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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食肉动物131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塔兰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了起来。

    他抬眼望向闻玉白,连睫毛都控制不住紧张地颤抖起来。

    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闻玉白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餐桌的角落,那个轮椅上的孩子的精神再次濒临坍塌。

    看着桌上那五枚金币,闻玉白懒散地开口道:“我不是闻玉白,你认错人了。”

    一旁的塔兰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

    正在男人满脸震惊又不解,想要将那赏金收回时,闻玉白又“啪”地一下,伸手盖住了那五枚金币:

    “但我没说这活不接。”

    男人的眉头纾解开来,塔兰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闻玉白伸出手指,来回摩挲着金币,抬头问:“就这么点?”

    男人咬了咬牙,开价道:“等找到了再结尾款,五金币。”

    面对这份爽快,闻玉白满意地抬了抬眉,却没急着答应,而是回头瞥了一眼,这才开口道:“不过这种事情,得先经过我主人的同意。”

    雪茸正睁着眼睛,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热闹,一边愉快地啃着手中的那片西瓜,被突然点了名,他条件反射噎了一口,紧接着高兴起来——这种事情还有自己做主的份?当狗主人的感觉也太爽了吧!

    可他没有着急给答复,只是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了擦唇角,然后又抬起眼打量着眼前这群人——

    闻玉白,这家伙看上去是真无所谓,他应当是懒得多管闲事,但没办法,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位训犬师,雪茸对他印象并不好,没什么礼貌,身上还有股叫人反感至极的杀气,但是呢,那五个金币倒是显得诚意满满。

    至于塔兰……雪茸的目光与他交错的时候,轮椅上的少年人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眼里藏不住事儿,惶恐和恳求都尽数写在了脸上。

    他知道这孩子想要什么答案,但他还是弯着眼睛笑了笑,接着凑到了闻玉白的耳边。

    片刻后,在塔兰紧张的注视之下,闻玉白朝男人点了点头,将那五枚金币收进了口袋:

    “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雪茸便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幽怨的目光传来,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又吃了一颗圣女果,转而还不忘绕过半张桌子,往塔兰唇边递上一颗。

    塔兰有些烦躁地推开了他的手,看起来像是晕船没有胃口,但只有摁着他肩膀的雪茸知道,他全身已经气得不住地发抖。

    雪茸不为所动,只是两手扶着塔兰的轮椅,不让他擅自提前离席,同时还饶有兴致地继续旁观着闻玉白和男人的交易。

    “温迪戈……他是这艘船上最值钱的赛级猎犬,他的实力很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是十七年前‘登岛行动’的功勋猎犬,我花了很多钱才从别人手上买过来,这次獠牙节,很多人提前在他身上押了注,他要是丢了,我根本赔不起……”男人有些烦躁地解释道,“我必须要找到这该死的玩意儿,不然就……”

    闻玉白对那家伙的身价和实力丝毫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悬赏任务:“长什么样?气味标识拿给我。”

    男人被迫住了嘴,很显然,他对闻玉白这种毫不尊重训犬师的冒犯的沟通方式非常不适应。

    咬牙切齿忍了半天,总算是把一肚子怒火吞了下去,许久,他才拿出一只温迪戈用过的项圈,递过去:“他个子很高,穿的一身燕尾西服,头顶还有两只缝上去的鹿角……”

    闻玉白只是简单闻了闻气味,便颇有些嫌弃地将项圈还了回去:“记住了,我记得那家伙。”

    倒不是他有多特别,只是来的时候,兔子躲在人群中多看了那家伙几眼,还评价说身材很不错,就是脸不对他的胃口,气质也有些油腻。

    确实没有多特别,能有多特别呢?身材其实也不怎么样,纯粹是那兔子没吃过好的,但是脸确实很不咋地,气质油腻这一块评价也非常中肯。闻玉白心想——根本没有很特别,就是单纯看他不大爽而已。

    “你走吧。”闻玉白平静地擦了擦嘴角,“等我通知就行。”

    接着,也不顾还想多补充些细节的男人,直接起身来到雪茸面前:“走。”

    和来时的甩手掌柜不同,回去的路上,雪茸一路相当贴心地亲自推着塔兰的轮椅,尽管那孩子的面色比起先前更差了。

    摆脱了那男人之后,雪茸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口讲话了——

    “先送我回去吧,去塔兰的房间。”

    塔兰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闻玉白也扬了扬眉尾:“西边出太阳了,我以为你会缠着跟我一起出去找人。”

    雪茸心里一揪,强烈的好奇差点儿让他忍不住选择一起跟过去,但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面前那沉默不语的孩子,只能忍痛道:“虽然我很想去,但是塔兰身体不舒服得很,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主动留下就算了,还是留下来照顾人,闻玉白心想,这时西边出了两个太阳了。

    按着闻玉白狐疑的眼神,雪茸立马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跑的,你也知道,我虽然好奇心重,但我惜命,你不在我身边,我绝对不会乱来的!”

    闻玉白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再加上最后那句也确实深得他意,便只能道:“行,我送你回去。”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这一路上,照旧所有人都躲着他们,但雪茸也终于靠着火眼金睛发现了不少端倪——

    除了随处可见的露天交配行为之外,隐秘处有聚众吸食违禁品□□的,楼道里有猎犬牵着狗绳让训犬师在地上爬行的……

    这里的每一处似乎都塞满了扭曲而隐秘的快乐,混乱、肮脏、没有底线,但看得出,这群浑身长毛的家伙非常享受。

    雪茸对所谓的“底线”并不在意,毕竟在违法乱纪方面,整艘船上的家伙们加在一起可能也比不过他一个人,但他会觉得恶心——这种野蛮行径对他来说,有种进化失败的肮脏感。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生理性厌恶猎犬的原因之一。天知道那群家伙的脏爪子上,有没有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传染病?

    这时,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闻玉白。这一路,那家伙总是非常及时地去捂他的眼睛,叫自己这也不看那也不看,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得多。

    真有意思。

    闻玉白先是把莱安一行人送回去,才又带着雪茸来到了塔兰的房间门口。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雪茸忽然心里一动,先是把塔兰推进房间里,掩上门,然后弯着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是他跟其他训犬师学的,摸狗头是给猎犬一种奖励和安慰,他不管闻玉白需不需要这个奖励,他就是单纯想要享受一下当主人的快乐。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回闻玉白没有烦躁地摆脱他的手,只是犹豫地开口道:“我……”

    “你跟他们不一样。”没等他说完,雪茸就自信满满地接过话题来,“你是要跟我说这个,对吗?”

    闻玉白愣了一下,显然是被猜中了。

    那一瞬间,他有一点尴尬无措,好像真是一只在主人面前犯错的小狗一般,似乎连爪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怕他根本不信,闻玉白忍不住又解释道:“因为我饲主他是东方人,思想比较传统,所以对我和长生……”

    “我知道。”听到这里,雪茸莫名产生了一丝恼火和烦躁,“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不要再提别人的事了。”

    听到这里闻玉白的耳朵微微向后背了背,像是知道错了。

    好乖的小狗啊。雪茸的心口又轻轻颤动了一下,于是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相信你,真的,我相信你跟他们不一样。”他笑道,“快去干活吧,辛苦了。”

    不知为何,听到雪茸连说两遍“我相信你”后,闻玉白揪着的心也慢慢解开了。

    明明只是想整肃一下自己的外在形象、做一个简单的声明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跟求人似的尽显卑微。闻玉白微微有些不爽,又想起那人在自己头顶摸了那两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兔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目送走了闻玉白之后,雪茸这才满意地回了房间。一进门,他就正对上了塔兰那双冰冷、幽怨,仿佛藏着海底深渊般的双眸。

    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他弯起眼,毫不客气地拉来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亲爱的,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塔兰咬紧了牙关,似乎并不想搭理他。尽管他的全身都气得发抖,剧烈的心跳声在房间里清晰无比。

    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雪茸也不急恼,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是他从餐厅顺回来的饭后水果。

    “咔嚓、咔嚓……”兔子啃哈密瓜的声音压过了少年的心跳声,塔兰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埋怨道:“你想要干什么?”

    听他开口,雪茸又笑起来:“没什么,只是单纯地担心你而已。”

    塔兰没说话,只是继续死死盯着他。

    “温迪戈是你干掉的吧?”雪茸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苹果片,“很厉害啊,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这家伙实力可是很强的。”

    听到这里,塔兰的眼里没有多少震惊,更多的是愤怒和无奈:“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查?”

    这孩子即便是生气,语气都还是软软的,没有什么攻击性。

    “我当然是为了你好,亲爱的。”雪茸笑了笑,俯身靠近,轻轻捏了捏他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你心里藏不住事儿,什么都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可不行啊。”

    “这还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宝贝。”雪茸道,“如果你在这里就被闻玉白发现的话,我替你求求情,他大概率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乘着返程的船直接回孤儿院去。可如果你要是在岛上,被其他的猎犬抓了个现行,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所以,你就把这当成一次合格测验吧。”

    雪茸一边笑着,一边往他嘴里递了一块草莓——

    “能玩得过闻玉白,我就带你上岛,怎样?”

    第132章 食肉动物132

    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塔兰,雪茸依旧笑吟吟的:

    “真的,亲爱的。你的实力很强,但是心态还需要锻炼。如果这一关能过,放你上岛我也就放心咯~”

    看着那人坚持不懈递到自己嘴边的草莓,塔兰叹了口气,无奈地张嘴叼了过去。直到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完,他才闷闷地开口道:“我会办妥的。”

    听到这番话,雪茸面上的笑意更甚了:“这就对了嘛!你放心,这边的节奏我会把握好的,不会让你出事,尽管发挥就好。我还是很期待你能大展身手的~”

    看到他这番胜券在握的模样,塔兰又一阵恼火,但也只是温吞地抱怨了一句:“你男朋友有没有说过你特别讨人厌?”

    “怎么会?他才讨人厌呢!”雪茸下意识脱口而出,转而又反应过来,“呸!不对!我哪儿来的男朋友!你不要给我乱造谣啊!”

    不知怎的,看见雪茸这副又羞又恼的样子,塔兰居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难怪别人说骂人是一种很有效的发泄方式,看样子确实如此。

    看着他逐渐转好的面色,雪茸也笑起来,将那盒水果递到他的面前:“吃点儿呗?要不真得饿到明天早上咯。”

    塔兰这才感觉到自己过度折腾的胃部有些抽痛,虽然还是没有食欲,但还是挑了几口苹果吃下了肚。

    看他几乎一夜之间就憔悴下来的面容,雪茸忍不住道:“说真的,撑不住就回头,别太勉强。”

    塔兰愣了愣,又摇摇头,没说什么,继续吃起水果来。

    “诶~何必呢!”看他这么一脸不听劝的模样,雪茸摇了摇头,“看不懂你。”

    塔兰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又将那半盒水果还了回去:“谢谢,我吃饱了。”

    雪茸伸手收回了水果,又唰唰两下将剩下的梨子橙子一扫而空,餍足地舔了舔嘴唇:“你睡觉吧,好好休息。”

    塔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问:“你还待在这做什么?”

    “你可真不客气,吃好喝好就要赶人了?”雪茸阴阳怪气了一番,接着笑道,“我留在这儿照顾你,你身体这个样子,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塔兰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角,拆穿道:“你是不敢一个人待着吧?”

