动容半分,他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室外挖掘行动了。

    山坡底下,是一片埋尸的重灾区。闻玉白集中精力扫雷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已经标记了七八处地点来。

    雪茸吭哧吭哧跟在后面挖着,挖出第三个时,终于发出了一声疑惑:“你看。”

    第三块尸骸,是一只完整的手,上面的皮肉已经风化消失,只留下一堆细细碎碎、勉强还保留原形的骨头。小孩子们的手和脚,他们已经挖过不少了,可这只手的手心里,还虚虚握着一只已经严重生锈的小骑兵玩具。

    闻玉白看了一眼,皱起眉:“砍手的时候没扔?”

    “不是吧。”雪茸摇摇头,又指向附近的另一个坑——那是一段脊骨,脊骨的旁边还散落着一堆已经没有形状的破布,仔细看能认出来,那应该是一只破烂的布娃娃。

    刚刚他挖出来这块布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偶然,直到看见这手中握着的小骑兵,他才觉得有些不对了。

    果不其然,剩下的几处遗骸的附近,有的埋着一块金属的积木,有的是一本已经完全看不清字迹的书,但都是孩子们爱玩的小物件。

    雪茸忍不住问道:“谁家大好人,杀孩子还送陪葬品?”

    这个现象让闻玉白也有些疑惑,他刚打算从雪茸手里接过这些动静,下一秒,就被那人紧紧揪住了袖口:“嘘——听!!”

    雪茸的听觉永远比他早到几秒,屏气凝神循着方向听去,小山头的那边,便隐约传来了孩子的哭泣声。

    雪茸睁大眼睛,又激动又害怕地拉住了闻玉白,压着声音道:“来了?!我终于要遇到鬼了!!”

    “不是鬼。”闻玉白轻轻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说,“是院里的小孩儿。”

    那一瞬间,失望浸满了雪茸的脸,可下一秒,他就又振作起来了——

    这大半夜的,小孩儿不睡觉来山里哭什么哭?还不是闹鬼了!

    第104章 白骨摇篮104

    心跳一阵加速,雪茸小心翼翼问道:“有没有其他人?会不会跟昨晚一样?”

    “没有,只有一个小孩。”闻玉白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叫佩妮的小女孩。”

    没想到这人不仅能把孩子的名字都记住,还能把气味对上号,雪茸忍不住夸赞道:“真的假的?你记性也太好了吧?”

    闻玉白轻挑眉尾,假谦虚道:“一般般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过去看看。两个人放轻了脚步,绕到山头的另一边,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雪茸立刻拉着闻玉白想往上冲,结果却被那人坚决地扒拉开了手:“我不去。”

    “啊?”雪茸慌了,“干嘛啊?你不会是怕了吧?”

    虽然谁更怕一目了然,但闻玉白还是很耐心地做了解释:“他们怕我。”

    雪茸这才恍悟,接着向闻玉白投去怜悯的目光:“好可怜啊你。”

    闻玉白二话没说,直接抬起膝盖将那贱兮兮的家伙踢走了。

    雪茸顺着他的力道跌跌撞撞爬上了小山坡,到了这一步也再没回头路了,确定闻玉白一直在暗处守着,他才硬着头皮朝那小孩儿走去。

    闻玉白的鼻子和记忆力确实是靠得住的,借着月光,雪茸确定了对方就是小女孩佩妮。她比米蒂的身形要健康不少,可是左眼眼睛是灰色的,看上去应该是没有视力的。

    雪茸小心走过去的时候,佩妮正坐在山头顶上啜泣着,她身上穿着孤儿院统一分发的睡衣,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小狗,应该是睡觉的途中醒来了。

    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佩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警惕地站起身张望着,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

    雪茸怕把孩子吓跑,赶紧说明来意:“别怕,佩妮,我是布莱克先生。”

    听到这句话,佩妮悄悄松了口气,默默坐回草地上,接着眼泪又开始叭哒叭哒往下掉。

    雪茸朝黑暗中的闻玉白比了个“OK”的手势,三两步来到佩妮身边,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怎么啦?这么晚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一听这句话,佩妮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米蒂不在这里……我找不到米蒂了……”

    原来是来找好朋友的。雪茸伸手轻轻抚摸着佩妮的头发,那孩子便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头扎进了雪茸的怀里。

    雪茸不大会哄孩子,只能叹着气、笨拙地一遍遍轻拍她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闻玉白敢这种事情一定会比自己拿手很多。

    许久,孩子自己安定下来,又喃喃道:“我以为米蒂会来这里……”

    雪茸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为什么?是和她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吗?”

    佩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自顾自地道:“明明大家都会来这里,为什么米蒂没有来……”

    雪茸对此十分敏感,立刻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什么意思?哪个大家??为什么大家都会来这里???”

    话一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着急了,果不其然,本就摇摇欲坠的佩妮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嘴角向下一撇,又嗷嗷大哭起来,根本回答不了半个字。

    “……”看样子自己是没法套出什么话来了,树林后的闻玉白也被他糟糕的表现狠狠无语到了。

    天知道能靠一张嘴把成年人哄得团团转的家伙,面对丁点儿大的小毛孩,居然就直接熄火了。

    眼看这孩子越哭越凶,雪茸实在怕出事,只能暂停一切计划,把她送回古堡里去。

    等那手忙脚乱的一大一小离开之后,闻玉白便又来到了他们刚才席地而坐的地方——

    大家都会来这里,是什么意思?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闻玉白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这里埋着的遗骸确实要比别处多出不少,而且很多孩子生前的玩具、书本也埋在这个地方,佩妮说的大家都会回来,是指这个意思吗?

    眼下,除了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外,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的“死味”。这座遍地埋着白骨的小山坡上,青草茂密、鲜花盛开,忽闪忽闪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慢悠悠地游荡着,叫人只觉得寂寥得有一些悲伤。

    闻玉白转身,快速将剩下的遗骸挖出来放进口袋中,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古堡——那兔子一个人八成是要害怕的,不赶紧过去的话,怕不是又要出什么乱子。

    与此同时,雪茸刚刚带着佩妮来到莎伦院长的房间前,夜已经很深了,她房间里的烛火还亮着,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也许是听到了佩妮哭声,还没等雪茸敲门,房间门便打开了。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佩妮和面露无奈的雪茸,莎伦院长连忙蹲下身来:“怎么了?佩妮?”

    佩妮立刻扑进了她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噎着,抽抽搭搭说不出半个完整的字来,莎伦便伸手将孩子一把抱着站起身来,很熟练地拍着2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接着抬眼,分外紧张地望向门外站着的雪茸。

    “是这样的,我半夜睡不着到外面散步,就听到佩妮一个人在林子里哭。”雪茸解释道,“应该是想朋友了,没出什么事。”

    这时,莎伦才松了一口气:“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

    “没关系。”雪茸说,“毕竟才出了这种事,小朋友心里难过也很正常……”

    不得不说,这个莎伦确实会演,听到这句话,眼神瞬间就落寞了起来。

    直到在她这儿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雪茸便道:“那佩妮就拜托您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莎伦点点头:“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雪茸忙不迭打完招呼关好门,小孩儿的哭声炸得他脑袋都要碎了。

    可刚一关上门,他的心里便又咯噔了一下——把小孩交给这么一个恶魔院长,真的没有问题吗?昨天晚上的悲剧,还是会在自己的眼前重演吗?

