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骨摇篮111
看到他终于醒过来,莱安和沙维亚对视了一眼,接着激动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连续紧绷了好几天的梅尔也瞬间红了眼圈,像是怕被雪茸看见嘲笑,赶忙起身背了过去。
闻玉白也终于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惊喜之余不忘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雪茸刚醒来,整个人还迷糊得很,听到闻玉白的方向有声音,便向他歪了歪脑袋,循着本能道:“渴……”
闻玉白便赶忙递上了刚盛好的水。
说实话,这几天虽然雪茸一直躺在床上没动弹过,但却又实打实给他折磨得够呛。
刚陷入昏迷那会,除了全身剧烈的疼痛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恍惚感觉有一只凶猛的长虫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啃得血肉模糊。
他本就是个被蚊子叮一口都能拉着梅尔嘘半天的,这一阵子疼下来,他是真的连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
紧接着就是退不下去高烧,虽然他身体差,发烧风寒是常有的事,但这次接连不断的高温,似乎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融化了。
昏迷之中,残存着一丝的雪茸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沉重不已,像是整个人被锁进了一个狭窄的笼子里,沉浸到了滚滚的岩浆里,又时不时2坠入到冰冷的深海之中。
再后来,那唯一一点和现实生活相连接的意识,都在这高温和疼痛中灰飞烟灭了。他开始做着漫无止境的梦。
他又梦到了那熟悉的钢琴曲,梦到了还不会变成人类的黑色小猫咪,还梦到了一个女人,小小的自己躺在她的怀里,看不清她的脸,却又莫名觉得很安心……
再到后来,自己的身体慢慢长大,女人的怀里再盛不下自己了,他便摇摇晃晃站到了地上,怀里抱着那只黑猫,抬头看着那金发的女人。
女人低头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口,又吻了吻那黑猫的额头,接着就松开了那双幼小的手。
梦境与现实交织,虚幻与真实重合。女人转身的时候,雪茸眼睁睁看着她的脚底腾然生出了一抹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像是只会吞人的巨兽,啃食掉她的双腿、撕碎了她的长裙,最后吞没了她的胸口、脖颈、头顶——女人便在一抹闪烁中灰飞烟灭了。
还没等雪茸做出反应,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转,时间也被无形的手中的迅速拨动,他脚下那片模糊、老旧的土地变成了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门前,身后是爬满藤蔓的古堡,身前便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空无一人的弗莱士山,比他记忆中的还要茂密,枝枝蔓蔓像一把巨伞拢在头上,却因为阳光穿过,落成一地晶莹的光斑,让人反而不觉得阴森可怖。
雪茸眯了眯眼,顺着本能朝林中走去,接着一阵风掠过,像是拂起一串风铃般,飘来一阵孩子们的笑声。
可这周遭分明是没有一个人的,雪茸站在原地,兴许是知道自己在梦里,倒也不觉得惊惧,只转身四处搜寻着笑声的来源。
转身的工夫,天暗了下去,草木间、山野里却飘浮起一点点微弱的光点。那光点是淡紫色的,忽明忽暗,看起来像是飞舞的萤火虫,可细看却又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好像一株从泥土里生出的孢子,随着风吹,落到了树枝上,落到了花蕊里。
雪茸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接住了一小颗光点,触碰到的一瞬间,眼前的画面没有任何变化,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孩子的身影——他只有一只手臂,但他看起来却很开心。
那身影和光点一样,只短暂地在雪茸的世界中闪烁了一瞬,便又烟云般消失在了夜色里。紧接着,又一颗光点落在了雪茸的鼻尖上,留下了一个孩子的话语:“今天的睡前故事是,萤火虫宝宝的故事……”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笼罩过来,雪茸看到了无数嬉闹的身影、听到了一句句天真的童语、嗅到了孩子摘给他的鲜花、也感受到了一双双牵着自己的小手。
渐渐地,雪茸觉得自己的脚下变得跟云一样轻,一低头,那淡紫色的光点已经将他彻底吞没。
“你是新来的朋友吗?”一个唇腭裂的孩子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皮肤青紫的孩子问他。
“你会留下来吗?”一个面部烧伤的孩子问他。
雪茸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那灿烂的光点像是一丛紫色的烈火,附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将他一寸寸地焚烧、殆尽……
他望着眼前越来越亮的世界,似乎又回到了女人温暖的怀抱之中。他下意识想要闭上眼,却被一阵世界之外的扑棱声吓得一惊。
茂密的山林、紫色的火焰、孩子的身影……一切都像碎掉的彩色玻璃一般轰然坍塌,雪茸闷闷地打了个喷嚏,终于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他还是恍惚的,只知道自己要了几勺水喝,就又开始稀里糊涂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女人柔软的怀中,于是脑袋便顺着本能,寻找到了附近最近的同类替代品。
下一秒,他便感知到了触感的异常,紧接着属于天敌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腔中,雪茸这才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正埋在闻玉白的胸口处,那人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犹豫了半天,最后才有些僵硬地把自己拢起来,一下一下轻拍着自己的背。
雪茸的第一反应是没顶的尴尬,但下一秒,他的理智便被眼前的诱惑彻底捣散了。
——他的身材是真的很好,趴起来也是真的舒服,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么快就起来。
于是他就心一横,假装又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看他突然没了动静,闻玉白又紧张起来,不敢随意乱动,只能抬头向梅尔求助。
梅尔立刻起身过来探他的鼻息,确认没事后便看出了他的小九九,也不多说废话,转身打开行李箱:“不知道怎么回事,先针灸一下试试看吧。”
“针灸”两个字已经彻底长在了雪茸的深层恐惧之中,一听行李箱打开的声音,他立刻佯咳了几声,丝滑无比地从闻玉白的怀里滚回到了床上去。
这个行云流水的动作耗费了他几乎九成的体力,再睁开眼时,他就又只能哀哀地直喘气了。
“好累……”他望着天花板,双眼无神,“疼死了……”
“还疼吗?”闻玉白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人耐下心来的时候,声音还挺温柔的,雪茸听得不烦,便分了些力气回答他:“头疼,其他地方也有点……”
说完又忙不迭补充道:“不过好很多了……不用针灸……”
这头疼,大约是过分紧张疲劳所致,毕竟那莫名的剧毒差点送了他的命,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此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自发性幻痛。
太可怕了,回想起那被剧烈撕扯的几个日夜,雪茸心想,要是再来一遭,还不如直接自杀。
生病的时候,情感总是无比的脆弱。雪茸躺在床上,轻轻抓着被角,只希望有人可以抱抱他。
他条件反射地瞥向了一旁的闻玉白,挣扎了半天没好意思开口,便一撇嘴,委屈巴巴地望向梅尔,又朝他微微张了张双臂。
梅尔知道他想要什么,叹了口气,转而就变成了黑猫跳到了他的怀里。
雪茸将猫抱进臂弯,塞进怀里,似乎要让那一丝温暖紧紧覆住心脏才肯罢休。许久,黑猫的尾巴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他才彻底得到安慰一般,整个人松弛下来。
见到这番场面,闻玉白便站起身来,沉默着离开了雪茸的房间。
雪茸已经醒了,这里暂时不需要自己了……他也该回去全心全意地处理工作上的事了。
轻轻合门的时候,闻玉白还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床上抱着猫的人,那人似乎也正看向自己,他不敢多问,便匆匆撤回了目光。
关上门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了门边,恍惚地想着什么。
他在回想雪茸出事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漫长的焦虑,在回想那人醒来后,将他揽进怀里的踏实,又在想那人紧紧抱住黑猫之时,自己如坐针毡的烦躁。
不理解。闻玉白怔怔地心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纷繁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闻玉白照理是招架不住的。他再次选择逃避深究与思考,只安慰自己,任务结束之后便再不用跟兔子见面了。
也许到那时,一切困扰与症结就能不攻自破了。闻玉白这么想着,却没发现自己的心头又徒增了一层落寞。
给了自己将近五分钟时间思考人生,虽然没思考出什么玩意儿来,但时间一到,闻玉白还是迅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盛过解药的瓶子,里面还有一张写着服用方法的字条。
沙维亚跟他说过,这解药是孩子们从“塔兰”那里拿到的,那个早应当已经消失的塔兰。
字条上的字迹,和塔兰出走前留下的纸条一模一样,成熟得不像是个孩子——看样子也大概率是绑架孩子的大人的作为。
可这瓶子和纸条上,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气味,除了知道被一群孩子捧在手中把玩过,根本没办法追溯它的出处——它甚至和两位院长的气味都没有半点儿关系。
像是世界里凭空多出了一瓶解药,接着被孩子们捡拾到了一般。
第112章 白骨摇篮112
或许是知道梅尔这段时间为了自己心力交瘁,醒来后的雪茸非常的安分守己、懂事听话,没有半点儿给自己、给大家找麻烦的迹象。
一开始梅尔还颇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这人在悄悄憋个大的,不过看这家伙又因为没胃口吃了吐吐了吃、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寻死觅活的时候,反而彻底放下了心来——他果然不是不想,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实在没力气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除了轮流每天派人看护外,梅尔不允许雪茸打听半分案情进展的事情,更不允许有人方闻玉白进来跟他通气儿,只等着他的身体恢复完全,立刻捂着他的耳朵、蒙着他的眼睛,把他打包带出这里。
雪茸觉得,他就像是个过激的守旧派家长,发现自己女儿早恋后,从此把她关在家中,不允许她和任何雄性生物有任何接触。
可雪茸本就是个坐不住的,病痛叫他在床上困了几日,他的痛苦与崩溃就层层叠加了几日。更何况,这里隐藏着关于“生产火焰”的秘密,他隐约觉得自己离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了,在这个关头让他两眼一闭、撒手不管,还不如让他直接跳楼来得痛快。
雪茸看向那四层楼高的窗台,想到自己现在连爬过去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便只能落寞地长叹息。
也不知道闻玉白调查得怎么样了,他找到米蒂了吗?有没有找到孤儿院犯罪的直接证据?塔兰的事情他又了解了多少?
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劲儿地盘旋,叫他抓心挠肝地难受,甚至每每想到这些,心情一郁结,恢复得就更慢了。
雪茸实在是怕自己被梅尔间接谋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谋出路。
于是某天,他让莱安给自己找来笔和纸,大手一挥开始写信。
梅尔向来注重隐私问题,从不窥探雪茸的个人书信往来,但雪茸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我要给老师写个信,表示对他的感谢。”
虽然在雪茸醒来后不久,梅尔就已经写信给许济世报平安了,但难得这人有心维护师生关系,还是默许了。
雪茸怕是实在憋坏了,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这才唤来邮鸽把信寄走。结邮费的时候,看到一向贪财的邮鸽只收了一枚铜板,梅尔忍不住感慨道:“这么便宜?”
雪茸立刻支支吾吾解释道:“我之前听说他要来这边出差呢,可能就在附近吧!嘿嘿。”
约莫二十秒后,对面阁楼上的闻玉白收到了一封邮鸽来件——雪茸斥资一个铜板寄来的。
明明就住在对面,还要这么兜兜转转写封信来,闻玉白便知道,那家伙是被梅尔彻底逼疯了。
果不其然,一打开信件,便是整整两页半的激烈控诉。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文笔相当不错,即便是半发疯的状态下,还是能将梅尔的暴行详尽、具象地描绘了出来,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看得闻玉白都忍不住直摇头。
即便是那毫无意义的发泄控诉,闻玉白也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完了,直到看到最后半张纸,终于找到了那家伙选择给自己寄信的原因——
“亲爱的闻长官,案件调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最新线索?关于火焰的事情有没有头绪?被梅尔囚禁的这段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重新回到战场上去。我想和你一起见证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尽管闻玉白心里清楚,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别说是“和你并肩作战”、“同你一起见证”这种话,就连“我爱你嫁给我和我结婚”都能毫无芥蒂地脱口而出,但这不妨碍他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嘴角莫名其妙微微上扬了一下。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下一秒就垮下来,然后思索了一番,公事公办地摊开信纸给他回信——
雪茸康复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停下寻找真相的脚步。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仔仔细细地翻阅了孩子们的档案,又花了四天仔细地在孤儿院内进行了搜索排查,还真的的确确有了不小的收获。
首先是档案问题。雪茸被机关重伤以后,基本就坐实了体检报告造假的事实。而闻玉白经过大量的翻阅、核对,也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孩子们的疾病、残缺是入院之前就存在的,并非入院后造成的,因此可以推断,这群人是有目的性地专门搜罗患有疾病、残疾的孩子,进行集中抚养,至于真实目的尚不可知。
同样也是翻阅档案发现的问题。按照教会对福利院的管理条例,所有孤儿的领养情况、成年后的入职动向都要有详尽的记录。
尽管撕开立顿孤儿院里的孩子健康状况十分堪忧,但成立的早期,也确实有少量孤儿被领养走的实例。这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在离开孤儿院后,大多最终都被挑选上了机械之心,从事天空神邸的修缮、维护、日常供奉等工作,而除此之外,一直到今天,孤儿们的自然就业率一直为零。
没有一个孩子能在孤儿院里活到16岁,并且像沙维亚这样拥有一个体面、正常的工作,除了少量被领走的孩子之外,所有的孩子都在16岁以前全部失踪。闻玉白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孩子们全部都遇害了。
但他仔细核对了一下数量,发现孤儿院失踪的孩子数目,远远比这座山里埋着的骸骨数量更多——剩下的那些孩子都去哪儿了?是被埋到了别的地方,还是死得连尸骨都不复存在了?
