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绵绵冰 她真的没有推白思澜吗
南嘉僵直,闭口缄默。
白思澜的话,听起来不像是久别重逢的问候,更像是问——
感觉如何呢。
七年前,她轻松一招就能造就一个人的苦楚,难不成回来后,还会给好日子过吗。
七年时光,人都是会变的,南嘉变化不小,早褪去少女的青涩,人也更清瘦些,锋芒尽敛。
可白思澜一点没变,仍旧维持着轻和友善的形象,只有一直戴面具的人才能永久保持同一副面孔。
原先的白思澜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大部分人眼底,白思澜是温柔女神化身,是男生们心目中排的上名的最想娶的女孩。
背地里呢,除了七年前陷害那次,南嘉还记得,某个下雨天,一个中年妇人过来给白思澜送伞,却被她以怕同学看见为由,厉声呵斥走,那把伞也被丢尽垃圾桶里。
那时就知道,这个温柔女孩有两副面孔,她的笑,随手都可能变成一把利刃刺来。
这么多年过去。
南嘉只要看到这张脸,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白色旋转楼梯,滚下去的白思澜,还有匆忙赶来指责她的周今川。
组成无数个噩梦,侵袭她大脑。
连她自己都有过怀疑,那天,她真的没有推白思澜吗,也许是不小心呢。
细细回想,那天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个证人在场,这个证人的存在证实,她不是不小心,她和白思澜没有任何接触,更没有推过。
白思澜很快融入小姐妹群中,惹得她们惊羡讨论。
“思澜姐,你今天穿的这件裙子好漂亮啊。”
“这是BL家新出的那款吧,听说只有一套,居然被你预定了。”
“BL家的限购款都超贵的,十几万一套,我妈咪舍不得给我买。”
“思澜姐现在是大明星啦,当然要穿最贵的。”
白思澜身上这件舞裙,织工古法纯手工,质地柔软细腻,层层叠叠的薄纱铺展开,蓬松如一团盛开的白莲花,裙身珠光闪烁,熠熠生辉,无一不透着华贵。
确实惊艳,没见过世面的小乔忍不住偷偷摸摸多看两眼。
十几万的舞裙,只能上台穿几次,昂贵奢侈到她望洋兴叹。
而且BL家是英国小众品牌,专设计芭蕾舞裙,团体服还好一点,私人订制价格昂贵且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名额。
南嘉忽然想起,周今川之前也说过要送她最新的舞裙。
她最后收到的是发带。
他说本来想送给她的舞裙断货了。
其实是穿在白思澜的身上。
十几万的舞裙穿来,自然不是单纯在姐妹团面前秀一圈的,白思澜这趟回归,不仅在她们面前拉足排场,也会给粉丝走个样子,她带来了摄影团队和助理,打算给自己拍摄一个vlog,作为宣传片。
之前港星社的舆论撤销后,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新闻的影响力不单单在于事件的大小,还在于传播度,港星社撤下,其他媒体不敢报道,渐渐就搁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关于她正面的大量通稿,早就将那点不起眼的负面新闻给盖掉。
白思澜这次回归舞团,只是暂时的,星途顺利的话,她会出现陆导下部电影中,登上大荧幕,届时芭蕾就是她的附加项,而不是主业。
“来,大家让一让。”摄影团队招手,驱赶着周边碍事的队员们,避免挡到白思澜的镜头。
在摄影机里,白思澜妆容甜美,翩翩起舞,塑造出一个就算训练也是个精致女孩的形象,而不像其他人大汗淋漓,练功服汗迹斑驳。
就像很多网红拍摄的vlog中,从清晨睡醒后镜头里,是带着妆容的,甚至夸张地加了美瞳。
“这到底是来跳舞的还是演戏的。”小乔小声嘀咕,“而且干嘛不去其他舞蹈教室拍摄,非要在这里,不是浪费我们大家练舞的时间吗。”
选的这间教室宽敞舒适,镜头感更好,可就是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一些年纪轻的小姐妹很乐意能偷懒不练舞,有的兴致勃勃想去镜头里刷个存在感。
“让一让,别挡道行吗。”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小乔正嘀咕着,没注意到旁边的动作和喊话,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推倒在地,旁边的南嘉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没让小乔摔得太惨烈。
推人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思澜的小跟班之一,何鸢。
她站得离她们较劲,听到小乔的抱怨声,起了故意搞破坏的心思。
“好端端的你干嘛推人啊。”小乔站起来后,小声争论,“我又没惹你。”
“我不是说让一让了吗,谁让你耳朵聋没听见呢?”何鸢振振有词,“再说了,你没看见我们思澜姐在拍视频吗,你就不能主动避开一点。”
“我们已经避开了,是你非要过来推我。”小乔咬唇,说着说着快要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的你,我只是想把你拉走,没想到你自己没用,非要碰瓷。”何鸢一哼,“怎么,想找我讹钱吗。”
这句就将本来的事情上升到另一层高度。
不论小乔怎么反驳,都给人一种她要讹钱才善罢甘休的错觉,加之她家庭贫寒,可以顺理成章扣帽子。
“是啊,给钱吧。”南嘉突然开口。
小乔一怔,“嘉嘉……”
何鸢和南嘉是高中就认识的老对手了,如果不是小乔碍事,估计找茬的人就是南嘉,没想到她自己主动招惹这个烂摊子。
“她刚刚摔了,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要么支付医药费。”南嘉说,“要么道歉。”
前者还有可能,后者,不可能。
小乔小心翼翼拉了拉南嘉的胳膊,摇头,示意她算了吧,不过是个小事,人并没有摔伤。
南嘉没有被拉动,正面和何鸢对刚。
不管是支付医药费或者道歉,何鸢只要做了,就是承认刚才是她推人的错,而非小乔主动讹人。
“让我道歉。”何鸢笑得肆无忌惮,“不可能。”
白思澜这时带着摄影团队走来,以主持公道的姿态问,“怎么了?”
没人敢多嘴。
“她刚刚推了我。”小乔看了眼摄像头,“我们让她道歉而已。”
闻言,白思澜让人把摄影机暂时关掉,轻描淡写,“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是她自己没用。”何鸢往白思澜身侧一站,姐妹团待久了,倒很有姐妹相,“推一下就倒地了。”
“好了,一点小事。”白思澜温温和和道,“别计较了。”
白思澜明显是在哄何鸢别和她们计较,拍拍她的肩,准备带人走。
“三分钟内,我要听见你们的道歉。”
仿若置身事外的南嘉再次冒出一句。
前方两人停顿脚步,白思澜回头,看见南嘉举起手机,嚣张地晃动,“刚才的事情我全程录像,如果你不想你的回归热搜变成耍大牌,就和我的朋友道歉。”
手机屏幕是黑的,是否被录制不得而知,可这种事情,刚脱离舆论风波的白思澜一旦以身试险,可能功亏一篑。
且不说是推倒,哪怕是为拍摄vlog,将碍事的成员推开,一旦上了头条热搜,她形象必然跌落天坛。
“切,就你。”何鸢满不在乎,“你以为没有人脉就能将人送上热搜吗,你……”
“鸢鸢,道歉。”白思澜轻声说。
“我?”何鸢以为自己听错了,“思澜姐,你让我和她们道歉。”
“道歉。”
“我,可是……”何鸢看着白思澜眼神里的坚决,气得咬紧牙关。
终究还是以大局为主,何鸢不情不愿瞪向小乔,丢下一个英文单词,“Sorry。”
没诚意,但够了。
白思澜不在舞团,何鸢就是团里主要人物,平日嚣张跋扈惯了,其他有家世的女孩子也不太敢招惹,从她嘴里听一句道歉,算是这几年来破天荒。
可能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异样,南嘉先行离开练舞时。
小乔既担忧又崇拜,立马跟过去,抱着南嘉的胳膊,“嘉嘉,你好厉害啊,居然真的让她向我道歉了。”
“本来就是她的错。”
“可是没有你的录像,她们不会低头的。”小乔撇嘴,“你好聪明,居然提前知道录个像。”
“谁说我录像了。”
“啊???”小乔震惊,“你没录像吗?那你刚才明明说……”
“骗她们的。”南嘉淡声,“把有说成无,无说成有,不就是她们擅长的吗。”
时隔多年,峰回路转,欠人的,早就该拿回来了。
小乔更崇拜了,恨不得抱紧南嘉大腿不松手,“我刚刚听你说我是你的朋友,那,我们是好朋友了吧。”
南嘉想把人甩开,“……你放开我一下。”
“你先说是。”
“……嗯。”
“好耶。”小乔还是没把人放开,“太好了,我也有朋友了。”
南嘉看着自己被抱紧的胳膊,和骗人的小乔,有些无语,这妮子学人就是快。
“以后我也会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小乔夸张地讲着。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南嘉强行将人拨开,“不然她们会危及到你。”
“我不管。”小乔人被拨开,还是跟个尾巴似的跟着,“练不了舞,我们去楼下吃豆沙绵绵冰吧。”
他们的拍摄还要一阵子,吃完冰,南嘉又被小乔拉着去中环街市闲逛,兜里没什么钱,逛的都是些买手店,杂货店,和特色小吃。
流转于各个小街市的甜品,价格不贵,牛角酥,丹麦酥烤得焦黄香脆,还有馅料饱满的鸡蛋仔,丝滑的泰奶,甜食会分泌快乐的多巴胺,禁甜太久的她们偶尔尝一口心情会愉快很久。
南嘉鲜少和女孩子逛这些店,之前陪纪意欢出入的都是高档商场,挑选衣服和包包不需要自己上手,会有差不多身材的SA替她们试穿试戴。
和小乔逛街更随心所欲,什么店都能看一看瞧一瞧,价格不高,受游客喜欢的买手店,琳琅满目,不值钱的饰品成群叠放。
接到Vera电话时,南嘉正在看一枚素戒。
知道Vera要说什么,她率先回答:“今晚不回去吃饭。”
“好的。”Vera恭敬,“我听到您那边很吵,是在街上吗?”
“嗯。”南嘉说,“和朋友随便逛逛。”
Vera负责转达命令,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夫妻两的传话筒。
如实向陈祉奉告太太的行踪。
星顶大厦的餐厅,Omakase厨师正在卖弄大火熏半条胳膊大的鲣鱼,这种料理很容易将人的耐心磨尽,何况陈祉本就没有耐心。
江朝岸和沈泊闻比他好一点,有的没的闲聊。
Vera的电话打来,陈祉俊美的面容阴下去几分,他端起半杯冷镇过的日威,温和的木质香并没有起到安神的作用。
尤其听到那边说太太和朋友逛街。
杯子被重重一撂,搁在桌上,震出不小的声响。
江朝岸以为他在和南嘉打电话,看人挂断后那不太妙的脸色,唏嘘,“祉爷,周嘉礼不过来吗?”
没有应答,默认了。
“她真是好大的脸啊,祉爷你都主动请她了,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你?”
江朝岸接受了周嘉礼嫁给自己好兄弟的事实,也摸透其中原因,无非是想折磨她,棒打她和周今川这对不可能在一起的“鸳鸯”。
整这么一出牺牲是有些大,但让游戏变得更有趣,以后可奚落她的地方更多。
之前她给陈祉当助理的时候都得听人命令,随意吆喝。
现在嫁进陈家,更应该听他们使唤才是。
结果倒好,还是那死性不改的样子。
“周嘉礼脾气太古怪了,照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嚣张。”江朝岸为陈祉愤愤不平,“她这次不来,下次就算跪地上求你,祉爷你也别理她。”
“不来就算。”陈祉说,“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她。”
沈泊闻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下。
陈祉:“你笑什么。”
沈泊闻:“没什么。”
第22章 弗洛伊德 “老公两个字烫嘴吗。”……
南嘉有两天没看见陈祉了。
早餐时分,别墅内气氛略显沉闷,Vera和许管家欲言又止。
以前她不问,他们也会上赶着告诉她,陈祉的行程,在他们看来,夫妻对彼此了解越多越能促进感情。
这次,两个主事管家都颇感意外,犹豫着如何提起,互相使了个眼色,由许管家告诉南嘉,陈祉出差的事。
南嘉用餐叉仔细切了一块无调料,外酥里嫩的和牛,递送给一旁等候已久的十一。
看狗狗吃食对人来说是件减压丰荣的事情,她唇角挽起,露出鲜少的笑,注意力全在狗狗身上,导致许管家白费五分钟的口舌陈述。
“太太,您有在听吗?”Vera小心翼翼问。
“听了。”南嘉托腮淡笑,“他出差,然后呢?”
“少爷没和我们提及什么时候回来,您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亲自打电话询问。”
“没兴趣。”
“啊?”
“我是说。”南嘉一顿,“男人在外面忙工作,女人就不要插手了,他既然不主动告诉我,我就不打扰他。”
说罢微微一笑,励志要做贤妻良母。
实际上漂亮脸蛋上肉眼可见的愉悦,好像卸下了重负。
许管家担心得很,平时陈祉做什么事都会和他说一下,这次却直接走了。
而太太毫不关心。
照这样下去,两人的婚姻怕是要走到头。
Vera心态比许管家好一些,既然难以改变,就做好他们要做的事情,见南嘉无名指上空落落的,Vera轻咳一声,提醒,“太太,您的戒指需要我帮您戴上吗?”
贵为陈家新进门的阔太,不穿品牌不提限量包包,最基本的婚戒也时常忘记,Vera每天为她的琐事就要操碎了心。
陈祉准备的蓝钻,南嘉嫌弃颜色不好看,从陈夫人那顺来的红钻,她也没戴,钻太大了,咯手。
“戒指太贵重,我怕弄丢了。”南嘉说,“回头我会找个别的戒指戴上。”
无非就是要她表明下已婚的身份。
南嘉得空从包里拿出一枚女款银色素戒,是和小乔逛街随手买的,没有任何装饰,往无名指一套,淡雅素净。
半个月一晃过去。
新婚丈夫一走这么久,期间没和她说明缘由,没有一次通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外面鬼混。
就算真的鬼混,南嘉也管不着。
他不在,南嘉和十一关系熟络,许管家把七年前她丢给陈祉抚养的小流浪猫小白带来,和捷克狼一块儿生活,两人是老玩伴,猫性子高冷,不搭理它,捷克狼经常自讨没趣。
小白不记得南嘉,但性格温顺给抱给摸,喜欢趴在外面的藤椅上晒日光和风,捷克狼路过时,尾巴甩到它脸上,惹得它抬爪去抓。
南嘉给它们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她从不更新朋友圈,这是第一条,可能人幸福的瞬间真的会记录下来。
好友圈不多,认识的小乔和纪意欢点赞评论。
纪意欢:【它还记得你吗。】
这条评论似乎暴露了什么,南嘉回:【不知道。】
右下角的动态栏亮起一个陌生头像点了赞,点进去又发现没有这个赞,南嘉退回上一个步骤,瞥见消息栏那一块,陈祉的头像。
他给她点赞,又给撤回去。
无聊——
南嘉点开他的头像,干脆屏蔽动态。
回舞团,南嘉被小乔缠上。
小乔看到她的朋友圈照片,兴致勃勃问,“你朋友圈的狗狗好可爱啊,在狗咖拍的吗,拍照好高级,能不能带我去拍。”
没有狗咖,是在她婚宅里拍的。
半岛别墅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海雀稗草坪定期修剪,罗马喷泉池全天变频供应,蔷薇园的弗洛伊德和芬德拉娇贵得花房工人轮班看守,巴洛克风的室内装饰只用真迹画,波斯地毯,意大利大理石,房间旮角都能做到干净整洁,毫无灰尘,不论内室外景,来这里拍照,手残党也能出大片。
南嘉刚开始并不想交朋友,小乔是个例外,她们已经是逛过街,可以背后吐槽别人坏话的关系了。
南嘉点头:“好,下次带你去。”
“你真好。”小乔激动得合手,“我们待会练完舞,一起去旺角吃狗仔粉吧。”
前方,往这边走来的何鸢慢悠悠丢下一句:“就知食,点解唔肥死你。”(就知道吃,怎么不胖死你)
小乔不是本土人,待得蛮久,能听得懂口音却无法顺溜地反击,干瞪两下眼,噎住,“你——”
何鸢的目标不在她,怼完后来到南嘉跟前,南嘉挺拔直立,漠视着。
“你以后倒是可以随便吃了。”何鸢掩嘴笑。
小乔比南嘉情绪还要激动,“这句话什么意思?”