    这个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的念头,仅仅只是在雪茸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便又很快被他自己调理好了——首先,这个院里的所有大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不管把她交给谁,最终都还是一样的结果,只不过是早迟的问题;再着,先不谈自己根本不可能领养一个孩子,就算退一万步说,自己真要为了救他把她带走,跟着一群亡命之徒东躲西藏上刀山下火海,那还不如让她在这里了结个干净利落呢。

    所以,横竖都救不了她,那又何必为此徒增烦恼!这样想着,雪茸的步伐都又开朗了许多。

    可开朗也只是暂时的,他稀里糊涂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反应过来自己独自正走在阴森森的恐怖古堡之中,一下子就差点儿炸开毛来。

    从阳光快乐的开朗男孩,到满地乱窜的受惊老鼠,雪茸只需要短短一个缓过神来的时间——

    闻玉白呢??他的狗呢??怎么还不速速赶来护驾??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

    雪茸站在原地,听着呼呼的阴风在古堡里来回穿梭,看着眼前漆黑又幽深的古堡长廊,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夸张的心跳,决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鬼是不存在的,那都是这些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吓自己半死,也不知道会不会对着自己后脑勺砸上一锤让自己头破血流……

    再者,鬼确实是不存在的……

    就在他屏气凝神,强行用思考压下恐惧、迫使自己的心脏安稳下来时,他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了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他对声音的敏感程度,就像是闻玉白对于气味一样敏感。他立刻辨认出来是闻玉白来了,只一瞬间,紧锁着的眉头便唰地展开了。

    他刚想迎过去,下一秒便又发现了不对,那人的步伐如此急切,显然不是赶路,而更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雪茸没有慌乱,而是凑到了楼梯旁仔细听着——下一层的楼道之间,除了飞速奔跑着的闻玉白之外,还有一个“呼呼”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窗帘被风吹动,又像是一面旗帜在啪嗒啪嗒地飘着,似乎还有滚轮“骨碌碌”的声响,此时正被闻玉白追赶着从这头跑到了那头。

    雪茸只花了一秒钟便做出了反应——“鬼”来了!

    这一刻,在极度的恐惧与兴奋的双重夹击下,他的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但恐惧从不是让他退却的理由,只会成为他驱使好奇心最大的动力——他想都没想,便直接冲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闻玉白一边全速狂奔,一边眼看着面前这雪白的人影以非人类的正常速度,在走廊中极速移动着。

    走廊尽头就是一扇大开的窗户,像上次一样,只要这白影冲出了窗子,便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此时他心中唯一的波澜便是,那兔子又跟“鬼”完美错过,恐怕知道了又是要闹了。

    眼看着那白影子离窗户越来越近,闻玉白还是想努力争取一把。电光石火之间,他伸手抡来一旁架子上的儿童玩具,稳准狠地朝白影的脚下方抡去,“嘭”地一声,完美命中,白影趔趄了一下,移动也肉眼可见地卡顿了片刻,但很快,就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飞向窗户。

    眼看着离窗口只有一步之遥,闻玉白皱起眉——大概是追不上了。

    可就在白影翻越出窗子的一瞬间,身侧的楼梯上忽然一跃而下一个人影,狼狈地、慌乱地、却又十分坚决地将那白影扑在了身下。

    “抓到了!”雪茸捂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家伙,兴奋道,“抓到‘鬼’了!”

    第105章 白骨摇篮105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刻从天而降,闻玉白感到了几分惊喜。

    他快步赶过去,先是确定雪茸的情况:“伤到没有?”

    “嘶……好着呢!”雪茸活动了一下撞得生疼的肩膀,手依旧死死抓着那“鬼”的真身不肯松,“别管那个了,快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闻玉白好不容易才从那人抱得铁死的怀里,把那白影抠了出来。方才还在快速飞窜的东西,此时早就没了动静。

    两人低头一看——是个披着白床单的模特假人。

    果不其然。两个人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这就是一场故意吓人的恶作剧,早上闻玉白的一番话,果然又把这玩意儿给骗出来了。

    确定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之后,雪茸的胆子就彻底大了起来。他检查了一遍那“鬼”的构造——脚下有两个滚轮,特意做了静音处理背后还系着一根绳子,通过窗台上一个很小的定滑轮,直接连到窗外。

    两个人顺着绳子的方向看去——另一头应当是连接在楼下的某处,可在雪茸扑过去的一瞬间,另一头就彻底断掉、再找不到源头了。

    丢车保帅。

    此时,两个人手里唯一的线索便是手里的那只人造鬼。

    “能闻出来什么气味吗?”雪茸问。

    闻玉白摇摇头:“这个假人和这块白布,应该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到的教具,什么人的气味都有,分辨不出来。”

    雪茸又一次看向那假人脚底安装的滑轮,还有身后相当精细的传动装置,分析道:“有比较成熟的机械制作经验。”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排除掉了那群孩子的嫌疑,可偏偏闻玉白却皱起眉,掀开了白布,仔细打量起几处连接点:“布是用米饭碾碎了粘上去的。”

    如果是院内的大人们制作、或是参与制作了这个东西,为什么不直接使用成品胶水,而是要大费周章地使用米饭?反倒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胶水因为怕操作途中出现意外,他们平时是不能接触到剪刀、胶水之类的东西,就算是做手工,也只能统一用食堂剩下来的米饭去黏贴……

    再去看那块布,应该是某个宿舍里废弃的床单,为了配合假人的大小做了一些裁剪——那些裁剪的边缘十分粗糙,有的甚至直接歪了很远,看上去更像是直接上手撕扯的样子。

    “可哪个孩子能做出来这么精细的东西?”雪茸并不赞同,“我宁可相信是大人们在故意栽赃小孩子,也不相信真有小孩儿能做出这种东西来。”

    说完又补充道:“虽然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做了,但他们不行,就我对他们的观察来看,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孩子有这样的动手能力。”

    闻玉白对机械制作并不了解,也不好在雪茸专业的领域反驳他,便只能点点头,不置可否。

    经过这一遭折腾,雪茸整个人又像被彻底掏空了,瘫坐到了墙角,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胜利的喜悦:“嗯……这个世界果然是唯物主义的世界,鬼就是不存在的!”

    闻玉白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整个人也是如释重负:“挺好的,鬼确实不存在,所以今晚不用在我房间睡了吧?”

    雪茸回过神来,一下子有种被人扫地出门的委屈感,可他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有要留下的必要性——好好的大屋子不睡,干嘛非得跟这家伙挤个老破小啊?

    尽管很不爽,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正要往回走呢,忽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干完:“室内藏着的骨头呢?还没找齐啊。”

    闻玉白摆摆手:“我来找,你去睡觉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雪茸刚一转身,又回过头去:“哦!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闻玉白:“什么?”

    雪茸:“我的被子还在你的房间……这么晚回去铺床,梅尔会杀了我的。”

    “……”闻玉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只能妥协道,“你就在我床上睡,每天一早就走人。”

    说完又问道:“一个人睡怕不怕?怕就别睡了跟我一起干活。”

    这话一出,雪茸立刻坚定地掉头走上楼去:“那还是更困一些。”

    亲手捉住了那个惊扰他一路的鬼,找残骸的事情又有闻玉白兜着底,即便是在黑黢黢的小阁楼里,雪茸这一夜也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雪茸精神百倍地卷好铺盖准备走人,一推门就看见满面疲惫的闻玉白靠在门对面的墙上打盹,看样子已经站在那里颇有些时候了。

    “诶呀,你怎么不进来睡啊!”雪茸问。

    闻玉白抬起眼,不想说是因为自己怕进屋闻到他的气味,只摆摆手糊弄道:“才回来,怕打扰你休息——东西已经找齐了,回头等我睡一觉我们一起研究。”

    这么一说,雪茸不好意思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床板,又看了眼手里的被子,说:“要不我把被子留给你吧,反正我已经睡好了……”

    闻玉白一听,瞌睡都吓没了一半:“不用了,千万别!”

    他可不想闷在浓缩兔子味里睡觉!!

    不过为了让这只非常有用的工作犬好好休息、迅速进入到下一场战斗中去,雪茸还是以“被子弄脏了”为借口,又找院长要了一套崭新的四件套给闻玉白送去——果然学院里根本不缺任何东西,只是闻玉白被排挤了而已。

    忙活了一同,也终于给功勋犬伺候睡觉了,雪茸抱着自己那床兔子味的四件套,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两天没回来了,一进门,正对上的是自己已经被搬空的床铺,和一众或担心、或好奇、或无奈的目光。

    “哟,还知道回来啊。”梅尔说,“天天上赶着跟人混在一起,我以为你巴不得把自己洗干净送到人嘴边去呢。”

    他说这话的样子,像是个抱怨女儿偷摸跟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幽会、却多次劝阻无效的老母亲。

    雪茸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便是自己那关于训狗的幻想,全身一下子起满了鸡皮疙瘩,他赶紧抬头狡辩道:“我们很清白的!”

    “……??”梅尔抬头望向他,写满嘲讽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可置信,“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天天跟他待一起,不怕被他吃了吗??”