对于以上的信息,闻玉白以非常客观的角度,向雪茸阐述了事实情况,并没有添加自己个人的猜测和推断。一方面,在证据面前绝对客观、绝不妄自揣测是他的工作信条,另一方面他也相信,像兔子那么聪明的家伙,就算他什么都不多说,也一定可以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除了仔细研究档案之外,闻玉白的对孤儿院的探索,也有了一定的进展——
他先是仔细排查了整座山头,基本排除了在古堡外存在地下暗门、隐藏密室存在的可能性。接着又顶着两个院长轮番施加的压力,对整座古堡的每一个房间,都做了认真的搜查与排查。
古堡的主体结构基本上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藏了几处用来装鬼吓人的机关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发现,所以他就将搜查的重心,转移到了主楼两侧鲜少有人出入的塔楼内。
其实刚来的时候,他就对这两个高高的塔楼产生过怀疑,并且已经和雪茸分别进入检查过了。这里平日都是上锁的,虽然并没有人看管,但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不能随意出入。
莎伦院长给出的解释是,塔楼里的楼梯很陡,曾经出现过孩子坠楼严重受伤的情况,为了安全着想,也为了方便管理,后来也就一并将塔楼封锁了起来,禁止出入了。
既然禁止出入,那闻玉白当然是必须出入一番进行检查。莎伦对此也没有反对,还安排人员陪同闻玉白一起进出了好几回,似乎并没有任何心虚回避的迹象。
事实也确实如此,塔楼内满地都是堆放的杂物,一地的灰尘叫他敏感的鼻子备受折磨,几次检查下来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这一回,雪茸恢复的这段时间,他又一次不信邪地进入了塔楼,他发现了布满灰尘的地上,凭空出现了两条细细的痕迹。
那痕迹大概一指粗,两条并列平行。一头直直延伸到距离窗台约二十公分处,又凌乱地折了回来,而痕迹的另一头,则延伸到了塔楼深处灰尘较少的地方,追溯不到来处和去处。
陪同的工作人员表示,大概率是某种爬虫留下的印记,闻玉白自然不可能相信半个字。这东西明显就是轮子之类的器械留下来的,很有可能又是什么闹鬼的小装置,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气味——包括整个塔楼内,也没有任何活人存在的气息。
因为鼻子实在扛不住,加上确实没有明显的端倪,每次闻玉白能在塔楼内待的时间并不长。
但这一次,这凭空出现的痕迹让他确定,这塔楼内一定另有玄机,这一切的真相,或许都隐藏在那里。
同样的,闻玉白也没有对线索作过分的解读,只是很礼貌地询问他,能不能把那只能闻到燃料味的老鼠借他用用。
末了,他还是很有人情味地关心了一下雪茸的身体恢复情况,并公事公办地提醒他,近期以休养为重,暂时不能再带他开展一些危险性较大的工作了,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自己会随时写信跟他同步案件进展,让他安心。
为了不让梅尔起疑,闻玉白甚至特意等到下午才喊来邮鸽回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望眼欲穿的雪茸终于活了过来。
在猫管家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果不其然,看到雪茸收到信件那一脸兴奋的模样,敏锐的梅尔又开始狐疑:“你什么时候跟他感情这么好了?”
知道他说的是许济世,雪茸赶紧把信塞进被窝里,滚了半圈背过身去,糊弄道:“我跟他天下第一好!”
说完,掀开一点点被角,接着自然光,一个字一个字读起信来。
信看到“塔楼内出现不明痕迹”的部分时,雪茸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全身充满力量,可以绕着古堡连跑十圈了。
所以,他自动忽略了最后两段闻玉白不打算带自己玩的客套话,立刻准备想法子支走梅尔—亓亓整理—
准备复工!
第113章 白骨摇篮113
事实证明,想要在火眼金睛的梅尔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那人甚至不放心把自己交给沙维亚和莱安,而是亲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在自己身旁,完全不给雪茸一秒钟离开视线的机会。雪茸只能每天绕床行走恢复体力,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可既然每年都有人作者飞艇登天,那他也必然是能逃出生天的。终于在某天傍晚,在沙维亚和莱安一同出去带饭、领取日用品后不久,雪茸忽然坐起来,对梅尔说:“我刚刚让他们给我带什么菜来着?”
“胡萝卜炒青菜。”梅尔即答。
听到这菜名,雪茸悄悄咽了口口水,接着道:“诶呀!我不想吃这个了!我好想吃苹果派!”
梅尔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因为病情的缘故,雪茸已经吃了好几天流食了,清汤寡水的苦日子把他一下子就折磨瘦了,今天晚上是恢复饮食的第一餐,几个人认认真真听雪茸许愿了好久,是真心想让他吃点喜欢的。
“你快去帮我们跟他们说一下!”雪茸把人往外推了推,接着耍赖般躺到床上撒起泼来,“我不行了——梅尔——我的身体好难受——今晚吃不到苹果派我就要死了——”
梅尔虽然嘴又硬又毒,但众所周知是个心软好说话的,果不其然,雪茸只要一撒娇耍赖,他便也就没了辙,叹了口气:“你别乱跑,我十分钟就回来。”
雪茸立刻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人走后不久,雪茸就在自己的枕头上放了一封信,接着一把抓起正在大衣口袋里睡觉的OO,继而深吸一口气,拄起自己的拐棍,一步一喘气地走出门,爬到对面的小阁楼上。
对面打开门之前,应当就已经猜到对面站着的是他了,但真看见他这几天不见明显瘦削下去的身形,和喜悦兴奋都藏不住的病色,闻玉白面上的震惊还是没能藏得住:“你怎么……??”
爬楼消耗了雪茸太多的体力,以往滔滔不绝的废话也被迫精炼了。他摇摇头,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招手道:“走,去塔楼,快。”
闻玉白皱起眉,瞥了一眼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很快便明白这人是偷跑出来的。
但他又看向这人写满了兴奋和期待的眼神,说到嘴边的“我送你回去”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听到楼下梅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闻玉白二话没说,直接一把将雪茸拉进屋内,然后推开窗,十分娴熟地揽过他的腰:“还像上次那样,闭眼。”
雪茸尤其喜欢闻玉白这份干脆利落……还有他非常好的身材。于是他忙不迭把自己送到闻玉白的臂弯中去,眼睛一闭,全身心地感受这人宽阔柔软的胸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宛如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华一般,整个人都精神百倍了。
一直到落地站稳之后,雪茸抬起头,看到那高高的窗户,这才后知后觉,这人居然就这么从四楼,带着他单手跳了下来。
还没等他开始后怕,闻玉白就又单手提起他的后领,将他带到身后的墙根下。
“你身体怎么样?”闻玉白压低着声音问道,“……能不能行?”
雪茸又展开手掌,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露出笑容来:“实话说……不怎么行。但是等完全恢复也太久了,更何况你没我也不行,不是吗?”
实际上,闻玉白在信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需要雪茸帮助的想法,但事实又确实如他所说,很多地方,没有他的协助很难开展。
说完,雪茸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肥肥一坨的仓鼠,举到闻玉白的面前:“最重要的是,我是它的监护人,没有我在身边陪同,它是不可能借给别人打白工的。”
说完,手指轻轻一捏,那仓鼠便惊恐地应了一声:“叽!!”
闻玉白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行,没说不带你,不过看样子,你那管家倒是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他本以为雪茸又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没想到这回,那家伙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半晌,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梅尔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重话?”
闻玉白的眼神忽闪了一下,他想起梅尔看自己怨怼的眼神,以及那一句礼貌却又冰冷的警告,他知道,梅尔打心眼里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再跟雪茸有接触了。
“没有,没说重话。”闻玉白说,“只是之前没保护好你,确实是我的责任。”
眼看着气压慢慢低了下去,雪茸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那这次就好好保护我,就当打开那个心结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谢谢啊,这件事情对我真的很重要。”
“这件事情对我真的很重要。”雪茸在给梅尔的信里也是这么写的。
梅尔端着苹果派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尽管他努力深呼吸调整了半天,但打开门看见空空如也的床铺时,他还是气到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明明猜到了这家伙就是为了支走自己,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想要去给他拿一份他想吃的苹果派,梅尔觉得自己像极了个被辜负真心的傻子,可笑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瞬间,梅尔真的想要彻底撒手不管了。他想,这不要命的家伙自己就算是八只眼睛十六条腿也管不过来,自己就不该瞎操这个心,就该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可也就委屈烦躁了不过半分钟,他就被床上的那张信纸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是雪茸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的开篇,就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他的去向。他说他要和闻玉白一起去塔楼看一看,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跟过来。
接着他又诚挚地跟自己道了歉,说是很抱歉骗了他,时间紧急,自己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他告诉梅尔,多亏了他这段时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也一定会加倍小心,不会让他再伤心了。
他还跟梅尔说,之前自己受伤的事情跟闻玉白一点关系都没有,希望梅尔不要责怪他,那完全是个意外,是自己运气不好,偏偏就很不巧地被选中了。
信的最后,雪茸是这么写的:“梅尔,我知道我这样做非常任性,也会狠狠伤害到你,但我也很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关于燃料、火焰的真相,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用来完成‘差分机’的工具。”
“我已经不止一次在梦境中、回忆里看到这簇火焰,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含义,但我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我,迫使我不断向前。”
“梅尔,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我必须要去寻找它。”
雪茸留给梅尔的这封信并不长,但梅尔却硬生生看了很久。
梅尔紧蹙的眉头慢慢解开,或许是因为这家伙难得知道行动前给自己留言,那一肚子的气,似乎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掉了大半。
自己是看着雪茸从一个小毛团子开始,慢慢长成一个快要比自己还高的大人了。因此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雪茸这回是真的认真了。
而对于雪茸所说的梦境、回忆中出现的火焰,梅尔似乎并不感到新奇,反而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是谁也拦不住的。
与此同时,大病初愈、行动受限的雪茸被闻玉白当成行李箱一般,轻松快速地单手一路提到了左侧塔楼的门前。
塔楼的门窗依旧紧锁着,这回闻玉白没有通知任何工作人员——他们要进行一次秘密的调查。
盲目破坏锁体的动静很大,必然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没等闻玉白开口,雪茸便自告奋勇,要积极展示他这一趟带病出征的巨大价值:“我来!”
开锁确实是他的主场,但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在闻玉白面前做技能展示,于是他来了劲儿,甚至特地给每个动作都做了精致的编排。
眼看着雪茸从腰间摸出一根小铁丝,闻玉白凑过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操作。
只见他炫技似的用铁丝在手里绕了个花,紧接着不知怎地就精准地探进了锁眼里。他偏过脑袋,仔细听着那锁芯的声音,纤长的手指带动着铁丝轻轻小幅地转动着。
还没等闻玉白观察出什么玩意儿,就听“咔”的一声微响,厚重的大锁应声弹开,变魔法似的从门栓上落到了雪茸的手里。
闻玉白盯着他手中大开的锁,一瞬间当是怔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铁笼,想起那把锁住了他自由、前程、人生的那把枷锁。
雪茸扬起眉尾,弯腰鞠躬,朝他行了个绅士礼:“请开门,闻先生。”
闻玉白才回过神来,抬起手,“吱呀”一声推开这道厚重的大门。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灰尘两人连连咳嗽。闻玉白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递给雪茸——这是他原本打算自己用的,没想到又半路杀出个兔子跟来。
很明显,那家伙的身子,比自己更需要挡挡灰尘。
雪茸赶忙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接过帕子,还没等他捂好口鼻,OO突然激动地从他的口袋里探出脑袋:“叽叽!!叽叽!!……啊嚏!!”
闻玉白和雪茸也立刻对视一眼——果然就是这里!
第114章 白骨摇篮114
听到OO这般急促的叫声,雪茸一个激动,差点儿把这肥肉团子失手捏死。
闻玉白怕出命案,慌忙把重要探测仪接到手中:“怎么说?这里有燃料的味道?”
OO立刻边打喷嚏边狠狠地点头:“……啊嚏!叽!叽!!”
没想到一来就有这么大的收获,雪茸兴奋地用手指弹了弹它肥硕的屁屁:“真不错啊你!回去给你加餐!!”
OO慌忙捂着屁股钻到闻玉白的袖口中去,但听到能加餐,又高兴地摆了摆短小的尾巴。
紧接着,雪茸就回想起什么,又拎起OO说:“之前我带你也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没闻出来?”
刚来这边不久,雪茸就带着OO来这里做了一次大排查,那时候这小东西除了被漫天的灰尘呛到一直打喷嚏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于是快速扫描了一圈便匆匆走了。
OO闻言,也思考了良久,接着摇摇头——它之前确实什么都没闻到,但这次又很清楚地闻到了。
闻玉白思考了片刻,指着地板分析道:“是不是那东西带出来的气味?”