“老师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吧。”何鸢眨眼状似无辜,“黑天鹅这个角色给我了。”
“什么?”小乔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大家都训练那么久了。”
“是啊,可惜思澜姐和你的好朋友没有默契,她是首席不可能替换,那只能把黑天鹅换掉了。”
“她俩又没戏份,需要什么默契?”小乔气结,“之前不是练得挺好吗。”
“就是因为练得好,所以让她退出。”何鸢说,“给人希望,又浇灭的感觉是不是很痛快?”
这个希望从刚开始就施舍给南嘉。
先告诉她,白思澜进军娱乐圈,她可以跳白天鹅。
之后白思澜归队,南嘉跳不了白天鹅,只能跳黑天鹅。
艰辛训练半个月后,再告知,黑天鹅她也跳不了了。
这不比直接把她从舞团赶走要折磨得多。
白思澜人不在这里,对舞团的种种了解透彻,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最懂得拿捏人心,知道怎么样捅刀子,才是最痛的地方。
就像七年前,她陷害南嘉,是因为想要得到周今川吗。
不是的,她就是要南嘉痛苦。
“不可能。”小乔不相信,拉住南嘉的手,“我们去问老师,明明一周后就要演出了,练习那么久的角色,怎么可以中途换掉我们。”
却见南嘉神色淡然,没有任何愤懑。
这让何鸢很失望,无法肉眼看见她的痛快,只能通过猜忌,实在缺少乐趣。
“嘉嘉,你别担心,老师是偏爱你的。”小乔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换就换。”
“张老师没有决定权。”南嘉淡淡陈述,“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张老师力排众议选择她做黑天鹅,那时就令人疑惑,普通老师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举荐新人。
像挂一个鱼饵,引诱她上钩,上台体验一把舞台的表演力后自我感觉有多良好,现在就有多大失所望。
白思澜在舞团的位置是首席,影响力是第一,尽管没有绝对决定权,但编导组和老师们都和她熟识,如今她又是能为舞团带来明星效益的女明星,话语权更不必说。
南嘉不去问,小乔不信邪,帮她跑腿去问老师。
南嘉站在窗口前,舞团迁移后,风景不再是充斥着五颜六色广告牌,老旧的街,新的cbd鳞次栉比,高立入云,玻璃幕墙和日光对照,看久了出现短暂的晕感。
珠光墙壁倒映的身形影影绰绰,南嘉没有回头,猜到是谁了。
“不让你跳舞这件事情,你会和今川说吗?”
白思澜的声音。
她和南嘉同穿白色系的衣裙,一样的发系,乍然分不清谁是谁。
“你知道的,你说了,他也不会听你的。”白思澜浅浅地露出温和的笑,“希望你好自为之。”
南嘉该怎么告状呢,和周今川说,白思澜不喜欢她,不让她跳黑天鹅了吗。
周今川只会安慰她两句,哄她去跳其他舞,绝对不会怪罪于白思澜。
她们都知道。
不止这件事,任何事都是,他只会选择站在白思澜这边。
以前,周今川对南嘉太好,以至于她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才是独一无二的。
他帮过她很多次,也救过她两次,一次是救过落水的她,一次是被陈祉他们围堵,他为救她而受伤。
正值少女情窦初开之际,南嘉很难不对他心动。
那时不明白,他对她好,只是因为她父亲救过周先生,因为她来到周家是他的“妹妹”,他连路边的小猫小狗都要救的人,怎么可能不对她好。
南嘉有时候想,她不要太多,只要陪伴在他身边也行。
白思澜的出现打破幻想。
周今川对她一见钟情,为了她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南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白思澜,屡屡遭到针对。
矛盾最大的那次,是白思澜无意摔倒,嫁祸给路过的她身上。
那天周围没人,她们处在监控死角,没有证据证明是南嘉害白思澜脚受伤无法参加第二天的比赛。
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
周今川选择信任白思澜。
他说,思澜可能两年内无法跳舞了。
他说,嘉嘉,她不想见到你。
他还说,你不是一直想去英国皇家学院吗,我送你去吧,完成你的梦想。
是啊,她说过自己想去,可她没说的是,更想留在他身边。
他们说她现在学会低头,其实不然,她那时就低头了。
她不想走。
可他仍然,亲自送她上的飞机。
然后断绝了一切联系。
更可悲的是,她没有完成梦想,她在英国呆了没多久,就被遣去了西伯利亚常年冰寒的小镇。
那里贫瘠的土地种不出玫瑰,寄不了明信片,只会泯灭少女萌动的心芽。
看到问过老师话的小乔一来失落地回来,南嘉知道,定格了。
小乔愤愤:“白天鹅不要你跳,黑天鹅也不要你,这和把你赶出港舞有什么区别。”
是啊,没区别。
“放心,我不会离开港舞。”南嘉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该离开的人,是她们。”
傍晚橘金粉的霞光照下,一桁桁的暗影倒映在地板上,像封印的符咒。
半岛别墅设有健身房,电影厅,高尔夫模拟馆,射击练习馆,尽管主人家鲜少踏足,也把大部分娱乐场所集齐且随时备用。
南嘉没想到楼上会有一间宽敞到比舞团还要大的舞蹈训练厅,对墙镜面,地胶地板,把杆,音响设备,应有尽有据Vera所描述,如果她想,还可以聘请英国皇家的指导老师。
这些Vera之前就说过,想带她参观,当时的她没兴致。
一个人,她在训练厅旋转,跳跃,没有音乐,足尖和地板的摩擦声是最服帖的奏乐。
跳得太入神,没注意门口脚步的声音。
来人无声无息的做个看客。
陈祉一直如此,置身事外。
这些年她的喜怒哀乐,他从来只在旁边袖手旁观。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去留意他。
待到精疲力竭,她撑着杆停下,浅白色腿袜包裹着的长腿笔直地搭在把杆上,足尖踮起,天鹅颈微扬,高高在上宛若坠落下凡的天鹅仙子。
半个月不见,南嘉看向他的眼神仍是漠不关心。
“你怎么回来了。”
陈祉眯眸,“我自己的家,出差结束,我不能回来吗。”
“哦,你是去出差了。”南嘉放下腿,个头矮一截,下颚微微抬起,“我还以为——”
他很自然挑起她的下巴,“以为什么。”
“没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我出差这么久做了什么。”
“偷情了吗。”
从这句陈祉勉强捕捉到她的不悦和小辣椒似的呛味是从哪里来,是觉得他这些年在外面鬼混了。
说起话来拈酸吃醋的。
吃得又莫名其妙,总不可能是为他这个人吃的。
大概是顶着陈太太的头衔来吃,他在外偷腥的话,让她很不体面。
陈祉招手,唤Vera和女佣进来,她们捧着的是一件封印在包装礼盒里的裙子,透明塑封,可以清晰看清里面的样式,是一条亮黑系芭蕾舞裙。
细看,还是知名品牌BL家的芭蕾舞裙,独家定制款,不对外出售,简言之,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要求比需要配货的Hermès还要高出很多倍。
黑天鹅舞裙,一眼令人惊艳的级别,世上独一无二的设计。
“这是做什么?”南嘉目光落很久。
“去英国出趟差,随手买的小礼物。”陈祉说完,强调,“是母亲让我给你带的,说女孩子喜欢惊喜。”
她没有动,“哦。”
“喜欢吗。”
“不喜欢。”
Vera添油加醋,“太太,这件舞裙是皇家御用设计团队BL最难得出手的珍藏款,一般人连参观的机会都没有,它甚至没有出现在任何的杂志宣传上,您要是穿上这种别具一格的设计,绝对是舞台上最显眼的靓女。”
南嘉嗯了声,别的可以拂,陈夫人的面子要给的,“替我谢过妈咪。”
至于陈祉。
因为她没答应随他见朋友,第二天他直接玩消失的行为,她是不打算好脸以待了。
偷情就偷情吧,反正他们也没有真的做过。
陈祉示意她们把衣服放下后离开,偌大的舞蹈训练厅只剩他们两个,南嘉当他这个人没存在,准备继续练舞。
陈祉打断:“明天有空吗。”
“没有。”
“那算了。”他说,“本来打算带你去看你外婆的。”
南嘉瞳孔一震。
“她有老年痴呆症,接她回港岛的过程可真是一波三折。”陈祉懒散靠着把杆,“最主要的是,回来后她的孙女都没空看她。”
“明天,我有空。”南嘉更正。
以为他又想带她去见朋友,才如此迅速地拒绝。
没想到是见外婆。
更不曾料到,他这段时间还忙活了她的事情。
她的猜忌全数无稽之谈。
陈祉哪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好整以暇地觑着人,端着少爷的大架子,“你有空,我不一定有空了。”
“……陈祉。”南嘉正了正脸色,很认真问,“你这几天除了在英国出差,还帮我去接外婆了吗。”
“没有,我去偷情了。”
“……”
耍赖皮谁不会。
“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她放软语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的人。”
明明很认真正经的语气,从她嘴里听出,好像在哄他。
低柔示弱,温言软语地哄他。
听着很容易让人受用。
平日里可没这待遇,他什么混账东西他自己能不清楚吗。
难道被她夸两句,很难不飘。
陈祉瞳孔熠着碎光,懒洋洋侧身依靠长杆,洁净衬衫折出自然的皱褶,勾着劲腰的线条,姿态随然,低沉的声线自带一种又野又妖的蛊意,“那你说说,我是哪种人。”
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终究是自己错怪了他,南嘉心虚,没底气,敷衍应付两句:“是个好人。”
“那我。”他长指沿着她的锁骨往下,隔着薄衣料,轻揉一只,哑哑地问,“是你什么人。”
她刚练完舞,身子骨疲乏,一撩就软,低喘答:“……丈夫。”
他眉一凛,“换个称呼。”
感觉他力加了些,她有些难捱,“先,先生。”
“怎么。”他淡睨那张泛红的面容,“老公两个字烫嘴吗。”
南嘉缓和呼吸,有点吧。
“叫声老公,明天带你去见你外婆。”
第23章 画作 入一片烂漫蔷薇园,见下一个春天……
喊个称呼而已,不是难事。
他们本就是夫妻。
上次没喊,这次就得喊,总能给他逮着机会。
未必真的想听她叫老公吧,只是想看她顺从。
南嘉很久没有见到外婆。
七年前她离开前太匆忙,未能看到外婆一面,回来后因为没有批准,也见不到,老人家并不想看到她。
现在人被送到港岛,她终于可以有机会远远地瞧上一面。
南嘉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她一动不动,陈祉手也停了,静候佳音。
许久,她深呼吸,说了两个唇音,“老、公。”
速度很快,声音比蚊子音还小。
陈祉:“嗯?”
“叫完了。”南嘉紧跟着,“不要耍赖。”
“声音那么小,听不见。”
“那是你的问题。”她说,“你又没让我大声说。”
上次没规定时间,这次又说分贝问题。
玩他。
够可以的。
“照你意思,我答应让你见你外婆,没说让你见多久,一秒钟是不是就够了?”
南嘉轻轻抿唇,没反驳,“一秒钟也行。”
以前去探望,老人家不乐意待见她,她想多见一会儿都难。
“周嘉礼。”陈祉转手捏她下巴,“真有你的。”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南嘉拧眉,拍开他的手,“我还要练舞。”
她抬手时,他感觉被东西咯了下,陈祉沉眸,瞥见她无名指上有一枚素圈,“哪来的戒指。”
她拢手,“随便买的。”
“谁买的?”
“还能谁买的,我自己买的。”她理所当然反问,“你们不是要我戴婚戒吗。”
那么多钻戒不戴,不知从哪个旮旯底摸来的不值钱的破戒指。
而且就一个。
算什么婚戒。
“既然是婚戒,那我的呢?”
“你自己不会买吗。”
他单手抄兜,好整以暇地靠着那边,“这戒指看着像是对戒,你为什么不顺带把男款也买了。”
“我为什么要给你买。”
这样说没毛病。
陈家送了那么多聘礼和利益,给她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荣华富贵,但这些不是她索要的,并不是一定要她给予汇报。
给自己买个婚戒戴上,已经很给面子了。
看陈祉还没有动,南嘉有些急,“你废话好多,你不走我走。”
南嘉不想和他说话,甩头就要走,这时候他抬手拉她,狭长的眼眸一瞬不瞬落在她的皙白面容上,似要探出个究竟,她今天情绪不佳,总要和他呛火。
但他问她,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原因。
知道没结果,陈大少爷放下她的手,冷脸离开。
他一走,南嘉深吸一口气,看着精美包装里的芭蕾舞裙,没有松懈,心头闷得慌。
角色转给别人,拥有再漂亮的舞裙也派不上场,只能放着欣赏。
南嘉练到晚餐时间后。
一个人跳舞的孤独感太熟悉,不知不觉像是机械木偶一样,只要还有力气就要一直地跳下去,烂熟于心的舞步和动作仿若编入大脑的程序代码,周而复始。
最近被小乔带着吃的碳水略多,南嘉晚餐只吃了根胡萝卜,为此没少挨Vera的念叨,到晚点陈祉回来,Vera还在絮絮叨叨。
在这位合格的女管家的任务中,包括了给新太太调理健康的身体状态。
她实在过于清瘦,单吃胡萝卜不利于健康。
Vera告知陈祉。
本想让他劝劝太太。
养尊处优的少爷哪是哄人的料,随手拿起白玉瓷盘里的小胡萝卜,“你说她就吃这玩意?”
看两秒后,随意又精准地投落至一旁的垃圾篓里。
“狗都不吃。”
南嘉被cue,瞪他。
没计较,把玩球的十一唤来。
十一今年七岁,是一头步入中年的捷克狼,早过了幼年顽劣爱玩的性子,有着超高的敏锐力和侦察力的它,非常适合带着枪的猎人捕猎。
但在南嘉面前就变成了妈宝狗,很乐意陪她玩扔球捡球这种只有邪恶摇粒绒才爱玩的游戏。
十一乖乖坐在地板上,清澈的小眼神滴溜溜天真无邪望着她,等她手撕鸡胸肉和小白一猫一狗的分一口。
分了鸡肉,南嘉拿起一根胡萝卜,送到捷克狼的嘴边。
它更喜欢肉类,眨巴眼睛没有吃。
“太太,十一最讨厌吃胡萝卜。”Vera小声提醒。
话还没说完。
只见南嘉低头,隔空吻了吻十一,轻声哄诱两句。
乐得十一抬起爪子,主动叼起一根胡萝卜吃下去了,并把脑袋凑过去让南嘉摸摸。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南嘉说,“你不吃,其他狗会吃。”
“……”
不知那句不吃的狗是在点谁。
Vera憋笑憋的很难受。
绝对是她第一次看到太子爷这么吃瘪。
从小到大,谁不是把他从头捧到尾,当祖宗供着,没人敢说一句坏话,没人敢惹他,否则后果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倒好,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身上。
Vera刚开始没看出南嘉有什么能耐,没家境没背景,长得是漂亮,可漂亮的人多了去,没有金钱和权势的烘托,空有一张脸蛋本不能形成王炸,但实际情况是,多次炸得大少爷无言以对。
陈祉拿那一人一狗没辙,乜了眼一旁低头的Vera,“好笑吗。”
“……不好笑。”Vera立马摆正脸色。
“那你笑什么。”
“我,是看十一很喜欢太太。”Vera转移话题,“他们看起来很有缘分。”
不止是陈祉,捷克狼对南嘉的态度也和往常不一样。
这狗挑食得很,得吃纯野生兔肉,鹿肉,M9和牛,素菜鲜少碰,需要搭配鱼油,骨粉,维生素,微量元素,饲养员水平和白狮,赤狐一个水准。
让它吃胡萝卜,不亚于指使它去学喵喵叫。
如此服从南嘉的主要原因是它认主,能记得从前的事,和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小白猫就没十一这么认主,要么懒洋洋 的睡觉,要么给家里的家具翻新。
十一以人类为重心,小白的眼里只有新鲜的玩具。
南嘉随意搁置在沙发上的包包带子很得它喜爱,山竹心瞄爪勾着带子,连铲带扒地,将包包推落在地。
“白仔。”Vera唤了声。
小白立马跃下,翘起尾巴溜了,明知人们不会惩罚它一只小猫咪,但离开犯罪现场的途中有着深得猫心的偷感,因此屡教不改。
Vera把包包捡起来,准备放回原位时,看见地上躺着一枚银色素戒。
“这个是。”Vera困惑拿起来,“太太的戒指吗?”
看尺码不像。
样式也是男款,不是圆环形,偏于硬朗的设计感。
南嘉轻皱了下眉头,“是我的。”
伸手去拿,却被陈祉抢先一步,长指一勾,戒指滚到手心里。
只一眼就认出,是和她无名指配对的男戒。
就知道是有男戒的。
但她买了,并没有直接送给他,也没有丢掉,而是放入包里。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这是我上次买戒指的赠品。”南嘉提前解释,“我觉得扔掉可惜就放包里了。”
陈祉把玩着素的不行的男戒,“我又没问你,你急什么。”
南嘉,“我只是怕你多想。”
“多想什么。”
一个戒指而已,就算当面送他又能多想什么,难不成觉得应了他们编织的故事,她暗恋他?