    说完,怕他再误解,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是杀死、撕碎、吃进肚里的那个吃!”

    啊,原来说的是那个“洗干净、送嘴边”啊,干嘛说得那么招人误会嘛。雪茸微微一个脸红,挠挠头道:“这没事吧,他不是那种人。”

    实在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梅尔深吸了一口气避免气死自己,就再也不搭理他,变成猫转身跑去晒太阳了。

    雪茸一看他生气了,步子一迈伸手对着他的猫背一阵狂撸,把猫挠得“呜呜嗷嗷”直炸毛,直到看到梅尔眼睛里冒起凶光,爪子也要挠过来,雪茸赶忙后退了一步。他一手捞起一旁正在吃坚果的OO揣进兜里,一手拉拢起一旁围观着的沙维亚,往门外退:“来来来,跟我走!”

    “啊?”沙维亚懵了,“我?”

    他回头看了看坐在原地的莱安,那人傻傻地朝他挥了挥手。

    “对,跟我一起来!”雪茸嘿嘿一笑,跟人勾肩搭背起来,“莱安就负责留在这,保护娇弱的梅尔公主。”

    在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猫吼之前,雪茸便眼疾手快把门关上了,只留下沙维亚一脸懵逼地望着他:“我……”

    雪茸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和恐惧,在他开口之前,就伸手“啪”地一下摁住他的肩膀,先发制人:“你知道的,又有孩子失踪了,而且很突然。”

    沙维亚喉头一哽,童年的噩梦再次爬上心头,忍不住再次嘴碎起来:“果果果然传说都是真的,这破地方真的有鬼,被送来这里的小孩最后都会被鬼吃掉……老天爷啊!机械之心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谁知道那鬼下一个会不会来找我!!”

    “不会哦。”雪茸平静而迅速地答道,“因为鬼根本就不存在。”

    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笃定,沙维亚一下子愣住了:“啊?”

    雪茸简明扼要又掐头去尾地传达了“鬼只是他们用来吓走调查人员的恶作剧”,以便让他彻底放下心来,又故意隐瞒掉了“黑衣人其实都是恐怖怪物”这个可能吓退他的事实,接着告诉他“孩子们确实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院里的大人们带走了”,最后又精准地踩中了他内心坚定的正义感和崇高的职业道德:“沙维亚,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一名光荣而伟大的警督了,难道你不想为这些和你相同境遇、却又身陷囹圄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吗??”

    听了雪茸这番慷慨激昂、不给他一丝喘息机会的演讲,沙维亚瞪大了眼睛,先是恍然大悟长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鬼是不存在的!这样说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接着愤怒不已、打抱不平:“这群畜生!!居然这么对一群孩子!!”最后慷慨激昂:“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警督沙维亚在所不辞!!”

    雪茸最欣赏沙维亚的地方,就是他很听劝,说难听点就是很容易被人洗||脑。

    见他态度转变如此坚决,雪茸弯起眼睛,拍拍他的肩膀:“两件事。一个是跟这里的孩子套话,跟小孩儿沟通这块,你肯定比我擅长。第二条,继续画地图,如果遇到不让进的地方,告诉我,我想方设法带你进去。”

    沙维亚做事永远风风火火,执行效率高得可怕。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便和孤儿院里的七个小孩子打成了一片,孩子们面对他,也没有面对雪茸的那般谄媚,而是相当自然轻松,就像是要好的朋友一般愉快。

    沙维亚用当警督的时候学来的技能,尝试着从孩子们口中套出一些话来。到了下午,孩子们便彻底跟他交心了。

    “佩妮,听院长说,你昨天晚上差点儿走丢了,是怎么回事呀?”沙维亚问。

    “我去找米蒂了……”佩妮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可是米蒂不在那里……明明大家都会去那里的……”

    听到了雪茸要他打听的关键词,沙维亚赶忙问道:“大家是谁呀?”

    此时,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大家就是所有人,以前的小朋友们和以后的我们!”

    “对!”另一个小孩说,“大家走了以后都会回来的!米蒂也一定会回来的!”

    第106章 白骨摇篮106

    孩子们的这番话,让沙维亚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嗯……?什么意思啊?”他吞了口口水,小心地问,“大家要怎么回来?”

    “就是幽灵呀!幽灵!”小孩儿兴奋地说。

    “幽……幽灵??”沙维亚的喉头都紧了起来——啊??不是说好了鬼都是假的吗??现在这又是什么个事儿啊???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小孩子们不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反而十分坦然与开心:“大家最后都会变成幽灵和我们重聚的,所以我们的分别都是暂时的!”

    说实话,看见他们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恐怖的话,沙维亚当即就想拔腿开跑。但毕竟肩上还有雪茸降于自己的大任,尽管童年阴影夹着各种噩梦席卷而来,他还是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勉强维持住了面子上的正常与淡定:“你们说的幽灵是什么样的啊?和我们长得像吗?”

    孩子们听了,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幽灵是没有形状的。”

    “啊……?”沙维亚的冷汗已经快把他浇成落汤鸡了,但脑子里还是积极主动地在思考着,身体也在竭力控制着泪腺不要当场爆哭,“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幽灵是那些……离开的朋友的呢?”

    小孩们又眨了眨眼,最后笑着给出了一个答案——“反正就是知道!”

    沙维亚说:“那能带我去看看吗?我也很想去认识一下幽灵朋友。”

    实际上,就在昨天,雪茸的问题也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不可以哦。”孩子们说,“大人是看不见幽灵的。”

    沙维亚在警署工作的时候,经常被安排和儿童沟通,他的职业素养告诉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们就很容易胡说八道,他们也许并非恶意撒谎,只是很有可能是把一场梦、一段故事、一些不小心听错的话当成了现实,继而言之凿凿地说给别人听。

    所以,最大的可能,这就是院里的老师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为了从思想上控制住孩子们,所精心编造的谎言。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沙维亚换了个话题:“哥哥发现你们跟我一样,也不喜欢那个嘴上戴笼子的叔叔……”

    话音刚落,小孩子们便义愤填膺起来,有的生气地骂他是坏人,有的则举起手,说要把他打倒。

    不等沙维亚发问,就有孩子主动交代道:“老师说了!被他们带走的小朋友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佩妮一听,想到了失踪的米蒂,又忍不住哭了:“米蒂如果不能变成幽灵……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果然。沙维亚一边娴熟地哄着孩子,一边心想——教会的人是来孤儿院解救孩子的,自然不会变成所谓的“幽灵”,这里的老师们用这种颠倒黑白的话,让孩子们自然地抵触外来的施救者,同时也让他们失去对死亡的敏感与恐惧,可真是太狠毒可恶了。

    这样的事实,或许还不如有鬼。沙维亚心想,人可比鬼坏太多了。

    与此同时,雪茸正在卧室里,认真琢磨着闻玉白寄放在几大袋子骸骨,噼里啪啦从桌上摆到地上,最后把沙维亚的床都征用了——当然,还是很人道主义地为他掀开了床单。

    梅尔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满地尸体的恶劣环境,叼着食堂送来的鲜鱼跑去屋顶上晒太阳了,莱安怕自己一转身的功夫,这人就把骨头放在自己的床上,于是紧张兮兮地待在室内镇守领地。

    雪茸虽然平时生活杂乱无章,但到了工作这块,还是有自己的条理在的,他仔仔细细努力给骨头分类放好,就像是平时分类各个不同型号尺寸的钉子、螺母一样细心。

    果不其然,分好类的工夫,他就发现了些许端倪——如果闻玉白在就好了,他很想跟他讨论一下自己的发现。

    正想着,对面的阁楼上传来了“咔哒”一声开门的声响,雪茸立刻从位置上跳起来,推开卧室门——“醒了?”

