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都已经凌晨, 再熬就通宵了,艾修将田野令赶去睡觉,自己也和鲤伴去客房。
路上有知道艾修回来的人探头探脑, 见他是和鲤伴一起回来。还不知道石田家发生的事情,他们下意识就觉得是这位和他关系好的客人愿意为了他和石田家交涉,才将他从石田家带回来。
“他们果然关系匪浅,我上回跟你说,你还不相信。”
一个娇俏的少年捅了捅身边的舍友。
元泉屋宿舍的情况其实很紧吧, 除了级别比较高或位置比较重要的人是单人间, 其他都是两三个人一起杂侍更是干脆大通铺。
他舍友三味弹得很不错,是卖艺不卖身那种, 远远看着那身型修长姿态飒沓的黑发客人。似乎是他盯得太久, 对方微微向这边侧了侧, 飘来一个慵懒的眼神。
“你怎么啦?”
人已经过去看不见了,娇俏少年低头疑惑看向缓慢蹲下捂脸的舍友。
缓了好久心跳平复,弹三味的少年由衷地发出感慨:“要是客人都是这样, 我忽然觉得我也不是不可以了。”
“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 没有这种事。”
“美少年都很少的, 来一个动作不快都抢不上的好吧。我也不是挑哦,长相周正些的叔叔我都可以,但现实……确实和理想有一定的差距啦。”
最后一句话, 怕落下话柄的少年小小声委婉说。
满脑肥肠都没啥, 最怕蛮横恶劣的类型, 即便提前自己充分做了准备事后也可能要修养很久。
但那位客人即便长着一张不怎么良家的脸, 也一看就是会体贴情人很有风度的类型。
“还是早点睡吧, 这么好的情人梦里也能找到。”
一夜好眠,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被障子门推开的声音惊动才醒。
“元泉屋为贵客们奉上早饭。”
侍者跪在门外深深弯着腰递上实木雕花的餐盒。
“辛苦啦。”
“如果房间里有其他任何需要补充……可以随时同我们讲的。”
鲤伴点点头, 将餐盒拿进门,就见艾修已经完全睁开眼睛,这会双目无神的看着屋顶。
艾修此刻的心声:毁灭吧,这个世界。
这种暧昧的误会总是在每次他觉得可以适应的时候,在下一刻给他重重一击,让死去的羞耻心原地起跳。
不管是水还是吃食都得现叫,同一个人住被褥不会频繁替换,房间里需要补充的东西,就只有被他昨天晚上拿被子时候偷偷塞到柜子最角落的一个小盒子。
在这里工作那么长时间他当然清楚里面是什么。
“这个,你要吃吗?”鲤伴托了托食盒。
“嗯,可以吃一点,主厨师傅的手艺还很不错的。”
艾修强作镇定。
鲤伴忍住笑假装不知道。
元泉屋的性质他还是知道的,加上本身好奇心比较重,那个被艾修有意藏起来的盒子……他其实有趁人早上睡觉的时候掀开看过。
他记得上回一个人住是没有的,所以应该是那个误会的侍者抱被褥的时候顺手塞进来的。
但见艾修这么在意,他反而自如起来。
要是让老爹知道他因为这些小误会和传言产生出不自在——一定会被嘲笑的。
换位思考如果被误会的是老爹和牛鬼还是谁,他可能只会拍着腿笑得癫狂,事后还要时不时拿出来取笑别人。至于他自己,只会觉得这种让下属出糗的事多多益善。
当然组里的妖怪也只会觉得可乐吧,牛鬼这种严肃淡漠的大概是冷笑一声当做不存在。
鲤伴看着心不在焉扒饭的艾修有些担心,脸皮太薄可不好在道上混。要是哪天把人带回组里,太正经的话,不会被组里那些混不吝的妖怪‘欺负’吧?
说起来,记得什么时候好像听纳豆小僧提起过,牛鬼还有一个少年形态来着,但一贯在化形时候把自己化成大叔的模样。
大概是觉得不够有威严?