南嘉知道自己顾虑太多,被点名后,索性摆烂,“没什么,你要是想戴就戴,不想戴就扔了。”
看得出来是真的急了,和在舞蹈室撵他走的语气一样急。
是因为被说中了吗。
她要是不说那句不多想,他未必真多想,这一说,此地无银。
“丑是丑了点。”陈祉白皙修长的指骨盘古物似的,将戒指把玩,“但太太送我的第一件新婚礼物,哪有扔掉的道理。”
“不是礼物,我都说了,只是个买一赠一的赠品而已。”
她着重强调买一赠一。
这戒指是女款和男款放一起卖的,她只看上女戒,给自己买了个轻便的戒指戴着,那枚男戒总不能直接扔了,一直给包里放着。
要不是小白调皮扒拉,她没想过拿出来送给他,更不是特意送的。
本来就是个不值钱的素戒。
还是买一送一。
陈祉没好气往地上一扔。
“怪不得这么丑。”
“我又没逼着你戴。”
一个戒指,他要扔就扔,南嘉管不着,甩身走人。
素戒孤零零呆了好一会儿。
做完坏事的白仔不知何时溜了回来,瞅完南嘉的背影,又去瞅陈祉,趁不注意跳过去,猫爪子意图再次对那戒指下手。
陈祉拎起它的后脖,让Vera把它带出去。
Vera接到指令,带饲养员阿姨来接猫狗出去,她蹲下来把戒指捡起来,犹豫着问:“少爷,这个戒指如何处理。”
“扔。”
“好的。”
“等等。”陈祉喊住人,“给我再看一下这戒指有多丑。”
也不知他到底想不想扔掉,Vera恭恭敬敬递上,“要不您戴一下试试,我看这戒指尺寸和您应该很适配。”
顺着Vera给的台阶,陈祉接过戒指。
大小确实刚好,和女款做工一样,不像个廉价赠品。
“肯定是太太精心挑选过想送给您,又不好意思和您说。”Vera添油加醋,“太太真是有心了。”
有没有心不知道。
嘴比谁都倔。
陈祉没再丢戒指,攥在手心,临走前忽然问:“她今天回来得很早?”
Vera怔了下,“是的,太太今天下午两点就回来了,难得回来得这么早。”
“出事了吗。”
Vera摇头,她真没多想。
按照南嘉以前早出晚归的性子,不该这么早回来,南嘉不说,做属下的不敢多嘴询问。
主卧室的光调成岩灰的暗系,沉闷闷的。
陈祉进来时,南嘉正在打电话,刚沐浴后,她趿着一双凉拖,骨感重的足踝上挂着水珠,俏生生的小腿长而笔直,再往上被斜挎的浴袍若隐若现遮挡。
听到后门的动静,她回头看了下,和那边简单交代几句便挂断。
不和那边说话,也没开口和他交流,拿起一旁的毛巾,简单擦拭长发,空气里飘荡着山茶混淆橙花的香,新鲜又清冽。
陈祉无视她,背身调灯光,撂着话,“和谁打的电话,鬼鬼祟祟。”
“和你没关系。”看他把灯调亮,南嘉略微不自在,“我今天很累,什么都不想做。”
他也有点意兴阑珊,进来后就没看她几眼,听到这句后连房间玄关都没进去,琥珀色眼底倒映着生冷暗灰的门框,走之前面无表情丢一句:“那你继续和那谁打电话。”
可能误会她打电话的人是周今川,阴阳怪气的,南嘉懒得解释,一个人落个清静,回拨小乔的电话继续谈着舞团的事情。
明天要去看外婆,就给舞团告了假,反正名义上她差不多被清退的状态,除了小乔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乔为她鸣不平,南嘉倒淡然,只让她放心,一周后,白思澜和何鸢的演出,会和她们的心一样糟糕。
到底是什么让白思澜觉得,她会甘拜下风。
是周今川这根软肋吗。
如果将软肋剔除呢。
陈祉不在,南嘉睡得没想象中那样安稳,夜里醒来几次,吃了奥沙西泮片再躺下,有了耐药性,效果并不好,时睡时醒,头也晕乎乎。
只有那段时间,白天和小乔她们一起练舞,跳到大汗淋漓,入夜再和陈祉消耗为数不多的力,直到殆尽,才能安然入眠。
又做了很多梦,各种各样的都有,最深刻的是雪地上错综复杂熊的脚印,皮发厚实的它们哪怕没有成年,庞大得也能一巴掌拍死人,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濒临前的恐惧。最可怕的是恐惧变幻莫测,反复在脑海里过渡。
她在梦里跑了很久,跑着跑着,脚下忽然一空,一头栽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南嘉猛地惊醒,睁开眼睛。
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些许的视觉,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祉。
再看她现在,他不在,她随便穿了,丝质睡裙没有内衬,随着辗转肩膀早没了衣料,凉飕飕的。
她的手不知怎么就搭在他的胳膊上,像只考拉似的将人抱住。
“我为什么把你抱着。”她懵然问。
“你确定这个问题不是我来问吗。”
“你不是出去了吗。”
“我没长腿吗,不能回来吗。”
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明明是个见面就要吵架的陈祉,可身边多个人,莫名多一份安心,她没有松开他的胳膊,继续静静地抱着。
陈祉没有动,由着她来,“做噩梦了?”
“没有。”
他抬手试探她的额头,“冷汗出来了。”
“热的。”
“周嘉礼,你的嘴什么时候能软一点。”
她刚才主动抱他依偎他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乖软,若不是真实发生,快以为是幻觉。
南嘉垂眸缄默,呼吸均匀萦绕着他肩侧,像毛茸茸的羽毛尖,挠得心痒痒,又是环抱,他臂弯搭的位置,不可能不触碰到软。
细看,眼尾一周洇红,像吓哭过的痕迹,比平日里多几分柔弱的破碎感。
人也吓得发颤,抖得厉害,只隔一层衣料,感知到那对晃动。
“周嘉礼,你这样我很难受。”他拿回胳膊,脱离她的束缚,就一小会儿,淡淡的橙花香熏染,压了他的烟草气息,一浓一浅。
衬衫袖口泛起些许褶皱,在她醒来之前似乎已经保持这样很久才有压痕,但他眼底没有困意,好似刚回来碰巧借她抱抱解一解噩梦。
不想没多久就小气地拿走,南嘉人心空落落的,眼神也空着,出了神,却记得要和他置气,别过脸,拿起一旁的抱枕抱了起来,顺带扭过去。
陈祉得空去盥洗室,出来前后见她一个样子,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垂落的胳膊搭在她跟前,“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再借你一会儿。”
“我没有怕。”她别过去,“只是有点失眠。”
她没要,他主动抬手给考拉抱,侧过去时顺带揽过腰际将人拉到怀里坐着,他靠着垫高的枕头,没什么诚意地哄,“失眠怎么办,要不你给我唱个摇篮曲?”
“……”
她眉间终于起了情绪,恼瞪他,是她失眠,让她唱摇篮曲?
“你知不知道你声音。”他说,“骂人或者叫都很好听。”
“陈祉你——”
她骂到一半突然噤声。
骂他反而应了他的话。
可能分了神,她情绪没刚才那样糟糕,也不需要借他打消噩梦的后虑,松了手,想挪到三八线另一边时,发现被箍死,裙角不知何时撇去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漂亮冷白的手。
“陈祉,刚说了不想……”
她秀眉拧住,话还没说完,陈祉慢条斯理地抬指,昏暗之中,上面挂着的黏银丝拉长一条长线似的垂落,末端坠落至他的衬衫一角,洇成淡淡的痕。
不过小试,出乎意料的多。
之前有是有,可不太够用,可怜兮兮渗那么一丢,和现在是鲜明反差。
没想过,她对他的抵抗竟然潜移默化消失。
“嘉礼小姐再看一遍。”陈祉声音带着蛊,淡笑奚落,“告诉我说你不想。”
“你……”她面色煞白。
是头一回这样。
以往哪怕是小指也总觉得涸枯一直排斥他,不像这次,估计是被噩梦惊醒后身边只剩下他,自然靠近他。
“别搞得到处都是,脏不脏。”她瞠目,声音微小。
“爷都吃过了。”他非要给她脸上抹一下,低着嗓,“你自己还嫌这嫌那。”
笑话她,刮出丝线也就罢了,都不是最过分的,恍恍惚惚地一层白色小布也没了,薄料易透,像从染坊走过一圈,沾染不少。
门口没了帘幕的遮挡容易透风受凉,也方便进出,他没有直接过来,单指来哄,噩梦后的人比之前好哄多了,食中指堪堪并在里溺着,照这般的话,下步不远了。
吃惯了的安眠药不管用,导致她半梦半醒,仍以为自己身处天寒地冻的雪地,眼睛迟钝,许久发现他毫无顾忌攥着那寸没手心大的料子,洇过的痕是她的画作,他有意拿给她看,南嘉声音踉跄,“陈,陈祉,我不……”
“怎么办,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看看吗。”他淡淡陈述,“这么多你怎么好意思说不的。”
证据确凿,南嘉无法抵赖。
脑海里想的仍是刚才那个噩梦。
分不清现实了
自己在梦里跑着跑着,像是要掉入深渊,忽然被拽住。
原来是他吗。
可他明明,不可能是她的救赎。
南嘉有些想哭,哽了一声。
“别哭啊。”陈祉大概是有些无奈的,明明之前她也不是个小哭包,不知是被他吓的还是那个噩梦,低声一叹,“爷慢点进去还不行吗。”头回哄人,语气没控好,稍起来一些,如对公主屈膝称臣,放低声音,继续去哄噩梦后变得脆弱的人。
“别怕。”
明明没有泪,还是覆过她的眼睛。
他惊扰了她的噩梦,却赶不走黑暗的幻象。
但他可以将她带离深渊,暂时回归现实。
入一片烂漫蔷薇园,见下一个春天。
第24章 西伯利亚 会不会太多了
半岛别墅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住进来后,南嘉很少再去做以前的噩梦,哪怕陈祉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失眠,一个人白天练舞,回来遛狗逗猫,心境不自觉安宁。
直到黑天鹅角色落空。
她未必真看得上这个角色,是白思澜,在用陷阱一步步地让她绝望。
她们不直接正面刚,背后捅温柔刀,哪里脆弱捅哪里。
南嘉弱处不在角色,也不在白思澜,是七年前,是这七年间的事,白思澜的所作所为,是一块扔入湖面的石块,带起恐慌。
让她总以为自己还会回到七年前那时,猝不及防遭到陷害,再被扔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重蹈覆辙是最可怕的。
哪怕明知自己现在不会被扔走,哪怕周今川不再是她的软肋,噩梦像一缕缕烟雾,吹散后再聚拢,萦绕周身,难以彻底挣开。
抱紧陈祉是本能。
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周今川把她丢去了荒郊野岭,她最讨厌最不想看到的陈祉伸出了手,给她牢牢抓稳。
她出于下意识,抱住他,对他的隔阂无形中消失。
所以才接受,才给他那么多花露。
陈祉这辈子最有耐心的时候就耗她这块了。
种花本就需要园丁辛勤地栽种培养,浇水,翻土,蔷薇尤其娇嫩,不得马虎一点,之前几次失败,总算等到了适宜播种的季节,乍开始是猴急了些,进入不得后便磨着。
有些事情是天赋和本能使然,昏昏暗暗地不影响对准水平线,从陈祉的角度,青丝披散,雪梅对称,长退呈现漂亮标准的M字,两只细白足尖高抬,落过他的双肩,没有重量地晃。
上帝宠儿,美不胜收。
“陈祉。”南嘉吃饱了,不想要下去,推他离开。
就她那点力,跟没有一样,他并了她的腕继续抵着,别说出去,愈发变本加厉。
“陈祉!”她仰头,真有点急了,声音嘶哑,“可以了,我,我……”
“才多久?”
“很久了。”
没算具体时间,但在温暖的花房待了超过半个小时,其实刚来的时候她就撑得慌,可又被带着引路,没推拒,哪想他一来就待这么久。
“再让我待五分钟。”他微微俯下来,抚过她鬓边的发,“好吗。”
难得地,缱绻温柔地哄。
“下,下次再待。”她低声哀求,“好难受。”
他静默,没动,唇际好似很无奈勾了勾,“那怎么办啊,宝贝。”
“我该不该告诉你,才进三分之一呢。”
虽是极尽温柔的语气,不厌其烦哄,可实际却恰恰相反,大相径庭,没有半刻停歇怜香惜玉的意思,更有将三分之一塞成之二的迹象,南嘉实在是吃不下了,不涩但涨得慌,他不听,她忍不住想把人踹开。
就她那点能耐哪够用,足尖还没踢到心窝,陈祉早有预料,反攥足踝提高。
舞蹈生的足是残缺的,破碎的美,淡淡的疤痕,对称着舞台至高无上的荣耀,他指心带过伤痕,沉眸凝视,微微垂了下额头,薄唇触碰到细白的足背。吻有多轻,声有多低,那三分之一的节拍就有多烈,若不是隔音极好,外头走廊值班的一众怕是早听了去。
南嘉推又推不开,他不肯走,半点出去的意思没有。
也只好继续收留他,倒计时五分钟,她思维停止,大脑晕沉,只觉过了很久很久,说话不算话的人终于停靠,却并没有离开港湾。
“陈祉。”南嘉再次催促,咬牙,“你走开。”
“不走。”
“你讨厌死了。”
“嗯。”
赶不走,她声愈见微小。
他又堵了一回儿才堪堪撤走离开。
但没走太远,靠在学口,像欣赏自己完工后的佳作,目视昏暗中她面容的变化,刚开始她手搭在眼睛上不肯看,不知情绪变化,音调也小,哼唧得跟猫一样。
“套间几堵墙,都做了隔音。”陈祉提醒,“你声音不用收着,可以叫。”
南嘉什么话都不想说,余味未尽,人还没从天上下来,清透的眼眸看着暗灰的天花板。
陈祉没有拿事后烟,就靠一旁,体脂率极低,暗光折着肌肉线条,连肩线都恰到好处地明晰而不浮夸,冷白的手腕拂开她鬓边的发,这时面颊的红更显然,生了几分桃之夭夭的娇态。
身骨却透着轻微的凉意,沿着心窝探下,腰腹间绣着一只镂空纹身,蓝色的,像一只蝶。
南嘉稍稍起来些,拿被褥盖住:“有点冷。”
“冷吗。”室温明明最适宜,她脸颊也很热。
“刚才,我是被冷醒的。”她双手环抱,屈靠着,喃喃陈述,“总感觉自己还没回来,还在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他只听她说在俄罗斯,不曾想是气候最残酷最寒冷的西伯利亚,“哪个城市。”
“忘记了,是个镇子,或者说是村庄?”她睫毛垂落,“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春天,没有暖气,缺水缺电,每天早上第一件事要去砍树烧火,零下三十度,真的很冷。”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啊,我没问过他,可能就是因为白思澜吧。”南嘉抿了抿唇,“她两年内不能跳舞,我两年内不能离开。”
刚开始,周今川送她去英国念书,不到一年,派人给她安排新的身份去往俄罗斯,她以为要去莫斯科跳舞,不曾想被派去一个穷困潦倒的小镇,那边的年收入微薄,当地居民靠捕鱼和摘桦树茸为生。
幸运的是派她的人给她安排了住处,一对老年夫妇的民宿里,他们性情良善,语言不通却也给予友好的关怀。
不幸的是,她身无分文,人民币,欧元,卢布都没有。
也许联系大使馆的话是可以离开的吧,但她没忘记带她来这里的人撂过一句话,说她离开这里的下场是死路一条,外头有给她的通缉令,而这句话的原话,出自周今川。
何况她很难离开,被安排的身份是欧洲公民,实际又是个中国人,如果国内没有人脉关系,手续不知道要走多久,而周今川既然送她过来,那么铁了心让她留下。
要说受过的磨难,和重活工人不能比,日常和当地居民差不多,为生活奔波,刚开始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熟练地学会五点多起床,撬开厚冰取水,烧火的期间用斧头将木头劈成细柴,穿着木板鞋给附近的原始森林下捕猎陷阱,那是为数不多的蛋白质来源。
可是啊,绝望的从来这些年的风霜雪雨,踉跄趔趄,是源源不断的绝望。
希冀着离开这里,想念港岛夏日的海盐冰淇淋,想念海滨公园的洋紫荆,还有风吹动的校服格子裙。
那里太苦了,苦得她甚至觉得,和陈祉他们针锋相对都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
起初周今川给的回应是快了,再后来是等几个月,最后索性断了联系。
她写了无数封的明信片石沉大海,孤独地躺在木屋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
这段记忆太深刻,哪怕后几年回到伦敦,午夜梦回仍被惊醒。
“所以周嘉礼。”陈祉忽然将她拎起来,指腹扣着腰往跟前带,另一只手抬着下颚,抑制住冷厉的口吻,“你要我在港岛不要动他一分一毫,自己在外面过那样的狗日子?”