    阁楼上,闻玉白还有些睡眼惺忪,低头看到雪茸兴奋的表情,便也了然:“来了。”

    一喊就来,甚至还没喊呢,心里想一下就来了,多好的狗!雪茸看着他的脖子,手又开始痒了。

    先想着牵着狗绳的样子,雪茸兴奋地牵起了他的手腕,把人往卧室里带。

    闻玉白看了眼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闻到那房间里浓郁的兔子味,耳尖又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进门来,一看到这两人一个红着耳朵,一个兴奋得眼冒金光,莱安便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

    ……算了,就算床板上被放了骨头,自己也不要掺和这种事。于是他匆匆说了句“我出去转转”,便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目送走了屋里唯一一个活人,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但很快,两个人就迅速投入到了办正事儿的工作中去,当然,也有一定转移注意力的成分在。

    “快来看,我把骸骨分好类了!”雪茸一挥手,向他炫耀满屋子的战绩,“按人分的,不确定对不对。”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工程,闻玉白点点头,认真道:“辛苦。”

    雪茸倒是毫不客气:“记账上。”

    没有接过这笔人情债,闻玉白径直走了过去,挨个儿打量起每一堆骨头——这一堆骨头便是一个死去的孩子,而整个屋子满满当当,从桌上到地上,就连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床板上都被堆上了,这数量看得确实叫人触目惊心。

    看着闻玉白认真地、挨个儿打量着骸骨堆,雪茸问:“你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

    闻玉白垂下眸子,又观察了几堆,立刻答道:“嗯。不正常。”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雪茸打了个响指——闻玉白说的不正常,既是指发现了异常,也是指这些骨头本身“不正常”。

    桌子右上角的第一个孩子,有一根手臂非常短,雪茸还是采取的排除法,才把这根骨头归好类的。

    而隔壁的第二个孩子,颅骨有一块很明显的凹陷,这凹陷看起来并不是后天撞击造成的,而是出生开始,就是长成了副模样。

    剩下的孩子也多是如此,有的手掌只剩一个没能发育的球形,有的脊骨上长满骨刺的,有的胳膊缺少一整个关节的……

    这对骸骨中,骨骼畸变的比例非常之高,夸张些说,雪茸之前活的二十多年里见到的畸形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眼前的数量。

    而剩下一堆骨骼上没有太大问题的,也并不能排除在去世之前,他们的皮肉、脏器、血液等等方面没有“异常”。

    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看样子应该是想到同一处去了。

    所以,他们看到的斯凯立顿孤儿院的7个孩子,有的面色蜡黄,有的单眼失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看样子也并非巧合。

    “走。”闻玉白起身,“去档案室看看,那里有所有人的体检报告。”

    雪茸也立刻兴奋地跟到他的身后,紧接着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等,我进不去啊!”

    身份问题,他并没有进入档案室的权限,可他真的不想再错过这么重要的场合了!

    “从窗子翻啊。”闻玉白理所当然道,“外面的管道那么结实,窗台又那么宽敞,你作为一个大名鼎鼎的逃犯,总不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雪茸惊呆了,“我可是离了拐棍都走不稳的病人!”

    闻玉白:“哦,难怪你那么讨这里人喜欢。”

    雪茸气得倒吸了一口气——不听话的狗,就该拿小皮鞭抽抽才解气!

    话虽这么说着,闻玉白还是没敢让他有什么冒险之举,快步带着他绕到了隔壁楼道的窗口,然后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来:“来。”

    雪茸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一下子愣住了:“啊?”

    闻玉白显然不想多说,听他这么一问,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带你过去啊。”

    雪茸眨眨眼,开始冒冷汗了:“真要从窗子爬??”

    “……不然呢?”闻玉白说,“要么你到楼上去挖地道?”

    知道这人是不会好好说话了,雪茸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打量了一下他的姿势,又莫名其妙多了些尴尬——

    “啊?嗯……一定要这样……?”雪茸伸手比划了一下——就,一定要抱着么?

    闻玉白本来就有点膈应,被他这么一说头皮都麻了:“你要是能保证挂得住,也可以自己挂我背上。”

    雪茸探头看了一眼窗台下——三楼说高不高,摔下去别人可能死不了,但他一定会死。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回过头,视死如归道:“抱我。”

    下一秒,就被闻玉白一个拦腰,单手捞进了怀里。

    要知道,自己从汤恩村逃出来的那段路,几乎就是被闻玉白一路连扛带抱回去的。那时候怎么不觉得尴尬呢?

    越想着尴尬,就越觉得哪哪儿都别扭得慌,雪茸整个人都僵直了。

    可偏偏这般尴尬的时候,脑子里还开始萌生了些不正经的想法。

    被对方的温度包裹住的那个瞬间,雪茸满脑子只蹦出来了一句话——老天爷,他的身材真好!

    下一秒,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闻玉白单手抱牢,轻轻一跃站到了窗台上。

    看着下面足以摔死一只兔子的高度,闻玉白贴心地提醒道:“怕就闭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雪茸便也就不客气了——

    像是兔子一头扎进青草地一般,双眼一闭,把脸埋进了闻玉白的胸口。

    嘿嘿……真好。

    第107章 白骨摇篮107

    事实证明,转移注意力是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

    整个翻窗子的过程中,雪茸安安心心地做着一只鸵鸟,只顾埋头,一动不动。那所谓摔死兔子的高度、下落的失重感、移动时的感知,统统感受不到,他唯一想着的事情只有俩字——真好。

    雪茸一直闭着眼,用心感知着世界的美好,直到头顶传来闻玉白的声音:“到了……你还好吗?”

    那美好的世界在顷刻间抽离,雪茸恍惚地睁开眼,这才听到闻玉白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被吓晕了呢。”

    “嗯……没有。”雪茸被人轻轻放回地上,眼前已经是隔壁他不曾涉足的档案室。

    这么快,雪茸伸手,兔子洗脸似的抹了抹脸,难免心生遗憾——这也太快了。

    虽然雪茸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永远很多,但只要双脚落地,便就知道要收心去干正事儿了。

    此时,眼前是一排排高高的柜子,每个柜子上都根据字母顺序贴了对应的检索标签,从每个学生、老师的档案资料,到每年、每月的巡检日志、再甚至是食堂的账单,都在这里十分严谨地封存着。

    雪茸随手抽出一张档案袋,袋子上面严格地写着保密级:只有持相关证件者才有权限在管理员的陪同下查看。

    雪茸又瞥了一眼他们刚刚翻进来的窗户——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没经过管理员的允许,自己更是连相关证件都没有。没有允许、没有证件、没有陪同就是没有任何权限,更是没有上限,是彻彻底底的自由人,是全场所有档案免费畅读!

    这不比造假证从正门被人盯着查资料舒服多了?这么一想,这一次翻窗户可真是连吃带拿、赚大发了!

    他小心翼翼地绕到了走廊边,这里的视野正好能看到门口,那披着黑衣的怪物管理员正背朝着他们,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闻玉白来过一次,比雪茸更熟悉档案室里的构造。在兔子走走停停、边看边玩的时候,他已经径直来到了最里侧的一排柜子前。

    那排柜子单独放置着所有孩子的入院前身体检查结果,和每一年的体检报告。

    他朝走廊那头的雪茸挥了挥手,那兔子便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虽然现在孤儿院里只有七个孩子,但从建院以来,活着长大进入社会的、被人领养走的、再到已经死去被埋在地底的,所有孩子每一年的体检报告,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数量了。

    整整一排柜子被报告塞得满满当当,两人对视一眼,闻玉白打了个手势。雪茸立刻会意,两人一个从最早的开始正向翻阅,一个从最晚的倒序检查。

    雪茸看的是从后往前,看的最新的体检报告。他快速取下几个孩子的档案,直奔着检查结果翻去——

    米蒂:轻微营养不良,可食补缓解。其余正常。

    佩妮:先天性异瞳,不影响视力。其余正常。

    托米:行走时身体轻微摇摆,经询问为不良行走习惯,骨骼发育正常,可纠正。其余正常。

    ……

    每个孩子肉眼可见的问题,在体检报告上都没有进行回避,但却很明显是在避重就轻,甚至是颠倒黑白——

    米蒂肯定不仅仅只是营养不良,她蜡黄的面色和萎靡不振的精神,显然是有什么不算小的疾病在身。而佩妮那所谓“视力正常的异瞳”,实则整个右眼对光线没有任何反应。托米的体检报告更是扯上加扯,那孩子的整个右腿都要比左腿长一截,看上去像是髋关节发育的问题,能被强行解释成“不良行走习惯”,实在是离谱得有些好笑。