他说的,就是最近地板上凭空冒出来的两排痕迹。这两条痕迹也跟这气味一样,先前是并不存在的。
两个人四处扫视了一眼,没有看见能划出这两道痕迹的装置。或许这痕迹和燃料的气味,都是来自所谓的“密室”,痕迹溜出来的档口,气味也随之布满了整个塔楼。
可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另一个问题便是,OO的嗅觉并不像闻玉白那样,有着极其精准的定位功能,它一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燃料味冲晕了头脑,却根本找不到气味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于是,又只能被迫进行一次地毯式地大排查了。
刚刚的兴奋,又一次让雪茸体力透支。他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捂着闻玉白给的帕子,晕晕乎乎地站在原地缓神。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注意到,闻玉白的那方帕子特别好闻,应该是认真清洗过的,带着一股和那人身上一样的,淡淡的皂香。那帕子轻轻拢住他的口鼻,把周遭漫天的灰尘严实地挡在外面,温温柔柔的,让雪茸又恍惚觉得自己趴在了闻玉白的怀里。
于是他愣愣地看向了闻玉白的胸口,加上短暂的疲劳,目光难免有些发直,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怎么了?”闻玉白问,“不舒服就先回去,机会还很多。”
雪茸立刻回过神来,火速撤回黏在他胸前的目光:“没事儿!这两天发烧发多了,脑子有点跟不上趟儿。”
闻玉白望向他,思索了好半天,终于冒出一句:“那你离我近点儿。”
虽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雪茸莫名就很想从他口中亲口听到答案,于是他弯着眼睛:“干嘛?”
“……啧。”闻玉白有些不爽,看着他的笑脸便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嘀咕着回了一句,“我得保护你。”
莫名其妙的一段对话,倒是让雪茸的心情也好起来了不少。他又伸手牵住了闻玉白的衣角,慢吞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晚了,这废弃的塔楼上,唯一透光的几扇窗子也被藤蔓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论是夕阳还是月色都被牢牢地挡在外面,闻玉白便“嚓”地滑起一根火柴,随手点亮桌边的一盏烛台。
整个塔楼一共七层,比主楼还要更高,占地面积却并不大。从外面看,塔楼像是又细又长的石柱,柱顶是圆锥形的塔尖,左侧的塔顶挂着一面早已经停止运行的机械钟,右侧的塔顶则是一块锈迹斑斑、早已爬满藤蔓的机械之心的标志。
塔楼内的空间比外观上看上去还要狭窄,每层只有两个房间的大小、四周堆满了杂物,而房间的中间,则是一长条通顶的旋转楼梯。第一次来的时候,莱安也跟在雪茸身边,从下往上瞥了一眼那楼梯,便差点儿恐高发作直接昏死过去。
那楼梯很陡,仰望的角度看起来与地面几乎垂直,又是通到塔尖处,光是站在楼梯脚下,就叫人感觉累得慌。
——不过累不到雪茸。
闻玉白是个合格的看护,除了需要自己的双手来寻找线索,其余无论是爬楼还是平地,都不会让雪茸的双脚有沾地的机会。
雪茸对此也受之坦然,他知道自己这一行定有发光发热的机会,他那比金子还贵重的体力,必须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漆黑的塔楼内,雪茸左手捧着的烛台是唯一的光源。这一丛微小的烛光,堪堪能将他和闻玉白笼罩起来,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张漆黑的画卷,他和闻玉白是画布上唯一带着色彩的光斑。
雪茸右手拿着的,是他们的工具鼠OO,每经过一处地方,雪茸就像挥洒圣水的教父一般,将手中的OO绕着地面画上一圈,让它快速地在检测四周的气味。那小家伙一开始吸一口打三个喷嚏,闻玉白实在听不下去,于是在浑身搜来搜去,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脱下外套,解下大臂上的一圈黑色袖带,绑到OO的鼻子上当口罩。
雪茸见此情景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居然还带袖带?也太讲究了!那袖带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弹性很好,带着一个金属圈,刚刚好落在他的大臂中央,很好地微调了衬衫袖子的长度,还将他大臂的肌肉线条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袖带可真好看,回头也给自己买个这样的!雪茸一边想着,目光从他的手臂慢慢挪到了OO的脸上,看到那黑色的袖带将鼠鼠本就贼眉鼠眼的面庞遮盖得更有几分偷味,雪茸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好看的不是袖带啊!好看的是闻玉白的肌肉!!
……真好啊,这人的身材。
一路边探路边胡思乱想,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两个人一路从一层慢慢摸索到了顶层,都没能有任何的发现。
眼看着旋转楼梯都要走到头了,雪茸慢悠悠从闻玉白的怀里跳下来,颇有仪式感地自己走上了最后几节台阶,然后站到最顶层的地板上,轻轻地用皮鞋点了点地。
“哒哒”的脆响在空荡的塔楼内很是抓耳,就像是他们手中那抹橘色的烛光。
两个人继续无声地向前探索——安静的环境总像一把无形的锁,叫所有人都下意识保持缄默,于是,木板的嘎吱声、窗外的晚风声、呼吸和心跳声,便顺势填满了整个夜晚。
这层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台,四周是一圈红砖墙,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应当没什么人来过的地方,地面却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雪茸拿着oo又扫视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都把期望都押在了这里。看到oo摇头的动作之后,闻玉白皱起眉:“这里也没有?”
小仓鼠比两个人还要紧张,支支吾吾半天,似乎想证明些什么。雪茸却直接来到那一圈密闭的墙边,伸手顺着砖块一个一个摸了起来。
闻玉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暗门?”
“肯定有。”雪茸说,“这可是个钟楼,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检修口和控制室呢。”
闻玉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果然不能少了他。
两个人迅速分头行动,认真地检查每一块砖,很快,随着闻玉白伸手推动一块活动板砖,轰隆一声,面前的砖墙上缓缓向两侧移出一扇大门——果然在这里!
两个人屏着呼吸,闻玉白挡在雪茸的身前,小心翼翼向门那头走去。
门那头,又是一节向上盘旋的楼梯。这是闻玉白从未来过的领域,他知道,他们这应当是攀到了塔尖处。
塔尖再向上,统共有隐藏的两层,一层推开,是一座钟楼,钟楼的中央放着一座巨大的铃铛状铜钟,每到整点,都应当发出对应次数的声响。可他们从入院以来就从未听到过这座塔楼发出过钟声,仔细一看倒也是必然——这巨大的铜钟早已在风雨的侵蚀下破败不堪,而用来敲钟的击锤已经锈迹斑斑,而击锤上,本应当和机芯相连的传动结构,因为螺丝的脱落已经如同摆设,和控制室断开连接,这早就是一座不会发声的哑钟。
快速将钟楼排查完毕之后,两人马不停蹄赶往楼上的控制室。控制室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要窄小很多,里面摆放着的,是一座巨大的钟表机芯,机芯的零件被擦拭得十分干净光亮,没有任何生锈的迹象。
“上面还有机油,都是干净的,肯定经常有人维护使用。”雪茸见状,分析道,“大概率……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单纯的机械密室,雪茸有自信能在半小时之内打开面前的任何一扇门,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道连谜面都没有的、不知是不是谜题的谜题,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知道答案藏在何处,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得到答案……
但他从不是纠结怠慢的人:“先看看,也许有发现呢。”
雪茸站到了面前这巨大的机芯前,迅速从下往上扫视着——在机械学院上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全班就负责学校钟楼的维护修理工作,这里的每一组齿轮、每一处配重、每一处擒纵机构他都了如指掌。
这钟楼虽然颇有些年头了,但在现在看来,设计依旧科学而严谨。
雪茸从上而下一点点检查着,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被人刻意摘下的飞扇,散落在正常结构边的锥形齿轮,还有明显脱轨的牵引钢缆……
看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雪茸条件反射想要动手去修,但档案室的事情又让他狠狠长了记性,绝不敢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随便乱碰这里的任何一处机关。
这也是困扰他们的最大问题所在——他们不能确定,机关背后隐藏的是剧毒还是答案。
所以在明确的指示出现之前,他们并不能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路就在眼前却不能踏过去,焦急和烦躁又涌了上来。雪茸的呼吸再次变得沉重,一阵阵的缺氧和眩晕让他完全集中不起精神来。
闻玉白听出了他呼吸和心音的沉重,立刻把人从机芯面前拉回来:“歇会吧,不着急。”
说着便转身打开了那厚重浑浊的玻璃窗,月光决堤般涌进漆黑的控制室里,习习的凉风也伴着一丝草木的清香吹来。
呼吸新鲜空气有利于舒缓心情,保持大脑清醒。
雪茸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然后梦游一般跟着闻玉白一起,爬到了窗台边。
月光很好,草木清新,除了没有解开的谜题,一切皆好。
雪茸抬头,望着天尽头缓缓运行的机械之心,闻玉白低头,望着地上水洼里塔楼的倒影。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闻玉白开口问道:“我们刚来孤儿院的时候,塔楼的钟显示的是几点?”
雪茸眨眨眼,对这种细节完全没有印象了。
但既然闻玉白这么问了,他心中必然有着自己的答案——
“七点三十五分。”果然,他自问自答道,“一直到你出事之前,一直都是七点三十五。”
雪茸闻言,立刻低头看向楼下,此时此刻,倒影中的钟面显示的,却是七点四十。
这废弃的钟,悄悄地动过了。
第115章 白骨摇篮115
这看起来沉寂了许久的挂钟,在雪茸重伤之后,悄悄地转动过。
雪茸思索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药!”
尽管是和上文毫无关联的字,但闻玉白还是一秒钟就理解了雪茸想表达的意思。
仔细联想一下,这栋塔楼似乎发生了不少微妙的变化——
地面上出现了轮子的痕迹,空气中弥散出了燃料的气味,钟表的时针转动了一小格。
而这些变化正发生在雪茸受伤前后,也同样是孩子们给他送药来的节点。
对此,雪茸直接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药正是从这塔楼内的某处送出来的,或许是打开了某个暗门,所以燃料的气味满溢了出来,地上的痕迹可能就是运输药物留下来的,而那表盘上轻微的转动,不出意外,正是打开这扇隐形之门最关键的钥匙。
表盘转动、门打开、气味外泄、药物从门内送出。如果是这样一个流程,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雪茸立刻作出判断:“要让钟转起来!”
眼看着这人就要直接上手去碰身后的机芯,闻玉白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被银针刺中的画面。霎时间冷汗渗了满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雪茸的手腕:“等等,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
雪茸正在兴头上,被他一把揪了回来,第一反应是有些恼,但看到那人面上紧张的神色,那噌噌冒上心头的火苗又慢慢压了回去。
深呼吸一口之后,他的情绪便重新变得平稳冷静了。
“不冒险。”雪茸有条不紊地解释给他听,“首先,对比整座塔楼,这座机芯非常的新,说明是一直有人维护使用的,极大概率是出入使用的开关门锁。”
闻玉白也冷静下来,平和地反问道:“万一是陷阱呢?档案室的那个机关就已经晃到你了,对方不简单。”
“嗯,确实应该考虑这个可能性。”雪茸说,“但如果真的要‘让钟转起来’才能触发陷阱,那这触发的条件实在设置得太高了。”
他将闻玉白带到机芯的面前,将那些细节一个个指给他看:“你能看得明白吗?这里的钢缆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这只簧片其实应该调转九十度,还有这个齿轮组,根本就是障眼法……”
机械设计并不算是个普罗大众的学科,就算是跟着雪茸的手指一个一个看过去,闻玉白也并不能理解他说的内容。
“看不明白。”闻玉白诚实道。
“看不明白就对了,因为除了设计、制造‘谜面’的‘出题人’,能像我这样,拥有顶尖的学科知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并且有能力修复的‘解题人’,整个大陆都找不到十个。”雪茸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自吹自擂的浮夸。
“所以,用这样的高难题布下陷阱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理解。”雪茸抬头,平静地看着闻玉白,“在我看来唯一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出入的密码锁,每次锁门之后,不惜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将锁面打乱,就是怕有人随意进出罢了。”
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雪茸是有百分百的较真和自信的。他的这份自信十分有说服力,让人丝毫不敢产生质疑的念头。
“最重要的是,楼下那座铜钟上的击锤,被人为地拆下来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并不希望钟表转动时会发出响声。”雪茸说,“如果换成我来设置陷阱,肯定选择保留钟声,一旦有人上钩,整个孤儿院都能听到动静。”
看着闻玉白开始动摇的目光,雪茸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谨慎,谨慎很有必要,但是你要知道,过分的谨慎只会让前进的脚步停滞不前,如果始终不肯承担任何风险,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找到真相了。”
闻玉白沉默了片刻,对面那人始终这样直视着他的双眼,浅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无比平静,却又分明闪烁着不容熄灭的火苗。
闻玉白算是发现了,这人虽然平日里显得无比惜命又胆小,但对于他所追求的东西却有着一种极致的偏执。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激进冒险主义者,他相信,为了所谓的真相,雪茸会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
这是个可怕的家伙。
“行吧,那就听你的。”闻玉白耸耸肩,“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一切都由我来操作。你可以指导我,但是必须保持绝对的安全距离。”
看到雪茸明显怔愣的表情,闻玉白又无奈地补充一句:“你放心,这都算你的,我不会抢功的。”
雪茸噎了一下,气笑了:“你大爷的,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把我想得也太小心眼了吧?!”