鲤伴视线在艾修脸上转了转,当前的样貌和此前见到的那张妍丽的脸相比还要平庸些。此前的长相的话,即便年长也会很漂亮吧?但如果艾修故意留一脸胡子还拿头发遮……
想想就觉得是一种损失呢。
嘛,在这之前适应了大概就没问题了,反正之后要同路,他有足够的时间给人‘锻炼’一下。
艾修汗毛有些竖,警觉抬头,却没发现危险,倒是鲤伴眉眼挂着笑意,笑眯眯的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早餐才吃没一个时辰,侍者又送来了中餐,并且有些过分丰盛。
问是元泉川利嘱咐的,艾修有些疑惑,鲤伴提醒他:“昨天晚上有个术师好像在我们前面过来的,应该就是店里那位。”
大概是早上元泉川利终于有空找那位咒术师询问相关的情况,结果知道艾修不仅有‘父亲的友人妖怪’作为靠山,本身也是个高深莫测的咒术师。
所以就只是单纯示好而已。
不收下才会让人不安心。
在店里住了两天,元泉川利积极款待,两人也就一直是白吃白喝。树上的叶子此时已经有些萧瑟,好在没等太久,找到田野令父母的咒术师就回来了。
小孩的父母模样消瘦憔悴,两双因为血丝发红的眼睛里亮着同样的祈盼。
听两位术士大人说知道儿子的信息,即便对传闻中的咒术师惧怕,两口子还是大概收拾了东西一起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接孩子。
田野令看到父母的时候才真正卸下所有防备和警觉。像个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抱着父母亲又哭又笑,蹦跶着跳进常做农活的父亲宽厚的怀里死死扒住,活像块粘米糕。
通过血脉标记的术式找到小孩父母的少年咒术师拿了尾款人已经走了。倒是此前负责保护他的那个中年咒术师面上略带感慨的看着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欣慰。
艾修靠近他,问他有没有兴趣再送这家人回去。
“当然报酬是照常付的。”
咒术师一路上和那对夫妇处得还不错,欣然接受。
“修一哥,我以后还能遇到你吗?”
田野令眼睛通红地拉着艾修的手
和父母再见的情绪平复下,至亲的人对这陌生的城市里是畏惧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刚过就想带他回家。就像亲兽好不容易找到丢失的孩子,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四周,然后将失而复得的崽崽叼回窝里。
小孩后知后觉自己要离开艾修了。
这个从一开始就护着他的大哥哥。
田野令知道艾修是准备离开这里的,去处不定,这里也不是对方的家乡。
经过这一遭,他已经明白分别的人再见面是多困难的一件事。这次跟着父母回家,即便哪天他长大能够回来不来方城,也见不到艾修。更无法报答他的恩情。
不舍和遗憾让田野令刚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
艾修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笑,却没有劝哄,而是残忍地告知真相:
“可能哪天还能再遇到,但这是偶然的,全看我们的运气。
然而只要我们都好好活下去,就总还有相聚的可能。在这期间,你要好好生活,等哪天我们重新遇到,这些年里你遇到的开心或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
田野令跟着父母回家了。
除了他这段时间做杂侍挣到的钱,还有一个表面普通却是强大阴阳师出手的御守,艾修没有给他其他的东西。
实际光是这一遭他们一家人大概已经受到窥探了。总会有人疑心他们是不是受到贵人的看重和赏赐,并因此心动贪求和欲念。
艾修给那位性格和善的咒术师先生追加了个委托。
希望他能够再他们回家之后再暗中观察保护一段时间,不是很长,三个月而已。
平凡的人的幸福总是脆弱的,稍有波动就有可能致使破裂。
缘分是捉摸不透的事,就像飞鸟闯进屋子里,或许会带来些许惊扰和麻烦,却也是一场可爱的相遇。
艾修又去看望了一下吉水信人。
他伤得太重还没醒,事情刚过第二天早上,石田家就将他扫地出门。
即便他是已逝少爷的门客,一般来说主家的亲人还在,应该给些安置,也算是善待自己家人遗留的亲信。但艾修过去时候看吉水信人妻子憔悴的面容,还有连武士刀都卖掉换药的困窘。知道石田家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维持体面。
“你要帮他请医师?”
鲤伴记得艾修和这个人不是很熟。
“不,只是打算试试能不能帮他治一下。”
如果不行,那也只能算了。
伤在脑子,晕那么久起码也是个脑震荡了,还不知道脑子里面有没有损伤。
反转术式也不是万能的,像脑子脊椎这种地方,治疗后仍旧有很大风险在。
鲤伴看着他给吉水信人治疗,他知道这是只有极少数咒术师才能用的反转术式。
当初他母亲还因为自身治疗他人的能力被咒术师过去查看呢,就是因为有这种怀疑。
算下来,艾修会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光是身为妖怪却能够使用咒术就很特殊,等等,有没有可能是咒术师意外成为了妖怪?