    被看破的雪茸噎了一下,倒也坦诚:“是啊,我的狗狗说了不要脱离组织擅自行动,我听劝。”

    塔兰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赶人走了,默默地换了件衣服,爬到床前,背过身去躺好。

    看见他颇有些落寞的身影,雪茸忍不住道:“那家伙罄竹难书,你是干了个好事。”

    塔兰:“……嗯。”

    雪茸:“别逞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塔兰:“好……”

    雪茸:“其实……有些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

    塔兰:“……晚安,我睡了。”

    雪茸叹了口气,没说话,只转身来到桌前,翻看塔兰摊在桌上的书。

    是那本图书管理员带过来的,写满了未知语言和笔记的“玄学”书,这家伙临走之前还特意带了出来。

    雪茸这个人思维极度活跃,但投入到一件事上的时候,也是极度地投入。很快,他就沉浸在了这本他完全看不懂的书本之中,他一页一页翻看着那些插画,很快被一张铃铛图片吸引走了注意。

    很漂亮的铃铛,黑白的印刷方式让人看不出铃铛的材质,但能看得清那铃铛表面刻着的,大量的鱼类、贝壳、海螺等海洋元素的花纹。书本用了整整一个章节来介绍它,塔兰也在旁边记录了大量的笔记,雪茸看不懂,但他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简单。

    这本书的来头,雪茸来之前就直接问过了塔兰,那家伙只是含糊地解释说,这就是一本普通的幻想类故事集,雪茸自然知道这不善撒谎的家伙又在没有水平地胡说八道,便也就不再过问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雪茸看了眼这张插画,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塔兰,忍不住心想,这孩子要是能多撑一会就好了,他身上可是有太多的未解之谜没能解开了。

    深夜,本已经睡着塔兰又开始辗转反侧起来,他翻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整个人也开始迷迷糊糊地呓语,即便是雪茸这样毫无看护经验的家伙,也能感受到他非常严重的不对劲。

    于是他凑过去,伸手一摸塔兰的额头,果不其然,烫得厉害。

    都高烧到说胡话了,雪茸忍不住心想,他这样的状态,真的能撑到上岛吗?

    与此同时,另一头,闻玉白的工作进行得也很顺利。

    他一向是懂得调动人力资源的。他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确认好了目标所在的位置,接着花上二十枚银币的价格,快速招募到了二十位帮他做苦力的助手,剩下的时间,他就来到甲板上,一边看着夜景吹着海风,一边等着那群家伙给自己带来捷报。

    这段时间总跟兔子黏在一块,让闻玉白心里有些乱乱的。他说不准这种混乱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明确的知道,罪魁祸首就是那只兔子。

    夜晚,甲板上有训犬师带着猎犬在户外泳池边开着x爱排队,闻玉白面无表情地从他们的面前掠过,无视了一连串的盛情邀约,径直来到无人在意的背光的角落,趴到了围栏边。

    大海是叫人恐惧的,即便是风平浪静、晴空万里时,看着那片无边无际的湛蓝,闻玉白都会有种莫名心慌与不安。

    更不必说这漆黑无月的夜晚,天空只比大海微微亮那么一点,大片大片的漆黑、永无止境的涛声。

    向上看,头顶是一颗漆黑的心脏,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钉在每个人的头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向下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一张深渊巨口,将着海上航行的微小船舶,和它承载着的上百人犬,统统无情地吞入腹中。

    大海就是这么让人讨厌,那绵延不绝的浪涛声,就像是被怨气塞满的幽魂,一声声、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哀鸣着、哭诉着,总觉得像是在讨要什么一般,叫人恶心又无奈。

    闻玉白面无表情地心想着,或许这就是犬类厌水的本能吧。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岛上的那段时光,想起了自己被锁在海边地牢里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他每天都被迫感受眼前的潮起潮落,看着遥远的海岸线慢慢吞噬掉自己的脚踝,再淹没自己的膝盖。他每天都在丈量最高水位的位置,总忍不住担心越来越高的水面迟早会逼上他的头顶。

    那段时光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熬,虽然没有闻风清歇斯底里的抽打与训斥,也没有与世隔绝的孤独与惶恐,他甚至每天能看到外面升起的太阳和月亮,还会有途径训练的猎犬会跟他搭话聊天,但这段日子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一直到离开海岛后很久,他听到海浪声还是会感觉到隐约的心慌与不安。

    现在也是一样——他还是那么讨厌大海。

    明明很讨厌大海,但还是忍不住来甲板上看看,听听,那不住的心慌满上心头的时候,闻玉白居然体会到了一丝别扭的、微妙的快感。

    那种感觉让他联想到了被雪茸勒着项圈、拽着狗绳的画面,明明极度反感厌恶,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愉悦来。

    果然还是兔子害的。闻玉白幽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大海——

    该死,这家伙到底要把自己逼成什么样??

    胡思乱想的功夫,他的搜查小分队也终于陆陆续续归来了。

    他们分别从每一层的各个垃圾处理中心里找到了温迪戈的残块,这也是闻玉白宁可放弃效率,也不愿意亲自动手的原因——翻垃圾堆这种事情,只有狗才干。

    温迪戈的身体被整齐地切割成了很多块,从切割伤口能看得出来,应当是被人丢进了轮船底层的垃圾集中处之后,被专门用来分割装运垃圾的机器直接切成了碎片,然后打包分装到了每一层,等待登陆之后进行统一的无害化处理。

    至于这家伙的直接死因,这是另外的价钱,但闻玉白粗略看了一眼,比起暴力杀害,更像是被溺死的。

    无所谓了。闻玉白戴上手套,简单将一地的尸块拼了拼,让他看上去大体是个人……犬……鹿样,然后朝那些眼巴巴的猎犬们招了招手。

    很快,温迪戈的主人便被召了过来。

    看到地面上那一团碎肉的一瞬间,男人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但他还不信邪,直到走近了,看到那熟悉的鹿角、那熟悉的面容,他才腿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甲板上。

    “他……他……”男人语无伦次道,“老子的钱……这可是老子一辈子的家当……”

    闻玉白懒得听他伤春悲秋,只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找他结剩下的尾款。

    本以为这家伙会以“赔本了”、“老子倾家荡产了”为借口拖欠尾款,可没想到,这男人直接掏出了十枚金币塞进了他的手里。

    闻玉白眉尾一扬,还是颇有些良心地提醒道:“比说好的给得多。”

    “没给多。”男人抬起头,面色惨白宛如死人,眼底却是近乎癫狂的血红——

    “帮我找到凶手,帮我杀了他。”

    第133章 食肉动物133

    见钱眼开,一直是闻玉白作为猎犬一项叫人津津乐道的优点。

    但同样的,他的谨慎和底线,也是他一路不曾翻车的根本。

    他扬起嘴角,没说应还是不应,只将那五枚金币放回了男人的手里:“等我先去摸摸对方底细,事办成了,直接拿双倍给我。”

    见那男人恍惚地收回手,闻玉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抛着那属于他的正当收入的五枚金币,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天太晚了,他打算先回去睡一觉,还有两天的航程,能不能抓到凶手,一切随缘。

    说实话,十枚金币诱惑很大,但他依旧对杀人之事兴致缺缺,也根本不想在登岛之前就大动干戈。

    所以还是看天意咯,他将一枚金币抛向半空,然后“啪”地一下盖在手心——反面。

    嗯,猜错了。

    回到房间所在楼层的时候,闻玉白忽然想起,兔子那家伙还在塔兰的房间,今晚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睡了。

    是件好事,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闻玉白这样想着,却连自己都没发现,他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居然悄悄沉了下去。

    就在他轻轻叹口气,准备推开自己房门的前一秒,对面不远处,他塔兰房间的门忽然轻轻推开了一个小缝,一抬眼,果然看到那兔子探头探脑地朝他张望着。

    “你回来啦!”那人小声但雀跃的声音,一下子让闻玉白的心情亮了起来。

    “怎么样?事情搞定没有?”雪茸弯着眼睛问道。

    闻玉白没说话,只是也笑着摊开手,给他望着掌心里那五枚金币的尾款。

    “喔!!厉害!!”雪茸欣喜地飞了过去,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好狗!”

    闻玉白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冒犯产生了免疫,不仅没有过敏似的暴跳如雷,甚至还拉过他的手腕,将那五枚金币放到他的掌心:“给。”

    雪茸欣喜地睁大眼:“给我?”

    闻玉白差点儿条件反射脱口而出“我们当猎犬的挣到的钱都上交给主子”,下一秒就紧急刹车,改口道:“嗯,你们比我缺钱。”

    看雪茸眉开眼笑地把金币收好,闻玉白的心情也莫名其妙上扬了一下,接着便问道:“这么晚不睡觉干嘛呢?”

    “塔兰半夜烧得厉害,我自己搞不定,刚刚喊梅尔过来帮忙才降下来了……这孩子身体确实不大行。”雪茸说,“不过我也睡了一个下午,熬一会儿也问题不大。”

    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不带着针锋相对的日常对话,居然让闻玉白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温馨。

    他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许,然后下意识问道:“要不回来休息一下?”

    雪茸眼睛一亮,刚想着答应,接着一转眼睛,笑眯眯站到门边:“诶呦,不能这样,我们猫咪一个人太辛苦了,我还是留下来陪他吧……”

    话还没说完,房间里探出一只幽怨的猫头来。梅尔伸出手,将那家伙严严实实挡了回去:“得了吧,赶紧滚,你在这我还得照顾俩。”

    诚意表达了,事儿也推了,雪茸笑着转过身:“嘿嘿,那可太好了。”

    看着他轻轻关好门,三两步轻巧地迈到自己身边时,闻玉白只觉得心脏轻轻漏了一拍。

    自己在干嘛呢?为什么要喊他回来?自己一个人睡一屋不香吗?

    再次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闻玉白内心的无奈已经压过了惶惑了。

    又来……最近总是这样。他轻轻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自己毫无办法,便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两个人并排往房间里走去,走廊里鹅黄色的灯光衬得雪茸的轮廓无比柔软,像是一团掉进了枫叶堆里的蒲公英。闻玉白忍不住望了望他,被海涛声折磨了半宿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哦,对了……”

    雪茸说话时抬起头,刚好对上了闻玉白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有些无措地顿了顿,但这回雪茸却也没有戳破调侃,只是笑了笑,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嗯……那个温迪戈,具体怎么样了?”

    现在说这个问题,显然是相当有些煞风景,但闻玉白还是认真回答道:“……死了,被杀了。”

    雪茸微微睁了睁眼,作出略感惊讶的模样,继续问道:“是谁杀的?凶手找到了吗?”

    “不清楚,还没开始找。”闻玉白说,“不过那算额外任务了,完不成也无伤大雅。”

    “是吗?”雪茸笑道,“要是价格好的话倒也可以努努力。”

    “嗯,价格不好我就根本不会管了。”闻玉白说,“只不过我有预感,这次的凶手并不简单,所以话不敢说得太满,得给失败留点空间。”

    “还有你搞不定的凶手?”雪茸新奇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更好奇了——何方神圣还能让你考虑失败的可能性?”

    闻玉白觉得这家伙最近说话尤其好听,这么几句一捧,差点儿让他飘飘然夸下海口,一定要把人捉拿归案了。

    但好在他的理智始终在线,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来就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嗯,虽然看上去尸体处理得很粗糙、甚至非常外行,但能感觉到整个行凶过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闻玉白想到了那家伙离奇的溺死痕迹,摇摇头道,“不知道,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很多。所以还是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再说。”

    “是啊,天大地大,睡觉最大~”雪茸轻快地打了个响指,两人便相当默契地转身洗漱躺上床了。

    和前两回共处一室的煎熬不同,这回或许是因为这家伙气味遮得严实,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鼻子已经习惯了,闻玉白睡在雪茸的上铺,丝毫不觉得烦躁难受,反而是浸泡在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料味中,有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踏实感。

    闻玉白侧躺在床铺上,他其实睡不太着,却又怕惊醒了雪茸,便就这样睁着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眼前一片宁静的黑夜。

    就在他打算合眼的前一秒,下铺也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原来这家伙也没睡着。闻玉白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感受到了他的动静,下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便小声地唤道:“闻玉白?”