要他放过周今川,要他照顾好流浪猫,自己呢。
她眼眸清明,也许是没想过这么多,也许是意外他情绪如此恶劣,晃了下神,“也不算狗日子……有时候挺好玩的,我还骑过雪地摩托去抓冬眠的熊,你抓过吗。”
看吧,明明很难过,明明是一场噩梦,涉及到周今川,总想用云淡风轻的口吻一笔带过。
他也不必过于义愤,她出现在他结婚证的一侧,出现在床边,和他共事被他索要,也是因为周家,要说缘分,他们半点没有的。
一切不过是抢来的,世间没有强求不了的事,有的话,那就是不够。
静默好久,南嘉想他是不是在酝酿如何骂她,是太蠢笨了,一时半会词穷了吧,她这时候挺脆弱的,不希望挨骂,便妄图解释缓和:“真的没那么糟糕,而且很多事我都忘了……”
看他眼神阴鸷,她只得乖乖闭嘴。
“忘了还做噩梦?”陈祉问。
“……嗯。”她没说舞团的事,“可能,是因为你这几天出差在外不在家,没人陪我。”
舞团和白思澜闭口不提,但这个理由找得过于暧昧。
好在让人受用。
陈祉没有再问,放开她一些,看不出喜怒,“所以呢。”
“所以。”她接得鹿头不对马尾,“我想洗澡了。”
不对。
她想洗可以直接下去,干嘛要和他说。
“知道了。”陈祉这才勉强应了句,俊颜稍作缓和,起身过来抱她去洗澡。
南嘉:“……”她能说真的没这个意思吗。
去盥洗室时,他扣人入怀,冷哼,“俄罗斯冬眠的熊我没抓过,但是你的我抓过。”
还吃过。
南嘉有些害怕,畏畏缩缩,“……时候不早,我们应该只是洗个澡吧。”
“嗯。”
清晨醒来。
南嘉确定一件事。
男人的嗯可以是否定句。
她就不该相信他。
更不明白,为什么三分之一那么撑,起来刷牙的时候,人都是靠着盥洗台的,否则根本站不稳,颤巍巍的,一闭眼就会想到他不由分说进来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要看外婆,她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看在外婆的份上,把这事搁搁,她一改往日素淡,挑了件香风小裙,配的鞋跟也稍稍高些。
和陈祉站一块,气势仍被他压一头,他并不着重装扮,再极简的衬衫长裤,气质也很拿人,自然的松弛,知道要见长辈,衬衫袖扣板正系上,冷白腕间挂一块黑色机械表。
不经意一看,他的无名指上也有一抹装饰,银钢色的素戒,和她手上的是一对。
不是说丑然后扔了吗。
一路她闭口不问,反正搞不懂他。
陈祉给外婆安排在全港最权威的私人疗养院,不仅拥有顶尖的护理团队,还有包含心理治疗,精神治疗全方位的医生团队,养病的同时会给老人家做进一步检查,再针对下药。
内陆的专业医生有下过结论,老人家如今的痴傻不单单是老年痴呆,她时而安静时而疯癫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受到过精神重创,落下的心理病根。
疗养院几个主楼采取法式帝政风格建筑,米白色廊柱刻有精细的雕花,线条考究,整体绿化率极高,像一座避世的庄园。
看之前,南嘉不由得跟进陈祉一侧,“她会记得我吗。”
那么久了,应该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好,记得的话,她这些年失踪,还得编借口。
记得的话,老太太还会对她凶巴巴的。
婆孙关系一直很差。
“也许呢。”陈祉说,“护士说五年前在米饭里吃到一颗石子这事她还能拿出来盘算。”
这就非常符合小老太做事风格。
不过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些年你去内陆看过吗?”南嘉问。
“我不能了解吗。”他没正面答。
毕竟是付高昂疗养费和医药费的人,医护们会告知他一些情况。
由护士刚带到门口,便听见摔盘子的声音。
亚克力盘子,没摔碎,老人家很不乐意,大声嚷嚷。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有个特别有钱的女婿,你们谁敢惹我。”
太久不见,老太太骂人的话更迭。
南嘉小心翼翼推门进去。
提前抬手挡住额头,防止像从前那样被老太太找东西砸。
却一直没动静。
老太太给护工们耍完脾气后,死一样地寂静,顶着一头花白的发,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他们,嘴里念叨着。
“这这这……”
以为她要念出名字,南嘉呼吸一窒。
吸口气,哽咽住,“外婆。”
“这是谁?”
外婆接下来一句,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并不记得她。
一丝难过后,压抑的心情如释重负,不记得很正常,不记得挺好。
从前,尤其是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外婆脾气暴躁,看什么摔什么,看谁打谁,没人经得住她一根擀面杖的力。
真怕记得她后,上来就是一榔头。
过一会儿,小老太又没了话,眼神痴愣,豪华的套间和法式的装修,和她干枯的人格格不入,这几年来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治疗,却再没像从前那样胖起来,印象里泛着油光的老式围裙再套在她身上怕是能套两圈。
“一直都是这样吗?”南嘉问。
“嗯。”陈祉拉了把椅子把她按下来坐着,“你多陪她说会话。”
外婆不认识她,但眼睛和认知没问题,当她是个陌生女孩,耐着性子问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否婚配。
语气很温柔。
“我结婚了。”她说,尽管小老太认不清她,可她还是想告诉她外孙女结婚这件事。
“结婚啦。”小老太看了眼陈祉,若有所思,“是这个小伙子吗。”
“嗯。”
“这个还行,看着就有钱。”
“……”南嘉破涕而笑,怎么生病了,小老太见钱眼开的性子还没变。
“我跟你说。”外婆脑子糊涂,说话一点都不含糊,煞有介事,苦口婆心,“你可千万别跟我女儿学,千挑万选嫁个穷光蛋。”
熟悉的配方。
外婆看不惯南父,觉得他配不上自己漂亮的女儿,经常嫌他没用。
这些话,南嘉耳朵早听出茧子。
“她本来啊,有个嫁入豪门的机会,结果呢,她不要。”外婆抬手比划,“人家给她送这么大一颗钻石,她都不要。”
这比划得快把房间给盖满了。
南嘉当小老太胡言乱语,点头应,听她东扯西扯的。
“姑娘啊,你要和这个小伙子好好的。”外婆又将自己转换成一个普通的慈爱小老太,拉住南嘉的手,指着陈祉,“这个小伙子人很不错的,我记得他之前来看过我。”
“没有。”陈祉否认,“您记错了。”
南嘉左看右看,不知道哪边说的可信,只盲目地点头。
外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拍拍她的手,“对了,你们的娃多大了?”
“……啊?”
陈祉:“还没生。”
南嘉又“啊”了声,什么叫做还没生。
“那赶紧得生啊,国家不是开放三胎了吗?”外婆皱起老眉头,“你们年轻人怎么不响应响应政策。”
“……”
谁说外婆老年痴呆,这可太棒了。
大字不是一个,新闻听得不少。
南嘉两颊一阵红一阵白的,敷衍地宽慰,“好,知道了。”
“今年记得生啊。”
“……今年生不了。”
外婆郑重其事点头,“那明年生吧。”
南嘉:“……好。”
“打算生几个。”
“一,一个吧。”
“一个太少了。”
“那两个。”
“两个好,好事成双。”
看护士拿药进来,南嘉起身让开,时候不早,不耽搁外婆继续治疗。
“我走了。”她慢慢挪去门口,小声叫了句外婆,“外婆。”
外婆没听见她的话,沉浸在自己催生的世界里:“囡囡啊,我刚才的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明年生两个。”南嘉把门合上,脱离这个地方。
再唠下去她不知道又要扮演什么角色。
外婆状态还行,只是这大脑,仍然不是个正常人,可也不像重度的老年痴呆,毕竟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可能真的是心理疾病。
那为何会有心病,难道是因为母亲的去世吗。
她摁眉心,犯难,看向刚才拱过火的陈祉,没好气,“我们走吧,下次再来看她。”
陈祉单手抄兜,气定神闲,“你刚刚说什么。”
“下次再来看她。”
“前一句。”
前一句是什么。
“一定要生两个吗。”他低头看她,轻飘飘落一问,“会不会太多了?”
“…………”
谁问他了。
第25章 茶烟 “你怎么才来。”
她被外婆拉着扯家长里短,忘记身边有个关键人物,婆孙俩的通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刚才那些话。”南嘉避开视线,“是为了骗老年痴呆的外婆,你信什么。”
“没信,随便问问。”
“别问。”
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没有问的必要。
陈祉眼底没有太多的玩味,也不像较真,跟着她往前面走,声音忽远忽近地,“我只是觉得一年生两个太多了,女人怀双胎很累。”
正常人三年抱俩都很多了,一年生两个,又累又损身体。
况且她身体体质很一般,南嘉正想附和,突然想起自己又没生的打算,盘这些事做什么。
“这些事都和我们没关系。”南嘉摆正神色,拨了下发,“和你就更没关系了,没必要想那么多。”
他又用不着生育,生一生二都不是他该考虑的。
陈祉薄唇动了动,没有义正言辞反驳,随意一侃,“我已婚,不能想吗。”
她缓缓地“哦”了声。
已婚和孩子是绑定的,成了家,不可能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虽然他们没到生娃的地步,但不代表他以后没孩子。
是否她所生则为另一回事了。
他能提一嘴,说明确实考虑过,双胞胎不宜生,那些为了嫁入豪门而去国外受精孕多胎的女明星做法,不值得提倡,也不该觉得多子多福,自然条件下孕育和爱人的一条生命已是人生的顶级美满状态。
不管是为她还是谁,能替女性想到过生孩子这一层面,对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南嘉记起学生时代,贵族高中里除了普通高中没有的丰富多彩的娱乐项目外,还成立全球都屈指可数的部门,叫女性权益保护部。
起因是她随同班女同学正常行走时,一个高年级男生用自拍杆从女同学的裙底带过,拍下私密照。
有时候夏日太热,为了解暑和美观,不少女同学会卷起一些裙摆,给了变态可乘之机。
在阶级学校,讲的从来不是理,而是钱权。
普通人想要维权,难比登天,哪怕告知媒体,媒体背后也是权势。
然而那次是例外,学校成立保护部,防的就是爱占小便宜的流氓,总有青春期男生觉得摸一下,开个黄腔,小事一桩一笑带过,却不知会给女孩子留下心理阴影,部门的成立便是针对于这些,只要受到x骚扰,都可以告状,学校会帮忙维权。
南嘉突然想到这个,是因为这个部门和陈祉有关,他并不参与部门管理,但陈家是学校最大的股东,所成立的部门管理经费都由他负责,他如果想叫停,只是一句话的事,同理,成立也是从他这里起的头。
女性权益保护部的存在,避免大量偷拍,黄腔男,原先被棒打的出头鸟,不仅被劝退,家里生意也遭到重创,下场惨烈的原因应该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陈祉对她是混蛋作风,对外资本家思维,不可否认,一些所作所为对社会和团体运作是利大于弊的,这是毋庸置疑的,陈家每年交上去的税都能开拓一片新城区,上层阶级的人一句话就能影响到很多人,高中的权益部至今保存,保护一届又一届女孩,还维护学校名气。
“你考虑那么多。”南嘉问,“是想要小孩吗。”
就她那问话语气。
肯定不是询问后再顺从的意思。
八成是要滚出一些逆天的话,比如让他另找人生。
陈祉丢一句:“不喜欢。”
她其实也想不出他会带崽子的情景,“自己的也不喜欢吗?”
前方的人步伐慢下来,盯着她的面孔,薄唇翕动,没作答。
外头,疗养院江院长亲自来送行。
听他和陈祉说话的口味恭敬中带着熟络,南嘉知道他们是熟人。
江院长和他打完招呼后,笑看南嘉,“这位就是陈少的新婚太太吧。”
对方毕竟年长,南嘉颔首,“你好。”
“您外婆的事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江院长说,“希望她早些康健。”
“麻烦了。”
听江院长和陈祉谈话期间偶然提过一次江朝岸。
上车后,她问:“这个院长是江朝岸什么人?叔叔?”
“一个入赘的姑父,改了姓。”
入赘,不仅孩子跟着江家姓,自己也改了姓。
南嘉回头看疗养院,如此宏伟且权威的地方,院长于江家来说只是个入赘关系,而江家的权势,在港岛并不能排的上太高名次。
“上次你让我见你朋友。”她忽然想到什么,“是因为想托江院长和江朝岸的关系,给我外婆看病的吗?”
他朋友里面有江朝岸,江院长和江朝岸又是姑侄关系。
他是想让她和江朝岸笼络好关系的吗。
“用不着。”陈祉轻描淡写,“没有能让我托关系的人。”
别说他托关系,江院长都没约见他的机会,江朝岸呢,见他看心情。
带她见朋友,是他们对他结婚的事抱有怀疑。
所以带去显摆下。
“哦,那你很厉害哦。”南嘉哼着阴阳的腔调,“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
“有。”他漫不经心,“我找你找了五年。”
“你找我?”
他竟然找过她?
一找就是五年?
且不说他找她的概率有多低,他找到她的可能性更是几乎没有。
她以全新的身份被偷偷派去俄罗斯,几番周转送去了西伯利亚,且是人烟寥然的最冰寒地区,哪怕人脉广通的欧洲王室找她也得花个一两年的时间,
从国内找她,得从第二层身份查起,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找我做什么?”南嘉问。
陈祉搭在中控台的长指微微蜷动,目视前方,话说多了收不回去,心平气和缓解,“你欠我钱,我为什么不能找你。”
“……我欠你一千万,你找我找了五年,花了多少人脉和金钱?”
“爷乐意,你管不着。”
陈祉配有素戒的无名指似有似无敲着中控台屏幕,不以为意。
南嘉上午告假,下午回的舞团。
跳不成白天鹅,也不能跳黑天鹅,只能做个幕后替补,在旁边看别人训练。
表演时间将近,临时换人的效果并不好,白思澜拥有很强的带队能力,可以稳定发挥,何鸢却有些烂泥扶不上墙。
看完几次训练,南嘉不太想插手了,这个水平她们自己会丢人现眼。
训练之余,小乔悄咪咪凑来搭话:“嘉嘉,你上午没来,她们说要扣你奖金。”
南嘉说,“我给张老师告了假。”
“光给老师告假不行的,还要走两道程序呢。”小乔心疼钱,“扣了几大百呢。”
扣多少钱不是重点,重点是给她下马威。
没有背景身份,很难在这里混下去,逼她主动走人。
欺人太甚。
“怎么办啊?”小乔说,“演出快到了,如果演出顺利的话,何鸢可能就一直跳黑天鹅了,那你就要换队了。”
换队的话也肯定跳不了领舞,混个小角色未免屈才。
“你觉得演出会顺利吗?”南嘉问。
小乔不知道,她挺不希望顺利的,可总不能害人。
“何鸢第一个挥鞭转,脚底就已经打滑,脱离原位。”南嘉说,“你觉得这个后果是什么?”
“……观众不捧场?”
衍生了讲,何鸢正常发挥的话,观众不买账,部分会嚷嚷退票,上网辱骂发泄,舞团迫于压力不可能不换人。
“可是,这件事不可能发酵得我们想要的效果。”小乔叹息,“很多观众并不掀起风浪。”
“这就需要媒体的助力了。”
看南嘉拿出手机,小乔困惑:“你要打电话给媒体吗?”
可是她们人微言轻,不是特大新闻,媒体不可能关注。
一个普通的芭蕾演出,国内外发生失误的演出有很多,并不稀奇。
“打给一个人。”南嘉说,“我还从来没有利用他做过事情。”
通话只拨了两秒。
“嘉嘉,怎么了?”