不管怎么样,感觉都是一旦传出去就很容易被盯上觊觎的类型。
艾修会一直收敛自己的气息,维持人类的伪装,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吉水信人顺利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时候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还被妻子一个飞扑抱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错愕地抬手,感觉到身上的虚弱。
一家人团聚,艾修拉着鲤伴静悄悄的走了。
留下来要听人感谢,可能还得解释之前的事,最后不定还要再次道别,本身只能说算是认识的人,没有必要这么折腾。
两人出了吉水家就往城外走。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铃木秀彦不知道从哪里知晓的,半途追上来送了一程。
虽然不认识鲤伴,但他很自在地跟两人一路走着。想到两位拥有超凡能力的人大概对寻常话题不感兴趣,就聊八卦地说石田家的后续。
首先是石田承胜和妖怪的事。在石田家主的极力运作下,终究是被定性为妖怪威逼,石田长子抵上性命将妖怪揭露。但石田家没有被石田承胜和妖怪影响,却因为石田家主政事和行为上的弊病而垮台。
一般来说,人心性不端行为上也多有表现。
石田家主除了男女关系上一塌糊涂,任职也多有漏洞。加上行事强硬,有些时候还枉顾人命和前程,这次有人表现出要搞他的苗头,大多数人都是持观望态度。
后来他家里侧室夺权太明目张胆,还在下人面前羞辱正室。他妻子的母家二话不说派人将精神失常无力应对的女儿接回去,石田连挽回都做得敷衍。和岳家割裂之后,石田家自然就成了墙倒众人推。
就这几天发生这么多的事,铃木一家人看戏那叫一个目不暇接直呼过瘾。
“总之现在石田宅已经要移出内城了,后面光是养活一大堆女人孩子就够他头疼的……”
石田家主地位不保,藩主的命令一下达。此前那位柔情蜜意还不小心坑了石田家主的侧室没有孩子,当天就泪水涟涟地上演起家里逼迫她回去的戏码,是半点时间都不想在无用的家伙身上浪费。
听说石田差点被气中风过去。
色欲熏心的家伙总惹人鄙夷,铃木秀彦说起这些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出了城,铃木秀彦终于停下脚步。
“多谢修一先生此前开导我,前几天经历过那一遭,我大概已经明确以后该怎么做了。
那么就此别过,祝君武运昌隆。此行无险阻、万事顺遂。
如果想要歇下脚步,尽可以回来这城里,铃木家永远是您的朋友。”
艾修点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和鲤伴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到身后少年活泼地冲这边挥了挥手,艾修不由得也伸手道别。
这次见面大少爷还是总是笑着,大方爽朗,但到底有些不同,眼底的迷茫消去了,眼神清明坚然。就像他说的,他明确了自己要做什么,看起来多了些沉稳。
那位宠儿子宠得临藩都有闻名的铃木大人应该会很欣慰吧。
可不是欣慰坏了,每次想到儿子在危机解除后流着眼泪对他们说‘如果再遇到危险,我想站在你们前面’的场景,感情丰富的铃木家主都要埋妻子怀里掉下欣慰的眼泪。
有着需要守护的东西就会有所顾忌,铃木秀彦大概会将所有叛道的想法深埋心底。做一个循规蹈矩的武家贵族,协助藩主处理藩务、谋求更大的权利,支撑家族。
不等到真正要转变的那一刻,谁也不会知晓他会如何抉择。
————
未知的洞穴里,钟乳石密密麻麻倒悬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滴声隐约回荡着,被地形复杂的洞穴空间扭曲回荡。
有着细长眉眼的短发人型妖怪揉了揉耳朵,被他挂在左耳上的铃铛轻响,他轻声抱怨。
“最近集合总是在这种糟糕的环境。”
“只有这种人和妖怪都没有的地方,地狱那些死不安稳的家伙才不会涉足。”
脑袋上顶着一只巨眼的丑陋妖怪说。
鏖地藏想起上次。他和圆潮在屋子里密谋怎么除掉花开院家,一低头就见着某个已经死掉的阴阳师从地板探头。
花开院秀元当时在找一只死后依旧滞留现世想要偷酒喝的酒鬼,意外在楼下听到楼上的动静,钻过去只是想瞅瞅看是哪只妖怪这么大放厥词,顺便吓他一吓。
见到鏖地藏的脸就知道自己莽撞了,应该先回家告诉后辈们。
山本五郎左卫门搞事的时候他早已经死了,但现世这些危险人物的脸早就印在了狱卒人手一本的小册子上。他这样已经死掉的虽然在现世行走却不能亲自动手,但可以知会那些还活着的同僚。
而且当前强大的阴阳师大多被透露了请鬼神的方法,花开院家当然也在此列。
作为被请的鬼神,不能行不义之事,帮着限制恶妖的行动却能够通融。
但花开院秀元最开始的目的实现得很彻底,自那之后鏖地藏就对任何可能会藏有亡灵的地方有了心理阴影。
并不想提起那些将他谋划打得七零八落的鬼神,圆潮换了个话题。
“邪玉舍利里出来的那只妖怪死了,被奴良鲤伴所杀。”
“此次聚齐大家,是想讨论一下怎么除掉这个碍眼的家伙。”
“奴良鲤伴怎么会参与?”