    闻玉白睁开眼,问道:“嗯?”

    “对你来说……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吗?”雪茸斟酌起措辞来,“就是那种很持久的、强烈的执念,让你一路上抱着必死的心情也一定要去完成的……哪怕这件事情,从理智上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闻玉白愣了愣。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也是他们罕见的谈心——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概也猜到这人一时给不出答案来,雪茸翻了个身,轻轻道:“我尝试着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这种情绪。我唯一能共情的,也许就是‘燃料’和‘机械之心’。现在驱动着我一路去探索的,也是一种很强烈的好奇与执念,我想也许有一天,我确实会为了得到所谓的‘真相’,而一个冲动选择赴死,可如果提前就告诉我,探索的代价就是我的命,我一定会死在寻找真相的路上,我是肯定不会选择继续向前了……所以我依旧不大能理解这样的情感,我不懂这样的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

    难得听到这人和自己推心置腹,闻玉白的心似乎也悄悄打开了。

    他想了想,才道:“但其实对于有些人来说,选择‘死亡’其实并不需要所谓的勇气,反倒是思考活着的意义,是件更需要花费力气的事。”

    闻玉白心想,或许他说的那个人就和自己一样,根本不畏惧死亡,因为活着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闻玉白。”沉默许久,雪茸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是不开心吗?”

    上一次他问这个问题,还是在嘲笑自己尾巴“不举”,闻玉白笑了笑,伸手覆住了面上那冰冷的铁笼:

    “没什么开不开心的。这个问题,对于一条不能支配自己的狗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雪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许久才问道:

    “那你有想过逃走吗?彻底摆脱掉你那个混球老东家,不受任何人的支配,自由地选择立场……你难道就不想做自己的主人吗?”

    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闻玉白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柔声道:“不早了,快睡觉吧。”

    雪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无奈这人铁了心不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末了,便也只能闷闷不乐地钻回被子里去了。

    好在雪茸的不悦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转个身的功夫,他就比闻玉白先一步睡着了。

    闻玉白听着他绵长又平稳的呼吸声,望着门缝里钻进来的那柔柔的鹅黄色的灯光,也终于轻轻阖上了眼。

    没有快乐,没有自由,甚至还有些话不投机地戛然而止。

    但至少对他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温柔良夜。

    第134章 食肉动物134

    这一夜,塔兰被反反复复的高烧折磨得不轻。

    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的命快要断在这艘船上,一闭上眼,他便看见温迪戈睁着猩红的双眼,枯枝般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叫他心脏狂跳、无法呼吸。

    昏睡之中,雪茸的声音始终宛如塞壬之歌,若即若离地在他的耳畔飘荡着。

    他听见那人说:“你的心态太差了,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他听见那人说:“这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要是在岛上被其他猎犬抓到的话,你可就完蛋了。”

    他听见那人说:“别痴心妄想了,这条路你根本走不通。”

    他看见那人朝自己伸出手:“放弃吧,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

    “不……不行……!”

    塔兰浑身透湿着坐起身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旁的梅尔颇有些疲惫地抬起眼,也没问他什么“不行”,只是熟练又麻木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嗯,烧差不多退了。”

    塔兰坐在床上,心脏还在沉闷又剧烈地跳动着。他恍惚地看了看四周,看见窗边放着的毛巾和盆,还有桌上那喝了一大半的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跟自己没有几次接触的青年人,忙前忙后照顾了自己一整夜。而自己现在,除了还有些心慌口渴、浑身无力之外,那浑身高烧的难受劲也总算消退下去了。

    “行,我这边儿能收工了。”黑发青年昏昏沉沉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筋骨,“我回去歇会,找莱安给我换个班。”

    一听到这里,塔兰慌忙道:“不、不用麻烦了……我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打扰你们了。”

    梅尔有些不放心,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是么?”

    “……嗯。”塔兰攥紧被角,点点头,“给你添麻烦了,真是辛苦了。”

    “没事。”梅尔挑了挑眉,平静而又不带感情地吩咐道,“那你自己注意点,洗个澡去,小心着凉。”

    塔兰赶紧道:“好,谢谢。”

    望着那人关门离开的背影,塔兰忽然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生活的那段时间,每当身体不适卧病在床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就会这样细心地照顾自己。

    他又想起雪茸昨晚临走前对他说:“其实比起沉湎在无法挽回的过去,你更应当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

    他说得没错。撇开过去不谈,孤儿院里的这段时光,对他来说无疑是珍贵且幸福的,可前提是,要撇开过去不谈。

    这便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前提。

    他起身坐到轮椅上,先一口气喝掉了两杯水,又从行李箱里找出换洗的衣服。

    他选房间的时候,特意加了一些钱,挑了一间有浴缸的单人间,哗哗的水声在浴室里回荡时,他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安心。

    足尖探进水面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几乎残废的双腿又活了过来。他慢慢仰躺下去,少年的身形让他能轻易地没入水中。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蓝色的头发漂浮起来,感受着身躯被清水温柔地包裹着,四肢也被缓慢地托举着。他望着水面那淡淡的波纹,从身体到精神,都似乎在这浸泡之中缓慢地舒展开来……

    直到他的目光瞥向了自己的小臂处,那微微刺痛的地方,赫然是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血窟窿。

    “?!”他骤然睁大眼睛,猛地从浴缸里坐起身来。

    怎么……怎么掉了一块?塔兰的心脏立刻紧揪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起身,在眼前这片浴缸里寻找。

    但是没有。浴缸里、卫生间里、卧室里、床上……他把他待过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

    统统都没有。

    那一瞬间,仿佛一盆凉水从头顶处浇灌下来。他打了个寒颤,不得不面对事实——

    那东西应当是温迪戈挣扎的时候抓掉的,根本就没带回来用火焰处理,上面还沾着自己的气味……要是被猎犬先一步找到的话,可就真的完蛋了。

    于是他慌忙穿好衣服,趁着双腿还能跑动,起身就朝楼上奔去。

    另一边。

    闻玉白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便轻轻关上门,去继续他昨夜搁置了一半的任务。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是个连尸体都处理不好的新手,却莫名让闻玉白有种不安的预感。

    于是他又去找到了温迪戈的尸体,准确地说是尸块,当着他主人的面,找来锤子和小刀,进行现场解剖。

    在解剖前,闻玉白扫视了一下尸体的概况——虽然他的衣服、头发,都没有很明显的潮湿,但尸体头、颈侧有浅淡尸斑,手臂立毛肌呈鸡皮样、生zhi器官收缩……这都是比较典型的溺死表现。

    闻玉白没有着急下定论,只是在狗主人崩溃的哀嚎之中,面无表情地麻利地撬开了温迪戈的脑壳——颅骨没有明显的击打伤,口鼻周围、颅腔内也没有明显积水。

    和他想象得有出入。

    闻玉白又皱起眉,拿餐刀剥出了尸块里被切割成两半的肺——肺部严重水肿,肺叶边缘钝圆,肺表面有窒息性点状出血,这都是非常非常明显的溺死的特征。

    可水呢?溺死他的水去哪儿了?

    闻玉白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气管、支气管、腹腔,都没有找到一丝哪怕浸水的痕迹,皮肤也不像是被水浸泡过,可偏偏他的肺肿了,尸斑淡了,整个人完全是一副被淹死的惨状。

    像是被看不见摸不着的水,活生生在岸上闷死了。

    闻玉白盯着眼前一地稀碎的尸块,眉头紧紧拧着,心头那阵微妙的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训犬师根本看不得自己的全部家当变成满地的碎肉,好几次差点儿一口气没背过去直接晕倒。

    就在他实在忍受不住,想要转身呕吐时,那家伙抬了抬手,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探头望去,那人正捏着温迪戈的食指展示给他望着。血呼啦渣的一片,叫训犬师看得就一阵头晕目眩。

    于是闻玉白开口解释道:“指甲缝里有一小块血痂,应该是挣扎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训犬师根本就不能想象,身材逼近两米的温迪戈,居然还有落在凶手手中“挣扎”的时候。闻玉白也懒得追究太多,只用一根尖头棉签,轻轻在温迪戈的指甲缝里划了划,然后皱起眉,努力分辨其中的气味——

    血腥味,但是不属于温迪戈本人的血液。闻玉白快速在大脑中检索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在船上遇到过相似的气味。

    那血液味其实很淡很淡,更多的,是一种咸湿的……类似大海的气味。

    这样的联想让他忍不住一阵反感,他听着窗外一阵阵汹涌的浪涛声,表情阴得可怕。

    “怎……怎么样?”训犬师看到他的表情,也紧张起来,“能找得到吗?”

    闻玉白只皱起眉,倏地站起身:“我试试。”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几个金币的份上,闻玉白当场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接私活非常讲究舒适度,很显然,这桩案子已经深深地让他感觉到了不适——水、溺亡、海洋,每一个元素都让他极度厌烦与不安,即便他的嗅觉已经很明确地为他指出了一条搜寻的方向,但他的本能还是在劝阻他,不要去追。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动摇,训犬师又掏出了一枚金币:“价格好商量。”

    闻玉白瞥了一眼,咬紧牙关,叹了口气——他承认,有钱能使鬼推磨。

    报酬结清之前,他得确保雇主安全活着,于是他拒绝了对方的跟随邀请,只独自一人,径直来到了二层。

    虽然那指甲缝里的气味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但他依旧有本事迅速定位到相同气味的来源。

    走廊尽头的仓库。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那掉落在现场的东西还在那里,顺利找到的话,循着气味倒查到凶手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闻玉白加快步子。他决定速战速决。

    此时,漆黑的仓库内。塔兰正跪在地上焦急地寻找着失物。

    他是一路小跑来的,没有了轮椅,小腿以下如刀割般地生疼,全身也累得厉害。

    他尽全力压抑着喘气,接着那门缝里透出来的一小缕光,仔仔细细地在他活动过的地方翻找着。

    得快一点。这一楼的猎犬很多,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潜进房间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正面撞破。

    这么想着,他的全身又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仓库里的灰尘让他全身都感觉非常的难受,肺部闷闷地呛着,可他也不敢咳出声来。

    他只能一边飞快地摸找着,一边在脑海里寻找逃跑的路线,

    该死。他忍不住开始羡慕猎犬的本事了——要是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灵敏到变态的嗅觉就好了,至少不用在这种地方忙中出乱。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汗珠顺着下巴落到地上时,他就又火速拿出小瓶子,用紫色的火焰将汗珠滴落的地方烤干。

    千万留不得一点蛛丝马迹。塔兰这样心想着。

    就在他点燃火苗的一瞬间,地面上隐约反射出一道彩色的光来,塔兰眼睛一亮,赶忙扑了过去——

    找到了!