“那你是几个意思啊?”闻玉白说,“而且你本来就是小心眼啊!”
“?!”雪茸发现自己被人看扁了,相当恼火,但又很快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是说,你不怕吗?”雪茸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后面真的是陷阱呢?”
闻玉白愣住了,他似乎还真没考虑这么多,又或者考虑过了,但还是迅速地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许久,他嘀咕了一句:“但我说过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看着他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去,雪茸藏在心里的话便也没问出来了。
他很想问闻玉白,他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死刑犯和一句承诺,真的有必要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可既然闻玉白都这么说了,雪茸便不再客气,躲得远远地开始教他如何操作。
闻玉白的悟性很好,手很巧也很细心,作为一个纯到不能再纯的门外汉,只靠着雪茸远程语音指挥,便能精准地执行每一处操作。
雪老师看得相当满意:“闻玉白,有没有人说你入错行了?你要是早几年来学机械,搞不好真能成为我的对手。”
闻玉白正专心地旋转着一枚旋钮,一直侧着耳朵确定旋转到位了,他才开口道:“没有,猎犬这行里我已经没对手了。”
雪茸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那手下败将们一定不知道,堂堂顶级猎犬,居然连个有心脏病的兔子都抓不住。”
闻玉白立刻垮下脸警告道:“别逼我现在对你动手。”
或许是雪茸的推理是一剂强效定心丸,也或许是因为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拌嘴转移了注意力,面对极有可能隐藏着陷阱的机械结构,闻玉白手里稳稳地操作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儿紧张。
只是低头操作的过程中,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他很想问问雪茸,如果自己真的在这里中了陷阱,身负重伤,他会来救自己吗?如果那天在档案室里中毒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他会愿意给自己解药吗?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的很想听听雪茸口中的答案,可转而便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可是那家伙的天敌,是要追杀他的猎犬。他大概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给除掉,又怎么会做这种毫不利己的事呢?
此时,身后八丈远的雪茸发现了他的分神,探头问道:“怎么了?不会弄?需要我来吗?”
闻玉白立刻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刚刚看不清卡口,现在对上了。”
于是“咔哒”一声,整个机芯最后一处结构便修复完成了。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结构完整的、可以正常运转的钟表机芯。
雪茸看着眼前完整的机芯,压抑着兴奋发令:“转动手柄。”
闻玉白回过头来,确定那人躲得隐蔽,才缓缓握住手柄。
转动手柄,指针转动,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能找到真相,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重伤死亡。
不论是哪个,都足以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心跳加速起来。
闻玉白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身体也紧绷着,感知在一瞬间拉满到了极致——以他的敏锐和速度,或许能在陷阱发动的一瞬间作出反应。
躲在墙角后的雪茸探出头来,纠结了几秒,还是小声道:“……注意安全!”
闻玉白微微扬起唇角——看来这家伙,暂时还是不希望自己出事的嘛。
他握紧了手柄,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了起来——
“咔、咔……”黄铜齿轮缓缓转动,杠杆牵动着钢缆带动配重的铅块上下移动,飞扇的扇叶也开始旋转。
窗外的月色下,静默的秒针轻颤了一下,接着开始规律地走动,停滞了许久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两个人都紧张地听着动静,头顶传来咔哒一声开锁的声响,闻玉白迅速反应,拉起雪茸避到另一处更安全的掩体后去。
“哒、哒……”秒针的脆响在房间中回荡着,转满整一圈时,塔尖的钢铁吊顶上开出一扇方门,一排楼梯缓缓探出,落到了两人的脚边。
楼梯尽头,方门缓缓打开,无尽的黑暗深处,浅紫色的火光在微微晃动——
赌赢了。
第116章 白骨摇篮116
看到缓缓伸向面前的台阶,两个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接着OO也飞蹿到了雪茸的肩膀上,指着路尽头的洞口激动地叫着——燃料的气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雪茸见状,激动得原地蹦跶了一下,接着脑子一抽,张开双臂狠狠搂住了闻玉白。
闻玉白原本正开心着,忽然被浓烈的兔子香袭击,扬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雪茸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家伙不是梅尔——别说不是梅尔了,哪怕在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陌生人,雪茸现在都恨不得抱住对方狠狠亲上一口,可不知道为什么,换成闻玉白,他突然就下不去嘴了。
下不去嘴就算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抱着的是闻玉白的时候,心脏还突然突突突地猛抽了几下,兔子耳朵一下子就掉了出来,雪茸只能手忙脚乱地捂住脑袋,就此机会和闻玉白拉开距离了。
“……快上去吧!”也顾不得耳朵掉在外面,雪茸回过头来,兴冲冲地望向头顶的那扇门。闻玉白刚想着给他找点什么遮一下,一抬头,这大病初愈、站久了都能晕的病号,已经一口气冲到楼梯半腰处了。
“别一个人乱跑。”闻玉白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为了尽职尽责地防止意外发生,临进门前,闻玉白还是和雪茸换了个位置,挡在前面探路。
门口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有着一排用来去除气味的装置。头顶处,一排幽紫色的微小火苗直指向他们的必经之路,从火苗下走过的人会被去除掉所有气味——和埃城地底的装置如出一辙。
雪茸拉着闻玉白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穿过了这排装置,等他们周身的气味全部消散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厅室。
厅室大概五六个平方大小,没有窗户,只靠着墙上一盏煤油灯勉强照明,看起来十分压抑。
厅室的地上铺着一张有些老旧但还算干净的地毯,地毯上,散落着一些翻得掉色的童话书,还有一些孩子们爱玩的小玩具。
闻玉白低头抱起一只皮球——上面用蜡笔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档案室里吓他的不是一只球,但确实出自同一个人手里。
看来,这里的确是那捉弄他们的家伙的老巢。
简单在厅堂内检查了一番,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塔顶的隐藏空间比他们想象中容量更大,内部结构也要更复杂些。
往深处走,经过一个狭小的走廊,走廊的左右两侧各连接着一个上锁的房间。
雪茸随机选择了一扇,掏出铁丝三两下一怼——“咔!”锁打开了。
“原来在这里。”看到门内的场景时,闻玉白忍不住道。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他当时怎么找也没找到的真正的“药房”。里面林林总总放着十几排铁柜,按照标签严格地放着许多针剂、药剂。
仔细看那些名字,有很多是大陆内部明令禁止的违禁药物,有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却在这里排得满满当当。
闻玉白想到了老院长马丁·帕德里克档案上的内容,立刻反应过来:“走私。”
雪茸:“什么?”
“孤儿院刚搬过来的第二年,马丁·帕特里克因为走私罪被捕入狱。”闻玉白说,“应该就是指的这些东西。”
在大陆,贩卖、私藏违禁药品的罪名,远比走私更要严重,这人一定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这些药品藏在普通走私品中偷渡回大陆。
这些药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即便是冒着断头的风险也要运到这里?两个人没有什么头绪,只能继续探索其他的房间。
推开对面房间时,两个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面前的房间不大,正中央摆着一张可以放平的躺椅,躺椅上盖着白布,应该是一个简易的小床。床的旁边,摆着一排排锃亮干净的手术刀、一把把不同型号闪着寒光的锯子、镊子、钳子、锤子……还有许多没见过的仪器,和泡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
里面所有的东西应该都用幽火处理过,没有留下任何气味,各种各样的器具也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四处分明都透着叫人作呕的阴森恐怖。
那群孩子究竟在这里遭遇了什么?这群人把他们抓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这些事情和所谓的“生产火焰”有没有关联?两个人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却又都不敢轻易开口。
看见雪茸的面色又变得不好看,闻玉白伸手把他拉出门:“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在找到真正的答案之前,走马观花也是未尝不可。雪茸转过身来,蔫哒哒地跟在闻玉白的身后。
看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闻玉白笑了笑,问道:“怎么了?大陆头号通缉犯也有被吓到的时候?”
雪茸抬起眼睛,还没能收回来的兔子耳朵抖了抖,嘴硬道:“我这是病还没好全!”
闻玉白顺着他的话点头:“好好好,带病上岗,真是辛苦你了。”
果然,跟他说两句话、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雪茸的状态立马就好了起来。
闻玉白侧目扫过他的脸,接着又撤回目光:“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
雪茸回过头来,透彻的眼睛里跳着两簇小小的火光:“嗯?”
“像你这样的……狠人,会为了别人的苦难而伤心难过吗?”闻玉白的声音轻轻的,落在狭长的走道里,像一串洒在井中的铁钉,“比如埃城地下的受害者、薇薇安和贝姬、还有……这些孩子。”
雪茸的脚步顿了顿,接着继续平静地向前迈着:“这是什么问题?”
闻玉白以为这人又要说什么“别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苦难又不是我造成的”,诸如此类人神共愤的畜生话,可没承想,他却轻轻来了一句:“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闻玉白有些讶异地望向他,烛光将那人的轮廓描得有些发虚,像是个快融化在夕阳里的影子。
直到这时候,闻玉白才察觉到这人内心有种微妙的别扭——他或许确实是个极度理智的人,会为了目标和利益果断斩除一切情感上的阻碍,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同情心、同理心,更不代表他在做决断的时候,不会感受到痛苦与纠结。
果不其然,一说到这样的话题,雪茸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大自然。闻玉白忽然觉得他有些幼稚,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只是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捉摸不透的孩子罢了。
闻玉白决定率先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于是转过头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兔耳朵。如他所料,雪茸立刻全身僵直,脸到脖子根一下子唰得通红,一边躲着还一边喘着气,睁着眼睛瞪他,眼眶里都快溢出眼泪来。
闻玉白直直盯着他的脸,脑海里很畜生地闪过一句感叹:……好色。
每次摸他耳朵他都是这个反应,叫闻玉白都忍不住面红耳赤,可偏偏每次看到他这耳朵,自己根本就忍不住……
可真是不对劲!
好在一路委屈巴巴护着耳朵的雪茸也顾不上别扭了,步伐都快了些,两个人很快就走过了这条长长的走道。
直到走到走廊的尽头,雪茸忽然定住了脚步,接着抬手指向一间厚厚的门:“有声音!我听了!是米蒂!!还有其他人!”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很显然是做了很周密的隔音处理,闻玉白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但既然雪茸说了,那一定就有。
没想到米蒂还活着,两个人快步走到门前,雪茸低头看了一眼那门锁,眉头一皱:“这锁比较复杂,能开,但是会慢一点……”
话音还没落,闻玉白便站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握住那把锁的两端。眼看着他小臂上的肌肉紧绷起来,还没等雪茸反应过来什么,就听“咔嚓”一声——那人生生将这把铁锁,撕、碎、了。
见他大气不带喘地将那锁的残渣丢到一边,雪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那你刚刚怎么不……?!”
闻玉白一边推门,一边平静道:“你不是想多发挥发挥价值吗?”
“轰隆”一声,小臂厚的大门被闻玉白生生推开,刚推开一个小缝时,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嘈杂,有哭声,有说话声,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还有“哒哒”跑来门口的拖鞋声,似乎是很雀跃地想要迎接进门的宾客。
门再推开时,门内的人看到了门外的脸,一瞬间,跑到门口的脚步声止住了,接着这静默就像传染一般,迅速覆盖了整个房间。
“哗”地一声,门彻底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教室大小的大通铺,通铺里摆了十来张病床,病床上稀稀拉拉躺着六七个孩子,他们有的瘦削得只剩一个骨架,有的被纱布一层层地包满了全身,还有的已经没有了四肢,只剩一个躯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跑来开门的,正是失踪依旧的米蒂。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手里抱着一只崭新的玩具熊,面色却比先前看起来好些,除了比先前更瘦、脸色更黄一些,身体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大碍。只是看到门口的闻玉白,顿时吓得面色苍白,顿时哭着躲了起来。
而孩子们的旁边,一个面部五官扭曲、身形还有些佝偻的女人,手里正拿着玩具。她眼神呆滞地望着门口的来人,似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直到米蒂哭着躲到了她的身后,她那比目鱼一样的五官忽然皱了起来,继而发出一声愤怒地嘶吼。
眼看着这行动笨拙的女人直朝门口扑来,闻玉白抬手将雪茸挡到身后,全身也同时进入了战斗状态。
正当他打算一个过肩摔将人直接掀翻时,房间的一个隔帘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回来,克莱尔,回来。”
那少年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无力的柔和,但却像一根缰绳般瞬间把女人的动作勒停在了原地。
“咳咳……”一串压抑的咳嗽声从隔帘后传来,接着就是木轮滚动的吱呀声响。
下一秒,一个皮肤白皙、身形瘦削的少年,乘着轮椅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少年弯着眸子,礼貌地向他们欠了欠身:
“你们好,我是塔兰。”
第117章 白骨摇篮117
塔兰?!