忽然听说这个消息,继承了山本五郎左卫门造妖之能,也是舍利制造者的镜斋疑惑。
而且他记得,被这只妖怪一眼看中的是一个满身恶念却伪装得一点看不出来的人类。越是深重的恶意,越能够使这种特殊制造的妖怪成长,所以镜斋当时顺应着小妖的心意将他送了过去。
得知这只他造出的最满意的妖竟然是主动追随着那个人类死去,镜斋沉默许久。
“而且造妖死后会生成咒灵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总归也是无法控制的东西。”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圆潮笑着晃了晃手指。
“据说那奴良鲤伴看上了一个人类咒术师,还是个男人。”
山本五郎之骨化为的妖怪无趣地抻了抻脖子:“这大概算不上好消息,即便没有后代,那家伙也有上千年能活。找不到重创或杀死他的办法,年岁越长他只会更强大,成为亘存的阻碍。”
鏖地藏却露出笑意。
“不,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一如鵺所说,再强大的男人也会因为感情变得软弱失去清醒的头脑。
就像奴良滑瓢当初明明可以再发展壮大奴良组提升实力,却因为一个女人在自己羽翼未丰时候直面对敌羽衣狐。
失去了重要的肝脏,就再没有了成为至强的可能。
明明是强大长寿的妖怪,却只过百余年就早早开始了衰败。
奴良滑瓢早晚会被踩在脚底下,奴良鲤伴这个已经彰显出强势的奴良组二代目就成了必须要除掉的家伙。
“现在要确定的,是他是否真的喜欢上那个人类……”
————
津轻,一个人烟荒芜的地方,却也美得像歌颂自然的油画。
更往前时候这地方人类更少,艾修也很少过来。鲤伴对这里却很熟悉,轻门熟路地带着艾修往深山老林里钻。
外表看着寻常的小山,刚进去也到处都是树,偶尔有几棵红得早的枫树山毛榉被大片的绿举托着,零碎掉落的黄叶薄薄铺在地面。
鸟鸣陪伴下,两人走过一段很静谧的路。远远听到潺潺流水,没一会果然看到条澄澈的溪流,波光闪烁着,像是阳光在哗啦啦的水声下蹦跶。
走近看到溪水很浅,因为流经石头造成小小却参差的高度差,细碎水珠时不时飞溅到石头覆着的青苔上。
鲤伴对这样的景色习以为常,带着艾修径直顺溪水向下。
“就是这里了。”
除了多了泓幽静的谭,这里的景色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艾修想要靠近小谭看一看,鲤伴没有阻止,只是揣着手走在他身后。
水潭应该很深,水面平静得像深井,只倒映着天空和树影。
艾修从水面看到他的脸,去掉伪装,是他真实的长相。身后鲤伴探头,和艾修视线对上,忽然吐舌头两眼上翻。
“啊。”
不仅不可怕,还怪可爱的。
艾修连忙回头,想看到鲤伴扮鬼脸的样子。
鲤伴却已经恢复正常,他只看到对方略微红润的下唇和一点快速缩回去的舌尖。
那双狭长上挑的桃花眼睁大。
艾修正纳闷一贯他为什么忽然表情带上严肃,对方已经伸手圈住他的后背,脚尖轻点就将他带离。背后的头发被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扰动,风后知后觉地带来腥味。
艾修半空侧头望过去,看到一只张着巨口的透明色鱼怪,灰白的眼珠此刻还略带不甘地看过来。鲤伴的气势散开,鱼怪身形一僵,长条的身体倏地又钻回潭里,水面竟然一丝波动也无。
“是妖怪吗?”
“没错。虽然弱小,却有着独特的隐于水中的方法,不出水面的话我也没发现它们。
是不是吓了一跳?”
艾修摇摇头,笑着:“还没被吓到就已经结束了。”
鲤伴带着他向前走,闻言挑眉,以为他至少会恼怒一下。
毕竟是全无防备之下来自背后的袭击,即便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也会后怕才对。
这种鱼怪看起来可怕,无声无息偷袭的能力也很让人心生畏惧,但其实很敏锐和胆小。他们只袭击靠近湖水的弱小妖怪或动物,然而只要稍微显露些实力,它们就完全不会出现,即便是已经咬到的猎物都会放弃。
鲤伴故意收敛身上的气势和畏,确实是想潭里的鱼怪给艾修制造一个小惊吓。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转头成为背对攻击的姿态,鱼怪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着空档偷袭。
最后反倒是早准备好在鱼怪冒头那一瞬间放出气势将它吓退的鲤伴,将人带离时有些紧张。
是脾气太好了吗?或者是自知已经处于绝对安全的环境,干脆后怕都生不起来?