    塔兰赶忙将那一小片彩色的薄片握进了手里,那一刻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全身发软,鼻头都忍不住泛起酸来。

    可下一秒,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塔兰的心脏再次悬停到了半空。

    “咔哒”一声,仓库的门被打开了。

    第135章 食肉动物135

    闻玉白肯定,自己在推开门之前,的的确确闻到了那股带着海水味的血腥气。

    可打开门的一瞬间,那气味便像是从指缝里滑走的鱼,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气味不见了,但闻玉白并没有着急——他相信自己的嗅觉,那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只是被抹去了气味而已。

    那也就意味着,杀死温迪戈的家伙,大概率就在这里。

    是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可惜,闻玉白打心眼儿里并不期待和那家伙打上照面。

    他站在门口没有妄动。眼前的仓库空间并不算小,但处处堆满了杂物,很难一眼看清具体情况。

    是个捉迷藏的绝佳场所,闻玉白半眯起眼,直立的兽耳微微动着。

    他把住身后的出口,目光紧紧盯向黑暗深处——视觉、听觉、嗅觉,同时发挥到了极致,哪怕角落一只丁点大的蜘蛛徐徐落下,也没能逃出他敏锐的捕捉。

    没有动静,没有气味,没有人影。不像是有活人存在的样子。

    但肯定有人。

    闻玉白挑了挑眉,伸手“啪”地拉下煤油灯的开关阀,一瞬间,橙黄的焰光倾倒下来,照亮了视野里的角角落落。闻玉白的瞳孔随着光线骤然缩小,搜寻的视线却依旧没有丝毫怠慢。

    废旧的橱柜、高大的纸盒、布满灰尘的旧沙发……闻玉白又一次确认了地形,向后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仓库大门。

    倘若真想来个瓮中捉鳖,他应当直接将门反锁了,可握到门把的那一刻,他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一个钱都没结的私活而已,不必那么拼。闻玉白这么想着,一边谨慎地朝仓库深处迈开步子,一边道:

    “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听到这一声冰冷的告知声时,塔兰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疼得开裂了。

    此时,他的呼吸、心跳都被他强制压了下去,尽管已经专门训练过很多年,但维持这样一个能逃得过猎犬追踪的“假死状态”并非易事。最多再坚持两分钟,身体就会因为缺血缺氧而承受不住,更糟糕的是,那猎犬的威胁残忍地加快了这个进度。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鸣也隐隐约约攀了上来……可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在两全的情况下,脱离眼前这样的困境。

    他正藏在仓库最里的一个破旧的衣柜里,一天前,温迪戈就轰然倒在这柜子的旁边。

    此时,柜门外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在仓库里溜达,而橘黄的灯从头顶、脚下、眼前的木缝里渗透进来,刺进这一方密闭的盒子里,细细长长的一根根,像是温迪戈的手指,叫他无论躲在哪里,都会将他生生拽到光照之下,残忍地拧断他的脖子。

    恐惧让他的憋闷和恍惚更甚,他的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绵软。

    腿疼、头疼、肺疼,全身的各处都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滚烫刺痛,少年纹丝不动的身子终于轻轻颤抖起来。

    他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功夫,柜门外,那本漫无目的的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接着像是攀着细丝游走的蜘蛛一样,目标明确地径直朝这一侧走来!

    完了!塔兰的瞳孔控制不住地震颤了起来。

    别过来,塔兰在心里绝望地祈祷着,别打开这扇门、别发现我在这里。

    别逼我……我不想杀你啊。

    柜门外。

    闻玉白本来正在一排排、一层层地逐个排查着橱柜、角落、纸盒,虽然没有任何发现,但他也丝毫不急。

    想要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并不难,但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偏偏闻玉白最大的优点便是极有耐心,他可以大把大把地陪对方浪费时间,直到对方自己沉不住气来,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在他检查到仓库中央时,角落的某一处,飘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闻玉白轻轻扬了扬唇角。

    他顿下脚步,直勾勾朝那动静处望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藏在那只衣柜里。

    还挺没创意的。闻玉白颇有些遗憾心想,他还以为会藏在更隐蔽、更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朝衣柜望去的时候,那一直伴随着他的、隐约的不安又攀升了上来。他皱紧了眉,从腰间抽出那对折叠的月牙刀来。

    不安、烦躁、讨厌得很。有那么一瞬间,闻玉白甚至想要掉头走人,但就在他犹豫之时,柜子里又忍不住动了起来。

    他煎熬,对方比他更加煎熬。这让闻玉白感受到了一丝鼓舞。于是他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去、伸手攥住了衣柜的门把手!

    “嘭”的一声闷响,衣柜里的人也伸手反拉住了柜门。闻玉白的力气十分傲人,可对方居然在一瞬间抵抗住了他的力量!

    但很明显,对方抗衡得十分勉强,隔着柜门,闻玉白都能感觉到对方控制不住地颤抖。

    猎物的恐惧总能刺激他的神经,闻玉白轻嗤一声,握紧了柜门把手——

    “叮铃——”

    就在他发力将对方拉出来现行的前一秒,一声清脆的铃铛响声从柜门内钻了出来。

    闻玉白动作一滞,接着双眼微微睁大了些许——怎么回事?

    铃铛脆响传到耳边的时候,似乎就变成了一声轰然的涛声,仿佛一道巨大的海浪拍过礁石,接着扑向岸边的他。

    那熟悉的恐惧感让闻玉白感觉到了一阵窒息,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狭窄的地牢之中,看着海岸线一点点淹没他的脚踝、侵吞他的腰线。

    梦魇的力量总是打过一切现实的恐惧,闻玉白第一反应是向后退去,可他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在船上,在仓库里,在一扇衣柜门前。海浪是不存在的、地牢里的水也从没有超过他的肩膀。

    他只要伸出手,拉开眼前这道门,将那不知哪儿来的混账玩意揪出来捅死,一切就都结束了。

    于是他再次上前,握住了衣柜的门把……

    “叮铃——”

    又一声响,幻听之中的海浪拍到了他的眼前。他感觉到了浑身被水花打得湿透冰冷,他感觉到四肢被浪涛拍得狠狠下沉。

    眼前,那本应该停在他锁骨下方的海水又开始向上涨潮。那一刻,海水里似乎爬出了无数尖啸着的幽魂,海平面伸出一双双海水凝聚成手,似乎是想向他索要什么,又更像是要将他摁入海底。

    海水没过了闻玉白的肩膀、碰到了他的下巴,最后又蔓延向了他的口鼻——

    “咳咳咳!!!”呛水的一瞬间,闻玉白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此时,他依旧竭力保持着镇静,想要劝自己这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心理作用,所谓的水根本就不存在,可下一秒,他就想起了温迪戈那古怪的死法——

    那家伙就是被“不存在的水”生生淹死的。

    ……该死!早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闻玉白果断地松开柜门,接着后退两步拍了拍手。意思是他认输,这一局他主动退出。

    铃声暂停下来的一瞬间,没顶的海水并没有退去,耳畔那索命般的鬼哭狼嚎骤然消停了。这其实是个偷袭的绝佳时期,一鼓作气杀了对方根本不是难事,但闻玉白无心恋战——为了个私活,不值得。

    缺氧让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肺也因为浸水刺痛得快要烧起来,闻玉白索性闭上眼,不再看眼前那似真似假的水,而是靠着记忆,在一片漆黑之中快速撤离。

    成功拧开仓库门的那一刻,闻玉白只感谢自己临走前没有锁门。

    门外和门内是两个世界,踏出仓库的那一瞬间,身后快涨到天花板的海水便泄洪一般,终于“哗”地一下退了出去,潮水退尽,空气重又回到了身边。

    闻玉白稳住沉重不堪的身子,忙不迭深呼吸一口,脑子“嗡”地一声尖鸣,天旋地转间就是一阵止不住地咳嗽。

    “闻玉白?你还好吗??”

    听到这一声问话,闻玉白才骤得回过神来,眼前,那兔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相当担心地望着自己。

    实际上不大好,闻玉白感觉自己要被呛死了,但不知为何,面对这兔子的时候,他不想表现得太过狼狈。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拍了拍憋闷的胸口,然后强打起精神来:“没事,咳咳……里面的灰尘太多了,有点受不了。”

    “哦……”雪茸上下扫视了他一眼,似乎也没怀疑什么,便带他来到走廊通风处,一边还不忘轻轻拍拍他的后背,“那你快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呛灰可难受了。”

    闻玉白抽空审视了自己一番,果不其然,衣服是干的、头发是干的,全身没有一滴沾了水的痕迹。

    怎么做到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大门紧闭的仓库。

    ……不管了。闻玉白有些难受地捏了捏眉心,一时半会儿还不太能缓过劲来。

    雪茸在一旁望着他,一边伸手给他顺着气,一边小心地问道:“杀死温迪戈的凶手,还能抓到吗?”

    闻玉白摆了摆手。

    这时候退出,闻玉白丝毫不觉得丢人——对方并不比自己强,但是有拿捏自己命门的法子,完全没必要为了几枚金币冒这个险。

    “不抓了。”闻玉白说,“爱谁来谁来。”

    第136章 食肉动物136

    一直等到那人的脚步声彻底远离,确定短时间再不可能返回,塔兰才终于彻底虚脱,瘫倒在衣柜里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他目光涣散地看着手中那只银色的手摇铃,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浪花、贝壳、鱼鳞……

    精致的纹路划过指尖,叫他几乎崩溃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平稳。

    他有些无奈地将这铃铛握在手心——救命的宝物是它,痛苦的源头也是它。

    这一刻,他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法动弹了。刺痛和疲劳渐渐剥离了他的意识。

    天知道在这种地方睡着,一旦对方杀回来那将是必死无疑,可他还是将那枚铃铛贴到胸前,身体蜷缩成一团,听着那微微如童谣般清脆地轻响,沉沉地阖上眼帘。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穿着衣服,仰躺在房间的浴缸里,口鼻被人贴心地托上了水面——虽然他并不需要。

    塔兰先是确认了那铃铛就攥在自己的手中,这才长松了口气,缓缓滑坐下去,把脸泡在水底。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塔兰睁着眼睛,从水下看着荡起波纹的天花板。

    雪茸说得对,他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自己的怯懦、犹豫、愚善,比任何一只猎犬都要致命。

    而他要做的这件事情本身,确实没有那么难。

    想明白了这一点,塔兰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慢吞吞地换上了放在一边的衣服,站到浴室门口,望着卧室桌前那道熟悉的背影。

    此时,他的心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我睡着了?”他木木地开口,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雪茸正低头捣鼓着手工,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

    “是啊,你心可真大。”雪茸回头望向他,眼底是尚未平息的惊慌,“我在门口等了半天,看你没动静,就找机会给你捞回来了。”

    “谢谢。”塔兰平静道,“所以最后怎么样?是他放过了我,还是我赢过了他?”

    “是你赢咯,他已经跟雇主退单了。”雪茸耸耸肩,笑道,“没想到啊,你还确实有点本事。”

    塔兰的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只默默地坐到床边,拿起毛巾擦起头发来:“那就安心带我上岛吧。”

    “当然。”雪茸弯起眼睛,“我说到做到。”

    塔兰简单擦了擦头发,便也不再跟雪茸搭话,转身躺到了床铺上去。

    不知为什么,经过和闻玉白的一次交锋之后,塔兰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磨平了。

    那困扰他的巨大的痛苦,似乎被那两声铃响严严实实地屏蔽掉了,他不再觉得不安,一直以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负罪感也悄然不见,再去回想温迪戈的那张脸时,他也不再觉得窒息、寒冷、浑身颤抖了。

    身体感觉空空的,完全提不起劲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劳与麻木。

    说不出来是好是坏,他只隐隐觉得,雪茸口中所谓的“心态”问题,好像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下一次,自己应当可以做得更好了。

    本以为塔兰一躺到床上,肯定又要像往常一样飚起高烧来,没想到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居然只是平静地睡着了。

    雪茸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次醒来之后,塔兰的情绪平稳得有些不对头。这虽然是自己所期盼的,但这家伙真发生转变的时候,雪茸却又感觉到了一丝担忧——

    这真的是好事吗?