    将这些档案看完归位之后,雪茸又在那一整排档案中,抽出了几份仔细翻阅。

    已经失联的孩子,报告会被换成灰色的封面,意味着再不会增添内容。

    他低头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塔兰。那个传说中很聪明、能看遍整个图书馆的、已经变成亡魂的孩子。

    入院的体检结果都是显示一切正常的,偶尔会出现咳嗽、体虚的症状,但都被解释成了受凉、疲劳等不痛不痒的问题。失踪前的最后一次体检报告也没有什么明显异常,只是报告的末尾有一行人工手写的字迹——

    “检查时发现,该儿童存在下肢瘫痪的现象,院方解释为近期发生意外摔伤,并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具体情况待观察。”

    落款是一串花里胡哨看不懂的签名,但名字后面印的是教会的公章,显然是教会来突击检查时留下的。

    雪茸又看了看这行字下面的时间,果不其然,就是在塔兰留下字条、彻底失踪的前一天。

    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教会来突击检查时,塔兰早已经因无法告人的原因下肢瘫痪,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一下子引起了教会的注意,遂留下这行字打算彻查,院方怕被查出问题,便只能当着教会的面铤而走险,连夜让塔兰消失,并留下字条,造成了塔兰主动出走的假象。

    一个下肢瘫痪、身体虚弱的孩子,要怎么做到连夜出走、在这样的山区消失得无影无踪?雪茸想到他们慌不择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样子,觉得可悲得有些可笑。

    提到字条,雪茸忽然想起了图书馆里那本写满怪异符文的厚书。

    他转身打开塔兰的个人档案,翻开到了最后一页,查看那张他出走前留下的字条——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张字条上的字迹,居然和那本厚书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难道真是那孩子临走前自己写的?还是说,那本厚书上也根本不是他的字迹?

    正想着,门口的走廊处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和一串狗爪子走路的轻响。雪茸唰地抬起头来,走廊那头的闻玉白也已经听到了动静。

    “嗯,我来更新一下米蒂的档案。”门口传来莎伦院长毫无波澜的声音,“很快就会出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瞥了一眼身后的档案柜,米蒂的档案就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莎伦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迅速将手中的档案归位,很快,闻玉白悄声来到雪茸的身边,一把将他带到柜子侧旁的一处暗角。

    暗角之所以是暗角,在确保隐蔽性的同时,必定不会太过宽敞。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立刻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面对着面不对劲,背对着背也不对劲,面对着背更不对劲……

    但是能怎么办呢,藏起来只是尴尬,被发现了可就功亏一篑了。两个人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只要不开口,就假装尴尬的不是自己。

    这时,莎伦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档案柜面前,刚取下档案,便又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两个人心里一紧——作为人类的莎伦很好糊弄,但她的身边还跟着两条猎犬。在没有经过任何气味处理的前提下,找到角落里的两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很快,两条狗的声音便直截了当地奔着目的地来了,闻玉白听到了雪茸碰碰乱跳的心脏,知道这人紧张得不得了,刚准备先一步走出去替他转移视线,就接收到了那家伙的目光——懂了,闻玉白扬了扬嘴角。

    这家伙果然还是喜欢这么玩儿。

    两条猎犬一边发出低吼,一边龇着牙一点点靠近暗角,莎伦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站在一条长廊远的距离外远远地看着它们。

    很快,一只狗的狗鼻子已经探了进去,另一只也紧随其后,两张狰狞的面孔从墙角显露出来,又在一瞬间由怔愣变为惊恐。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只黑洞洞的火枪口,再抬头,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礼貌笑脸,和一张人畜不分统统绞杀的恐怖面容。

    不管是火枪一击避免的威力,还是种族内部不可克服的血脉压制,对于两只狗来说,都是此时大可不必招惹的对象。

    此时,即便是再笨蛋的兽人脑袋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两只狗不约而同地耷拉下耳朵、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有东西?”莎伦问。

    “嗷呜……”两只狗心虚地回答。

    雪茸端起枪,心想着如果那女人敢过来,那就直接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和闻玉白办案子讲程序重证据不同,雪茸想要的只有结果,简单粗暴地把敌人绑来逼供,应该算是最高效的解决办法了。

    很可惜的是,莎伦并没有给他这个刑讯逼供的机会,她没再多问半个字,便带着两条狗离开了。

    等确定了莎伦彻底走远、并且不会有人再过来后,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忙不迭跟对方拉开距离,然后装作很忙的模样,重新回到柜子旁。

    “那什么……”闻玉白摸了摸鼻子,缓解尴尬,“哦对了,老档案那边的纸气味不对,后来更换过。”

    “假档案?”雪茸点点头,假装在思考什么般横迈一步,悄悄跟他拉开了距离,“我再看看。”

    两个人重又分得老远,对着一整面柜子放空起来。

    实在找不到什么,干脆就回去吧……闻玉白正煎熬地想着,另一边便听到雪茸压低着声音的呼唤:“我好像知道真档案藏在哪里了!”

    一抬头,便看见雪茸弯着腰,伸手摸着柜子的深处,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微小的“轰隆”声——应当是什么暗门被打开了。

    那人十分谨慎地特意避开了身子,似乎生怕暗门里飞出来什么,但一直到一排排发黄的真档案显露在他们的面前,暗门内也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里面拿出一张档案来。

    拿出档案的一瞬间,雪茸听到了柜子深处,一声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咔哒”声,他的脑子中立刻找到了相应的机械结构。

    “等等……!”闻玉白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不妙,几乎箭一般冲到了雪茸的身边。

    可已经迟了。

    一根细针以惊人的速度飞射过来,直直扎在了雪茸的颈侧。

    霎时间,那针头上涂抹着的不知为何物的液体,顺着他的颈动脉迅速爬向了全身。

    身体里就像突然长出了一团团的锐刺,在血管、脏器、全身的各个部位疯狂肆虐、膨胀。

    雪茸的眼泪一下子翻涌出来,紧接着便觉得全身一阵阵的发冷、发沉,视野也彻底混黑了下去。

    心脏病发也没这么疼过,雪茸痛苦地心想。

    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第108章 白骨摇篮108

    铤而走险这么多年,见过大大小小的生死场面无数,这还是闻玉白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惊慌。

    眼睁睁看着那根针刺向雪茸的时候,闻玉白像是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从心脏到指尖都在发冷。冲过去接住猝然倒地的雪茸时,他全身都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爬上心头,也顾不得隐藏躲避,他火速抱起雪茸,在黑衣人沉默的注视下,直冲出门去。

    他不知道这根针有多大的威力、会不会要了那兔子的命,他只知道这兔子身体不好,一点小小的刺激都可能直接致他于死地。

    最重要的是,他都流眼泪了,他肯定很痛苦。

    闻玉白知道自己这么紧张是不正常的,尽管他迅速调整好状态,思路越来越清晰,动作也越来越麻利,但强烈的自责还是狠狠缠绕上他的心头——

    要是刚刚自己早点发现不对劲就好了,要是自己比他快一点拿出来档案就好了,要是自己一开始就没带他来这里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先去医务室。闻玉白迅速在脑海中检索着这里的地图,接着就反应过来——他妈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医务室。

    他短暂地在走廊里停顿了半秒,接着就立刻作出决策——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设置机关的人,先去找院长。

    在他的印象中,校长办公室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或许那里能救人……一定可以。

    很快,他就在院长的办公室门口拦截到了莎伦。她脚边的两条狗一见到他,便夹着尾巴躲到了莎伦的身后,而莎伦看着他怀里抱着的雪茸,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转过身来,平静地等着他开口。

    闻玉白看出她对一切都完全知情,满肚子解释他病情的腹稿都吞回了肚里,只留下三个字:“……救救他。”

    莎伦沉默了半晌,推开了房门。

    校长办公室被一张薄帘隔成了两个部分,外面是办公区域,一拉开帘子,里面是一张简易的小床,和两个简约的药柜——那就是那股药味散发出来的源头。

    这就是这里的医务室?看起来最多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表皮擦伤。

    可闻玉白已经无心顾及那么多了,赶忙将雪茸平放到了床上,等待莎伦的救治。

    此时这人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呼吸十分的急促,显然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