安全感大多来源自身实力,但方才艾修全程面对着他,鲤伴确认对方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袭击。
那么,是因为他?
鲤伴升起这样的念头,惊讶同时少许茫然,所以艾修什么时候这么相信他了吗?
鲤伴一直以为自己定位还处于有好感,但朋友以上同伴未满的程度。
但想想,艾修本来就比较性格内敛,还记得之前听他说几句情感热烈的话就要害羞到躲被子。
完全没考虑到对方可能就是纯粹物种比较能抗。鲤伴端详着艾修的脸,欣慰之余有些犯愁。
啧啧,这样不行啊,很容易会被骗的样子。
艾修长得确实好看,妖怪之中也是如此。人或妖怪会对他产生好感实在是太简单了。但不管人类还是妖怪,都有很多花心滥情的渣滓,不如说像他老爹这样只取一瓢饮的才是稀少罕见。
“你在想什么?”
艾修狐疑,总觉得鲤伴的表情像是在想什么不礼貌的事。
鲤伴在一块裸露在土地上的青石旁停下,挥刀。刀风卷着半妖的畏将上面的尘土树叶清除,他盘腿坐上去。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可不是刚才那种。只是要等晚上才能看到,在这之前就没什么安排啦。”
“正好可以准备吃饭。”
说着艾修从空间往外掏东西。
他的空间不涉及时间,所以放新鲜的东西还是会腐坏,里面只有些可以长时间储存的食物。不过现在在山里,也不缺食物,方才过来的路上顺手都采了些,这会拿了厨具就开始生火。
艾修谨慎地设下一道禁止其他妖怪进入的帐,鲤伴端着菜去水潭边去洗。
回来时候还用削尖的树枝串着两条已经开膛破肚,刮去鱼鳞的鱼。
“潭里的鱼怪不吃鱼吗?”
“吃,这就是它们有意养起来的,主动献来赔罪。”鲤伴弯了弯眼睛。
看来是真的很胆小了。
艾修无言剁了两颗鱼头用来和野菜菌菇一起熬汤,鱼身子切了花刀后用来烤。
鱼肉有些像鲫鱼,但是独刺。烤出来鱼皮焦香,肉质鲜嫩,带着清甜,不是他认识的哪一种。
“这种鱼和鱼怪都是在其他地方没有的,说不定是这座山里特有的呢。”
千百年间,妖怪是层出不穷的,也有不少这样不争抢只在犄角旮旯里以族群为单位生活。只是弱小的族群大多生存艰难,惹上强大的妖怪就动辄灭族。
鲤伴显然就有这样的实力,鱼怪的首领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洗菜的时候特意现身奉上赔礼。
艾修只是稍微尝了一些,过了嘴瘾就不动了,鲤伴不客气地全部吃完。
以半妖的消化能力都有些撑,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去涮锅。
天黑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直等到夜里八点多。艾修开始看到有零散的亮光从草地升起,他以为是萤火虫,凑近却发现那是一只只透明色的微小妖怪。它们有着虫类鼓鼓的腹部和节肢,那腹部还一闪闪发着光,头上长着丝状的触角,头部和胸部细看却是人类的脸和轮廓。
艾修情不自禁地想要细看,他撤下了帐,鲤伴伸手招来一只停在手指上递过来,垂眸看着小家伙。
“这是缘萤妖,当地传说相恋的人如果分割异地或生死相离,思念之情就会附于萤虫,去到他所念的人身边。”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此前相信这个传说的人或是死去,或是遗忘了。这些萤妖就成了现在这样除了妖的形,其余都跟寻常萤虫相差无几的弱小妖怪。
艾修低头和缘萤妖全黑色的眼睛对上,对方爪子交叉,触角抖了抖,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有种怪异却可爱的感觉。
“看起来很灵动,但这只是他们面对强大存在的本能,和他说话是听不懂的。”
也不存在完整的灵魂,除非机缘巧合,死后很少能够成为亡灵有再转生的机会。
鲤伴放他去找伴侣。
渐渐荧光多了起来,时时有自远处飞来,慢慢在树林里便汇聚了一片萤海。
有互相吸引的雌性和雄性的缘萤妖,就飞到半空共同伸出前肢相触,紧贴着在空中绕圈飞舞。
每到此时,与人相似的脸上也会出现幸福满足的表情。
这是极美丽的景象,却不代表安然。
来自树影里、草丛中,亦或者树梢处危险时不时地袭来。
艾修看到一只雄性缘萤妖刚与爱慕的雌性达成一致,高高兴兴振翅向她飞去,那只雌性缘萤妖就被草地里弹出的舌头粘住卷入腹中。
蜥蜴、蟾蜍、鸟类,老鼠……