    不过,既然这人没病没灾,睡得还这么香,自己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当务之急,是得回去看看闻玉白的情况——这家伙虽然一直硬撑着,但明显也是遭了不小的罪。毕竟是自己的狗狗,当主人的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的。

    不过一推开门,雪茸就知道自己多虑了。那个不久前还面色难看、低咳不止的家伙,此时不知从哪儿摸了一副扑克牌来,堆在桌上聚精会神地搭起纸牌屋来。

    雪茸一进门,闻玉白便抬起头,放牌的手轻轻一动,那垒到胸口的纸房子便“噼里啪啦”摊了一桌。雪茸自知是罪魁祸首,连忙满是歉意地举起双手。

    但那家伙的脾气是极好的,望着自己毁于一旦的心血,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回来了?”

    雪茸连忙点头:“嗯,他情况还好,不需要我陪。”

    方才把闻玉白安顿回房间,雪茸便忙不迭以“塔兰这两天身体一直不行,我回去再看看”为理由,赶回仓库捞人了。

    匆匆忙忙照顾两头,可真是把雪茸累坏了。他想拉梅尔好好诉诉苦,但想到眼前这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再苦也都硬撑着往肚里咽了——哎,真是辛苦自己了。

    看见闻玉白状态还好,雪茸便也放了心,抽出板凳坐到他身边,一边跟他一起叠纸牌,一边问道:“你不难过吧?”

    闻玉白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牌,抬头问道:“嗯?什么?”

    “凶手的事啊。”雪茸也竖起一张牌,和他的牌靠在一起,“感觉你这么厉害的猎犬,应该很少遇到滑铁卢吧……我怕你自信心受挫咯。”

    “不会啊。”闻玉白坦然道,“虽然我确实很少失败……”

    在遇到你之前,应该算是“从没有过失败”才对。

    闻玉白顿了顿,又继续道:“但这也就是个私活,本来就不是很感兴趣,丢了就丢了呗。”

    “哦?是么?”雪茸弯起眼,撑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我还以为是我教犬无方呢,你一到我手里就退步了呢。”

    闻玉白听闻,忍不住笑了一下,拿扑克牌在他脑门子前点了点:“你挺会给自己加戏。”

    见他情绪确实还行,雪茸便也放下心来,低头继续叠纸牌了。

    看着他手指稳稳地将两张牌立起来,闻玉白思索了片刻,坦诚道:“主要是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属性有些克我。我觉得不值得拿命来赌。”

    “克你?”雪茸抬起头,透彻的眼睛盯着他望过来,“怎么说?他很不讲道德吗?”

    知道这家伙又在暗讽自己“道德标兵”的事,闻玉白伸手拿牌盖住了他的脸,手动禁言。

    雪茸乐呵呵笑起来,又托腮望他:“也就是说,他掌握了你的弱点咯?”

    听到这里,闻玉白有些敏感地抬起头。他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家伙是自己的敌人,没有谁比他更想看到自己身上的破绽。

    好小子,差点儿被你蒙骗过去了。闻玉白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指,隔着牌将他的脑门子推开:“没错,我的弱点就是太讲道德了,没早点捉了你回去拿赏金。”

    “啧。”被自己的回旋镖糊弄了一嘴的雪茸颇有些不爽,但转而又笑起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口笼,“目光长远点亲爱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留我一条命远比你那几个赏钱更有性价比。”

    闻玉白垂眸瞥了一眼那家伙的手指,没有恼火地拍走,反倒是轻笑了一声:“是么,那我倒是很期待你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两天,两个人的相处出人意料地和谐,没有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偶尔拌两句嘴倒也算个轻松消遣。

    很显然,双方都还算享受这个状态,但两人又都心照不宣地生出一丝预感——这样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待在船上的最后一晚,两个人都没能睡着。

    他们带着各自的心事、枕着彼此的呼吸声辗转反侧。

    闻玉白在想凶手的事。

    他还是没能弄清对方的行动机理,自己看到的山呼海啸到底是不是幻觉,那水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这到底是一种作用于人的心理幻术,还是一种朴素的物理攻击手段?

    他思考了一夜破解的办法。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摇铃声响,基本可以断定后续的事情都是它引起的,如果是铃声的话,那阻断听觉有没有作用?如果耳朵捂不住,那就应该直接找到本尊,破坏那个铃铛、杀了摇铃铛的那个人。

    闻玉白抬头望着天花板——明明已经彻底丢掉了这桩委托,对方也没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可他还是隐约感觉,再次交锋在所难免。

    这让他心底那关于大海的、浪涛声的隐秘的不安,又一次生根蔓延。

    如果自己当时铆足了一股劲,咬着牙拉开那扇门,结局会是怎么样的?是他当场被海水淹死成为下一个温迪戈,还是逆转局势彻底根除掉这个让他不安的根源?

    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在船上?让他登了岛,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闻玉白沉默着倾听着耳畔的浪潮声,皱起眉,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同样躲在被窝里悄悄叹气的还有雪茸。

    明明事情都按照自己的计划非常顺利地发展着,可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间渐渐偏离轨道,慢慢摆脱着他的控制。

    他思考了很多,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负罪感。

    这样新鲜的感受,让他颇有些难以招架。

    自己正在做的,明明就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满足了塔兰的心愿,又能清扫了前进路上障碍,可他就是越想越觉得浑身难受。

    雪茸清楚地知道,让他感受到困扰的根源,其实是在闻玉白——这次的举动,无疑会狠狠伤害到他,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可能会给他带来毁灭性的重创。

    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关系,明明伤害到他、看他痛苦、将他打击到再不能抓捕自己,应当是件喜闻乐见、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雪茸还是狠狠地失眠了。

    好奇怪。雪茸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好像真的不太想伤害他。

    第137章 食肉动物137

    被情绪控制是一件万万使不得的事情,雪茸闷闷不乐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啪!啪!”

    两声脆响,惊得上铺一直没睡的闻玉白一个翻身坐起:“你怎么了??”

    雪茸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努力保持语气平静:“嘶……没事,有蚊子。”

    “……”闻玉白小心翼翼地问,“那……打死了吗?”

    “嗯。”雪茸捂着被自己扇得火辣辣的脸,眼角渗出泪花来,“死得透透的。”

    两个耳刮子直接把雪茸扇得大彻大悟了——他用实际行动警醒了自己,不要心疼敌人,否则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该死,雪茸捧着自己刺痛的脸,恨自己下手太重。

    真的好痛啊!!

    好在这两下子大概是给自己直接扇晕了,雪茸只感觉脑子嗡嗡叫了两声,整夜未能眷顾的困意终于滚滚袭来。没多久,他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闻玉白也终于阖上了眼,在天亮之前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个失眠人相当默契地选择了赖床。一觉睡到大中午,害隔壁被下令“不要私自去食堂用餐”的三个人煎熬地饿了一个早上。

    两人满怀歉意地推开门时,正对着三双幽怨的眼睛——OO已经饿到闭目躺平,无力发射眼神攻击了。

    梅尔带头谴责:“你俩昨晚搞什么呢?叫都叫不醒??”

    听着他略带嘶哑的嗓音,两人歉意更深了——看样子是在门外喊了很久,但没办法,他们的确是睡得太香了。

    不过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怪怪的,看着俩少年惊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之后,后知后觉的闻玉白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们……”

    “我们只是玩了点小游戏,然后进行了一番深入友好的交流,增加了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雪茸一本正经地抢过话来,“然后出了一点意外,一直快到早上我们才睡,所以起迟了。”

    莱安、沙维亚:“!!!”

    梅尔:“……”

    闻玉白:“???”

    闻玉白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所谓玩点小游戏指的是一起叠纸牌,深入友好交流只是随便聊了两句天,快到早上才睡着是因为失眠还有打蚊子……!

    不解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解释了又感觉有点欲盖弥彰,等犹豫好了想要开口的功夫,话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转移走了。

    那一刻闻玉白百口莫辩,感觉受到了全世界的背叛,那恶意陷害他的人还抽空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嘲笑他的面红耳赤。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宁可自己不要名声,也要把对方拉下水。不愧是他一直搞不定的兔子!

    在周遭隐约变异的注视之下,欲辨已忘言的闻玉白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众人去餐厅吃早午饭——这也是他们在船上的最后一顿,再过两个钟头,船就要靠岸了。

    一群人抱着饿瘪了的肚子飞速冲到餐厅,刚好看见推着轮椅的塔兰端着一碟凉拌海草正要落座。

    沙维亚见状,奇道:“这小子!居然不跟大部队单独行动,好大的胆子!”

    塔兰听到自己被点名,抬起头,面上又露出那淡淡的笑意来:“对不起,早上敲房门没敲响,实在太饿了就忍不住自己过来了。”

    梅尔闻言,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抛下所有人呼呼大睡的某两位,用目光表示强烈的谴责。

    雪茸毫不惭愧地嘿嘿一笑,只留下又错过了解释机会的闻玉白有口难辩。

    “塔兰,你晕船好些了吗?”莱安坐到他身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面色看起来好很多了。”

    塔兰温和地笑了笑:“嗯,好多了。多亏了你给的橘子,帮大忙了。”

    一听是自己的橘子起了作用,莱安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

    塔兰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有些孤僻,但总体来说温和礼貌讨人喜欢,所以大家对他的接纳度很高,总也有事没事照顾一把,相处过程可以说是既客套又融洽。

    三天的航程吐了一天半的沙维亚也总算是勉强适应了海上的旅程,虽然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些许,连柯基耳朵也跟着炸毛了,但并不影响他在最后关头好好薅一把邮轮上的羊毛。

    最后一天,来餐厅用餐的人数似乎比头一天少了很多,最开始那份狂热与放肆的气氛似乎也在无形之中狠狠收敛了,除了雪茸这一桌,似乎周遭的氛围都多了一丝凝重。

    隔壁桌,有人低声道:“你听说了吗?温迪戈的主子昨天晚上跳海自杀了。”

    “嗯……倒也不奇怪,毕竟他把希望都压在温迪戈身上了,结果出了这事儿……赔进去的钱估计下辈子都还不上了。”

    听到这句话,闻玉白没有任何反应,雪茸轻轻挑了挑眉尾,有意无意瞥了一旁的塔兰。

    那家伙正在埋头吃凉拌海草,听到这话,手里的刀叉微微顿了一下,倒也没有更多的反应,便继续如常地将海草递进口中了。

    不错嘛,进步很大。雪茸弯起眼,叉起一只西兰花吃了下去。

    隔壁,对话仍在继续。

    “诶,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毛毛的……马上就上岛了,杀了温迪戈的家伙还没找到。”

    “你装啥呢?船上哪次不得死个几十几百的,这回突然知道害怕了?我看头天你跟着温迪戈后面吃得也很开心嘛!”

    “……那不一样啊!杀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平时大家从来不藏着掖着,巴不得把手撕了多少人写在简历上,为什么这家伙要躲躲藏藏的呢?总觉得很不舒服。”

    “每个人行事风格不一样,很正常的啊!别想太多咯!”

    ……

    听到这里,一桌子人吃饭的进度都缓慢了下来。

    闻玉白抬头看了眼雪茸,“笃笃”敲了两下桌子:“听到了吗?到岛上也都安分点,别乱跑别惹事儿,我不希望在别人的简历上看到你们的名字。”

    雪茸一听,立刻放下刀叉,神色坚定地挺胸抬头,给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Yes Sir!”

    闻玉白嫌他丢人,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低头吃饭去了。

    最后一顿午餐总体来说还算愉快,雪茸又趁机顺了一堆水果打包带走,美其名曰是要赚回票价。

    吃完饭的功夫,航行了许久的船终于快要靠岸了,听到一声悠长的汽笛声,雪茸立刻抬头,兴冲冲望着闻玉白:“都快靠岸了,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陪我去甲板上看看呗?”