听到那边熟悉的嗓音后,南嘉挂断。
在小乔不解的注视下,她从容地弯了弯唇,“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过来。”
毕竟之前被放过很多次鸽子。
这次出乎意料,周今川过来了。
而期间,南嘉接到过很多遍他的未接电话。
事情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没有说话的电话,会让周今川担心她,来舞团找她,而他来舞团之前,必然会联系白思澜询问情况。
这两人就会碰面。
再之后,白思澜会坐上周今川的车,两人一起去吃饭。
南嘉几乎百分之九十九肯定,白思澜会找周今川吃饭,哪怕她可能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她也绝对不会把周今川的时间让出去。
掐好时间,南嘉主动给周今川打电话,“喂?”
“嘉嘉?你没事吧。”周今川深吸了口气,“你怎么一直没接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
“刚才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可能是我不小心点的。”
她平静地撒着谎言,就像七年前白思澜诬陷她一样。
尽管觉得她今天很奇怪,周今川并未多想,身侧的白思澜温婉地笑,“我就说吧,她在舞团练舞,什么事都没有。”
南嘉站在能看见停车场出口的窗台前,目送熟悉的迈巴赫离开视野。
舞团新搬迁的位置人多繁华,刚进军娱乐圈的白思澜风头正盛,不少媒体都会盯着,他们待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拍到。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早不是大秘密,大量粉丝磕cp,媒体捕风捉影,但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在一起,每次只要同框,少不得引起舆论。
舆论越多,越有人关注,白思澜回归舞队后的第一场演出。
那么,届时何鸢失误出糗,也会被关注。
就算周今川这次不来,只要南嘉想,利用的机会一大把。
从前的她不屑做罢了。
不想利用旁人,更不想利用周今川,从前的她没有过多的欲望,只希望平平淡淡,希望和周今川永远安在。
她的心机,只用来帮助他。
当年她泼陈祉水就是为了给周今川吸引全部火力,只要他好就行,她无所谓,做好自己可能会无缘无故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们那些纨绔子弟,玩死一个人并不难。
可陈祉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她生命里最大的意外。
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个晚上,陈祉不在。
以往Vera会兴致勃勃汇报少爷的行踪,这次她难得地安静,晚餐时分只介绍菜品,说明她并不知道陈祉的行程。
她能了解,无非是陈祉说的,他不提,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Vera和许管家就是个传话筒。
南嘉翻看微信,找到cz的昵称,打开后编辑一条消息,正要发出去,指腹刷刷两下退回。
她给他发消息干嘛。
他在哪,和她无关,他有他的事,两人生活从不干预。
除了床上,他们没有任何交接的点。
上楼前,南嘉还是多问一句:“他今天晚上不回来吗?”
Vera很意外她会突然关心陈祉的消息,可惜这次她不知情,摇头,“我们不清楚,要不帮您问问。”
“不用,不回来最好。”
他在的时候很烦人。
不在吧,世界格外清静。
清静得睡不着。
南嘉只好去吃药,再躺下。
仍然避免不了噩梦缠身。
她第一次利用了周今川和白思澜的事,竟有一丝于心不安,梦里直接重现当年的情景。
那是一个平常普通的傍晚。
南嘉一如既往在舞蹈教室练到很晚,出来时人烟寥落,下旋转楼梯时偶遇迎面上来的白思澜,她当时不是不好奇白思澜为何这时候要上楼,只当比赛将近她更刻苦。
没想到,两人擦肩而过时,白思澜忽然摔了下去。
在此之前,她们两人共同面临一场芭蕾舞赛事,张老师对南嘉给予厚望,白思澜自幼练舞,水平也不容小觑,不少队友私底下讨论她们谁能拔得头筹。
白思澜这一摔,完全没了竞争的机会,好在楼梯角度卡得极好,她没有摔到脸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势,但常年练舞留下的脚伤,在这一刻像是火山爆发似的,经过医院的检查被宣告两年内不能再跳舞。
所有的矛头自然而然指向南嘉。
她的作案动机很显然,找一个没有监控的死角,将白思澜推下楼,这样就能少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各大贴吧和校内网无一不讨论这件事。
因为没有证据,学校和警方无法断定是南嘉所为,她没有受到惩罚,却遭受数百倍的指责和辱骂。
贴吧飘过无数指责的舆论。
“她连陈家太子爷都敢泼,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用这种卑鄙手段就算拿奖了又有什么用,我们会抵制所有和她相关的演出。”
“思澜女神太可怜了,都住院了居然还发微博为那女的说好话。”
白思澜,港岛第一贵族高中女神级别的人物,长相优美且心地善良,尊老爱幼救助流浪动物,周末经常去福利院养老院做义工,一直是宅男心目中的温柔女神。
出事后所有同学站在白思澜这边。
包括周今川在内,没人相信她是无辜的。
他怕她还会继续伤害白思澜,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送走,端送她所有的少女心思。
可怕的是她知道自己做曾经的噩梦。
更可怕的是醒不来。
怎么都醒不来。
她伸手,试图从深渊中爬出。
再伸手,试图抓住越走越远的周今川。
最后伸手,竟幻想自己能否抓一把摔倒的白思澜。
不管白思澜的诬陷,她只想着,只要白思澜不摔下去就行,这样她就不会被送走。
不想离开港岛,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周今川。
西伯利亚真的好冷啊。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向她道歉好不好,你接我回去好不好。
她写满祈求的明信片全都没有回应,全都落了灰。
“冷……”
南嘉眉间拧紧,眼睛闭上,声音先从苍白的唇间溢出。
感觉到前方滚烫的温度,她不自觉抱住,随之整个人也被一股巨大的力抱了起来,温暖的怀抱充斥着肌肤每一个角落,额头轻蹭他坚硬的胸膛,因恐惧而收缩发颤的肢体慢慢纾解。
她细长的睫毛上挂着很小的泪珠,晶莹剔透,周遭很暗,看不清人影,鼻息间嗅到熟悉的淡淡的茶烟香,辨认出来人,她瞳孔张开,低弱地喊了句:“陈祉。”
陈祉应是来了很久,在一侧胳膊任由浑身发抖的她抱了很久,也听很久她嘴里喊着的一个讨厌的名字,不知道她梦到了谁要闹哪样,他面容和沉暗的夜色沦为一体,没有应答,要抽出手时,反倒被她抱得更紧。
她用小动物似的,低哼呜咽的嗓音,轻轻质问他:“你怎么才来。”
第26章 Sonia “对不起。”
他怎么才来呢。
她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她用很低的声音,责怪他,或者说,祈求,低得他快以为是幻听,她呢喃后一直静默,只有逐渐均匀的呼吸证明她是主动抱着他的胳膊,依靠在怀中。
全心全意地依靠,不带任何一丝杂质。
陈祉没能拿开的手一动不动,僵直了,也给她这样靠着,他们身处室温永远保持最适宜的二十二度,可她的额头,手臂,小腿都冒着冷汗,心境仿若坠入自我编织的噩梦,挣扎不已,难以挣脱。
“别走。”南嘉把人抱着,脑袋缩入温暖坚实的胸膛,不敢一个人独处,否则脑海里回荡的,全是过去最寒冷的时候,她在盘根错节的松树林间迷了路,暖袋和鹿皮靴无法维持人正常的体温,她快失去行走的力气,寒风刺入骨血,再也开不出玫瑰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低头。
是这个时候。
以最虔诚之心向上天祈祷。
她甚至不奢望自己能活着回到港岛,只希望不要葬于他乡,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国内等着她,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时间太少,她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就走了,希望九泉之下能够再享天伦之乐。
一颗滚热的泪珠落下,覆在陈祉的手背上,昏暗中,蓝灰色月光折下,晶莹剔透地凝聚。
看到她比小白还要弓着腰,身子完全蜷缩在一块儿,叫着冷,汗意直冒,他掌心抚过她的额头,一带全是泪意,陈祉喉骨间微动,视线一瞬不瞬锁着闭着眼睛的静谧面孔。
她从前没哭过吧,或者说以前哭的时候没人哄过她,习惯向隅而泣,所以连流泪也这么安静,一点声儿都没有。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且直观地看她,没有欲念,只是单纯地看,从头至尾,其实早就注意到她身子骨比从前要脆弱清瘦,连无名指都小了一些,所以和任何一枚钻戒都不太相匹配。
明晰的锁骨线条,深得能窝一池水养金鱼,姣好的天鹅颈修长皙白,虎口能掐得过来,腰际怎么可以瘦成这样,哪怕离开寒冷的西伯利亚回英国调理两年,再回港岛养两个月,也瘦得盈盈一握。
腰腹间纹着的是那只蝶是蓝色的,下面龙飞凤舞一行小字,Morpho cypris,塞浦路斯蓝蝶,翅膀飘然叠动,活灵活现的生机勃勃,着色却很深沉单调,深黑和佛头青蓝。
细看,那不仅仅是一只蝶,不同于周边雪嫩的肌肤,蝴蝶翅膀的位置,是一道随年岁淡化的疤痕,很深,像是被什么利器戳进去过。
她身上有哪里是完好无损的吗,跳舞落伤的足尖,腿,做过粗活的手,覆着不该有的薄茧,还有这只试图遮挡伤口的小蓝蝶。
再算上这些年内心的煎熬,和,情伤呢。
这两年她越不过去的雪山,亦会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陈祉腾出一只手轻轻覆上,视线抬起,没有再看下去,第一次感受到,夜的沉重,能够压得人窒息,他指骨关节在用力,似要将怀里的人嵌入骨血中,又没有做任何吵醒她的事情,那股收回去的力,扩大心间的空阒,她的噩梦没有停歇,只不过通过转移的方式,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自己,也于他。
……
平常的清晨。
南嘉没有异样,起床洗漱,意外地在餐厅撞见陈祉。
舞团搬迁后,她起的时间比较迟,他平日里早早离开,像是只需要完成夫妻义务,每次睡完就走,从不在早晨示人。
女佣给盛了一碗白肺杏仁汤,她嫌腥,只抿一勺,目不转睛看他。
陈祉左耳里塞个黑色蓝牙耳机,要么听财经新闻报道,要么听秘书汇报公事,注意力不在她这里,她打量得更肆无忌惮,看见他没有系紧的袖口露出一截冷白色手腕,上面挂着浅淡的划痕。
她没问,他已经察觉到,若无其事戴好袖扣,“看什么。”
“你手腕怎么那么多抓痕。”她往常不会问这么多的。
似乎察觉到和她有关系。
“嗯,上次你抓的。”陈祉附和,“你非要我停下来,我不停你就抓我,比野猫还狠,后背都被你抓出血了。”
“……你闭嘴。”她哑火。
每次用餐周边都围着这么多女佣,他怎么说起这些事跟没事人一样。
女佣们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有Vera这个级别的管家才会袒露对小夫妻的真实情感。
“抓了还不让说。”陈祉拔掉耳机。
以为他要来和她理论,她干脆不看他,只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指甲,是有些长,但未必抓得有些狠,印象里她好像只抓过他的肩膀和后腰,胳膊会抓出这么多痕迹吗。
抓就抓了,他第一次弄她又撑又疼,挨两下怎么了。
“周嘉礼。”陈祉说,“你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吗。”
“昨晚什么。”她抬眸,“我做噩梦了,我知道。”
“然后呢,你抱住我。”
她没有异常,说明知道,只是不想提。
抱住他又如何,两人该做的都做了。
看她没反应。
陈祉重复:“你抱住了我。”
“不能抱吗。”她坦然,“你还有什么男德要守吗。”
不是都已经搞过了,搞什么坚贞呢。
“你抱住了,然后说了一些梦话。”陈祉语气加重,“你别装不知道。”
“我说什么了?”
南嘉的语气太理直气壮。
就算他告诉她,她也是可以不认的。
反正没有录音。
她说,他怎么才来。
还说,别走。
不是情话胜过情话,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表露出怯弱和浓浓的依赖。
陈祉:“你让我别走——”
南嘉静默,瞳孔倒映着几个字,你在胡说八道。
陈祉预料到实话会被否认,干脆真的胡说八道,开摆,“问我怎么才来,说你需要我,没我不能活。”
“我说了这些?”
“不止。”他说,“还对我告白,要不离不弃,要和我生两个仔。”
“……”她要是说这些她是狗好吧。
她做的梦是有多离谱才会说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话。
“你能不能说点可信度高的。”南嘉,“再荒诞的梦也得讲究事实依据,人不可能梦到自己没看到的情景,也不会梦到不符合常理规矩的事情。”
“谁知道。”陈祉好整以暇扣好了袖扣,掩盖上面的伤痕,“万一你真的是早就觊觎我,玩欲擒故纵。”
“我可太想和你玩了。”她说,“我觊觎你暗恋你没你不能活。”
还能讽刺他。
白天状态很正常。
“不对啊,你为什么每次都半夜三更出现然后偷听别人的梦话。”南嘉没好气,“你昨晚去哪儿了。”
“周今川给我打了个电话。”
“然后?”
“他问我,你给他打完电话后没声儿了,问你情况。”陈祉说,“我说不知道,他要去找你。”
陈祉不会不知道,每天都有司机接送南嘉上下班,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只是不想告诉周今川。
周今川来找她的事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线。
两人是否碰面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嘉这通电话打过去,目的何在,周今川说她打完后一句话没说,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事。
她人没事,那就是心里有事,有话想和他说,却不敢说。
南嘉似懂非懂,“我给他打个电话,你晚上就不想回家了吗。”
“不行吗。”他反问,“我回来的时候你嘴里还在喊着他的名字,如果我早点回来,没准咱们做的时候,你喊的也是他。”
精神绿帽,能避就避。
尽管和他解释原委是件没必要的事,南嘉还是不想给自己扣上不好的名头,没什么情绪陈述:“你别想的那么离谱,我打给他是想让他过来把白思澜接走。”
“至于我喊他的名字。”她说,“我做噩梦的时候,喊他的名字能说明什么,难道是好事?”
说明,他就是噩梦本身。
陈祉勉勉强强,“哦。”
“以后不要一声不吭就不回家。”南嘉起身。是提醒,也是一种希冀。
就是语气并不好。
舞团的事,南嘉一字不提。
她当然不可能和他说。
周今川和白思澜已经被狗仔拍下来了,港媒狗仔非常敬业,时刻蹲点,捕捉关键照片,白思澜之前的负面新闻反倒给她增加不少热度,洗白的通稿发完后,舆论风向转变,不仅不会嫌弃她的出身,反而吸引一批心疼她的妈粉。
芭蕾舞首席,校园温柔女神,娱乐公司老板的绯闻对象,这三个要素放在一起,她的星途想不火热都难。
接下来看的就是那天的演出。
只要何鸢发挥不超常,她们那天就会是个笑话,舞团要么顶着外界舆论压力保她,要么把她换下来。
南嘉等着网上的舆论发酵,看白思澜和周今川的热度越来越高。
曾经怎么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做他们两个人的幕后推手,会和粉丝一样,浏览他们在一起的亲密照,只不过她心情是平息的。
也没想过,她能如此果断地利用周今川。
一直以来,她连看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一心只为他好。
比如,那条捷克狼犬,其实是她送给陈祉的礼物。
陈家太子爷,她早就听闻他的名声,有多放浪不羁,有多高高在上,世上不会有他看得上的人,事,物,偏偏她就是要绞尽脑汁去做,她那时的出发点不为别的,就是周家。
希望周家更好,希望周今川更好。
所以她和纪意欢打听一切关于陈祉的事情,去摸索他的喜好,最后得知他曾经有一条意外牺牲的捷克狼犬,他为此失意很久。
狼犬千千万,找一条相似的实在太难了,她上网去找世界各地的卖家,去白人网站找,最终终于找到一条外形类似,性格也类似和蔼的狗狗,和周今川一起买下带回来。
可当时面临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纪意欢告诉她,陈祉曾经死去的狼犬,耳朵有一个缺陷,曾经被猛兽啃掉一截。
这个消息,险些让之前的心血全部白费。
周先生给出的提议是,为了让替身犬更像,他们也可以将狗的耳朵切掉。
那时候的十一那么小。
如果知道它来到周家的后果是那样,南嘉绝对不会千方百计将它带来。
为了使得伤口更像是被猛兽咬掉的那样,切耳朵的时候,不会打麻药,不会横切面,要制造出一切相像的“意外”。
他们请了个宠物医生,就在家中进行这场毫无人性的手术。
但中途,南嘉突然冲进去,抱走了被几个人摁住的小狗。
她有一个主意,可以不牺牲小狗,也能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在狗耳朵上包一层绷带。
替身犬的重点不仅仅是要长相相似,更在于能让主人想起当初在一起的时光。
上一层绷带,既可以表明那只耳朵是受伤的,也可以在陈祉收下礼物后,看到它耳朵完好无损后的意外之喜。
陈祉死去的狗狗是大狗,而他们手里的是小狗,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苟同,根本没必要拿一只正常的狗狗开刀。
南嘉说了很多。
最后,周今川站在她这边。
狗狗被成功送出去了。
那天南嘉也在,目送它完好无损被陈祉收下,心里的石头跟着放下。
后来,发现他和狗狗关系不错,笃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把小白送给他养,也是这个原因,他曾经失去过心爱的宠物,不可能苛待任意一只动物。
令人惊喜的是,十一一直记得她,它知道它第一任主人是谁,也知道曾经救它的人是谁,它不会忘记南嘉,和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一直以来,她做的大部分事,都是她为周今川的自身利益和周家出发。
现在,她终于舍弃他们的关系,第一次想用他做诱饵,第一次想要为自己,以牙还牙。
白天的琐事积压太多,晚餐罢,南嘉歇于沙发看电视,竟不知不觉睡着。
屏幕里在放港岛一天的新闻资讯,十一趴在脚下陪伴,白仔时不时过来找它的毛线球。
夜晚温馨和谐。
可她感知不到,一闭眼就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和白光缠绕。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跳黑天鹅。
像奥吉莉娅一样使尽手段魅惑王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到底是白天鹅跳久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时黑时白。
她梦见自己曾经带领团队走向舞台,十五岁的她就已经独树一帜,前途大好。
穿插在梦中的,是她的白天鹅舞裙化身成雪光。
还有那天,白色旋转楼梯和哀叫的白思澜。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露出惊恐。
耳旁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你没有推她,有人作证你没有推她。
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道歉,错的是白思澜,但你不需要她的对不起,你要的,是她和你一样痛苦,这样才算道歉。
过去情景反反复复从脑海里过目,警醒着她。
“周嘉礼。”
“周嘉礼。”
“嘉礼。”
“嘉。”
“礼。”
…
“Sonia。”他喊出她英国的名字。
“南嘉。”
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她。
南嘉睁开眼睛,望着明如昼的天花板,认知出现短暂的空缺。
陈祉没料到她就在沙发上眯了,和捷克狼一人一狗左右两旁等着她,她这几日不知道经历什么,总是做噩梦,精神恍惚。
他手心探过她的额间,“你为什么在这里睡。”
南嘉看着他的眼神冰冷。
不是以往的排斥和不屑。
很快,她恢复平静,摸了摸一旁的捷克狼犬,淡笑,“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说罢摸摸手心的汗,上楼歇息去。
“出了什么事。”跟在后头的陈祉问,站在低一节的台阶,“你在舞团被人欺负了吗。”
“没有。”她没有回头。
他赶上前,胳膊一抬,挡住她的去路,声线沉沉:“那为什么这几天总做噩梦,真的没人欺负你?”