它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暗处,在距离水潭远一些的地方猎食。
伴侣死去的雄性缘萤妖神情悲伤地独自盘旋在半空,像是为喜欢的雌性悼念。他的腹部不再发光了,悲鸣着向水潭中心飞去。
和他一样的萤妖还有许多。
这场缘萤妖的生命盛歌、其他妖怪的猎杀盛宴,在接近一个时辰的时候落幕。
此时没有找到伴侣的缘萤妖像之前那只雄性一样飞向水潭中央。一直没有动静的鱼怪纷纷从潭水里跃出,大张着口将悬停在水面上空的萤妖吞噬。
已经受孕的雌性萤妖在伴侣和其他同族的保护下飞向水潭周围覆盖着青苔藓的石头飞去。她们将孕育成熟的卵产下,再和伴侣一起像之前一样前肢交错,亲密盘旋着飞向水潭中央。
“如果没有被鱼怪或其他妖怪吃掉,他们还能多活两三个月。但弱小的身体仍旧熬不过冬季严寒,所以干脆用自己成为食物为代价,换取他们的卵被鱼怪守护。
成功破壳后的幼虫生活在水中,一部分会成为水潭里鱼类的食物,但更多会在来年继续长成这样的萤妖,他们周而复始重复这样的过程。”
鲤伴轻声道。
所以,虽然是妖怪,萤妖却和普通的萤虫没有太多的差别,甚至因此更加残酷。他们即便弱小也依旧是妖怪,弱小妖怪之间互相吞噬本就是法则。
尤其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卵,如果不是得到了鱼怪的庇护,只用两年时间,萤妖就会被吃灭族。
“但他们似乎有情绪。”
“因为曾经是被寄托思念的妖怪。思念是纯然正面的情感,又不限于爱情、亲情或是守护,缘萤妖是难得美丽且良善的妖怪,脆弱却也坚韧。”
妖怪们就是这样,有美好壮丽的一面,却也残酷危险。”
会觉得不适应吗?”
艾修摇头:“不会……这是他们为生存做出的抉择。”
鲤伴相信,实际上他以为艾修会忍不住上去帮助缘萤妖们。但对方即便触动,也没有多加干涉。尊重着这片山林约定俗成的规则,也尊重着萤妖的牺牲。
萤妖死去,被他们吸引来的妖怪却继续着第二轮猎食,此前是猎者的,此刻也成了别妖的猎物。
月色明亮,水平如镜的潭映着它,像两轮月亮共存。森林表面附上一层浅淡的银辉,远看静谧美丽似幻境。
但置身其中,就能够察觉水面漂浮的残翅、暗处咀嚼的声音,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杀戮气息。
漆黑的夜色包罗万象,妖鬼夜行,诡谲,也瑰丽,是和白天的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另一方世界。
夜晚的鲤伴也同白日不同,更肆意、更张扬,像是与这片神秘的黑夜融为一体,但细细注视就会知道,黑暗中一切未知或危险的东西都是陪衬。眼前这个气魄耀眼到闪闪发光、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的家伙——才是主角。
俊美的半妖侧头看向艾修,微微向他伸手,唇角轻勾,眉目疏狂。
“之前忘了说。
修,欢迎你进来我的世界。”
———
黄昏时分,绯色夕阳更照着山岭上红枫似血。
随着太阳隐匿,本就复杂的地势愈发多了阴暗。艾修警惕地持刀,比人类灵敏许多的五感集中地观察着四周。
细微的响声被他捕捉,艾修没有迟疑发出斩击。碎石崩开,四散的尘土隐约露出其下的东西。
那是一截光秃秃的尾巴。
糟糕了,是陷阱。
巨大的红影出现在艾修的身后,没有皮肤只有肌理的枯瘦妖物裂开的嘴巴里,参差交错的尖牙重重咬合。
它的上下颚之间正是艾修的头颅。
抽刀想要劈砍的艾修没想到这妖怪会是这样一个扭曲的姿态,原本的横劈招式却已经改不过来。
两眼一黑,艾修的脑袋忽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他身后,鳄鱼一样将嘴巴裂开到两颊的妖怪被奴良鲤伴一刀送去地狱。
“嘛,可以及时分辨出敌人袭击的方向,已经很有进步了哦,不过以后遇到这种来自背后的攻击,基于视野局限,还是第一时间躲避比较好。”
艾修甩甩刀将它插回刀鞘里,认真点头。
“下次注意。”
当前已经是深秋,鲤伴和艾修在津轻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鲤伴说欢迎艾修来到他的世界,就是真的认认真真要把他领进门。
在发现他对战斗不算排斥,甚至本身还学了些剑术,只是因为不常用而荒废之后,鲤伴利落地开始了教学模式。
平时一般是鲤伴和艾修对战喂招,像这种实战是要有妖怪主动袭击他们才会有。