    看见他这副模样,闻玉白的眉头也控制不住地紧皱起来——见惯了生死疼痛的他,第一次为别人的痛苦触动。

    他站在雪茸的身边,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个字也不敢说,就这样望着莎伦。

    那女人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刁难他的话,只是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小瓶草药来。

    闻玉白在大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药,这让他联想到了许济世的铺子,应当也一样是东方传过来的。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趁机致雪茸于死地,这个猜想让他有些紧张,但他也清楚,她也是拯救雪茸唯一的希望了。

    那女人将有条不紊地倒出药草,然后轻轻将药草捻成粉末,紧接着,在闻玉白警惕的注视下,蘸取微量的药粉送到了自己的口中吞下。

    “没有毒害的,你放心。”莎伦的话让闻玉白感觉到有些惭愧,却又叫他彻底放下心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什么也不说,一个什么也不问,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保持着微妙的和谐与平衡。

    莎伦将那药剂冲水,让闻玉白自己送入到雪茸的口中,没一会儿,那人痛苦的喘息似乎就平稳了许多,紧皱着的眉头也松散了些。

    虽然人依然是昏迷着,但至少……没那么难受了。

    看着一旁的闻玉白渐渐松懈了下来,莎伦缓缓地开口道:“这药能做到的,只有缓解他的疼痛,并不能让他彻底醒过来。”

    这一句话,再次让闻玉白的心悬到了半空:“什么??那他还能不能……”

    “他到底是什么人?”莎伦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闻玉白屏住了呼吸,许久才说:“他不是跟我一起来调查的,你们要做的事情,他干涉不了……”

    他知道莎伦想从自己的口中听到什么,她想让闻玉白立刻带着雪茸离开这里,再不要插手孤儿院的事情。

    但闻玉白也清楚,这一步要是做了退让,那自己和雪茸这段时间的努力就会全部化为泡影,他们对孩子们的迫害还会继续,甚至变本加厉,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在这里死去。

    那如果不退让呢?死去的只不过是个终将一死的头号通缉犯,是一只总归要被他捉拿的兔子……这难道不该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他又看了那躺在床上,似乎一碰就要碎掉的身体,这一路走来坚定他意志的念头,瞬间不再有半点说服力了。

    ——他想要雪茸活下来,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莎伦顿下手,盯着他的脸打量了许久,然后轻笑了一声:“那他是来干什么的?真是来收养这群孩子?放着其他孤儿院里那么多健康、漂亮的孩子不要,专程跑来这里?”

    闻玉白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地和她对峙:“那您不也是专门挑这样的孩子收养吗?是为了爱心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他不可以?”

    莎伦一听,笑了笑没作声,站起身来,应当是不打算再奉陪了。

    见她真要甩手不管了,闻玉白咬紧了牙关,威胁道:“他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活不了多久。”

    哪怕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她是导致孩子失踪的真凶,但是给雪茸投毒的罪名依旧可以将她处死。闻玉白只能赌她惜命——为了利益不惜害死这么多孩子的人,一定是个舍不得死的混账。

    可莎伦的情绪却并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道:“我这里没有你要的解药。不过你放心,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眼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闻玉白的手紧紧握拳,额头也爆起青筋来。

    病床上,雪茸紧闭双眼,虽然症状有所缓解,但还在发着高烧,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打得透湿。

    闻玉白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想将那人滚烫的手掌拢进手心里,贴到自己的眉心,脚步却在挪动的瞬间又收了回去——不合适,没意义,不应当。

    可如果自己没带他过去好了,他又想,如果自己能替他承受这一遭就好了。

    这个念头响起的一瞬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闻玉白彻底淹没。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疲惫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替一个人承担痛苦?为什么会在意自己的猎物、一个终究要死掉的逃犯的安慰?

    怜悯,担忧,同情,明明就是猎犬最不需要的东西,自己此时此刻,又为什么被这些种种困扰?

    他不敢深想这件事情,只能要让自己忙碌起来,用行动去暂时掩藏那快要压垮他的困惑与痛苦。

    他抹了一把脸调整状态,接着站起身来,快速将射中雪茸的那根细针包好,又拿出一张信纸,写出了雪茸的症状表现,最后又从药柜里取了一些莎伦喂给他的药材,一同放进信封装好。

    他花了两枚金币,聘来了附近最快的邮鸽,叮嘱它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给埃城的许济世。

    如果他能有办法就好了。看着箭一般飞速离去的邮鸽,闻玉白在心中默念着,救救他吧,拜托了。

    送走了邮鸽之后,闻玉白又忙着去研究药柜里其他的药剂。他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柜子上的东西只能治治寻常的外伤小疾。

    整个古堡里,除了这间办公室里,再没有别处有任何药剂的味道,这一点,闻玉白十分确定。

    难道,真的没有解药?闻玉白只感觉自己的手心彻底凉了下去。

    就在他心灰意亓亓整理冷之际,办公室的门被“嘭”地一声推开了。

    推门的是梅尔。闻玉白这才恍惚地想起,自己还没有通知他的同伴们。

    果不其然,那人得知消息后就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三两步冲到了床边,看到那一副破碎模样的雪茸,金色的猫眼瞬间变得猩红。

    他应当是想做些什么的,却又不敢随意地触碰病号,眼看着手都颤抖了起来,这才强压着怒火抬头问闻玉白:“怎么回事??”

    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对方兴师问罪也是应该的。闻玉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躲闪:“抱歉,是我没保护好他。”

    听到这里,梅尔几乎已经喷薄到了嘴边的脏话忽然找不到出口了——他们是猎犬与猎物的关系,雪茸在遇到他的第一面开始,本就该没了命的。

    这么久都没要他的命,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又何来保护的义务?

    闻玉白亲耳听着这黑猫的心跳气到了爆炸的边缘,但经过两次深呼吸的调整,梅尔又硬生生将自己的怒火死死压制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梅尔将雪茸从病床上打横抱起,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临行前,梅尔冷冰冰地开口道:“我不在乎这个案子,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我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救他回来。所以,如果对方要求你退出调查,还请拜托配合。”

    闻玉白垂下眸子,没有作声,却也算是默认了。

    梅尔说:“先前的宽宏大量和出手相救万分感谢,希望从这里离开之后,你跟他就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他便抱着雪茸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109章 白骨摇篮109

    闻玉白站在门口,直直地望着雪茸消失的方向,直到双腿站得发僵,眼睛也盯得酸涩,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也许,不再见面才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他忽然恍惚觉得,自己再没有置雪茸于死地的决心了。

    或许自己本就不应该接下这个任务的,那兔子大概是真的跟自己八字不合。

    闻玉白轻轻握紧了拳头,心想,快将他救好吧,看着他平安地从这里出去,自己就再也不碰这事一星半点。把一切都交给长生吧,让他不带任何纠结犹豫地完成这个任务,痛快地了结掉这个困扰着整个教会的头号通缉犯,结束这个缠绕了他这么久。

    ……要是从最开始,来的就是长生而不是他,该多好。

    与此同时,梅尔抱着雪茸回到他卧室的床上时,房间里的莱安和沙维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拥而上围过去,看到他的状态,顿感大事不妙。

    “怎么回事……怎么办?”莱安紧张地问道,“严重吗?有没有医生能治?”

    梅尔的情绪还没能完全恢复,手还在忍不住地颤抖,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回答道:“不知道,我去问问院长,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我只要他活下来。”

    两个人点点头,接过了照顾雪茸的活,梅尔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再次被人拦截在办公室门口的莎伦,依旧没有半点意外,甚至还没等梅尔开口,就平静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这里没有解药。”

    梅尔怔愣了一下,并不死心:“只要你能治好他,我们会立刻走人。”

    莎伦说:“你们走了又怎么样?你们只是我尊敬的客人。”

    梅尔继续道,语速越来越快:“那只猎犬也会走,他答应我了,只要能把人治好,我们绝不会再逗留一天,也不会再干涉你们半点!”

    “嗯,很诱人的条件。”莎伦的眉毛轻轻一扬,似乎十分满意,“但是我说了,我没有解药。我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好和你们提要求吧?”