手一抬,似要给她撑腰。
南嘉就站在门口,没有动,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半辈子的回忆都从大脑中一带而过,身体被抽空了力气,她连说话的嗓音都虚弱低小,“没有。”
手覆在门上,连推开的力都丧失了。
“没有还是不想说。”他堵着问,哪怕两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仍然间隔千里。
“陈祉。”她真的很累,转身后身子虚靠在门框,轻轻缓缓的呼吸,“最欺负我的人不是你吗。”
他唇间的玩味忽然淡了。
“我刚才。”她说,“梦到你了。”
他抬起的手垂落,瞬时,背着光的俊美面容忽然变成惨冷的白。
“我梦到你。”南嘉说完,抿唇,“就是,七年前那天,你在的。”
她重复说,她梦到他。
从前,他不曾入过她的梦中,也许她的内心知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可是偶尔想起,还是会恨得泣血。
她要怎么释怀。
七年前那件事,陈祉也掺和其中。
白思澜陷害她时,没有监控,但有一个证人。
这个人就是陈祉,他是路过的,他亲眼看见了。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再清白不过的人。
可是,他没有站出来为她澄清过。
白思澜陷害她,同学们冤枉她,周今川送走她,陈祉一如既往地作风,隔岸观火,漠而视之。
他当然没有理由和必要为她去做证明,他们那时关系水深火热,他怎么可能为她作证,哪怕只是举手之劳。
哪怕,只要他说一句话,所有风向都会反转,她也不会被送走。
可是他没有。
他反而对她说了一句。
周嘉礼。
你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你的悲剧,从你喜欢周今川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当时没有给我证明,还说。”南嘉低声重复,“我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的人生,怎么不算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哪怕没有那七年,她过的也不能再糟糕了,这一路绝不会是坦途。
这七年里,南嘉想起最多的,最怨的还是把她送去冰寒之地的人,可陈祉的话,总是浮现在脑海中。
她该怎么做,才会忽视这句话,忽视他这个人。
她尽量不去想,如果他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的假设。
如果真的说一句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被唾骂,不会被送走,不会绝望得走向死亡。
她差一点,死于他国。
尸体无法和父母同葬祖国同一片土地。
梦里熬久了,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哭,只是眼睛上蒙着一团薄薄的雾,声音也细小得很,没有让人听出责怪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以那时他们的关系,他没道理帮她作证,是她心存妄想,盼望他的怜悯。
“那天——”陈祉双眸微阖,呼吸很沉。
该怎么说,不是她所想那样。
他那天并没有看到具体情况,算不得证人,只是碰巧路过。
但给她造成虚假希望的人,反声嘲讽她的人,是他。
迟来的解释多余而渺茫。
只有带给她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如利箭刺入七年前的心,再以回旋镖的方式打回来。
两败俱伤,各自痛楚。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这么多年我忘得差不多,今天偶然才梦到,才想起你说的那些话……”
南嘉轻声坦言,身心虚弱,拧门想进房休憩,双腿的平衡感极差,步伐踉踉跄跄。
腰际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陈祉指腹扣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覆着精瘦的蝴蝶骨后背,将人慢慢带过来,额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没有激情没有交合也没有接吻,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拥抱。
“对不起。”
就这一瞬间他的嗓音沉入荒谷的暗哑,好像这一句压抑蕴藏了很久很久。
“我是垃圾。”
是腐朽的,糜烂的,本就该令她憎恶的垃圾。
第27章 克鲁格 要说也会有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那句,你怎么才来,和别走,并不是她完全想要依赖于他。
那是她睡梦里的一个假人,在她足够糟糕的梦境里,他是一种寄托,是被寄予希望的救赎,她受尽污蔑和苦楚,只有他能解围,所以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才来。
在他甩冷眼后,又卑微祈求,别走。
帮帮她。
说一句话就好了。
就一句话就可以为她作证。
可是没有。
她眉间的星火,是他亲手浇灭。
不该为她崎岖的梦,悲鸣的啜泣,生出虚妄的幻想,他这支裹挟巨毒的暗箭,怎么可能是她的救赎。
人到底是无法完全共情的,谁会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漫长的七年时光后,她没有迎来自己的春,曾经陷害她的人成为人人瞩目的女明星,爱恨不能的竹马哥哥亲手送她去联姻,她所嫁之人,床笫之欢的人,是和她最不对付的冤家。
这辈子受困于命运的牢笼。
冻土开不出玫瑰,蝴蝶飞不过深海。
要等多少个春天,才能解她心头的雪。
南嘉没有挣脱,闭上眼睛靠着依偎,鬓边的发被他的手心覆乱,手指微热指尖泛凉,没有目的没有欲念试探她脸颊的温度,动作轻得感知到丝丝发颤,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点。
他在说对不起,很稀奇。
以为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认错,更不会自我否定过,以至于让她产生一种荒谬至极的错觉,那么这些年,他是否有过忏悔和懊恼,可这件事于他而言毕竟微乎其微,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就算事后道歉也不过涓埃之力,无以改变,何况间隔这些年。
“其实你也没有说错。”南嘉温热呼吸一点点落下,隔着质地柔软的衬衫,穿透他左胸膛的位置,“我的悲剧本来就——”
命中注定。
她没有说完,红唇被他指腹挡住,紧跟着取而代之,是浅淡的唇息,柔和地从她唇际擦过,堵住后面的话。
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很短,只是为了堵她后面的话。
南嘉抬眸时,眼睛清明看他。
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当时明白,现在更能醒悟。
他是要提醒她,哪怕那天他站出来为她解围,哪怕她没有被送走,她只要还对周今川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灾难迟早会降临,她要做的是清楚自己的定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远离周今川,避开或者主动反击白思澜。
否则就算躲过那次,陷阱还会有很多次。
会被人牵着命运走。
可她做不到,也做不到像白思澜那样,对周今川耍心机,在某天假装自己没带伞,和周今川搭讪,假装自己生了小病,寻求他的安慰。
所以是她应得的,从一开始,她来到周家时,就已经注定结尾。
她没有继续补充,只喃喃自述:“不管你有没有替我证明,结局都是一样的。”
“周嘉礼。”他沉眸看她,却无法直视那双真挚的眼睛,“你也许不信,那天的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见。”
当他路过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但后来她祈求他做证明时,他的那句话,给她产生了他知情却冷眼旁观的错觉。
南嘉瞳孔震了下,又慢慢暗淡。
他是个什么都没看见的路人,还是看见后没有作证明的路人。
现在再论,无关紧要。
他也很清楚。
“而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陈祉扣着她腰的手慢慢覆上后背,像是哄小孩似的拍着,落下的一声比一声沉,“我只是,想要你死心。”
包括,叫她周嘉礼。
一遍遍提醒她,她曾经的名字,她是姓过周的,她是周今川的妹妹,就不该抱不该有的念头。
“我没想过,周今川会狠心把你送去那样一个地方。”
明明一开始去的英国。
明明一开始还让人庆幸,从此以后,她和周今川能够分开。
可是,半年后,她突然无影无踪。
周今川对此闭口不提,就算枪架在他脑门上,依然守口如瓶。
同为男人,陈祉看不透周今川。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贵公子,对谁都能温声柔语的,笑脸相迎,偶尔带着点富家子弟不会少的散漫和叛逆,甚至遇见白思澜之前,他交往过不少女孩,混出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名。
底子里,却是无人琢磨得透的。
他的个人能力不必多言,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支撑,周家早就垮台,陈祉答应过南嘉不会伤害他这个人,但是周家,里里外外都给收拾个遍,周今川能在内忧外患严峻之际,让产业整合,并和各界大佬以及陈家长辈借过去的情分苟延残喘,甚至主动割舍星顶大厦部分以作喘息余地,足见他运筹帷幄的智谋,这还是在他对经商不那么感兴趣的前提下进行的。
在南嘉看来,他是为了白思澜,为了周家把她送来联姻,实际呢?那天,他有在关心陈祉是否对她不好,可问话实在多余得没头脑,不禁使人怀疑,是否有假装欲盖弥彰的意思。
陈祉没有过度批判周今川,他自身就是让她厌恶排斥的混球,没资格腹诽别人,可混是混了点,对她做出的实质性伤害,远不及周今川。
和周今川比起来,甚至连江朝岸都能变成正常人,他在听说南嘉外婆接到港岛后,主动提出他那做院长的姑父可以为此专门成立一个专家团队为老人家治疗。
他们会看她笑话,但不会看她灭亡。
“我不知道。”南嘉唇音颤抖,“可能,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白思澜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齿关很重地咬了下唇,做别人爱情故事里的牺牲品,是多么痛彻心扉的领悟。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她连续重复地形容概括着自己这一场苦难的源头,仿佛置身事外,做阴暗角落里羡慕嫉妒的鬼,到底有多大的胸怀才会不对夺走自己所爱之人心生怨恨,她失去双亲,周今川是她迷途的光,没了他,再无人为她照亮回家的路,再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救她爱她了。
最绝望之际,有人说,你就该遭这一场悲剧,自食其果的悲剧。
那万念俱灰的寒冬,是她应得的痛楚。
一切都是应得,包括回来后,她害的周家被针对,害得他白月光遭舆论,所以做出对所有人都好而她受困一生的选择。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可有可无的人在哪里都是冬天。”
“不是。”陈祉抱她好像抱不够似的,掌心从腰际到后背,到修长的天鹅颈,到柔软的发,到额顶,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与之相融,每一寸力气都在加剧,压抑着他喉骨间的话。
是要说无数遍的对不起,要说也会有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要说,你不是荒芜的凛冬,你是不朽的四季。
他不再捏着她的下颚,他温热的掌心捧起她润白的面庞,指腹滑过眼角的红,两颊的粉,也许不是她在做梦,也许她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是他一场奢望的大梦。
明明有那么多亲密的日夜却在这一瞬间让人起疑,她人真的回来了吗。
她早不是原先意气风发的她,从前的周嘉礼,从不会低头,如果时间倒流,如果他再以周家为筹码,逼她结婚的话。
她宁可死掉,也不可能嫁给他。
“你讨厌我吗?”他问。
讨厌这样一个,逼她结婚的他。
问题太荒谬,谁心里不清楚,他从来不是善茬,从来都是她最讨厌的混球。
“其实你现在。”她说,“没有以前那么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捡的猫养得很好。”她补充,“它很快乐。”
是一只替她快乐的猫,不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他把人抱起,放在置物台上,一遍遍吻她的面颊和唇,也许和天性使然比起,象征爱的吻太生涩拙劣,她没有哭,可他一遍遍,吻过她的眉角,无声无息地,她也没有动,没有一点抗拒,安安静静的,瞳孔盛有细碎的光,倒映着他。
“那之前呢。”他没有对视,微微俯首,唇息又低又轻,“你是不是排斥我,一点都不想和我做。”
南嘉点头。
他呼吸停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但她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也许有瞬间的念头是接受的。
“我不知道……”
“那现在我能做试试吗。”陈祉这样问。
从一个混球,变成一个懂礼貌的混球,从前他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
所以前面几次,她的本能反应是不接受他,他该庆幸他没有硬闯,给彼此留下不好的记忆,性本该是愉悦美好的,不希望她的人生再添一笔糟糕的墨。
“你想吗。”她问。
“很想。”
她浅浅地呼吸,没有回应,但坐在那儿垂落的腿微微抬起,足尖蹭过他笔直的西裤,算作默认了。
她未必是完全想的,只是人有些麻木,逆来顺受,困久了的鸟不知如何飞翔,她没有拒绝,就像鸟站在笼子口,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恐惧。
陈祉要的不狠,也不多,或者说比起做他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
再近一点。
可嵌入骨血再久,也抵不过这些年的分离。
还是三分之一浅浅地给她送过去,只不过现在是让她坐在台子上,南嘉不得不往前倾,不自觉低头咬他的肩膀,同时指甲下意识扣上后背,他的身形是练得好处的薄肌型,可每一处肌理都厚重坚实,她那点力抓他像是羽毛轻挠。
所幸他是会顾着她的感受,或者有了经验后没有那么莽,南嘉像坐上跳楼机,上下快慢不定,感官被无限拉大,忘却过去的一切不愉快。
噩梦之后,她变得很脆弱,禁不住刺激,为了她的感受所以做的比较慢,但总功率不变,时间变得漫长。
“以后不会了。”他说。
“……不会什么?”
他没说。
是自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和她争锋相对,还是不会容忍旁人的欺凌。
罪魁祸首是周今川他们,就该堕入地狱,痛不欲生。
偏他答应过她,不可以伤害,就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报复周今川,甚至连问都不敢问过对方,为什么要把她送去那样一个地方。
周今川救过她两次命,所以就是免死金牌了。
陈祉情绪不得不克制,轻捞着人,也轻问:“可以再进一点吗。”
她倒感觉刚好,单手搭着他的心口,摇头小声:“不行。”
“一点点。”
“不行。”她受不住,“我……我没适应你。”
到底是这边位置也不好,他没有非进不可,送她到了之后,低头慢慢吻她。
南嘉一心想去盥洗室,避开,“好了。”
“再来?”
“不行,出去。”
她不乐意想要踢走他。
挺没良心的。
自己到了就不管他了。
但他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没良心。
临走前依依不舍磨了会。
“陈祉。”南嘉低低哼着,“好了。”
“我不好。”
“不,不要了。”
“你把老子当闹钟吗。”他玩着一只足,“让停就停。”
她就这样靠着他的肩,也不说话,光点头,陈祉无可奈何,把人从台子上抱去盥洗室,何止是闹钟,都当男佣了,伺候完了得洗澡。
但他并没有饱,饿得厉害,没有强怼,只拿起她的手,“宝贝帮个忙。”
她也不知是被他突然的昵称弄得迷糊了,还是没能挣开那股力,和刚开始一样,被迫抓一团火,错觉吗,总感觉火烧得原来越旺,一只手拿不住。
一开始他是提醒她如何握酒杯,循序渐进地去学习,一只手勉勉强强学会怎么去握酒杯,但不是所有的酒杯都是同一个直径。
因为刚才开过一次,所以这次酒杯较之更甚。
“你太……”她踉踉跄跄,“有点拿不住。”
“那两只手。”陈祉淡声提醒,“辛苦宝宝。”
……辛苦?