闻玉白和雪茸同时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两人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的疑惑——
闻玉白:塔兰居然还活着??
雪茸:塔兰居然真是个人??
眼前这个在孩子们口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塔兰”,身形清瘦单薄、面露病态,皮肤白得像是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和他嘎吱作响的轮椅、间歇性压抑的低咳一同昭示着他堪忧的身体状态。他的头发是罕见的湖蓝色,眼睛也像湖水一样透蓝清澈,再加上他那温润秀气、不露锋芒的五官,只让人一眼看着便觉得踏实安心。
雪茸又打量了他一眼——他的长相和身形都是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可他的语气、神态、气质却成熟得像个大人。所以这份踏实可靠落在了这副身体上,叫人怎么看都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塔兰的身上有太多谜题,他的手中正掌握着真相的钥匙,雪茸有太多问题想问,在这个关头反而不知道该先问些什么好。
一旁的闻玉白没有过多的纠结,只冷冷地问道:“档案室布置机关的是你?”
“对,是我……咳咳。”少年慢条斯理地道,“真的非常抱歉,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雪茸刚在心里吐槽,这么多问题怎么就挑这个最无足轻重的来问,下一秒,就感觉到身旁这一路上温和又体贴的萨摩耶身上,一瞬间爆发出了近乎恐怖的强大杀气。
雪茸的脑袋“嗡”地鸣叫起来,对面的塔兰也被这气场压得连连咳嗽,房间里的孩子们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雪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很生气。
“抱歉……咳咳……”塔兰有些痛苦地拧起眉,接着伸手缓缓转动轮椅,来到门边,“我们可以出去谈吗?我不想吓到孩子们。”
虽然闻玉白并不想让他离开这个房间,但顾及到孩子们的心情、同时又考虑他这副样子不可能逃得掉,便冷着脸朝门口偏了偏头。
转身的当口,快被气场压晕了的雪茸顺势抚了抚他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哄道:“大白不气,生气伤身体。”
闻玉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吓到雪茸了,一瞬间那腾腾的杀气也收敛了下来。
离开房间,关上那厚重的隔音门,闻玉白还是毫不客气地看着塔兰,不给他半点儿好脸子:“解释。”
塔兰的表情依旧是平淡且从容的,就像是一滩清水,无论对方怎么刺激,他都是这样温和得毫无攻击性。
他坐在轮椅上,水蓝色的眸子移到了雪茸的脸上,又落到了他一直没来得及缩回来的兔子耳朵,然后笑道:“BUNNY先生,对吗?”
没想到自己知名度已经这么大了,就连塔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伙都知道自己的名讳,雪茸深吸了一口气,警觉起来。
听到这里,闻玉白挡到了雪茸的前面,居高临下地盯着塔兰威胁道:“你可不会有告密的机会。”
任何一个人,包括雪茸在内,直视着生气时的闻玉白,都无一例外会被他眸中强烈的杀气震慑到,可塔兰似乎是个意外。
闻玉白瞪着他的时候,他也一直这样毫不避讳地抬头直视回去,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雪茸好像从他这张没有攻击性的脸上,也看到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塔兰的嘴角便又轻轻上扬起一个无害的弧度。
“我不会告密的。”他轻柔地说着,“因为BUNNY先生和我们一样,都是值得尊敬的无神论者。”
这一句话的冲击力度,不亚于那一句“我是塔兰”。
两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质疑,毕竟,现年头想找个敢公开表明身份的无神论者,大概比在孤儿院找一只真的鬼还要难。可很快他们又反应过来,这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整个古堡内找不到任何机械之心的元素,曾经一楼的圣坛也被彻底拆除拿来当教室,加上他们对猎犬的这般厌恶,都是无神论者的证明。
“那您呢?这位尊敬的猎犬先生?”塔兰又抬头望向闻玉白,语气依旧平缓,却多少带了些锋芒,“像你这样奉命行事的调查人员,却要公然包庇挑衅教会的通缉犯,恕我愚钝……我实在是有些摸不清您的立场。”
闻玉白一愣——这个问题确确实实问到了他,实际上,他这段时间也怀疑过自己的立场是否足够坚定了。
在闻玉白沉默的当口,一旁的雪茸忽然开口道:“他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这点你无须怀疑。”
这一回,轮到塔兰陷入沉默之中了。
虽然私下相处起来,雪茸这个人的性格跳脱又乖张,但只要他愿意,也可以表演出任何他想要的性格。
闻玉白眼睁睁看着他写满算计的眉目,变得清朗又阳光,转眼便是一副凛然又正直的模样——
“塔兰,虽然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听说也是你给我解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得了吧……闻玉白在心底吐槽道,你也不想想你醒来之后骂了那家伙多少回……
雪茸走上前,弯下腰,平视着面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人:“我知道你们都是被胁迫的,所以请告诉我真相,我们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告诉真相是必须的,讨回公道算是附赠的,雪茸想的什么,闻玉白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塔兰抬眼直勾勾地望着雪茸的眸子,继而又侧身掩唇咳了几声,这才叹了口气,轻轻道:“没有被胁迫,我们都是自愿的。”
这句话没有引起两个人的震惊,因为打心眼儿里他们是一点都不相信的。正当雪茸又企图用花言巧语撬开他的心扉,那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事实就是,孩子们都好好活着,不是吗?”
塔兰说的好好活着,应当指的是病房里那几个怎么看怎么都谈不上“好好的”那几个病孩子。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你们也能看到,我们一直在努力掩盖真相,我带着孩子们制作那些闹鬼的道具,又特意把这里藏得如此之深,甚至还在档案室里埋下陷阱,确实都是为了赶你们走……”塔兰说。
“孩子们的资料你们应该都已经看过了,斯凯立顿孤儿院的所有儿童,都是病人,没有例外。”塔兰说,“虽然这么说你们可能一时难以相信,但事实就是,这里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儿童贩卖窝点,更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中心,这里只是一个纯粹的,收留可怜孩子,并且想要努力治好他们、给他们创造未来的良心福利机构。”
雪茸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什么??”
“如果你们记得清失踪名单的话,或许能听懂我的话。”塔兰笑了笑,说,“安迪老师你们应当已经遇到了,他曾经的名字叫做哈利,而刚刚那位克莱尔,小时候的名字则是叫汉娜。”
雪茸完全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一旁的闻玉白却反应过来:“……是他们??”
闻玉白看过并牢记了从建院以来所有失踪孩子的信息,还有他们对应的体检报告,其中一名八年前失踪的男孩名叫哈利,和现在的安迪老师一样,右手大拇指有着残缺,而另一位名叫汉娜的小女孩,天生面部发育畸形,并且智力低下,于十五年前宣告失踪。
“对,不只是哈利和汉娜,还有你们所看到的院里所有遮住面容的‘怪物’们,他们都是斯凯立顿走出来的孩子。”塔兰笑着说,“他们从来没有失踪,也没有死去,而是被院长们努力抚养长大,转而又回到院里从事着各种类型的工作而已——这件事很好求证,拿资料比对一下就能一目了然了,对吧?”
现在想来,他们在楼梯口里遭遇的独眼怪物,大概率也是先天畸形的病人,而档案室管理员、园丁、厨师,他们每个人都用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正是因为他们身体上的残缺、疾病不便示人。
“为了给孩子们治病,马丁校长甚至冒着风险去其他的大陆求药,最后甚至还遭受到牢狱之灾……”塔兰有些无奈地笑道,“好在孩子们真的有被很好地照顾,他们真的有好好地长大。虽然有不少孩子因为病重还是早早夭折了,但他们中的一大部分人已经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这便是斯凯立顿孤儿院的初心所在。”
事实确实如塔兰所说的这般,曾经的孩子们并没有遭受折磨,除了自然病逝之外,其余都好好地活着,甚至还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疑点叫人想不通——
“倘若你们的初心真是好的,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制造这些令人误会的局面?”闻玉白问,“为何要故意营造‘失踪’的假象、为什么要把一部分孩子藏进阁楼里来,又为什么要把死去的孩子分尸掩埋?”
说到这里,塔兰的语气又一次冷了下来:“因为你们总想把这些孩子们‘带走’啊,猎犬先生。”
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改口道:
“因为孩子们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
第118章 白骨摇篮118
听到这里,闻玉白冷笑道:“不能离开?果然你们还是要拿这些孩子做些什么。”
塔兰抬头望向闻玉白,眼里的温柔沉静都悉数消散,转而变成锐利的嘲讽:“另有所图的人恐怕是你们吧?猎犬先生。”
闻玉白眯了眯眼,盯着他没有吱声。
塔兰:“不知道你有没有统计过其他福利院早些年的相关数据,那些没有被斯凯立顿收养的,生了病、先天残疾的孩子,最后都去哪了?”
闻玉白:“一部分自然夭折,存活下来的个体一部分被领养,一部分成年后被正常分配工作。”
塔兰:“那再然后呢?被领养的孩子最终会去哪里?而那些进入社会的孩子,最终又会被分配到什么工作?”
闻玉白沉默了。实际上,对于完全不长记性的雪茸来说,闻玉白能把数据吃得这么深、这么透,本就已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塔兰看着他的双眼,伸出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机械之心?”雪茸立刻反应过来。
“对。”塔兰无奈地扬了扬唇角,“如果没有斯凯立顿,这些孩子无一例外地,会被全部送上机械之心。”
闻玉白冷冷地道:“你要知道,能去机械之心担任神职,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是吗?”塔兰又望向雪茸,“真若如此,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会出现BUNNY先生这样的人?”
又一次被当成典型点名,雪茸有些心虚地向后撇了撇兔耳朵。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信神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去机械之心,我希望每个孩子都有选择信仰、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而不是以‘所有人都信所以你必须信,所有人都想所以你必须想’为理由,剥夺他们选择的机会。”塔兰说到这里,又皱着眉咳了好一会,接着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猎犬先生,我现在愿意把真相告诉你,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行动确实是为了‘保护孩子’,而不是为了‘带走孩子’,你和他们不一样。”
“对于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能被领养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你看,能留在古堡里上课的孩子们,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不健康’。而我身后的孩子们,已经病得很厉害了。”说到这里,塔兰的神情略微有些悲伤,“如果不把他们偷偷藏起来……是一定会被带走的。”
雪茸:“你是说,‘生病’和‘被送上机械之心’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塔兰:“至少从我们所经历的来看,这种联系的绝对的。”
事已至此,他们被区别对待的原因也终于水落石出——因为他们希望孩子们能被雪茸这样的家庭收养,而恐惧被闻玉白这样的教会人员“带走”。
“可这难道不也是你们把‘无神论者’的立场强加到孩子身上的一种体现吗?”闻玉白说,“你们又凭什么替孩子们做决定?被关在这里真的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吗?”
听到这里,一直藏在门后偷偷听着的米蒂摇摇晃晃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挡到塔兰的面前,一边颤抖着一边朝闻玉白喊道:“我们不想去机械之心!”
闻玉白愣了愣神,然后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米蒂的胆子很小,身材也很瘦弱,这样剧烈颤抖着,总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散架。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很大声地回答道:“因为我们不要和大家分开!去了机械之心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大家了!!”
如此简单直白的回答,让闻玉白和雪茸一瞬间答不上一句话来——真的就是为了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吗?就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选择布置这么大的一盘棋,恨不得和全世界对抗吗?
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心中所想,塔兰微微扬起笑容:“对于孩子来说,这里的家人们就是全世界。”
“不可能……这也太癫了。”雪茸听得三观都要裂开了,“只是送去打工而已,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有必要搞得这么夸张吗??”
“可是有人回来过吗?”塔兰问,“我从来没有搜集到过一起有人从机械之心回来的例子,也从没有亲耳听过任何一个亲历者对机械之心的描述。”
听到这里,雪茸也沉默了——他们都是激进的无神论者,他对于机械之心的种种怀疑,自己早就已经考虑过无数次了。
根据官方的解释,登上机械之心这件事相当于修仙飞升,被神明召唤之人已不再是普通的人类身份,而是高于人类的半神,自然不应与凡人有过多牵扯,再加上飞艇运输成本高昂,因此自然不可能有轻易走动的机会。
“但他们和地面是有书信往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闻玉白忽然没了底气。
塔兰也只是轻轻笑了笑,说:“我只想亲耳听他们说……”
闻玉白想反驳什么,但看到塔兰面前挡着的小姑娘,便又不好发作。
米蒂也强忍着恐惧、昂着头瞪着他,似乎刚鼓起勇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表情便一阵苍白,然后慢慢弯下腰去:“塔兰……我肚子好疼……”
话音尚未落,她就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闻玉白下意识伸手要扶她起来,米蒂却直接伸手推开了她,刚背过身去,就“哇”地一口吐在了地上。
轮椅上的塔兰脸色骤变,慌忙转身喊道:“克莱尔!克莱尔!!”
下一秒,那笨拙畸形的女人,便咚咚咚地快步跑来。
“好疼……”小姑娘被闻玉白抱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向下掉着。克莱尔则很快拉起米蒂的手臂,拿起一根针筒直直锥了进去。
“这是什么??”雪茸被这女人风驰电掣的手速吓到了,“你们给她打了什么东西??”