    闻玉白看得出来他又是想逃避收拾行李,便干脆把房间的钥匙给了梅尔,那家伙嘴上骂骂咧咧,却又非常习以为常地转身去干活了。

    ……怎么说呢,这家伙确实很有当训兽师的天赋。

    在狭窄的船舱里闷了快三天,雪茸的耐心早已经被磨到了极点。一得到批准,他就迫不及待拉着闻玉白的手腕,往甲板上冲去。

    闻玉白低头看了一眼那家伙抓在自己腕上的指节,只觉得手腕有点微微的发烫——怪别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挣脱开来。

    眼前这人显然没有考虑那么多,像是个看什么都新鲜的小孩儿,一个劲噌噌蹿上了楼。

    推开门的一瞬间,明媚的阳光和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叫那家伙舒适地半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

    看到面前宽阔的海平面,雪茸立刻松开手,自顾自地跑到船边:“真好啊!这几天闷在房间里不知道错过多少好风景!”

    头顶是天,脚下是海,大片大片的蔚蓝没有尽头没有边界,叫人的心情都跟着无限舒展开来。

    雪茸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海风,又兴奋地跑向船头的方向,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惊呼:“哦!那就是你的老家吗?”

    闻玉白慢悠悠跟在后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能看见海中央一块小岛——那就是克洛岛,猎犬们的大本营。

    和想象中被植被包裹的原始海岛不同,克劳岛是很明显被开发过的城镇化岛屿,宽敞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建筑,还有为了迎接节日而布置的鲜花、彩灯,红红火火、五彩斑斓的一片,看上去颇有些热闹。

    雪茸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道:“你别说,你老家还挺热闹的。”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雪茸回过头,这才看见闻玉白站定在甲板中央,似乎不太想靠近围栏。

    雪茸转了转眼睛,得出一个结论:“你怕水。”

    闻玉白无语道:“我只是讨厌大海。”

    雪茸乐了:“你家就住岛上,你还怕海?”

    闻玉白也懒得纠正他的措辞,只幽幽开口道:“那不是我家。”

    再多问几句,这人就一句也不回了。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不喜欢海,雪茸便也不再勉强他,简单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便转身回船舱了。

    回房间的路上,一路心情愉悦的雪茸突然听到了什么声响,立刻顿住了脚步,回头对闻玉白道:“我去梅尔他们房间确认一下行李,你先回去吧。”

    说罢,不等那人啰嗦,就直接把人推进了房门里。

    雪茸在门口竖着耳朵等了半天,直到确定那人不会追出来,立刻转身,却是走向了楼下的锅炉间。

    一刻钟后,船只靠岸。

    在热闹的汽笛声中,一群人拎着行李排队准备离船。

    无人在意的角落,雪茸主动推起塔兰的轮椅。看到那家伙微微扬起的嘴角,塔兰本还算柔和的表情便立刻阴沉了下去。

    熙攘的人群之中,雪茸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机械机关。

    这是他不久前在锅炉间里找到的,这东西就贴在锅炉的墙壁上,一旦人为打开开关,就会引发剧烈的爆炸,整艘船都会立刻沉入海底,全船近千人将会无一幸免。

    看见那人不为所动的表情,雪茸弯起眼,贴到他的耳边问:“你的杰作?”

    “对。”塔兰平静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登船第一天就安了。”

    “嗯哼?倒也确实,你现在有了登岛的证件,没有我们陪你也不影响你上岛。”雪茸挑了挑眉,又把那机关拿在手里把玩,“那怎么不打开呢?等大家上岸了,想大开杀戒可就来不及了哦。”

    “不为什么。”塔兰冷下脸,双手握住轮子,摆脱了雪茸的控制,“反正不是因为你。”

    在雪茸饶有兴致的注视之下,塔兰沉默着融进了下船的人流之中。

    下台阶时,那个前台帮他办理过入住的蝴蝶犬小姐,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后会有期,小朋友,祝你节日快乐!”

    塔兰也抬起头,弯着眼睛朝她笑了笑:“节日快乐!”

    说完,他转身望向眼前热闹非凡的海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船上还有像她这样无辜的人,因为同行的人群中,还有会给他橘子吃的莱安、会照顾他一整夜的梅尔、会忍着反胃安慰他的沙维亚。

    他终究是对这些人下不了手的。

    【手足】

    第138章 千手摇铃138

    塔兰对所有人都起过杀心,这点雪茸毫不意外。不过这家伙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使坏,自己还没能及时发现,这倒是让他略微有些懊恼——看来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搞,也并没有那么容易控制。

    不过,这家伙没有魄力打开开关,也是雪茸意料之中的事情——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船锚落定,人群涌动,在海上晃晃荡荡了三天的身子终于踏上了平地。

    身子探出船舱的一瞬间,瘪了三天三夜的沙维亚,立刻像是吸饱了水的咸鱼干一般原地复活。看他“咻”地一下子窜了出去,莱安便也忙不迭跟上。

    雪茸眯着眼睛看了看一碧万顷的蓝天,深吸一口咸湿的空气,心情颇有些愉快。眼前,塔兰早撇下他不见踪影,他看了一眼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梅尔,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闻玉白,毫不犹豫地奔着后者去了。

    闻玉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我已经带你们上岛了,剩下的事情你们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你要是真想把我们丢下,上了船就该不管我们了,不是吗?”雪茸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我们不能没有你呀,闻长官,别丢下我们,好不好?”

    听到后半句,闻玉白眉毛微微一挑,语气也好了不少:“随你。”

    雪茸笑起来:“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长官?”

    闻玉白回头瞥了一眼身后众人的大包小包,又看了一眼这人理直气壮地两手空空,无语道:“先找个地方让你的同伴和你的行李们歇歇脚。”

    雪茸听出来了些许端倪,敏感道:“你是不是怪我不拿东西?”

    说罢,便转身来到梅尔面前:“小猫咪——我来拎箱子!”

    梅尔冷漠地躲过了他的手:“抽什么风?你能安生点走路,别随地犯病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人一说完,雪茸便转身笑着挑挑眉:“看吧!”

    “……”闻玉白无奈地扭过头,只嘀咕了一句东方俗语,“惯子不孝。”

    雪茸皱眉警觉:“什么意思?”

    闻玉白面无表情地敷衍:“夸你好看。”

    雪茸立刻开朗了:“客观的。”

    码头之上,热闹非凡,四处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气氛。

    放眼过去,最吸睛的莫过于码头广场正中央那尊巨大的雕像。

    雕像约莫三四层楼高,由上好的大理石雕制而成,用相当精致的手法,刻画了一位训犬师带着猎犬英勇征战的画面,宛如一根定海神针,守护着这座风雨中的码头。

    一旁,提前从他手中溜走的塔兰也正停留广场中央,抬头凝视着这座雕像。他的表情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喜悲,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雪茸注意到他,便一个转弯来到他身边,自言自语般评价道:“好油腻的雕像,过度的精致反而显得十分缺乏底蕴,这用力过猛的姿态几乎把‘虚张声势’、‘缺乏自信’写到了脸上,让人一下子感受到了这里空洞浅薄、几乎一眼看到头的历史与文化。”

    塔兰沉默地回过头,冷冰冰看着雪茸。那家伙便立刻笑嘻嘻道:“对了,你知道东方那边讲究‘风水’吗?我觉得这里的风水就很一般,小孩都知道狗怕水,把一个怕水的东西建在岸边,能镇得住什么?”

    “也许他们建这个不是为了镇住什么呢。”塔兰难得搭了他的话,语气却依然平静冰冷,“也许他们就是在炫耀——看,就算怕水,他们还是站在了这座岛上。”

    没等雪茸说些什么,那家伙便又转身快速离开了。

    雪茸挑了挑眉,回到了闻玉白的身边——那家伙正放慢步子等他回来。

    “知道自己讨人嫌,就别总厚着脸皮硬贴了。”闻玉白淡淡道。

    “没事儿!”雪茸开朗地又朝他贴近了一步,“你不嫌我就行~”

    卖新鲜鱼虾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叫卖,出海归来的渔民们凑成一圈,一边聊天一边修补渔网,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大多是光着上身的高大猎犬,雪茸的视线忍不住又被那眼花缭乱的画面吸引了去……

    “啧。”一旁的闻玉白发出了不爽的声音,“有什么好看的?”

    雪茸眨眨眼,又瞥了一眼那人被军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胸膛:“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没你的好看,可惜你是个小气鬼,睡觉的时候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想看都看不着。

    虽然乱看猎犬上身的行为被及时制止了,但雪茸游走的目光根本停不下来半秒。

    天知道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好玩太多,刚一离开码头,就是个极具特色的商业街,到处都有商贩沿街售卖贝壳、珍珠、狗牙之类的手作工艺品。

    雪茸一向瞧不上别人的手艺,便自己买了一袋品相不错的珍珠,又买了点贝壳,打算自己做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闻玉白也在一路打量着沿街的工艺品,不过跟雪茸纯粹享乐主义的游客心态不同,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听觉之上——

    他在听着每一处店家门口挂着的狗牙风铃、贝壳铃铛,但都没有找到和船上仓库里类似的声音。

    算了。闻玉白收回目光——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想必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在路边小摊找得到的。

    他慢悠悠跟在雪茸后面走着,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小岛——距离上一次离开这鬼地方,大概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岛的格局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正常的推陈出新,倒是很熟练地将那一身杀气掩盖在这热闹的商业化背后。

    要不是自己再清楚不过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自己大概也像那兔子这般无忧无虑地高兴着呢。

    抬眼望去,那家伙正从一个摊子前飞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堆小吃:“来!请你吃椰浆饼~”

    说罢,顺手将一块切成小块的饼,隔着笼子递到了闻玉白的嘴里。

    闻玉白瞥了他一眼,张嘴叼过饼来,又望向那家伙游离在铁笼前的雪白的指尖,心想,要不是有着笼子隔着,那手估计就碰到自己的嘴了。

    正在他心猿意马地嚼着饼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犬耳报童从他们的身旁经过——

    “卖报卖报!《猎犬日报》最新战况分析!谁才是本次獠牙节最大赢家!卖报卖报!《新机械报》横空出世!首刊火爆全大陆!卖报卖报——!!”

    “等等。”“买报!”

    闻玉白和雪茸几乎同时伸手拦住了报童,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掏出一枚铜币——

    闻玉白:“《猎犬日报》。”

    雪茸:“来一份《新机械报》。”

    两人想要的并不是同一件,完美的默契中出现了一丝遗憾的裂痕,但报童却因为一次卖出两份报纸而兴高采烈:“谢谢先生们!祝二位节日快乐,百年好合!”

    “……”

    两人又抬头对视一眼,对这一句“百年好合”无语又疑惑——果然当街喂东西还是表现得太暧昧了吗?

    谁也没开口,尴尬的氛围就这样迅速扩散开来。等报童叮当着自行车走远,两人这才不约而同低下头来,翻看起了手中的报纸。

    雪茸猜的没错,所谓的《新机械报》,正是不久前阿丽塔给他发来的那份报纸。仔细看,内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排版更加精致正规,同时还附了一些行业内知名的本事不大、名头不小的专家学者的撰文点评。

    雪茸翻看着报纸,微微蹙起眉来——哪里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又感觉哪里都不对劲。按照他们的原计划,这份报刊应当不至于短时间内大量印刷、广泛传播,而那群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们,也不可能会主动掺和一群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

    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势力掺和进去了,雪茸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教会那边一向是讲宗教而排斥科学技术发展的,而相对地,为了摆脱教会的压制,皇室方面倒是一直在致力于发展工业技术。因此,是谁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便也可想而知。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份报纸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价值?