    听到这里,梅尔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看样子,她是铁了心不愿帮这个忙了。

    “好好照顾他吧,这毒并不完全致死,身体条件好的,或许硬扛也能扛得过去。”莎伦说完,关上了门,只留梅尔在门前苦苦站着。

    梅尔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无力感叫他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拼身体条件,那雪茸可能真的没有胜算了。

    那孩子从小就有严重的心脏病,刚出生那会儿,浑身上下都因为严重缺氧而泛着紫色,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活不成,没想到却被他倔强的母亲硬生生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

    那时候,梅尔也不过是只三岁的猫,尚不会化成人形,却又怕那可怜的单亲母亲照顾不了这皱巴巴的病孩子,便每天去附近的商店、人家,偷一些孩子必要的生活用品。

    虽然那姑娘总是敲他的猫脑壳,嗔怪他不该偷别人家的东西,可到最后连她也病得下不来床,不得不靠梅尔叼来的东西维生了。

    先天性的疾病、从娘胎里传下来的体弱、出生没几天就彻底断掉的母乳、成长期完全饿过来的严重营养不良……

    这孩子的体弱多病是命中注定,但这样想来,虽然一路大病小病不断,走三步一喘,但竟然还是顽强地活过了成年,又何不为一种命硬。

    这可是命硬得似乎怎么作都作不死的家伙,难道这次是真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沙维亚和莱安正忙得不可开交。

    雪茸发烧发得厉害,怎么降都降不下来,刚才还突然流起了鼻血,一眨眼的功夫,脑袋下的枕头都被染红了一半。

    久病成医,梅尔应对这些症状显然比两个少年顺手。他非常迅速利落地接过两人手中的水盆和毛巾,一声不吭地开始帮他降温止血。

    虽然梅尔总是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但这一回,房里的两人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紧张与不安。

    这次的问题可能真的非常严重,或许,雪茸真的有可能救不回来了……

    三个人在这样极致紧绷的沉默中各自忙碌着,好在雪茸的鼻血是止住了,到了天黑,他的体温也稍稍降下去了些许,尽管依旧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但总归是好些了。

    深夜,两个少年实在累得扛不住,轮班回去休息睡觉,而梅尔却根本感觉不到困意一般,静静地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此时的雪茸,脆弱得像是一缕随时会被吹灭的烛火。

    梅尔望着她的脸,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他想起自己在分别前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好雪茸,会呵护他长大成人,会一直陪伴他到再不需要自己。

    一想到这里,梅尔眼中映出的烛光便也闪烁起来,他将脸埋进双手之中,痛苦地喃喃道:

    “对不起,艾琳,我没能说到做到……”

    “笃笃笃”,努力克制的敲门声在深夜里足够惊醒每一个睡梦中的人。梅尔有些疲惫地抬起眼——深更半夜造访,一定是急事,于是便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闻玉白,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显然是一直没有回去休息。

    梅尔:“什么事?”

    闻玉白:“许济世寄来了几种方子,虽然不确定管不管用,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前不久,许济世花了重金寄回的信件终于送到了闻玉白的手里。或许雪茸的情况真的危急,连这家伙的措辞都没有了平日的浮夸与随意。

    他在信中说,没有见过针尖上的这种毒药,但是根据雪茸的症状,以及他粗略地推断,可以配出几个方子。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对于缓解症状是有用的。

    信的末尾,他还特意叮嘱闻玉白,务必照顾好自己的爱徒,要确保他的平安。

    信中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张药方,从功效到方法毫无保留,还给他抓好了药,闻玉白只需要按照信中所述,简单地煎水熬煮即可。

    此时,闻玉白的手里正端着一蛊药汤,此时正一缕缕散发着热气与药香,显然刚刚在餐厅一熬成便端了过来。

    雪茸自幼便在许济世的手里看病,出生的时候也是托了他的福,才捡回一条命来。梅尔就算信不过所有人,也不会信不过许济世,他立刻点点头,叫闻玉白把药端到了床头来。

    梅尔发现,眼前这个猎犬其实很细心,也很有耐心。给雪茸喂药前,他怕雪茸昏迷时不便吞咽容易呛到,特意提前用勺子在他的舌根处碰了碰,确定对方还有吞咽反应后,这才一口一口,将吹凉了的药送进他的口中。偶尔雪茸下意识地咳嗽,会把药汤弄得到处都是,闻玉白便也十分耐心地帮他处理好,拍拍他的后背,再有条不紊地继续给他喂药。

    如果他不是个猎犬就好了,梅尔看着闻玉白心想,或许他比自己更适合待在雪茸的身边。

    果不其然,在闻玉白的悉心照料之下,雪茸的并且再次迎来了好转。

    天亮的时候,他的高烧终于短暂地退了下去,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尽管没过多久就又烧了起来,但至少让梅尔看到了一丝希望。

    根据许济世信中的需求,第二天早上,他们便用上了另一副药。

    喝完约莫半个钟头时,就见雪茸的眉头渐渐皱紧,浅金色的睫毛也颤抖了几下,眼球似乎在微微地转动。正在值班的莱安兴奋地将所有人呼唤到床边,大家都在盼着他醒来——毕竟只要恢复意识,就证明一切已经好了大半。

    那家伙似乎跟什么东西死死缠斗着,呼吸都变得急促、额头也一阵阵地冒着细汗,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嘴角边还一遍遍地发出同一个音节。

    闻玉白凑到他的耳边,看到他攥着床单、指节泛白的手,这才听明白,他在用气音一遍遍地念叨着:“疼……疼……”

    走向清醒竟是这般叫人痛苦,梅尔看着他被泪水濡湿的眼角,忍不住心想——实在是疼得不行,算了就算了吧。

    雪茸也的确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在一阵咬牙切齿的崩溃之后,他似乎是彻底没了力气,一个泄劲,又陷入了毫无反应的昏睡之中。

    接下来的三天里,雪茸的状态一直这般,略有好转,却也离清醒十分遥远。

    没有人知道雪茸还会不会醒来,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煎熬还有多久。

    第三天的傍晚,福利院的孩子下完晚课,轮到沙维亚去餐厅给大家打饭——自雪茸昏迷之后,他们的五星级送餐送货上门也被取消了,生活质量一落千丈,被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到餐厅时,孩子们已经坐到了桌边准备开饭,一看到许久未见的沙维亚,立刻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小孩问:“沙维亚,你怎么好几天不出来玩了?”

    沙维亚有些为难地笑了笑,简单地告诉了他们雪茸的情况。

    几个小孩听完,似乎也不惊讶,只是面面相觑了一番,又趴在彼此的耳朵旁一阵窃语。

    接着,一个孩子开口问道:“那个哥哥,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沙维亚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当然,他是我一路以来很重要的同伴,如果没有他,我真的会很伤心,之后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等到了他的回答,几个小孩又紧张地彼此交换起了眼神,接着又推出一位代表发言。

    小孩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说:“沙维亚,我们帮你去找塔兰问问办法。”

    “——没有什么是塔兰做不到的!”

    第110章 白骨摇篮110

    塔兰这个名字沙维亚非常熟悉,孩子们跟他玩闹的时候总提起有这么一位“厉害的朋友”,看过很多书也会做很多事,就是行动不便还性格害羞,不能在白天出门,也不愿意见陌生的大人。

    后来他听雪茸提到过,这个名叫塔兰的孩子,早在两年前便失踪了,再结合孩子们之前说的“幽灵”的故事,沙维亚便也猜得出,这大概又是一位孩子们太过思念、而集体臆想出来死而复生的人物。

    虽然听到这种故事的时候,沙维亚总难免心里毛毛的,但至少他清楚,孩子们的本意是好的。

    他回想起来,自己在他们这么大的年纪,也经历过挚友的离世。那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却在某天玩耍时不慎从高处摔落,当场死亡。沙维亚赶过去的时候,朋友的尸体已经被裹上了一层白布,当天下午便送上了殡葬飞艇,彻底成为头顶天空的一层薄云。

    那时候的沙维亚和眼前的孩子们一样,对所谓的死亡没有任何概念。他只知道许久不见最好的玩伴,每次看到曾经和他一起玩过的跷跷板、积木、纸飞机时,他总会恍惚听到同伴那熟悉的笑声。

    那时候他也不太能分得清梦和现实,总以为梦里的同伴再次回到了身边。于是他会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共同的好友,那些同样思念着故友的孩子们便也表示自己见过他的身影,久而久之他们便认为,那孩子一直没走,他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念头始终深深扎根在沙维亚的脑海里,一直到他上班之后和同事提起过这件事,成年人的清醒便彻底将他的这段过往连根拔起——所谓的灵异事件,不过是一群孩子用思念共同编织出的梦境罢了。

    沙维亚责怪同事毁了他的感动与幻想,同事却笑着说:“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和梦到的孩子一定很幸福,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呐。”

    拿了过去的友人作对比,沙维亚便忽然不觉得惊悚与恐怖了。

    他清楚,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满身劲头、不怕麻烦的年纪,如果能有帮上忙的机会,那可比获得任何一种奖励和表扬都要开心。

    而且这个时候,已经16岁的他,居然也产生了一个幼稚的想法——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的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幽灵朋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万一他们真的能找到办法治好雪茸呢?