津轻的冬季十分险恶,在这之前短暂的秋季则是序幕。不管野兽还是妖怪攻击性都在变强,人类中也有许多猎户冒险进山,提前积攒足够的食物,或是堆积脂肪增强自身,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做准备。
大概是鲤伴收敛气势后两人看起来实在太像软柿子,想要拿他们打牙祭的妖怪时不时就有,但今天这个的实力感觉比之前的都要强。
艾修打量着妖怪的尸体。
这是个看起来很可怖的妖怪,像是兽类,但全身没有皮毛,肌肉全部裸露在体表,没有脂肪,所以看起来干瘦,但也因为狰狞的肌理尽显看着有些可怖的力量感,迅捷又灵活。
而且有些狡猾,最初它并没有显露出自己肢体能够一定程度伸展的能力,直到设下陷阱偷袭他。
他剑术基础还是很厚实的,怎么也练习了几百年,傻子也能练出肌肉记忆,更别说他不是。
但战斗意识就很糟糕了。
他此前最擅长的一个空间转移一个结界术还有一个反转术式,传送、盾加个治疗。
总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遇到危机也是下意识先躲,躲不过就开结界术躲,结界术施展不出就挨了再躲,事后反转术式自愈。三板斧轮着来,总之他没遇到过能完全封锁他空间的。
这毕竟是全力爆发能带他连穿两次世界壁的天赋,世界壁范围内,只要敢豁出去,就总有机会逃脱。
主要他面对的敌人有两种,一种食人鬼,一种就是大明致力于除妖降魔的修士大师们。
只有面对食人鬼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的战斗,但鬼杀队历代当主和剑士们相比去依赖妖怪,更希望自己上。艾修一个人自知杀不了所有鬼,单对单也弄不死鬼王。
所以也积极投身辅助事业,给剑士们提供及时的支援和治疗,降低鬼杀队死亡率,尽可能多培养出实力强悍的剑士。
这种情况他能养出什么战斗意识才是奇迹。
鲤伴这一个多月的陪练最多让他从下意识躲变成下意识抗的程度。
对此鲤伴就很头疼,觉得艾修还不如刚开始下意识去躲呢。
即便他清楚艾修会反转术式,造诣还很精深,但这不代表就无所畏惧,反转术式也得活着时候才能用,做不到起死回生。再说还有很多诅咒类的手段,根本不能随便接。
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教人。
“是我自己的问题……”艾修讪讪垂头。
“不,是我的问题。你原先的能力已经足够自保,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要你做不擅长的事情。”
即便他起初只是觉得艾修荒废了天赋太可惜,却也算是一种强加。
“虽然确实不擅长,但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做好的,毕竟很帅嘛。”
艾修道出心声。
不需要背负恶鬼尽诛的沉重使命,也不需要去除暴安良还是什么。
他想学剑确实就是这么肤浅的理由。
谁学生时候会不喜欢李白呢?哪怕他写出了两大难背长篇。而且身边就有一个用刀的潇洒帅气家伙作为现实参照。
可惜脑子里白衣飘飘高冷帅气的绝世剑客形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鲤伴失笑:“真想学也不用那么着急……”
他算是看出来了,艾修学不太会主要还是内心没有太强的攻击性。大概只有直面必须要由他打败的敌人时候他才会真正剑招凌厉起来。
就像他能够快速提升实力也是因为察觉到老爹身体的衰弱,还有奴良组周围妖怪组织和仇家的虎视眈眈。他要向让奴良组持续站立在山巅,保护旗下的伙伴兄弟,就必须快速地成长起来。
不过,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没有生存压力的话,随心所欲的缓慢成长也不是一件坏事,一下子就到巅峰的话岂不是也很没趣吗?
说起成长,艾修一直是少年的模样,这是有意维持还是本身还处于成长期呢?
如果是处于成长期,像他之前那样吃东西,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见鲤伴忽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艾修疑问看他。
“你是不是除了上次喝了两口我的血,就又没有进食了?”
“你的血对我很有用,这些天虽然消耗有点快,但也还算富余。”
鲤伴眉头微皱。
“只是勉强能够行动意思的富余?你还是很饿吧?”