    雪茸一时想不明白,也放心不下,便迅速写了一张字条询问。

    海岛上寄信得花双倍的价钱,一半得交给漂洋过海的信鸥,一半交给陆上冲刺的邮鸽。雪茸心疼地寄完信,这才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操心了,老师果然不好当啊。

    一旁,闻玉白刚好看完手里的《猎犬日报》,正抬眉想偷偷瞥一眼那人是在给谁写信,就正好碰上那人同样瞥过来的眼神。

    “借我看看呗?”雪茸大咧咧伸出手,递上那份《新机械报》,“喏,跟你换。”

    闻玉白也不是小气人,只是他对机械报完全提不起兴趣,他心里想着,我不想看这个,你就跟我说你在跟谁写信就行,但到底没说出口,便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交换了报纸。

    只简单看了一眼,望着满眼的“冠军预测”、“战况分析”,雪茸便问道:“对了,我来的时候就想问了,你们说的比赛,到底什么东西?”

    “斗兽比赛,岛上的一项传统活动,也是一年一度獠牙节的重头戏。”闻玉白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比赛内容非常简单,两只猎犬互相厮杀,直到一方彻底死亡为止。”

    雪茸睁大了眼睛:“这么刺激!”

    就知道这家伙会喜欢这种东西……闻玉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报名即视为签订生死状,比赛前有后悔的机会,一旦哨声吹响则必须战斗到结束,不允许中途退赛,也不支持投降认输。所以站上赛场的都是自认为有绝对实力的,比赛水平也因此被拔得很高。”

    雪茸:“那赢了有什么奖品吗?”

    闻玉白:“有,每年不一样。但这不是重点,要知道对于这群好斗的家伙来说,奖品本身根本无所谓,他们想要的只有胜者的头衔而已。”

    猎犬本身就是争强好胜、嗜血野蛮的,对于他们来说,咬断强者的喉管,远比任何一件物质上的奖励更叫他们兴奋,而对于他们的训犬师来说,能带出一只优胜犬,也意味着下半辈子邀约不断、衣食无忧了。

    雪茸兴奋起来:“那你参加吗?”

    闻玉白冷漠道:“不。”

    “啊?为什么啊?”雪茸深表遗憾,“你不会是怕死吧?我觉得以你的本事,拿个第一根本就是轻轻松松啊!”

    前半句话让闻玉白的火冒得多大,后半句就让他的心情平复得多快,这兔子是懂灭火的。

    “不为什么,不感兴趣而已。”闻玉白说,“而且这个比赛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轻松。”

    “是么?”雪茸挑挑眉,又低头望向手里的报纸,接着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诶呀,你弟也参加啊?”

    “嗯。我劝了,他偏不听。”闻玉白的表情冷了下去,“所以我回来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找闻风清的麻烦。”

    雪茸闻言,又低头看向报纸——闻长生来参加比赛是件好事啊,如果遇到个强劲的对手直接就把他杀了,自己岂不是躺着就摆脱掉了一大祸患?

    可惜,看起来有点难了。

    雪茸望着“夺冠热门”里,闻长生压倒性的票数,不禁一阵揪心——

    自己招惹的这一家子都是什么怪物啊?

    第139章 千手摇铃139

    一行人暂住的地方,是离港口最近的一家旅店。

    那里住着很多跟他们一样初次上岛的“新人训犬师”,对于岛上的原始居民来说,他们都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客人。

    和岛上的其他地方一样,这家旅店里也充斥着“猎犬”的元素。店门口摆着两只石头雕的猎犬,门廊前有着用狗牙做成的垂帘,正对大门的墙壁上,还挂一只看上去非常凶狠的犬头的标本。

    莱安对此十分敏感,他颇有些不适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对着沙维亚嘀咕道:“好奇怪啊这里,明明猎犬是这里居民最重要、又必不可少的同伴,却到处都是残杀猎犬的痕迹……”

    沙维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当口,远在柜台办理入住手续的闻玉白回过头来,平淡地解释道:“你想多了,训犬师和猎犬从来不是什么同伴关系。你把猎犬当成一种商品就好理解了。”

    莱安吓了一跳,没想到隔了那么远都能被听见,慌忙跟沙维亚交换了一个惊悚的眼神。

    沙维亚也吐了吐舌头,接着就道:“不过这么说我就能理解了,相当于这里的土特产嘛,哪有土特产讲人权的呢。”

    话虽这么说,但莱安还是觉得微妙的不舒服。虽然他们是团队里唯二的两个尚未丧失底线和情感的“正常人”,但沙维亚也仅仅只是泪腺发达、比较爱哭,内心却远没有他那么细腻敏感,因此这种时候,莱安便只能一个人兀自感伤了。

    又到了分房间的时候。

    岛上虽然不比船上安全多少,甚至只可能更加恶劣,但这回,闻玉白死活不愿意再跟雪茸睡一间屋了。

    “为什么啊?”雪茸对此深感痛心,“难道说我睡觉磨牙说梦话?不可能啊!连梅尔都说我睡觉的时候特别安静!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啊!!”

    梅尔说得没错,这家伙睡觉的时候是他最安静的时候,既不会磨牙说梦话,也不怎么翻身,静得时不时让人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但他还是不想跟他睡一起!闻玉白撇开了目光——虽然在船上睡一屋的两天非常和谐,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又想到了他们造成的某些“误会”,闻玉白心想,就当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某种防患于未然吧。

    至于防的是什么患,他就不敢细想了。

    眼前,这人还是一脸被抛弃的悲痛欲绝,又或者说,只是纯粹的戏多:“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你这个狠心的男人……”

    闻玉白漠然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睡一起?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雪茸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懵,一瞬间闻玉白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大脑发出过载的声音。

    但很快,他就又理直气壮起来:“因为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狗。”

    “……”这回轮到闻玉白大脑过载了,“首先,没有规矩说猎犬和主人要住一间,再者,我们是演的,我的饲主还在岛上,我觉得我们还是注意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雪茸原本还是开玩笑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哦,那算了。”雪茸眨眨眼,面无表情地将他甩到身后,“我说着玩呢,该怎么来怎么来吧。”

    看见他头也不回地朝梅尔他们走去,闻玉白的心脏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是生气了吗?这家伙还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吗?不像他的作风啊……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于是雪茸便和梅尔住到了一间,沙维亚继续和莱安、OO做室友,闻玉白和塔兰则是各住了一个单间。

    安排妥当之后,雪茸便派沙维亚去找闻玉白打探情报——

    “哥!接下来我们有什么计划没有?”沙维亚顶着一对柯基耳朵,眼巴巴地凑到闻玉白身边。

    按理说,这话不应当是他问。闻玉白微微皱眉,抬头望了一眼雪茸的方向。那家伙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非常决绝地背过身去。

    沙维亚这小人精儿立刻领悟到了他的困惑,解释道:“雪茸哥说他要避嫌,所以托我来问!”

    避嫌……闻玉白心一沉——这家伙还真生气了。

    “呃,你告诉他,暂时还没有头绪,先等等。”闻玉白又瞥了一眼雪茸的背影,他知道这个音量那家伙听得到,“让他尽量待在房间,外面猎犬太多,安全起见不要乱跑。”

    沙维亚点点头,马不停蹄跑回去,还没来得及汇报,雪茸就又托他带话了,话里话外还有些幽怨的斥责:“你问问他,不出门的话要怎么找线索呢?难道他又想一个人单溜?”

    闻玉白也听得清楚,等沙维亚匆匆跑来,开口复述之前,他又无奈道:“……算了,你告诉他,我出门之前会跟他说,他愿意来就跟我一起,但前提是不要私自行动,否则我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的沙维亚愣了愣,果不其然,再回头的时候,雪茸已经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夹在两人中间第沙维亚疑惑地看向莱安,“我的作用是?”

    “我觉得你的作用很大。”莱安真诚道,“没有你跑来跑去,他们可能都不会开口说话的。”

    既然如此,沙维亚便也就心满意足地回房间了。

    同样回房间的,还有隔着大洋彼岸跟闻玉白沟通完毕的雪茸。他一声不吭地跟在梅尔身后,沉默地关上门,沉默地收拾起了房间。

    看着这家伙一反常态的模样,梅尔面无表情地道:“得了啊,演个戏还演出感情了?”

    “什么东西啊?”雪茸对梅尔的措辞感到一阵恶寒,“我没生气!”

    梅尔瞥了他一眼,继续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屋子:“我没说你生气,你自己说的。”

    雪茸这才满脸空白地眨了眨眼,似乎思考了一番什么后,摇摇头,又把那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出去了:“不气,有什么好气的,一只狗而已。”

    笨手笨脚地帮忙收拾了一会儿,很快他就被梅尔勒令不许添乱了。他刚准备到收拾好的床上先躺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了一阵热闹的熙熙攘攘——

    “下注下注——首场比赛明日开始!獠牙节重头戏正式拉开帷幕!!赛季新秀对战常胜将军,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比赛,能否实现爆冷——”

    低头一看,原来是有人借着獠牙节比赛的名头做庄,趁机组织博彩。

    眼看着庄家四处抛撒着传单页,住在二楼的雪茸伸出手掌一勾,从空中接过一张。

    传单上写着的是明日首场比赛双方的基本情况、历史战绩和相关的赔率。

    所谓的赛季新秀名叫布鲁诺,是一只刚刚达到参赛年龄的小猎犬,日常训练表现尚可,但大赛经验为零。

    而另一只常胜将军名为巴顿,则是一只壮年犬,是开岛的功勋犬之一,参加过整整九届比赛,一路最高闯进半决赛。之所以能在生死战场之上游走整整九年,是因为他的训犬师遵循着很多人信守的“及时弃权”原则,只要遇到实力高于自己的对手,果断选择弃赛保命,所以才能一直相当稳妥地活到现在。

    对此,传单上留下了一句评价:“巴顿的训犬师就是比赛的最佳风向标,但凡他同意应战的比赛,就没有输掉的可能,直接买入就对了!”

    这场比赛已经过了弃权失效期,两人的赔率也是悬殊明显,布鲁诺获胜的赔率高达8.0,巴顿获胜的赔率仅为1.5,双方因客观因素未能开战的赔率为4.0。

    除此之外,庄家还给出了可玩性更高的其他玩法,诸如押比赛几分钟之内分出胜负、最终致命伤会在哪个部位等等,可谓是为了创新花尽了心思。

    看到雪茸拿着传单看得如此津津有味,一旁的梅尔变成黑猫,将他口袋里的钱包叼走了。

    雪茸手上功夫灵活,有一半是得了梅尔的真传,平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迅速反应的他,一直到看完传单才发现口袋空空如也了:“啊?!我钱包呢??我钱包丢了!!”