“镇痛药……咳咳。”塔兰转过轮椅,飞快地跟了过去,“马丁院长从海外运过来的……对于米蒂这种情况,这是最好的解药了。”
雪茸一边撑着拐杖,一边努力地跟上他们的步伐:“什么意思?米蒂到底得了什么病?”
“恶性肿瘤。”塔兰说,“我们做过很多努力,但……已经没有治愈的机会了。”
米蒂被校长带来这里,也不过是去年年底的事情,这孩子刚开始也这么瘦,全身蜡黄蜡黄的,经常呕吐,还总嚷着肚子疼,这种情况必然会被带上机械之心,马丁院长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孩子带回了孤儿院来。
带回来后不久,米蒂便被确诊了恶性肿瘤。经常肚子疼到失去意识,尝试了各种药都没法治愈,便只能用其他大陆偷运来的镇痛药缓解痛苦。
因为从外观来看,米蒂和健康的孩子区别不大,为了不放弃任何一个被富人带走、救治的机会,福利院一直将她留在塔楼之外,和其他健康的孩子们一起生活。
直到前几日的那天夜里,做了噩梦的米蒂半夜跑去山林中,被冷风吹得恶疾发作,一边吐一边哭,被夜巡的教职工发现,并喊人对她进行抢救。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米蒂已经时日无多,并且症状无法掩藏,不能再在猎犬面前露面。于是一行人半夜将孩子送去了塔楼,一边全力救治,一边让她安心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塔楼里也有同龄的朋友、靠谱的护工和好玩的玩具,还有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爱给他们讲故事的塔兰,所以米蒂并没有感到不适应——除了出不去之外,这里哪里都很好。
此时,重病的米蒂被闻玉白抱在臂弯中,因为药物的作用,她的状态平稳了很多,身体却反而更加虚弱了。
她抬起头,虚弱地瞥着抱着他的闻玉白。闻玉白感觉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许久才犹豫着问道:“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孩子们对于自己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闻玉白心里清楚也无力改变,但刚刚米蒂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还是深深刺激到了他。
米蒂本来快要闭上眼睛,听到这话又抬眼望向他,很努力地道:“……我不怕你。”
意识到了孩子对自己还是报以敌意,闻玉白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米蒂放到病床上,那孩子才又虚脱地说了一句:“我感觉……你不像是坏人。”
一瞬间,闻玉白觉得胸口处狠狠地堵住了。正当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转身不再看她时,门外忽然涌来一群穿着黑衣的人。
他们有的拿着药,有的拿着手术刀,个个都手忙脚乱的样子,显然就是全是门外汉的草台班子。
而坐在床边的塔兰却摇了摇头,没有让那群家伙凑近过来,只是又让克莱尔给她打了针镇痛剂。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开口问道:“米蒂,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疼了……但是没有力气。”米蒂深深叹了一口气,又眉头一皱,闷闷地咳出几大口鲜血来。
塔兰赶忙帮她侧过身,轻拍着她的背,而闻玉白则非常娴熟地帮她擦干净嘴边的血渍,帮她换了个干净的枕头,米蒂目光涣散地望了望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塔兰闻言,轻轻将她的小手捧在掌心,眼圈变得通红:“有没有想要吃的东西,想要玩的玩具……或者想要听的故事?”
米蒂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
“那你再跟我说说其他小幽灵的故事吧……”米蒂无力地偏了偏头,脑袋枕在塔兰的胳膊上,“这样我变成幽灵之后,就不会害怕了。”
……
小幽灵的故事,要从一片花园开始说起。
从前有一个善良的老人,他拥有一片美丽的花园。这里有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收留了很多可爱活泼的小动物。
老人把小动物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疼爱,小动物们也在老人的呵护下茁壮成长,他们一直像亲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过着其乐融融、幸福平静的生活。
有一天,一条小鱼从池塘里跳到岸上,和老人说:“爷爷,我好像忘记怎么游泳了,你能教我怎么在岸上走路吗?”
老人听了很惊讶,小鱼怎么能离开水里到岸上走路呢?可是忘记游泳的小鱼,又怎么能回到水中呢?
于是老人想了个办法,给小鱼的头上戴了一顶装满水的小鱼缸,这样它就可以一边在水中自由地呼吸,一边在岸上自由地散步了,小鱼便也成了花园里第一只生活在陆地上的小鱼。
小鱼的鱼缸非常脆弱,摔一个跟头就有可能碎掉,所以陆地上的小动物们都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它,老人也对它格外关心,大家还是和往常一样,把彼此当作重要的亲人。
直到某天,一名动物科学家发现了这条特殊的小鱼。他告诉老人,他要把这条小鱼带走,养到一只巨大的透明水缸里,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水草,还有漂亮的景观,小鱼一定会在那里过得很幸福。
可是小鱼并不想去水缸里游泳,也不想吃水草,它喜欢和陆地上的小狗一起散步,喜欢和小猫一起玩游戏,喜欢听爷爷给他讲故事,于是爷爷就拒绝了科学家的请求。
科学家说:“如果你的小鱼一直在岸上的话,它会被太阳晒得干干瘪瘪,然后变成一条小鱼干,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人害怕小鱼变成鱼干,于是哄好了小鱼,让它跟着科学家离开了小花园,临行前,小鱼哭得很伤心,哪怕没有晒太阳,都能哭成一条小鱼干了。
小鱼的离开也让其他的小动物们非常难过,老人也三天三夜没能睡好觉,但他还是安慰着小动物们,告诉大家,小鱼在水缸里会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大家应该替小鱼感到高兴。
从那天起,经常会有科学家来老人的花园里寻找合适的小动物,他们带走了一只耳朵短短的兔子、一直牙齿软绵绵的老虎、一只跑得慢慢的猫咪……科学家跟老人保证,可以让兔子的耳朵变长,也可以让老虎的牙齿变硬,还能让猫咪重新跑得飞快,老人舍不得小动物们离开,但是为了给小动物们更好的生活,每次都会流着泪送大家离开。
直到有一次,老人外出了很久很久,回来之后生了很大的气,额头上冒出的怒火似乎能把花园里的树都烧着了,小动物们害怕极了,就小心翼翼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人没有告诉大家具体的原因,只是说科学家们都是可恶的大骗子,他告诉小动物们,以后绝对不会把它们再送给科学家们,小动物们听了感觉很开心——因为它们从来不想要巨大的水缸,不想要耳朵变长、牙齿变硬,也不想要跑得飞快,他们只想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永远永远待在爷爷的身边。
于是,在科学家再一次登门造访的时候,老人把一只爱吃草的小狼藏了起来,他告诉科学家,小狼前一天夜里偷偷从花园的篱笆逃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于是科学家便失望地回去了。
小狼成功地留了下来,老人和小动物们都很开心。于是到后来,每一个可能被科学家看中的奇特小动物,都会在科学家造访之前“离开”花园,又会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重新回到花园里来。从那以后,老人经常去其他园丁的花园里寻找这样特别的小动物,带他们回自己的花园,再在科学家来之前藏好。
渐渐的,花园里便充满了奇特的小动物,大家都很特别,待在一起反而没有什么奇怪的了,所以这里没有恶意的欺凌和歧视,每个人都是彼此真诚友好的伙伴。
可有一点科学家们并没有撒谎,走在岸上的小鱼会变成鱼干,只吃草不吃肉的小狼会饿坏肚子。终于有一天,小狼的肚子饿得瘪了下去,在小动物们的陪伴下离开了。
按照花园管理的法则,所有在花园里去世的小动物,都要统一被带走,最后变成一朵白云挂到天上去。可小狼临走前说过,他怕高,也害怕一个人,他想继续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他不想离开花园。
于是老人和小动物们一起做了个决定,隐瞒了小狼离开的消息,把小狼埋在了他最喜欢的山坡上去,那里有他最爱吃的青草,他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那天,老人和小动物们一直在山坡上待到天黑。一直等萤火虫提着灯笼出门来,老人才准备带着小动物们回家。
忽然,小狼最好的朋友小鹿指着面前的草地喊道:“快看!是小狼回来了!”
其他的小动物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也高兴地跳了起来,都说小狼回来了。
只有老花眼的爷爷看了半天没能找到小狼,最后只能高兴地抹着眼泪说:“回来就好,小狼变成了小幽灵,永永远远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咯。”
原来,来到天上的小动物会变成白云,埋在地底的小动物却不会变成泥土,而是会在埋葬他的地方扎根,像开出花朵一般,生出一只可爱的小幽灵来。
从那以后,大家再也不害怕死亡了。
因为死亡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大家终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相聚。
……
故事说完的时候,米蒂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塔兰摸了摸她的额头,红着眼眶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一旁的雪茸听完这个故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他跟闻玉白,是辛辛苦苦花了一整个晚上,刨了这些孩子的坟??
闻玉白也陷入了沉默,但还是很快质疑道:“那为什么要分尸?”
他们挖出的骨头都是分散在各处的碎片,并不是简单地用土埋葬这么简单。
塔兰看了他一眼,无奈又讽刺地苦笑着:“因为一整具尸骨,很容易被猎犬发现,然后就会被他们从地底挖出来,分散开来就会好很多。”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躲得过这家伙的狗鼻子,不仅闻到了、挖出来了,甚至还给费劲地拼了回去……
闻玉白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局促,尴尬地道了一声:“抱歉……”
塔兰摇摇头,又疲惫地笑道:“不过这只是对于我们而言的理由,对于孩子们来说,想要守护在孤儿院的每个角落,想要继续待在他们曾经玩耍过的每个地方,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原因,仅此而已。”
米蒂在床上又迷迷糊糊躺了一整天,直到次日傍晚,她的呼吸才终于疲惫地停止了。
大家把她从塔楼的顶上搬回了古堡,刚准备晚修的孩子们立刻涌了过来,围成一个小小的圈。
本以为会出现哭成一团的悲伤场面,可没承想,气氛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轻松——
佩妮跑过来,欣喜地道:“米蒂!是米蒂!!”
托米也开心地蹦了起来:“太好了!!米蒂没有走丢!!”
好朋友去世,大家却是这般欢天喜地,这场景怎么看都怪异透了。可转念一想,这些孩子本就比他们任何人都见惯了死亡,又坚信着死后会和灵魂相聚,在这样的理念之下,这倒也确实该是一场充满着喜悦的重逢。
塔兰乘着轮椅慢慢地从身后的门内走来,在孩子们欣喜热烈的簇拥之中,他弯了弯眸子,温柔道:“马上就要晚修了,快去和现在的米蒂道别吧。”
大家便干干脆脆地和米蒂打完招呼,说了再见。
再后来,马丁院长和其他人一同把米蒂从孩子们的面前带走,趁着他们去上晚修的功夫,把米蒂埋到了她最喜欢的小树边、放进曾经捉过迷藏的图书馆角落的地板下、藏到了她房间的书柜后面……
闻玉白和雪茸也忙不迭带着弟兄们一起,将他们挖出来的骨片,尽可能分散着埋到各处去。
彻底结束工程的时候,孩子们的晚修也刚好结束了。平日里一听到铃声便作鸟兽散的孩子们,今天自发地集结起来,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
此时,流萤飞舞,星落满天。微风吹过草地,掀起一片片闪着光斑的草浪。
孩子们手拉起手围成了一个圈,在星野间唱起歌儿来——
“被星星照耀的孩子啊,你不要害怕,我将提一盏萤灯,把前路照亮……”
佩妮拉起沙维亚的双手,又邀请了雪茸的加入,托米拉过莱安,犹豫了半天,也把闻玉白拉了进来。
他们一同围着那山坡上一颗小小的石头转起圈,一边欢笑着,一边继续唱道:
“山间的鸟儿会为你引路,路边的野兽会为你护航……”
随着歌声的响起,那颗石头忽然生起了一簇紫色的火焰,像是一颗破土而出的新芽,在歌声里生长、绽放。
“迷雾终究会散去,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将重来……”
雪茸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加入他们的欢唱。
一片歌声中,他听到有人喊了贝蒂的名字,于是他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可下一秒,她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从雪茸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听着我们的歌唱,大胆向前。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家。”
第119章 白骨摇篮119
人群中央,那簇紫色的火焰闪烁着,随着孩子们的歌声轻轻舞动。
直到孩子们在安迪老师的带领下轰然散去,雪茸才从这漫长的不真实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你们刚刚……有人看见了吗?”
“什么?”闻玉白问。
“一个小女孩……”雪茸愣愣道,“看起来很像米蒂。”
所有人短暂地陷入沉默之后,开始逐一发言——
浪漫唯心主义沙维亚:“是不是孩子们说的幽灵?”
谨慎现实主义莱安:“看、看错了吧?你身体刚恢复,可能出现幻觉了。”
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傻x主义梅尔:“扯淡。”
雪茸自动过滤掉了后两句,转头问没有发言的闻玉白:“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只有小孩子能看见幽灵吗?”
闻玉白挑了挑眉,反问:“证明了什么?”