她吗。
南嘉深呼吸,“……你能不能闭嘴。”
她真的觉得在这时候说这样的正经话非常地不合时宜,至少让她分心。
也许是上次小试牛刀,所以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仿若完成一个巨大的使命,双手齐上阵,末了酸得不是一般的厉害,而那人也非常地懂礼貌,沉哑的嗓音游于她耳旁。
“唔该嘉礼BB。”
谢完她后又来吻她。
有个人在旁边还是不一样的,后半夜安然无梦。
清晨起来也无事发生,没有沉重的压抑感,晨曦透过月纱帘幕,撒下的光不烈,她睁开眼睛,和以往一样别过去,发现熟悉的侧脸后猛然惊起。
“陈祉,你……”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早就走了吗,仿若每晚完成任务就拍拍走人。
他只说:“今天休息。”
“哦。”她似懂非懂,之前哪怕休息也没在早晨见到他,难不成是昨晚熬的太久了,她两只手给他累着了。
和他共处一室反倒非常地不习惯,真是稀了奇,她似乎更习惯于和他不知白昼黑夜你我的做,而不是像普通夫妻这样,彼此看着彼此的脸和眼睛,温和地聊着家常。
她很静默,去洗漱,回来更衣,陈祉似乎早就醒了,也拾掇完,一丝不苟的衬衫长裤,往哪儿一站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他视线跟着她走,看她一边扎长发一边去拿衣服。
早晨赶时间,第二天的衣服都会提前备好放一旁,不用多走个几十步去更衣室,他不在时南嘉泰然自若,屋子里多了个人,她动作缓慢,知道他会看,背过身去穿内衣。
因为不自在,后排扣怎么都扣不上,好容易扣着了,又上下不正,她正要褪了重新来,蝴蝶骨多了只温热的手,陈祉学得快,解过,自然就会扣了,三两下给她扣好。
“谢谢。”南嘉说。
像他昨晚谢她一样客气。
明明已经是夫妻,还这么见外,像是扮演某种COSER,彼此间反而多了一种集聚吸引力的偷感。
“下次买扣子在前面的。”陈祉说,“上次见妈咪穿的那种,好系。”
“……被你一口咬开的那种?”
是好系还是好解,他心里最清楚。
她每天的日常穿搭非常简单,颜色也很单一,真就仗着一张神颜走天下,无所畏惧,披麻袋都能透着凌乱的美感。
唯一的装饰品是常见的蝴蝶结。
大部分裙身都会系一个。
今天穿的白雪纺衫配的短裙,腰际也有一个蝴蝶结装扮,她要抬手的时候,离她近的陈祉顺带给系好了。
“你很喜欢蝴蝶结吗?”
“还好。”
“我上次看你腰间。”他一顿,“有一个蝴蝶纹身。”
以前他不问,她不说,问了,她也未必说,这次南嘉似乎有些释怀,耸了耸肩,“之前腰被树枝刺穿过,留了个很丑的疤痕,后来就纹个身遮挡。”
“树枝?”
“自己砍树砍的,当时不熟练。”她说,“慢慢就学会躲了,现在我砍树比村子里那几个苏联老兵还要快。”
听着很可笑,他眉头骤深,喉骨微动,“你还很自豪。”
学砍树,又有什么用,那种粗活,根本就不该由她去做,她就应该站在舞台上,抬起天鹅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本来就是很厉害。”她拿起一只白色直筒袜正要穿时,又被他拿走了。
陈祉蹲下来,握住她一只脚踝,搭在膝盖上,低头为她穿袜子。
陈祉。
她无声地喊了句。
昨晚说对不起已经是最难得,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也不至于这般来弥补她。
或者说,他无法弥补,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她不希望他来做。
知道她的眼神要说什么,他不疾不徐将袜子穿好,“你手帮我弄那么久,我总该礼尚往来,给你做点什么。”
“陈祉。”
“嗯。”
他抬头的时候,人已经挨了她一窝心脚。
力气太小,他都没怎么动,自己站起来,将她堵在沙发上,指腹摸索着套着白袜的足踝,到小腿和膝盖,“大早上的,踹硬你负责吗。”
“走开。”
“这么怂还挑衅。”
南嘉没有再踹他,等他起身后,比了个中指,长发一甩走人。
好。
撩了他之后还朝他比中指。
这不是欠收拾是什么。
南嘉今天一整套的穿搭都经过陈祉的手,尤其是袜子,是他亲手给穿的,是直男少有的细心,上面的镂空蕾丝都是对称的。
看小夫妻俩一块儿下来用早餐,Vera心里别提多高兴,笑脸相迎。
相处起来还是老样子,谁都不爱鸟谁。
南嘉在女佣送来的晨饮中选了一杯红参汁,抬手端起的时候,手腕乍然没使上力,杯底离开地面不到两厘米,砰地被放下。
太酸,手乍然没力气。
她没有再拿,只是瞪向对面的罪魁祸首,亏得他出的好主意,让她两只手帮他录。
“太太,这边有吸管。”Vera立马贴心奉上。
南嘉接过来,松了松手腕后,还是端起杯子喝。
一直被审视的陈祉开口:“今天有空吗。”
“没有。”
她看过外婆了,所以没有其他事情值得她抽出空。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可以请假。”
“不请。”
“你就没有休过一次假。”陈祉拧眉,“别逼我给你们整个舞团放假。”
她怔然。
没错,他有这个能力,也做得出来。
意识到语气过于蛮横,陈祉缓和,“抱歉,我只是想带你去散散心。”
一直这样做噩梦的话不是个办法,他不可能把她带去看医生,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比心理疾病更让某些患者难以接受。
先散心,再做打算。
“我没事。”南嘉低头,抿着红参汁,唇际被染得血红,“陈祉,你不需要这样。”
他不是罪魁祸首,不是根源,只是一条可以改变轨道的线,不确定是什么方向,确定的是,他没有改变她的能力。
她不会和他释怀,对他的希冀,本就那么地渺茫。
她怨周今川是他曾经待她那么好,却给她泼一盆冷水,而陈祉,她从来没有对他怀有异样的情感。
再直白一些的话就是。
他不值得她去生怨,徒增烦恼。
所以这个人的存在也显得可有可无,所做的弥补更微乎其微。
陈祉是知道的。
不论做什么,做再多想哄她开心的事,无非是让她从讨厌他,变成不那么讨厌他。
但稍微减轻一点点讨厌。
也行的。
他最后作妥协,低声问:“那下午抽出一点时间,不需要很久。”
进去的时候想给她多塞一点点,现在时间也想要她多抽出一点点。
都是询问的语气。
南嘉还是没说话。
他凝望着她清透明亮的眸,沉默寡言许久,“好,我不管你。”
确实没必要管。
他不给她带来伤害,已经是一种特有的仁慈。
然而到下傍晚。
南嘉回家后,还是看到别墅园内有很多车,很多人,穿戴整齐,都是制服模样,还有白大褂,戴医用手套的。
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得病了,要被送去治疗。
下意识想要逃离。
那边的许管家却早已瞧见了人,带着保镖团朝她走来,毕恭毕敬鞠躬,“太太,您回来了。”
南嘉往后退,“怎么这么多人。”
“少爷给您带来了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您过去就知道了。”
南嘉感觉莫名其妙地,跟着许管家过去,才见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医生,但也是某一类工作人员,他们见到她,都是微微颔首的。
近了,才见陈祉也在。
不,最显眼的不是他,是他旁边一只宏伟的庞然大物,连在动物园里都非常少见的,克鲁格白狮,它的脖颈由一条巨大的铁链锁着,爪子非常宽厚,几乎能一巴掌就能将人的脑袋拍飞。
但它经过严格的训练且失去一招使人毙命的能力,性情温顺乖巧,坐在草地上,愣是将四周的青草给压扁了。
“少爷,太太来了。”许管家提醒。
陈祉早看到她了,饶有兴致欣赏她惊讶的表情。
“这个,狮子,为什么在这里?”南嘉诧异满满。
她知道他有个挂名的动物园。
里面的动物并不可以随意搬迁,除非有特殊情况,经过部门审批,看周边这么多工作人员还有白大褂,像是动物医疗团队,应该是以某个理由走的程序。
“送来这边玩几天。”陈祉说,“喜欢吗。”
“……?”
“你不是喜欢猫吗?”他问,“之前看到流浪猫就想捡去养。”
“……是。”她扯唇,看着比几个壮汉加在一起都要雄壮的白狮,颜色,毛发,瞳眸都是世界上少有的颜色,哪怕是国家动物园都未必能拥有的品相。
她是喜欢猫,看到在外流浪的小猫咪会投喂关怀,想要给它们一个家,带回来养。
但想养的猫品种里,并不包括……这么大的猫。
第28章 可可 十秒内,让他们滚蛋
若不是这么大的规模和团队在这边,南嘉怀疑他拿她寻开心,这样一只庞然白狮,和她捡的小流浪猫咪是一回事吗。
“这猫太大了,我养不了。”南嘉比划大小,白狮是猫科动物不错,可谁有没这么大能耐养,一天吃个十来斤的肉,都怕哪天把她给吞了。
“那养个小的?”他说,“狮子从小养更亲人一点。”
“……不养狮子。”
“不喜欢?”
这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
人家是保护动物,他不知以什么理由给拎到这边来,连同协会团队,宠物医生,还有饲养员以及随时准备麻醉枪以备不时之需的保镖,搞这么大阵仗,仅仅是来博一句她是否喜欢。
光看外表,自然喜欢。
白雄狮庞大雄壮,毛发顺滑透亮,靠近脑袋的毛发是经过精心打理透着小卷,它不对外参观,浑身上下透着金钱保养出来的气息,仿若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狮王。
最关键的是,它性情温顺,并非只认饲养员,失去一半的野性,看起来真像一只膨胀的小猫咪。
陈祉:“它性格是一窝里最好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一窝里?从小就被你带来这里养了吗。”她圣母心,感觉有些残忍。
“沙特王子之前送的一个小礼物,我不接受,他也会送给别人。”陈祉说,“给别人未必在我这里的待遇好。”
不对外展览说明它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团队这么多人不可能单单只为养一只狮子玩,还有其他的科研用途,比起在其他家被人当宠物,白狮在这里拥有的自由度已经算很高了。
陈家涉及的产业极其广泛,能源运输和中转科技领域都有子公司代理,交易商遍布世界各地,为协作国家去美元化,和头顶一块布的中东关系尤为亲近,送几样小礼物不在话下。
“还是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吧。”南嘉说,“我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过去看。”
陈祉:“你不是不愿意去。”
“现在愿意。”她额头冒黑线,如果知道他会把大猫带到家里来,她肯定会随他去。
他做妥协,抬手揉了揉白狮的额头,“那现在送回去,改天我们去看它。”
送或者留,团队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异议,尽管这只白狮不允许属于个人财产,但它居住的地方,科研团队的经费,都来自陈家,而大少爷向来热衷于资助慈善事业,在此之前,他从不插手团队的饲养问题,只有这次为了哄人小费周折一番。
看起来效果并不好。
南嘉没说不喜欢,纯粹是觉得它不应该呆在这里,真看到它跟着人离开的时候,抬手小心翼翼隔空摸了下。
“你想摸?”陈祉忽然问,点出她心中想法。
“它会不会咬人。”
“我咬你的概率都比它大。”
“……”
不咬人大概率是因为嘴里戴了什么东西。
既然都把它带过来了,不摸的话挺不给面子的,南嘉在饲养员的指引下,摸了白狮的脑袋,日光柔和,它舒适地眯起眼睛,露出猫科动物的享受表情。
目送团队离开,南嘉把白仔抱在怀里,还是自己捡的小猫咪摸着更安心。
她每次和白仔玩,十一就会在下面摇尾巴求摸摸,她腾不出手来,让十一去找陈祉。
奈何十一只认她一个。
陈祉半蹲下来,捞过捷克狼修长的身形,将它像兄弟似的搂入臂弯,拍拍它的脑袋,“能耐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不比她亲?”
十一不满地哼唧两声。
“回头给你炖了。”他威胁。
十一哼唧的声音更大,干脆挣开他,跑到南嘉跟前求庇护。
“你又没喂过它。”南嘉振振有词,“不和你亲不正常吗?”
“那为什么和你亲。”
“本来就是我养的。”
空气忽然安静。
南嘉把白仔放下来,俯身哄着大狗,手指从它完整的耳边带过,镇定补充,“在送给你之前,是我养的。”
“我知道。”
“你知道?”
狗不来亲他,陈祉抬手唤白仔,结果猫也不来,两个小崽子就知道吃吃喝喝,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底。
“我知道是你送的。”陈祉补充,“也知道生日那天你也在。”
南嘉瞳孔一震,“纪意欢说的吗?”
“我和她不熟。”
但是他和沈泊闻熟悉,纪意欢帮她打听的时候,肯定要问沈泊闻,因此导致露馅。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早就认识你了,你和纪意欢什么关系,我和沈泊闻就是什么关系。”
沈泊闻和陈祉一块儿长大,什么事都混迹一起,亲哥们似的,是为数不多能了解陈祉全部喜好的人。
那天的成年礼,能送出一件符合他生日礼物的人,必然是通过沈泊闻打听的,且是细枝末节地打听,否则不会如此细心柔情,送出一件直击心窝的礼物。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和沈泊闻没有关系的周家夫妇和牵狗的周氏千金。
只能是南嘉。
南嘉刚来港岛饱受冷眼,纪大小姐曾经帮她解过围,两人就成了好朋友,纪意欢曾带她在沈泊闻面前混过眼熟。
而陈祉一眼猜到她,是早就对她留有印象,那时候陈家和周家父辈关系尚可,他们也许早在大大小小的聚会碰过面,可记得最深刻的,是南嘉帮纪意欢出头那次。
纪家大小姐喜欢沈泊闻的事人尽皆知,闹得全港沸沸扬扬,没有哪家大小姐敢和她抢沈泊闻,两家也早就定下婚约,水到渠成。
可惜沈泊闻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大部分不予理睬,少数时候才看在长辈的份上尊重下他这个未来的未婚妻。
打听到沈泊闻喜欢可可点心,纪意欢亲手做了一份巧克力慕斯想要送给他,因为害羞,拉上南嘉一起去找的他。
然而沈泊闻态度冰冷,说不喜欢,扔掉。
那天,陈祉也在,目睹事情的前后发展。
纪意欢当时没忍住,哭了,有多伤心陈祉没注意,只记得纪意欢旁边的南嘉,浑身没有一件千金小姐的打扮,像是纪意欢的小跟班,身上的刺却比谁都硬。
“我记得你当时接过了纪大小姐手里的蛋糕,往沈泊闻的脚下一砸,说了一句话。”陈祉说
南嘉没想到他记忆力那么遥远,“说什么。”
“你说他不喜欢就别给他吃了,狗吃巧克力会死的。”
“……”
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
早年骂沈泊闻是狗,高中泼陈祉水。
港圈两大顶级豪门少爷都被她奚落过,也是独一档了。
“就算你因为这件事认识我,凭什么后面一定认为那条狗是我送的呢。”南嘉说,“我们不熟悉,我没有理由送你生日礼物。”
“那为什么要送。”
“因为……”南嘉红唇微动,没有说下去。
还能因为什么,周家呗。
“因为希望你开心。”南嘉没有提及周今川,只说结果。
“我开心的话,周家和陈家的合作就会顺利。”陈祉接,“是这个意思吗。”
“当时真心希望你开心。”她说,“你什么都不缺,但那么在意一只狗,说明它很重要。”
如果她送出去这个礼物让他开心的话,她会得到满足感和成就感。
就像她失去过亲人,曾试图把周家当做亲人,依赖于周今川和他的关爱,哪怕明知这只是父母亲情的替代,仍然希望关爱多一点,再多一点。
那个时候,她不认识他,不讨厌他,所以希望都是真心诚意的。
而陈祉,不可能没被打动过,第一条捷克狼犬,是爷爷送给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每年一到美洲秋日狩猎活动,都会跟随一块儿,曾为了保护主人和一只豹子厮杀,耳朵被咬下一只,始终和人类出生入死,坚定值守,最后死于毒蛇之口。
捷克狼本就是狼与犬的结合体,是城市禁养犬,不适宜做宠物犬,它具备野外极强的狩猎能力,最后的死是为主人为本能,为殊荣,但陈祉那时年轻,并不能释怀人们对它牺牲的赞美,因此不再饲养类似的活物。
南嘉后来送的捷克狼,也就是十一,它并非老捷克狼犬的替代品,而是互补,弥补了那条狼犬没有做一只无忧无虑宠物的遗憾。
没有那瓶泼来的水,他们的关系也许不会差,或者说,没有周今川的话。
可没有周今川,他们甚至不可能相遇。
“那我呢。”他忽然反问,“我这不也是想送只小猫给你哄你开心。”
……确定那是小猫?