    梅尔靠到门框边,拎着他的钱包晃了晃:“不许赌,没那么多钱给你输。”

    说实话,要不是从小到大梅尔管得严,雪茸可能早几年就踏上当逃犯的路了。

    那家伙眼看着那人手里的钱包,绝望地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老天爷——这就相当于闻玉白跟你比掰手腕,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赌博就没有稳赚不赔的。”梅尔隔得老远给他使了一记眼刀,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拿你所有的钱去换鱼干。”

    到手的金子变成鱼干,雪茸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趴到床上烙饼了。

    雪茸的毛病很多,但心态却永远很好。本来还趴着生闷气,结果因为姿势过于舒服,竟就这样眯着眼睡着了。

    此时,在他的不知晓的某处,一则内部消息在部分买家之间迅速传开——有传言说,有人花高价买通了巴特的训犬师,并且承诺再送他一只极品猎犬,确保布鲁诺能够赢得这场比赛。

    有人坚信这是庄家放出的烟雾弹,有人则声称已经掌握了对方暗中交易的证据,于是一时间,情况风云巨变,很多人跟风买入了布鲁诺胜,却又有更多的人开始为巴顿加注。

    首场比赛的开始总是叫人激动不已,而因为这一项灰色游戏的加入,岛上的地下钱庄、私人借贷也开始极速运作,赌上身家性命的不在少数,一掷千金者更是比比皆是。一瞬间,整个克洛岛都陷入了无限炙热的疯狂之中。

    暗潮汹涌的一夜,在雪茸安稳甜蜜的梦乡之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次日清晨,雪茸伸了个懒腰美美起床,睁开眼,便看见梅尔坐在床头,手里正抱着最新一期的《猎犬日报》。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梅尔便抬起眼,问他:“你昨天想押谁赢?”

    雪茸眨了眨眼,答道:“巴顿啊。怎么了?比赛结束了?不是说到中午吗?”

    梅尔没说话,只是将报纸递给他看,只是看到首页标题,雪茸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布鲁诺昨夜遇袭身负重伤,本周赛开幕赛未战而终》。

    在他们的比赛规则里,只有站上场比赛才有输赢,赛前出现这样的意外,只能以“未能开战”计算结果。

    距离倾家荡产只差一只会管自己的小猫咪。

    雪茸的背后冒起一层层的冷汗,一抬头,果然看见梅尔提溜着他的钱包问道:

    “怎样?戒赌没有?”

    第140章 千手摇铃140

    听到这天翻地覆的消息,雪茸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要去找闻玉白问问情况。

    刚穿戴整齐,一推开门,正巧就看到门口抬着手准备敲门的闻玉白,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接着雪茸立刻收起了面上的期待和兴奋,摆出一副冷战尚未结束的表情,强装冷淡道:“我听到你动静了,什么事?”

    闻玉白没想到自己特意放轻了动作还是被对方发现了,一时间觉得恐怖如斯,但还是很快调整了过来:“出去看看?”

    雪茸可太想出去了,但表面上还得一副云淡风轻:“行,走。”

    看着这人一脸罕见的冷若冰霜,刀子戳到心口都不紧张的闻玉白忽然有些慌了起来。他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雪茸,接着心又攥得更紧了——完了,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下楼,一直到踏出旅店的大门,闻玉白终于率先绷不住了:“呃……那什么……我昨天说要避嫌,主要是因为我领导太难缠了……”

    雪茸轻轻挑了挑眉,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嗯,我知道。”

    “……”闻玉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主要是怕给你惹麻烦,那混账心眼特别小……”

    雪茸平静地点头:“嗯嗯。了解。”

    闻玉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只知道对方两句“嗯嗯”,就彻底让他汗流浃背了——通缉令上也没有人说过这兔子还会生气啊!谁能教教他该怎么办??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雪茸生气之前他们的对话,试图分析他生气的原因。

    这家伙突然变脸,是因为自己说了自己不是他的狗,再结合他先前那近乎狂热的想当训犬师的念头……难道他是真的很想要一只狗?

    想到这里,闻玉白觉得有些憋闷得慌,但是为了哄他开心,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你要是真的很想要一只猎犬,我可以带你去集市上挑一只……”

    这话还没说完,雪茸就“倏”地抬起头来,但眼中不是他想象中的欣喜和开心,而是他从没在这人眼里看过的震惊、失望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闻玉白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半个字也不敢说了——这回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说错在哪了。

    雪茸那双眼睛这样盯着他望,简直就像是两簇火苗,炙烤得他难受不已。闻玉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个逃犯的想法,但这回他实在骗不了自己了——他是真的很在意。

    他悄悄攥紧了拳头,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听一旁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有些疲惫道:“……我没有想要。”

    闻玉白抬眼看了看他,虽然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总归这人现在看起来已经平稳了一些……而且听到他说他没有想要猎犬,不知道为什么,闻玉白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两个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一声不吭地走在街道上。

    海岛的早晨依旧明媚,但此时此刻,浓厚的节日氛围下,却多了一份难掩的暴怒和躁动。

    昨天夜里,布鲁诺受伤弃赛一事,在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最当之无愧的爆冷局面,岛上自举办这场赛事以来,不战而终的情况几乎只出现过个位次数。

    一夜过去,岛上生出零星几位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和大批大批成群结队倾家荡产的倒霉蛋。

    据目击者称,昨天夜里消息传出去后不久,那块极其适合投海自尽的崖石上,便顷刻间排起了长队。次日清晨,出海的渔夫在岸边发现了十几具漂浮的尸体,还有摔得粉碎的人体的残渣,无数食肉的海鱼涌到岸边,争先恐后地享用着这份天赐的美食。

    有人坚称这是庄家的阴谋,有人猜测是有输不起的家伙特意半夜来搞鬼,有人则认为是布鲁诺的训犬师被提前买通,总之,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意外的背后一定有人暗箱操作。

    一时间,义愤填膺的输家们纷纷找上门去,各自寻找自己认定的“幕后黑手”——

    首先倒霉的,是各个疯狂敛财的庄家们。消息刚放出去不久,各家的大门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部分人高声谴责着无耻下作的作弊行为,一部分人则高喊着要求退钱。

    好在敢在岛上做庄的基本都有些本事,处理这等事件也是相当有经验,眼看着排山倒海涌来的人流,装甲门有的放出用来看家护院赛季猎犬,有的则派出了自己养的保镖队伍,声势浩大却手无寸铁的赌徒们便也很快被镇压了回去。

    经验丰富的庄家们还有抵抗之力,那些被质疑“输不起”的玩家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岛上不缺消息灵通的人士,在天亮之前就迅速整理出了几位花重金压了“不战而终”,并从中获利的人员名单。他们被认为是夜袭布鲁诺的重点嫌疑人。

    于是输急了眼的赌徒们二话不说直接涌进了获利者的家中,一边高喊着“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钱”,蝗虫过境般疯狂洗劫、掠夺,一边对还没来得及高兴的中奖玩家进行惨无人道的施暴。

    次日清晨,一位获利者被人生生打死,另外两位身受重伤,还有一名接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在经历了一整夜的抢劫、羞辱之后,冲出海景房的窗口,重重摔在了海边坚硬的礁石之上。

    而对于布鲁诺和他的训犬师,这场纠纷的源头,早在夜袭事件发生之后,便被岛上的警督力量保护了起来。

    岛上的警督也都是本土的训犬师,也有很多人参与了这场豪赌,因此,对于上级下派的保护命令,一群人不仅打心眼儿里不愿配合,甚至有人想借着近水楼台的机会直接亲自泄愤。

    但到底算是公职在身,警督们的情绪控制能力,要远远超过那群像浮萍一般飘荡不定的赌徒们。大批的警卫力量死守住了布鲁诺家的房门,房间内,几名警督忍着怒火对布鲁诺和他的训犬师进行问话。

    准确地说,是对训犬师进行问话。因为此时此刻,布鲁诺正瘫倒在床,完全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和意识。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训犬师的面色一阵惨白,“我和布鲁诺不睡在一起,我睡我的卧室,他睡隔壁房间的笼子。昨天夜里,我正睡得香呢,忽然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把我吓醒了。赶过去看的时候,就成那样了……”

    警督们闻讯赶来现场时看到的情景,便是训犬师口中的“那样”。原本应当被锁在笼中的布鲁诺扭曲地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意识丧失,四肢全部被生生拧断,虽没有生命危险,但完全不具备行动能力。

    一直到现在,布鲁诺还没有清醒过来,整个事件也没有任何的目击者,因此案件悬而未决,这场轰轰烈烈的讨债之旅也暂时落不下帷幕。

    布鲁诺住所的门口,闻玉白和雪茸站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外,围观这义愤填膺的浪潮。

    “你不进去看看?”雪茸问道,“以你的本事,过去闻一闻应该就能找到凶手了吧?”

    “没必要,这不是我的工作。”闻玉白平淡道,“专注好我们的目标就行,我来岛上不是为了加班的。”

    雪茸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发现这人是真的蛮有意思,他对工作相当认真负责的同时,又带着一丝毫不在意的敷衍,以至于他常常只记得闻玉白是个“道德标兵”,反而忘记了他性格底色里贯穿始终的懒散。

    为别人打工卖命的家伙们,似乎更容易出现这种矛盾的情绪,他称之为“班味儿”。

    有趣归有趣,但雪茸还没忘记自己正在跟他生气,于是环抱起双臂埋怨道:“所以逛了这么久,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闻玉白反问,“你找到了?”

    这一问让雪茸彻底噎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自己可没有立场怪罪对方颗粒无收。

    不过也确实难找,毕竟偌大一个岛上,只靠着一封信的来源就想找到端倪,可确实是难上加难了。

    雪茸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将尴尬的来源归结于闻玉白的反问,于是就更不想跟那家伙说话了。

    闻玉白发誓,他是真以为那家伙有发现,所以顺嘴问一句,没想到把这本来就耍性子的家伙问得更是一声不吭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酝酿了许久才道:“你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马上要过节了,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天知道雪茸早就想四处玩玩、感受一下当地的人文特色了,只不过碍于别扭一直没好意思提。现在总算等到这家伙开口了,他还是端着架子,假装不以为意:“行。”

    虽然还是惜字如金,但同意一起出去玩就是好事。闻玉白松了口气,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不跟你睡一间房吗?你要是想的话,我……”

    “不是。”雪茸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我没有生气,你也别乱猜了。”

    看着闻玉白把说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雪茸也有些别扭地摸了摸耳垂——他确实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但他自己也摸不准生气的原因。他只知道闻玉白每多问一句,自己的这份莫名的恼火就要更甚一分。

    所以,别猜了哥,求求你了。他现在是知道,天敌的气场到底能不合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这一份莫名的恼火,在他进入真正的闹市区时,瞬间就被那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各种玩意儿彻底打消了——

    这里真的太有意思了!

    除了满大街各式各样的海鲜小吃,他们还偶遇了很多非常有趣的娱乐项目和特色活动。

    闻玉白套狗圈很厉害,场地里四处撒欢的狗,雪茸指到哪只他套哪只,还给他赢了一个小狗玩偶,虽然丑兮兮的,但毕竟是他们的战利品,雪茸还是满心欢喜地抱进了怀里。

    雪茸玩弹珠的技术首屈一指,连闻玉白都甘拜下风,最后赢了一只质量上好、颜色也极其禁欲性感的项圈。

    他把项圈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看闻玉白的脖子,那人也绷着唇,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正等着他开口。

    不管是出于礼尚往来,还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雪茸都很希望这只项圈可以出现在闻玉白的脖子上,他的视线又盯上了那人漂亮的锁骨和凸起的喉结,心脏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但最后,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项圈收了起来:“这个,等我以后有狗了,就送给我的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闻玉白明显松了口气,但眼底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妙的失望。

    两个人在外面吃吃逛逛了好久,气氛缓和了很多,差不多把任务都忘在脑后时,路边一家紧闭的门店忽然“嘭”地一声被推开了。

    下一秒,一只半身染着鲜血的猎犬,“轰”地一下跌倒在了雪茸的脚边。

    雪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得差点儿原形毕露,好在闻玉白快速地将他拉到身后,惊恐的情绪这才被安抚了下来。

    悄悄透过闻玉白的肩膀他便看到,那猎犬的整个右掌都被生生砍掉了。

    而此时,店门内又走出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犬爪,居高临下地冷笑道:“‘裁判之手’在上,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