雪茸:“证明了我有一颗孩童般纯洁的内心,还有一双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或许我还有什么别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也许世界就是在等我来拯救!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闻玉白摇摇头,继而看向他的双眼,认真答道——
“证明你很幼稚。”
雪茸恨不得把他的狗尾巴扯下来做围脖!
说到狗尾巴,雪茸又绕着闻玉白走了一圈,问道:“长官,你是不是一直情绪不好啊?”
闻玉白心里一怔,装作平淡无事的样子抬起头来:“怎么说?”
雪茸:“你不举啊。”
“???”闻玉白被他一句话说得脑袋都炸了,刚想问他怎么得来的谣言,那人又弯着眼睛向下指了指——
“别多想,我是说尾巴,其他的我可不敢瞎说。”那人得逞般恶劣地笑了笑,“讲真,我看别的狗都喜欢摇尾巴,你怎么从来不要摇啊,是不高兴吗?”
闻玉白还在气头上,缓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你就当我打心眼里不想当个萨摩耶吧。”
这话被一旁的其他人听到了,惊叹声此起彼伏——
莱安:“什么?闻长官居然是只萨摩耶吗??”
沙维亚:“我的老天爷……这么可爱??看起来不像啊!!”
梅尔:“细想似乎也说得过去。”
“……”该死,这事儿估计是解释不清了。
虽然嘴上一直在忙着挑衅闻玉白,但自始自终雪茸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簇紫色的火焰——这是他们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伊温说过,这里大概率是火焰的生产基地之一。
也就在刚刚,他们围观了火焰出生的全部过程——孩子们手拉手围城一个圈唱歌,放在圆心的燃料就忽然燃烧了起来。
完全没有正常点燃火焰该有的流程。
要不是刚刚小女孩的影子短暂地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他肯定早就第一时间走上前研究了。但是现在不行,因为马丁院长正站在火焰旁,神情阴冷地盯着他们,他身后紧跟着的两条猎犬也紧绷着背,一面躲避着闻玉白的目光,一面发出警告般的低吼——他们似乎都在沉默着,企图先把对方熬走。
此时,刚刚送完孩子去上课的塔兰,又推着轮椅慢吞吞地来到了马丁的身边。他先是低低咳了两声,接着才抬头对马丁说:“没关系的,马丁院长。他们没有恶意。”
说完,他又遥遥指了指雪茸的方向:“那位就是报纸上一直在刊登的BUNNY先生。”
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雪茸差点儿冲上去把这一老一小直接灭口。但下一秒,马丁的眉头就纾解了开来:“原来是那位智者。”
智者?雪茸的灭口欲被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消灭了——老东西是懂夸人的。
不得不说,雪茸这个逃犯的身份,不方便的时候非常不方便,麻烦到随时能摇了他的命,但方便的时候却也非常方便,似乎不用解释一个字,就能获得同道中人的绝对信任。
马丁又瞥了一眼闻玉白:“那那只猎犬……?”
塔兰:“一起来的。”
马丁点头:“同伙……立场真不坚定。”
评价的巨大之反差让闻玉白无语凝噎,但事已至此,他也能理解这些人对猎犬的忌惮。这种根深蒂固的坏印象,想靠他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打破的。
见双方都没了恶意,雪茸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簇火苗:“我能看看吗?”
马丁没有说话,只转过身来,拿出一只玻璃瓶,又拿出一根火钳,小心翼翼地将那燃着火焰的石块夹进瓶中,盖上瓶塞,小心存好。
一抬头,看着雪茸直勾勾盯过来的目光,马丁有些无奈地道:“抱歉,这个不能给你。”
雪茸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我知道,这个是要运去做手表的吧?”
马丁愣了一下,接着苦笑道:“原来是去做手表了啊……”
看来保密工作确实做得好,源头工厂都不知道自家的产品最终被用来干了什么。
似乎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马丁解释道:“如果不是对他们还有些作用,斯凯立顿一定早就不存在了……孤儿院是有被冥冥之中守护着的啊。”
也难怪斯凯立顿孤儿院年年丢人,教会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这么多年。果然不是教会太傻,是里面的利益关系太深。
雪茸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所以,这个火焰是怎么生产出来的?和这些孩子有关吗?”
马丁看了看自己手中装了火焰刀小瓶子,不说话了。
“院长。”雪茸打起感情牌来,“早就听塔兰说,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无神论者。不瞒你说,我一直在寻找关于机械之心的真相,我想登上机械之心去看个究竟,想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这一步,就是必须要知道火焰是怎么生成的——这是揭开伪神真面目所必须要的。”
“不行!”原本还平静沉默的马丁,听到这句话忽然暴怒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登上机械之心吗??”
雪茸被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身后的闻玉白听到动静,也冷着脸走了过来。
看到面色不善的闻玉白,马丁强压下了怒火,他只是伸手攥紧了那只瓶子,又瞥了一眼身后的两只猎犬,不咸不淡地抛下了一句:“不要去机械之心,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了。”
眼睁睁看着那老头转身离去,雪茸倒也不去追——一方面是他追不动了,跟毛孩子们跳了一圈舞,简直把他半条命都送走了,另一方面是,他确信了马丁知道些什么。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这家伙不死,他们厚着脸皮赖在这里,迟早能靠他的口才将这老头子的嘴给撬开。
可偏偏,那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只要”,就这样发生了。
这天晚上,雪茸刚准备安安心心回到他躺了许久的病号床上休息,一阵惨烈的哭嚎声便从楼下传来。
他爬起身来冲出门去的那股劲儿,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的心脏和身体,好在刚一出门就遇到了同样反应迅速的闻玉白,那家伙二话不说单手将他直接拎起,他作为闻玉白的行李,被对方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了案发现场。
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莎伦院长正崩溃地跪坐在地上,她身后的两条猎犬低吼着。她面前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恶犬的吠叫声扑面而来,还没看清什么情况,雪茸便感觉脑袋发晕了。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惨案的真实情况——
引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恐怖的血渍,马丁院正躺在血泊的中央,喉管大股大股地涌着鲜血,他的左臂已经被生生咬断,掉落在门口,右腿仅靠着几根血肉连着,十分恐怖。
而那两只始终跟在他身后的猎犬正是造成这一切都元凶,此时正在啃咬着他的右手。
看到这一幕,雪茸的耳朵“嗡”地一声噪鸣,但脑子却转得更快了——
那两只猎犬不是他的宠物,而是教会派来监视他的守卫,白天说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到了晚上却突然被攻击?如果是为了灭口,那他是说了什么……?
下一秒,雪茸就注意到了他死死攥紧的右手。眼看着闻玉白以飞快的速度冲上前去,雪茸只能喊道:“去救手里的东西!人已经救不活了!!”
听闻这句话,闻玉白皱起眉,轻轻啧了一声,但还是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
他“唰”地抬起一脚,猎犬被血液渍红的下巴直接被生生踢歪了,马丁的手掉落在了一边,依旧紧紧我这。另一只猎犬见状,也想上千去抢,又被闻玉白一脚直接踹飞到窗边去。
直到这个时候,老人的手还死死地攥着,闻玉白从中掏出一张纸团来。没展开看,直接都给了门外看热闹看到快要昏厥的雪茸。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拿出匕首,朝两只猎犬的心脏,各来了干脆利落的一刀——
直接毙命。两只猎犬比地上的马丁还要先一步断气。
闻玉白蹲下身子,整理那一地的尸体,匆匆赶来的莱安和沙维亚,忙不迭去照顾情绪崩溃的莎伦,梅尔过来检查雪茸的身体情况,雪茸则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颤抖着打开了手中的那张纸团。
纸团上,只有慌慌张张一个潦草的字迹——
“死”。
……
面前这个房间里,浓烈的血腥味叫人一阵阵的反胃。雪茸不敢抬头,不敢望那一地的血液和碎肉,只敢死死盯着那张纸,望着那潦草的字迹在眼前扭曲变形。
“死”,是什么意思?
雪茸紧紧握着那张纸团,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指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会死?但这难道不是早已经明牌的事实吗?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地去写一张纸条?甚至还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按理说,这张纸条足以让两只猎犬对他下死手,必然意味着那背后有着绝不可轻易示人的、与机械之心息息相关的秘密。
和机械之心相关……
雪茸忽然有了些许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的心脏忽然乱跳起来,如果是真的,那绝对是一个不得了的事实——他甚至不能盲目把这条线索告诉阿丽塔。
但眼前,一切只是他根据眼前第一个字生出的猜测。或许这张字条本身,比它的内容更为重要。
马丁是在催促他登上机械之心去,那里藏着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秘密。
雪茸用力攥住那张纸团,在指尖绷紧的瞬间,他的身子骤地一沉,耳鸣声肆意尖啸——
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他又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两天,期间,塔兰还时不时推着轮椅过来看他。
那孩子对于误伤到他的事情感到十分内疚,因此便也见缝插针地想要找到机会弥补。
“这到底是什么毒?”雪茸发现自己又开始发烧,忍不住抱怨道,“我觉得药理这块我懂得也够多了,怎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
床头,坐着轮椅的塔兰惭愧地垂着头,小声道:“……是我自己配的。”
“???”雪茸差点儿一个没缓过来从床上滚下去摔死,“你为什么会这个??”
塔兰皱起眉,单手握拳挡在唇边:“咳咳……!”
“少给我装!我听得出来你是假咳!”雪茸表示强烈谴责,“不许逃避话题!”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关在塔楼里闲着也是闲着。”塔兰低头,小声嗫嚅道,“医务室里那么多药水,瞎捣鼓乱配的……不过你放心,一周之内一定能彻底好起来,不会留后遗症的。”
雪茸虽然发着高烧,但脑子没坏。瞎捣鼓乱配能配出剧毒并不算难事,但还能瞎配出解药,那可真是机械之心连夜被偷——老天爷缺心眼了。
他翻了个白眼儿,又一点点捋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无语地问道:“那些闹鬼的装置也是你做的吗?”
“咳咳……”“不许假咳!!”
“……是,是我带孩子们一起做的。”塔兰的头埋得更低了,“我们用这种方法吓唬走了很多教会来的人,这样既能保护住孩子不被带走,也可以避免伤害到对方,对大家都好……”
雪茸:“那你的机械基础真的很不错,这个水平可以直接来机械学院读一年级了。”
塔兰:“……闲着也是闲着。”
他躺在床上,病恹恹地打量着这个小孩儿。和第一印象一样,就算是咄咄逼人地与人对峙,他都始终是冷静、克制、温和又深沉的……当然,面对闻玉白的时候除外。
雪茸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接着睁开眼,偏过头来问他:“有没有人说你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
何止是不像,看孤儿院里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他在这里的地位甚至和院长都能平起平坐。
塔兰闻言,也只是笑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我们命苦的小孩都比较早熟。”
见他不愿意多说,雪茸便也懒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了——对于让他好奇的事物,他不喜欢用问的,自己慢慢探索才有体验感。
“莎伦院长还好吗?”雪茸眨了眨眼,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她坐在一地碎肉前崩溃大哭的模样。
“不算太好。”塔兰轻轻叹了口气,“情绪非常敏感脆弱,完全不能料理孤儿院的事务……不过有人跟着,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熬过这段时间应该就会好些了。”
即便在外独当一面、雷厉风行,可此刻的莎伦,也不过只是失去了父亲的女儿。
雪茸的目光微微垂了下去,忍不住想,自己可能要尽快启程了——他们的到来,确实给这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果自己不多问那一嘴,马丁是不是就不会死,孤儿院小心翼翼维持住的幸福平静,是不是也不会被打乱。
他也真是难得起了愧疚之心。但很快,他又将自己劝好了——就凭马丁冒死给自己传来的那张纸条,他们这趟来的含金量就太高了!马丁一定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了,他一定一直在寻找这个能上机械之心一探究竟的人,自己的到来就是他翘首以盼的希望啊!
真不愧是自己啊。雪茸把自己哄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觊觎闻玉白身体的次数太过频繁,雪茸卧床休养的这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要么直接断了片,要么就做一些春风旖旎说出来都羞死人的梦,反反复复被钓得浑身燥热,惹得梅尔一个劲地写信问许济世为什么体温降不下来。
但他偏是个不怕羞的,生出了不正经的念头,第一时间不想着避嫌,反而挖空了心思想办法,能不能找到机会绕过梅尔,到闻玉白的房间里去解解馋。
在雪茸为自己的欲念奋斗的时候,闻玉白也没有闲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闻风清叫他来只为了两件事,一是调查孩子的失踪案,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但调查成果却并不能如实汇报,二是继续寻找幽火手表主人的线索,可就连马丁院长都不知道他们的货物流入何处……
感情忙了半天,能跟领导汇报的成果又是0啊。闻玉白叹了口气,却也没觉得有多失落——对于斯凯立顿孤儿院的谜底,他打心眼里觉得满意。这里没有孩子遇害,也没有图谋不轨的大人,尽管他们失手刨了一堆孩子的坟……但至少结局是好的!