    于是,沙维亚弯下腰来,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们,请帮我问问塔兰——你们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看着孩子们兴奋地一哄而散,沙维亚拎着大包小包的饭菜转身踏上了归途。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耻,所有人都在尽心尽力照顾雪茸、四处寻找名医为他治病,而自己却把希望寄托在一群孩子的呓语之上,颇有几分帮不上忙只能病急乱投医的窘迫。

    他决定暂时把和孩子们的这番交易埋在心底,虽然莱安那傻瓜应该是真的会信,但这种无意义的希望,对于极度焦虑的梅尔来说,应该只会起到反作用。

    自己还是努力做好后勤吧,把其他人的寝食照顾好、不给他们添乱才是最重要的。

    再次回到房间里时,梅尔的面色比临走前更差了,一旁的闻玉白也拧着眉头,莱安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沙维亚猜到,应该是雪茸的情况不太好了。

    这两天,雪茸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忽好忽坏的,尤其是到晚上很容易加重。再看过去,雪茸似乎又开始发起了高烧,胸腔起伏着,却没什么喘息的力气了,他的心脏本就不好,持续的高烧更是叫情况更加严重,可许济世寄来的药也吃了,能想到的办法也都用过了,却始终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前两日每到下午,雪茸都会在药物的作用下,短暂地有些醒来的迹象,可今天下午他是完全昏睡死的,晚上喂药的时候,他的吞咽反应也已经消失了。

    梅尔坐在床前,焦躁地抹脸。他试着用许济世教他的方法给雪茸把脉,手指搭在手腕上感知了半天,才摸到了几乎快要衰竭的律动。

    昨天的脉象明明还没有这么弱,梅尔怀疑是自己摸错了,再次搭上去,却还是这般结果。

    于是他站起身来在屋内转了一圈,又去听他的心音,低头伏下去后没多久,他的眼眶便“唰”地红了一圈。

    这样的心脏,应当是撑不到明天早上了。

    闻玉白盯着那满屋子来回踱步的梅尔,心口也憋闷得难受。他亲耳听着雪茸的心跳声渐渐衰弱,却除了将他照顾得体面些,别无他法。

    尽管他拼尽全力去压抑、克制、忽略,但还是控制不住那满满的无力和悲伤向自己袭来。

    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猎物而感到悲伤。

    看着眼前这人濒死的面容,闻玉白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起他曾经神气活现的模样,遗憾、难过、不舍……无数让他难以理解、难以消化的情绪翻涌着,让他的手指再次轻颤起来。

    他又站起身来,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他无法做到坐以待毙,又或者说,他实在是没办法让自己沉浸在过度的情绪之中,他必须要忙起来,让自己没有时间瞎想才行。

    于是,他又帮雪茸降了一次温,帮他按摩了一会穴位,又给他擦了擦脸,甚至还把整个房间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就在他做了所有能想到的事,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忙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轻轻的、一重一浅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停在了房间的门口。

    听得出来是孤儿院的孩子托米,闻玉白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么晚,小孩子不睡觉乱跑什么?

    没等孩子敲门,闻玉白便起身先一步推开门。看到面前这人的瞬间,小孩儿吓得一摇一摆连退了好多步,应该是想要逃跑,纠结了一番却又鼓足勇气质问他:“沙维亚在哪里!”

    看样子是半夜睡不着,找兼职幼师哄睡的。闻玉白转身进屋喊醒了正打瞌睡的沙维亚:“你朋友找你。”

    接连几天昼夜颠倒的奋战实在让沙维亚疲惫不堪,又为雪茸的事惦记了整个晚上,一直到半分钟前,他才因为过度疲劳陷入昏睡。

    此时,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脑袋还没能完全作出反应,愣神了半天才缓慢地爬起:“……谁?”

    来到门口时,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时,他才骤然清醒过来:“托米?你大半夜地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嘘!”托米手舞足蹈地让沙维亚小声一点,然后将他拉到一边,似乎是生怕让闻玉白看到了。

    看他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沙维亚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紧接着,托米便从口袋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强行塞到他的手里:“塔兰给的!”

    看到掌心里的那只小瓶子,沙维亚这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解药!肯定管用!”托米笑眯眯道,“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找的塔兰,好不容易才要到的,但是他们先回去睡觉了!”

    意思是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如果要夸奖,请把所有的人一起带上。

    虽然脑子里一时没能明白塔兰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作用,但看到这个小瓶子,沙维亚的鼻尖还是一酸,蹲下身给了托米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塔兰!”

    在托米的催促下,沙维亚火急火燎回到了房间,他不知道从哪里跟大家解释塔兰的事情,便直截了当把瓶子塞给了梅尔——这是雪茸最亲近的人,是否选择用药,还是得让他来做决定。

    “解药!”沙维亚兴奋道。

    “……什么?”梅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弄懵了,“解药?”

    一旁的闻玉白和莱安也立刻齐刷刷看了过来。

    看着满屋子期待的神情,沙维亚忽然心里没了底,怕空欢喜一场,便打起了补丁:“……可能是,也有可能没有用,你要给他试试吗?”

    梅尔毫不犹豫地道:“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沙维亚出门半分钟归来就拿到了解药,但此时雪茸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任何一种可能,梅尔都愿意让他尝试一下。

    莱安赶忙把雪茸扶起来靠坐在床上,梅尔忙不迭打开小瓶子,里面放着一粒很小的药丸,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娟秀成熟的字体写着:“可温水吞服,或磨成粉从鼻腔吸入。”

    现在的雪茸不具备吞咽功能,温水吞服可能会呛水导致肺部感染,于是闲不下来闻玉白快速接过药丸:“我来磨。”

    这两天给雪茸的配药都是他,研磨、煎煮的手艺都迅速练得炉火纯青,眨眼的功夫,药丸便成了细腻的药粉,他小心翼翼地将粉倒在纸上、递到雪茸的鼻尖前。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那轻盈无味的药粉随着他微弱的鼻息进入了他的体内。

    前半分钟是没有一丝反应的,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此起彼伏的紧张心跳声盖住了雪茸的心音。

    半分钟后,正把着雪茸手腕的梅尔睁大了眼:“好像脉搏稳一点了!”

    没过多久,闻玉白便也听到了雪茸的心跳,那原本微小到快听不见的声音,终于在一众紧张的心跳声中探出头来,一声、一声,有些吃力,却显而易见地在转好了。

    很快,他高烧恶寒的身体开始发汗,这个过程似乎让他有些难熬,呼吸又乱了起来,眉头也皱紧了。

    梅尔一直在监视他的脉搏,闻玉白便用毛巾帮他擦汗降温,在天快破晓的时候,他的睫毛又开始颤动。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都以为雪茸快要醒来了,可是经过了前几天好几次的无功而返,所有人的心又悬起来,害怕这次还像往常醒不来。

    这回是真怕他又轻言放弃了,梅尔紧紧握着他的手,似是在给他加油打气,又像是在为他虔诚祈福。

    闻玉白也紧握着拳头站在一边,屏息观察着他的情况——尽管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但闻玉白还是忍不住心想,如果世间真有神明,请拉一把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吧。

    此时,窗外的鸟雀已经醒来,一直布谷鸟掠过窗边,发出一阵扑棱棱的惊响。

    雪茸的身子被吓得轻轻一颤,紧接着眉头紧锁——“阿嚏!”

    他艰难地睁开眼,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的晨光,缓了半晌才虚弱地问道:

    “谁啊……说我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