南嘉摸额头,算了,不管小猫大猫,向来由别人伺候的太子爷有哄人的想法,已经是天上掉馅饼。
可他的哄,她并不能受住。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最近有点累。”南嘉主动说,“你下次有什么事,可以提前和我说吗。”
别再给她带来惊吓。
“那今晚有场赛马。”他很耐心地询问,“你有兴趣吗。”
赛马在港岛并不陌生,外地过来的总会去打个卡,南嘉对赌兴致乏乏,没有去过。
“我要是说不去的话,你不会要把赛马搬来吧?”她没有直接拒绝,被搞得有些怕了,别又是同一个戏码。
“这次不会。”
“哦。”
那还好。
他又说:“不用搬,我们庄园后面就有马厩。”
“……”
她还是低估他了。
“你要是想去的话。”南嘉思忖,“我可以陪你去。”
不陪的话,真怕他把赛马场的马给运来。
“那。”他一顿,“谢谢夫人赏脸。”
港岛的赛马场带有微赌性质,合法合规,南嘉却一点不想沾,连大众所待的一楼公众席区域都没有来过。每周三晚六点,这里人山人海,还有各种舞台表演,载歌载舞,小食贩卖,别样的热闹。
陈太子爷不会和喧嚣挤在一块儿,楼上有会员专属包厢,私人乘坐的电梯口上面挂着英文指示牌,Members Box还有Chairmans BOX房间指示,需要提前预定。
于陈祉来说,规则等于摆设,包括对普通会员所设立的,需要正装出席等硬性着装要求,有时候并不会放在眼里。
为了更好的观看场地,没有选择高楼层,三楼露台距离不远不近。
来此会员皆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大部分人粤语混杂英语交流,宛如入了英法高档会所俱乐部的聚会。
绅士和千金们各有各的优雅,然等到独属于两人的电梯厢门敞开,陈祉携南嘉出现时,与生俱来的气派不自觉压了所有在众一筹。
这里大部分人都有着极高的涵养,不会明目张胆去瞧,不经意间余光却忍不住观看,从不受束缚只制定于规则的陈家太子爷一身黑衣黑裤,身姿挺拔卓越,没有腕表,领扣的装饰,举手投足间是随心所欲的从容,而他手边的女孩,戴了一款同色黑口罩,包裹着秀气精致的脸蛋,长裙收身,直腿细腰,亭亭玉立。
两人双A气场谁都没压过谁,和谐并存,各自坦然。
许管家带两名保镖领头,为他们开路,到中途时,察觉到前方情况,折返汇报。
“少爷,前方有……熟人。”许管家意有所指、
“谁?”
“是周老板和他的女伴,他们就在前方,和旁人正说着话。”
许管家这样汇报,意味着他们只要往前走,必然会碰上周今川和白思澜。
陈祉没给出回应,南嘉蹙了下眉。
出门散心就遇到不想见的人,属实撞鬼。
“我不想看到他们,我们绕开走吧。”她说,并不想主动给自己添堵。
欲转身,手腕被陈祉不轻不重拉了回来,他好整以暇搂着她软绵绵的腰窝。
“绕什么?”
他唇际衔着凉薄的弧度,眼神示意一旁的保镖团,“十秒内,让他们滚蛋。”
第29章 小泉山 这位是陈少的爱人吧
南嘉轻“啊”了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她知道陈祉就是这不择手段作风,不讲情面。
陈母为管教他,派许管家留他身边的,一来照顾,二来调和,许管家在陈家很多年,看着陈祉长大,多少有点情面,做事既能让陈祉满意,也不会捅出大篓子。
现在就是。
许管家带四名保镖过去,阵势太大,不相干人员自觉避让,他来到周今川这边,笑得非常温和,话却随他家少爷,“周老板,能请您离开这里吗?”
周今川认识他,没发话,被拦路的白思澜面露不满,“你是谁?”她挎的爱马仕Constance,Chanel春夏新款套装烘托着已跻身名流的富气,和周今川站在一块儿是男才女貌的登对,可保镖并没有因此而心慈手软,不怕得罪他们,有人背后撑腰,动作粗鲁而嚣张。
说是“请”,实则由于赶时间,对他们半拖半拉,周今川将想要尖叫的白思澜护住,不温不淡,“我们自己可以走,不过能否告知下,为何让我们离开。”
许管家没有任何回话,笑眯眯看着人被送往一旁的电梯消失不见,总共用时约摸二十来秒,算上陈祉到这边的时间,堪堪够用。
后续无需他操心,捅再大的事,马会董事也得对他家主子恭恭敬敬。
保镖将周今川和白思澜“护送”暂时送至七楼,级别一样,都是会员楼层,但他们站在这边看守的态度,实在嚣张跋扈。
“你们是哪家的私人保镖!敢这样拦我们?”白思澜从未受过这样的窝火,从她认识周今川后,出入各大场所都是受人尊重爱戴的。
“不说是吧。”白思澜气得手发抖,“那我就要叫经理了。”
拨给经理的电话,三遍后才通,且处理结果令人不满,态度客气,可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公道,边道歉边说免了今天的餐饮场费。
“我差那点钱吗?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我们都是花了钱入会的成员,凭什么差别对待,谁有那么大权力能把我们赶走?”
她据理力争,就算她不入流,没背景,可周今川呢,如今周家情势好转,再不济,周家也是入排名的豪门。
经理:“白小姐,您消消气。”
“如何消气?把你们总经理叫来。”
“白小姐。”
“快点,我不想和你们废话。”
过一会儿,终于如愿和总管事接话。
听了她的诉求,不料总管事的态度更为直白:“不好意思白小姐,我们这边接到通知,您不符合我们马会成员的规定,会将会费如数退还,请您现在立马离开。”
本想要个公正处理,哪想直接撵人走了。
白思澜错愕:“凭什么?”
“因为您曾经多次在社交平台上传我们马会的内部照片,已触犯我们的规定。”
哪有这个说法?其他的名媛千金们,不是经常晒吗。
“是这个原因?我不相信。”
那边直言:“白小姐,你还是好好回想,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白思澜火气一滞。
她攥紧拳心,眉头皱紧,看似温柔的面庞,已被情绪催染得无法维持矜持。
“思澜。”周今川说,“算了,我们走吧。”
“是陈家赶的我们?”白思澜醒悟,“可你不是说你们两家关系缓和,他不再针对你,为什么这次又要撵我们走?”
“思澜。”周今川淡笑,“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生气。”
白思澜意识到自己失态,语气柔和:“我只是,为你抱不平,不想看你受气。”
“我没关系。”
知道周今川一直都是好脾气,很好说话的样子,他不计较,白思澜没法计较,抬手抚了抚他胸前掉落领带,主动给他整理,“你不介意,那我放心了。”
周今川避开她抬起的视线,先行往门口走去,“你在外面不是不喜欢和我离得太近吗,会被拍到的。”
她轻和,“你不喜欢我给你整理领带吗。”
周今川没有说话。
知道他会宠着她,白思澜跟过去,还是给他整理领带,他果然对她百依百顺,没有任何的抗拒,任她替他把本就不乱的领带整理妥当。
也许是她看错,走的时候,竟感觉今天的周今川,有些心不在焉。
南嘉和陈祉来的时间不巧,赛马刚结束一场,下一个场次还需要等候。
他们有订包厢,过道人多,哪怕这边私密性很好,为了万一,南嘉的口罩和帽子没有摘下来过,且和陈祉保持距离。
越是这样,陈祉越和她拉近距离,“怎么,你见不得光?”
南嘉躲开他的触碰,拢好口罩,“你才见不得光。”
领证当天表明他们是隐婚,不必对外报道,引起舆论热度。
“摘下来。”陈祉说,“这里不敢有人偷拍。”
谁要是偷拍,可不止是和陈家过不去,是和马会成员,港岛富人圈过不去,这圈子最注重隐私。
南嘉没听,“不摘。”
“摘不摘。”
“不摘。”
“你不摘我给你摘。”
“太漂亮了,不想被人看。”
“是啊,漂亮。”他没真去摘她口罩,只撂狠话,“那回头我就让港星社把咱们事兜出去,占一个月的版面。”
这像他做得出来的作风。
南嘉没忍住,抬手打他,又被躲开,她把口罩取下来,往他肩膀一摔,“随你,你替我曝光知名度,我还得谢谢你。”
“客气。”
“陈祉!”她跟过去,不服输,抬手要拽他胳膊,手反倒被陈祉握住。
好了,这些既没口罩,两人关系还被拉近,狗仔一拍就是一个准。
狗仔其实进不得这块会员区域,年费几十万港币,还需要熟人介绍,董事审批,层层筛选,别说狗仔,普通的富豪也未必能踏足一寸地。
“放开。”南嘉挣不开力气,只得跟着走,呢哝,“陈祉。”
“马上到了,牵一会儿。”他说,“不会有人看见的。”
私人包厢门口,见一胖乎乎的身形挡路,个子不高,看到陈祉后立马堆笑迎来。
保镖正要动粗阻拦,陈祉抬手制止。
“好耐冇见?,陈生。”胖老板兴冲冲招呼。
“全总别来无恙。”
陈祉没说粤语,胖老板乍觉着惊奇,看他手边多个内陆女孩,有所顿悟,也改变腔调,去握手,“刚刚听到风声,说陈生大驾光临,早就候在这里等见您一面了。”
所谓风声,是大少爷作威作福,横行霸道,闹出的一台戏。
没闹大,可胖老板嗅觉灵敏,特意从包厢里出来迎接招呼。
“等久了?”陈祉和他不生疏,“何必特意等。”
“哪里的话,我一直想找机会谢您,奈何您一直抽不出空来。”胖老板说,“当初多亏陈少,我们小泉山在港交所上市后,是越做越好了。”
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词,南嘉耳朵冒尖。
小泉山,不是矿泉水的品牌名吗。
是她曾经泼他的水品牌。
以陈祉的性格,和她过不去,和那瓶水也会过不去,没想到私底下和小泉山老板关系尚可,听他们谈话内容,陈家曾给予过小泉山不少帮助,帮他们度过经济危机成功上市,发扬越发光大。
客套之余,全总没忽视他身侧的南嘉,礼貌迎笑,“这位是陈少的爱人吧。”
全老板很懂得审时度势,陈家联姻的消息或多或少走漏出去一些,但既然没官宣,就没有瞎认的道理,更不可能说是女伴女友之类的轻蔑词,陈祉这些年身边连秘书都是男的,难得出现一个女孩,级别必然是超乎他们想象的。
“嗯,我爱人,刚结婚没多久。”陈祉应,对南嘉说,“小泉山你还记得吗。”
“记得,水很好。”南嘉有意抬杠,“我喜欢拿来洗脸。”
“……”
“你之前不是也洗过吗,是不是很凉爽?”
这辈子最丢脸的事被拿出来提,他表面温笑,暗地里掐她腰肉让她痒。
“陈生和太太喜欢,是我们品牌荣幸。”全总笑声爽朗,抬手作势,“我这边有视野最佳的包厢,菜肴也预备好了,不知能否有幸邀请陈少陈太一同观看马赛。”
南嘉想看看陈祉为何和小泉山老板混熟,没有抗拒。
全总也是马会的尊贵vip,包厢拥有一个正对着显示屏的露台,里面采用的星级酒店装潢和服务。
推门进去,先听到一阵奶声奶气的biubiu声。
一个身着骑手装的小男孩,五六岁模样,正举玩具枪对准门口,嘴里模仿子弹发出的声音,看来人是生面孔,他的枪口对准全总的方向。
全总佯装中弹,捂着心口,假装喊疼。
“爹哋又这样,又哄我开心。”男孩哼唧,“我的枪里没装子弹。”
“是吗。”全总笑,“有客人来了,给爹哋一点面子嘛。”
“哇塞,有人陪我玩啦。”男孩屁颠颠去凑热闹,抬起圆润的正太脸蛋,对着南嘉眨眼睛,“好漂亮的姐姐哇。”
来自小男孩的真心夸赞,南嘉总算是露出今天第一个会心的笑。
“那我呢。”陈祉堵着问。
“叔叔,也还像个人啦。”
“谁是你叔叔。”他提起男孩的衣领往里面走,“细路仔欠教育。”
全总看南嘉错愕,憨笑解释:“我儿子,比较调皮。”
安排侍应上餐食,头菜鹅肝酱,茶熏鸡丝,烧椒东星斑,色香俱全,他们来得巧,就连水果乳酪冰的冰爽口感都恰到时机。
小孩子吃饭闲不住,挂在陈祉身上,缠着他玩,惹得全总不得不提醒:“全在在,不要打扰陈少。”
“知道啦。”男孩这边点头答应,转头抱着一把枪,给陈祉炫耀,“我最新版的G3自动步枪,帅不帅?”
南嘉没听懂小孩叫什么名,听着像仔仔或者崽崽。
陈祉和他不陌生,之前应该见过,崽崽不怕他,且当成知心朋友,热心肠和他分享新玩具。
就是陈祉这人不太上道,接过枪,有模有样架起来,“假枪帅个屁,老子玩真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切。”崽崽看似不屑,又羡慕得很,扒着腿问,“好玩不,你打的什么?”
“那多了,阿拉斯加的狼你见过吗。”陈祉正要说,发现南嘉在看这边,轻咳了声,“不和你这小屁孩说,写作业去。”
崽崽不缺玩伴,一屋子玩具,电动的,智能的,还站满保镖和漂亮的女侍应,都是专门伺候他陪他玩耍的,他们来之前,他还把一个保镖当马骑,假装自己是古欧洲骑手,衣着制服,背上箭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和他们玩没意思,不如陈祉把他拎起来荡秋千好玩,可惜他总扫小孩兴,没两句就要人写作业。
“下一场马赛就要开始了。”全总没让儿子过多打扰他们,插一句话题,“陈少和陈太下注了吗。”
南嘉没玩过,对赌有抗拒性,“怎么下注。”
包厢里有专门的显示屏用来服务,女侍应特意过来教她规则和购买流程。
南嘉:“那我下注一块钱可以吗?”
“最低二十港币。”女侍应含笑。
“那算了。”她默默打消念头,小赌怡情,但她不想通过这方面怡情。
全总见此,哪有不捧着的道理,忙问南嘉看好哪匹,他帮着下就好,输赢不重要。
下完注就去露台近距离看马,说笑间没人注意上空何时飘来一架小型无人机。
等瞧见了,全总下意识找儿子训话,“你又瞎玩什么。”
抱着箭筒的崽崽眨眼,“不是我。”说罢抬手,空空如也。
“那上面这是——”
他们同时抬头。
那无人机围绕他们来回旋转,南嘉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人偷拍。”
全总的保镖反应迅速,立马操家伙想打下来,无人机则在原地升高,耀武扬威地旋转机翼。
赛马场配备无人机监督录像,但并不会打扰到客人的隐私,这种擅自主张过来探视他们的,只可能是媒体或者有意恶作剧的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已经触犯到法律边缘。
现场乱作一团,南嘉被保镖无意撞了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无人机见此,摄像头对准她,在头顶上打转。
南嘉还没反应,一件西装外套从天而降,扑盖在她身上,她垂下的双眸,倒映着跪在地板上熨帖笔直的西裤,耳边伴随陈祉沉稳声线,“低头,别动。”
崽崽也在一旁,抱头吓得直哆嗦。
陈祉将崽崽也拎到南嘉后面一起护着,顺手从小孩背着的箭筒里抽出一把箭,再捡起地上的长弓,和臂膀形成一个流畅的角度,箭矢对准半空中的无人机。
地面武器奈何不了它,无人机半空嚣张旋转许久,发现有人拉弓,调转方向想要逃离。
嗖地一下。
箭自下而上,刺破空气阻力,准确命中无人机接收器,砰地一声,失去信号传递后,无人机不受控制,机翼摇摆动作缓慢,最终从半空坠落至露台的地板,像只破败的乌鸦。
陈祉拉弦扣弦动作如迅雷之速,行云流水的稳健,力量感十足,一击即中,保镖们错愕时,危机已然解除。
扔下箭筒,陈祉仍然是单膝半跪,掌心捧过她的面颊,“嘉嘉?”
南嘉心有余悸,一时怔住,陈祉捞过那把软腰,单手将她横抱起,另一只手替她抚平裙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