至于手表的事情,自己从落到闻风清手里开始,就一直在跟那疯子处处作对了。有能力完成工作但故意给他交白卷、最后把人气得回家抽自己鞭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对此闻玉白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但故意作对和无能为力又是两码事——他可以自己选择不做工作,但是不能允许自己没有完成工作的能力。
于是这段时间,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仔仔细细地去调查了火焰运输的有关资料。但对方实在是做得太过隐蔽,他翻遍了所有能查到的纸质材料,都没能找到半点儿端倪。
闻玉白并没有泄气——他打算把希望寄托在莎伦院长的身上。
据他了解,父女俩的分工十分明确。马丁负责专心应对教会这边的压力,莎伦则负责照顾孩子的日常生活,以及孤儿院的整体经营。
闻玉白找到孤儿院的出货单,都是莎伦签的字,尽管后面的内容都是完全保密的,但这样频繁地接触下来,大概率是掌握了一些信息的。
可现在莎伦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并不好,最关键的问题是,自己的身份问题,对方可能并不愿意跟自己沟通。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但很快又被自己无语到了——怎么回事,习惯性跟嫌犯合作还合作上瘾了??这点小事都不能另想办法??
那一瞬间,闻玉白的脑海里紧急草拟出了一万条和雪茸保持距离的理由,但耐不住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也不知道这家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要不还是过去探望一下吧。
于是他转身就要去找雪茸,没承想刚一推门,正巧遇上了那人拄着拐棍正鬼鬼祟祟探头过来。
“……我靠!”看见突然推门而出的闻玉白,雪茸猛地一个激灵。
趁着梅尔出去忙活,雪茸好不容易找到空档和借口,想找闻玉白谈谈合作的事情,顺便再来欣赏欣赏他的肌肉,给自己降降火。这一路上可谓十二分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有一分迫不及待、满心欢喜。
眼前突然打开的门和突然出现的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警戒阈值,兔子胆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吓破开来。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就硬生生从脑袋顶上破壳而出了。
四周还有来来往往的孩子和工作人员,这一遭着实把闻玉白也吓得够呛。
还没等雪茸白从第一波心脏暴击之中缓过神来,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抡起来,飞一般被直接拽进了闻玉白的房间里。
“嘭”地关上门,两人都惊魂未定——
闻玉白震惊地望着他的耳朵:“你疯了?外面这么多人!”
雪茸还没缓过劲来,一边捂着心口抽着气,一边又慌张又委屈,眼圈都急得通红:“这能怪我?要不是你吓我我能这样??”
“……”闻玉白想说自己没有吓他,是他太不经吓了,但看着那人捂着心口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便也顾不上追究这些细节了,赶忙伸手捞住那一个劲儿往下滑的人:“心脏难受?药带了没?”
雪茸苍白着嘴唇点点头,忙不迭从机械药盒里拿出一片药压到舌根下。
特效药就是特效药,片刻的功夫,心口处那绞痛的崩溃感便一下子消失了,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仿佛瞬间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热热的、蠢蠢欲动、呼之欲出的躁动感。
这药的副作用很强,没有兔耳朵的时候会拔出兔耳朵,已经有了兔耳朵的话,也得从身体里拔出点什么解解馋。
当然,最重要的是,最近体内攒着的火实在有点多过头了……
空气中,两只透着粉白的毛绒兔耳微微抖动着,像是两只刚破土的笋尖,让人忍不住想轻轻咬上一口。
闻玉白攥紧了拳头,掌心微微出汗,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目光有些挪不开了。
但他还是强忍住了不知是哪方面的冲动,把话题转移了回来:“心脏好了吗?”
“……嗯。”雪茸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手臂线条、他滑动的喉结、再往上对上了那人暗沉的、却又似乎藏了火的眸子。
耳朵更烫了。
被闻玉白盯着实在别扭,他下意识垂下脑袋,结果新鲜出炉的嫩耳朵敏感得要命,闻玉白的肩膀轻轻擦到了耳尖,全身就跟腾地点了把火似的,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啊……”
这一声轻哼倒是刺激得闻玉白眉心一跳,他撇开视线,想转身回避,却在松开手的一瞬间,被对方抓住了手臂。
那人的手心烫得吓人,一瞬间便将闻玉白本就不坚定的心思融化了:“你……”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团柔软的、滚烫的、毛茸茸的东西便钻进了他的手心里,低头一看,那人竟然红着脖子将一只兔耳朵塞进了自己的掌心。
“你……你帮我揉揉……”雪茸开口十分不稳,语气里似乎都带着涌动的热浪,“都是你害的……你要负责!”
一阵滚烫在掌心里灼开来。
闻玉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彻底乱了分寸。
第120章 白骨摇篮120
一直以来,这对兔耳朵对闻玉白的吸引力堪称致命。
见到它的第一眼,闻玉白便控制不住想要将它撕咬下来吞进腹中,再到后来,那份单纯的食欲便又进化成了亵玩的冲动,他知道这家伙的耳朵敏感,偏就一次次梦见自己揉搓、甚至是舔咬它的画面。
再然后,这对耳朵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微妙地变质了……就像现在这样。
但是……不应当这样。
仅剩的理智强行将他的冲动拉了回去,遏制本能的感觉让他的头开始微微跳痛。
“……不行。”他艰难地拒绝道,“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雪茸有些着急了,指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把脑袋塞进他的怀里,“它冒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你不负责谁负责?”
闻玉白又瞥了一眼那耳朵,继而坚决地撇开目光:“不行,这是你的私密部位,我不能碰。”
听到这里,雪茸差点儿一口气没顺下来,心脏跳得更厉害,头顶上的兔子耳朵便就又更支棱了。
闻玉白的视线又控制不住地游离过去,接着又被狠狠锁住。
他咬咬牙,还是非常冷静客观地关心起了雪茸的身体状况:“你平时不是都能自己解决的么?我看你有时候不管它,它到了时间越久自己收回去了……”
本来耳朵掉出来的时候,雪茸的情绪和身体状况都会变得糟糕,又听这人的说法,他便更气了。
见不愿搭理自己,闻玉白有些慌了,又要帮他想办法:“我出去帮你喊梅尔来……”
“你不知道吗?他不想我跟你接触。”雪茸冷冰冰地打断他,“我瞒着他偷偷来找你的。”
这话让闻玉白的兽耳一下子耷拉了下去,但不知为何,这话除了满满的怨怼之外,又被他说出了一丝偷奸的苟且感。
闻玉白的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偷偷加速,却依旧死守着底线,不愿上手帮忙。
两个人这么剑拔弩张地僵持了许久,雪茸终于是扛不住了——本来长耳朵就够考验忍耐力了,又吃了药产生刺激,再不上手揉揉,自己真的要裂开了。
“算了,那我自己弄。”雪茸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反手将门锁好,把闻玉白一并困在这一方小小的阁楼里,“从现在开始不许开门,否则我要是暴露身份了,你要全权负责善后。”
说完,不等闻玉白反驳什么,他便径直走到了闻玉白的床边坐下,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开始揉搓自己的耳根。
兔子耳朵是雪茸浑身上下,和某处并列最敏感的部位。
因为常年和机械打交道,雪茸的指腹和掌心都布了一层薄茧,碰到耳根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仁儿都开始发抖战栗。
这个刺激对他来说有点过了头了。雪茸觉得自己的眼底都开始发烫,整个人也跟熟了似的通红,呼吸也开始乱七八糟地凌乱起来。
不知是不是骨子里还有些羞耻心,哼哼唧唧揉了半天,他难耐地换了个姿势,背过身,塌下腰,跪趴床上,埋着头,像是要把脑袋塞到墙缝里去。
看上去像是在故意躲着闻玉白,但从闻玉白的视角来看,就全然是另一种意味了。
那一瞬间,闻玉白的脑子嗡嗡的,只有一个念头——兔子尾巴如果露出来的话,会不会跟耳朵一样好玩……
听着他越发不加克制的气息声,闻玉白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开始变烫,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压不住地躁动起来。
兔子味带着一些翩翩遐想,让闻玉白心神不宁。他想走,但是双腿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动也动不得半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发烧了,除了兔子尾巴、兔子耳朵之外,几乎什么也想不了。
倒也不完全是没有思考能力,比如他现在就在劝自己,确实不能走,万一这人又出了什么事儿,病死在自己的房间可怎么办?
所以他便在万般纠结中,无奈地留了下来。
因为某人的举止和声音,本来阴嗖嗖冷冰冰的阁楼小屋,此时跟被点得一阵闷热。身处热浪之中的两人都不好过。
角落里,雪茸依旧在努力地揉着脑袋,动作越来越没耐心,呼吸声也越来越乱。
他应当是真的难受,身子一个劲儿地扭动,足尖胡乱蹬着床单。闻玉白的被子也被他裹得满身都是。
不敢想象今晚裹着那被子过夜,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闻玉白咬着牙,只觉得喉咙都渗出了血腥味。
他平时收耳朵都这样?闻玉白太阳穴都忍得跳痛不已——平时梅尔帮他揉的时候,他也会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恼火窜上心头。他很想一把将那兔子扯到自己身边来,上手帮他也好,或者直接含到嘴里也行,总之不能让他自己在那边瞎胡闹了……
正在艰难摇摆之时,身后的人忽然烦躁地低喊了一声:“不行啊,我真的不行……”
说罢便“哗”地从床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剥掉身上裹着的被子,就这么迫不及待拎起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拉到床边坐下,接着径直把脑袋塞了过去。
说来也好笑,平日里这尊比山还稳的、似乎连雷都劈不到的身子,居然被雪茸这么轻轻一扯,便扯到了床边。
两个人的脑子里几乎同时浮现出来了,两人在车厘街里纠缠不休的画面。
一股毛乎乎的温热从掌心绽开来,接触到的一瞬间,闻玉白手里的耳朵又轻轻颤了颤,挠着他的手心,似乎是在对他发出什么邀请。
那一瞬间,闻玉白只觉得自己脑海里“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断掉了。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收起,将那递过来的耳朵包裹起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身下人便一个颤抖,接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就这样……”雪茸愉悦地半眯起眼,继续变本加厉地蹭着他的手掌心,“只有你能帮我……”
“……”再这么下去,自己真控制不住了。
闻玉白闭了闭眼,声音喑哑:“……心脏能承受得住么?”
雪茸迷蒙了许久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能!我这药能保一阵子!”
于是闻玉白翻过身来,一把将那人抱起,让他背朝向自己,坐进自己的怀中。
“……行。我帮你。”闻玉白抬起手,一把攥住了那家伙滚烫的耳根,灼热的气息瞬间在这一片燃起。
雪茸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颤,下一秒,那家伙便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皮带。
雪茸惊得瞪大眼睛,却又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你这是……??”
“防止你乱来。”闻玉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张嘴在自己的耳尖轻轻咬了一口,叫他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别乱动,我开始了。”
手腕被冰凉的皮带反捆住的瞬间,雪茸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想说“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可“等”字都还没说出口,那人攥着自己耳朵的手就开始轻轻动作起来,
“啊……”雪茸条件反射轻喊出声,那一瞬间,脊梁骨一阵过电般的发麻,手指脚趾都跟着蜷缩了起来。
闻玉白被他喊得顿了一下,一时不敢继续动作。刚舒服了没几秒就没了下文,雪茸急得眼睛通红,赶紧又把脑袋往他手里拱:“继续……别停啊……”
这带着轻颤的命令,让闻玉白倒吸了口气,下一秒,温热的掌心重新包裹住了耳根,雪茸舒适地直哼哼,很快全身就跟被揉化了似的,软在了闻玉白的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揉耳朵或许比那什么还爽。
明明之前每次让梅尔过来帮忙揉耳朵的时候,自己的反应也没有这么夸张,有时候还忍不住全身难受,怎么轮到这人动手就这么叫他欲罢不能了呢。
忙乱之中,雪茸抬起眼睛,忍不住看着那人的脖子——
多好啊,就该把他带回家去,拴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揉耳朵。
……好想饲养他。
也许是手法太舒服,也许是因为他的掌心上有茧子,也许是因为自己坐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和温度拥抱着,怎么都舒服得不得了。
不过,在这人耐着性子揉了将近五分钟后,雪茸还是确定了,揉耳朵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不仅不能解决,还会把本就严峻的问题推到悬崖边上。
一阵没顶燥热袭来,雪茸怕自己直接自燃了,于是在闻玉白的怀里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许久,才气喘着问:“你……真的只能帮忙揉耳朵吗?”
闻玉白的呼吸又停滞了几秒,似乎对他在暗示什么内心了然。
很快,他就坚定道:“嗯。”
雪茸又撒娇般拱了拱脑袋,见那人还是一整个油盐不进,便只能抬起脸,贴上那人滚烫的颈侧,带着几分哀求道:“那,前面的那只耳朵,也揉一揉吧……”
话说到这里,揉在耳根上的力道一下子没收住,叫雪茸又是一个克制不住的激灵,再一抬头,通红的眼角都已经被生理性的泪水濡湿了:“真的,求你了,帮帮忙吧,再这样下去,小耳朵要爆炸了……”
“……草。”
难得的,雪茸听到闻玉白隐忍地骂了句脏话,下一秒,那人就强压着气息,伸手扶向他的腰间——
“腰带,怎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