“啊,但……我可能吃不饱的。”艾修迟疑。
“那不是更说明你身体亏损的厉害,根本没有补全?”
鲤伴眉头都皱了起来。
艾修想解释自己不会亏损只是维持现状,就听对方提议:
“修,来试一下吧?试一下你的极限在哪里,什么程度才能不再饥饿。”
鲤伴金色的眼眸的灼灼,似烁玉流金,艾修有些躲闪。
半妖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先是调侃:
“不要像寻常人走亲戚不舍得多打饭一样呀。”
颀长的身躯靠近,鲤伴不容躲闪地抬起他的下巴,对视间,艾修听到对方带着蛊惑的声音:
“告诉我吧,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整洁却漆黑的山洞里,过分漂亮的少年妖怪被高大的半妖青年逼到角落。他眼神闪烁着,抿着唇角,仍旧本能地排斥自己的欲望,似乎这是一件分外羞耻的事情。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因为他这个动作和下颚被鲤伴掐住而鼓出两团软肉,退缩的神情和肢体语言让鲤伴莫名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奇怪的情绪在心底发酵,像是不经然打翻了醇郁的烈酒,在这并不宽阔的昏暗空间里,光是气息就将人染得微醺。
鲤伴唇角勾起一个略带恶劣的笑。
跟艾修相处得时间久了,感受着对方对他人的体贴尊重和良善,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周到温柔的性格。
而是想做什么就要做的妖怪呢。
不等艾修回答或挣扎,鲤伴的手指抵在他因为被自己捏住脸颊而略翘起的唇瓣上。
并趁着艾修惊讶牙关松懈的时候直接将指尖探进去,按在他下方略尖的犬齿上。
“不咬吗?”
鲤伴面上依旧是散漫的笑着,没有丝毫心虚直视着艾修已经蒙上绯红颜色的眼眸。
“完全不需要克制,毕竟你打不过我呢,我想要你停下的时候你就会停下了……”
腥甜的气息微微散开,却没等蔓延就被完全吞没阻隔。
凌晨下了会雨,空气更添了一分凉意,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季在渐渐逼近。
但这不影响山洞里的温暖,柔软的蒲草垫子铺在平整的山石上。艾修从让人困倦的暖意和舒适飘然中稍微挣脱,本能地踩了踩被褥,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嗯?
脑子忽然清醒,艾修睁开眼是一片黑,但这不妨碍他看见自己两只前爪。
变成原型了。
略突出却圆顿的犬类鼻吻从被褥缝隙里探出,然后是一双幼圆乌黑的眼睛。眼神略微慌乱,毛绒绒的耳朵一只支棱起来,另一只被被子压着。
一副暗中观察模样的小动物对上俊逸半妖的眼神。
艾修回忆着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惜他昨天是真的完全放纵了,本能占据上风。这会儿即便他绞尽脑汁搜刮记忆,也就记得那香醇浓郁到极致的血液的味道,口水疯狂分泌,脑子却跟喝了假酒一样一点想不起来其他。
完了,他昨天不会真失了智成个傻子了吧,可能还妄图袭击鲤伴,最后被人物理上打回原形?
鲤伴在艾修忐忑的眼神里靠近过来,抬手——
原型视角下巨大的手掌伸过来的模样仿佛泰山压顶,艾修原本唯一立着的那只耳朵也趴了下去,身体脑袋全部贴在被褥上。却是双眼闭上,直到脑门一重,被戳了下。
“嘛,看来是不记得了。”
鲤伴微笑,内心却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嗅着艾修身上妖怪幼崽的气息,鲤伴手上自然地绕过脖颈,向下托住对方不大的脑袋,手指蜷起挠了挠他毛乎乎的下巴。
身形圆润的小动物刚开始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沉迷起来,把脑袋放在他手掌心里仰着脖子任由揉搓。
见此,某些本就没完全冒头的情绪这会更是没了影子。
昨天晚上。
大概是因为鲤伴略带挑衅的话,也是对他实力的信任,艾修终究放任了本能。
鲤伴只觉得指腹一痛,随后就是细微的麻痒,痛意变得微不可见,甚至有些舒服起来。
自齿尖有什么东西注入了伤口,大概是为了减轻猎物的挣扎,不过分量不是很足,鲤伴稍微运转力量就将它隔绝在指尖。
但很快,指尖的血量完全不够,渴求让艾修本能地一点点向上啃咬……连舌头都在护食,生怕嘴里的食物被抽走。
指尖温热的触感太过陌生,粗糙的舌头表面即便湿润又绵软,舔舐在皮肤上也太过有存在感。
鲤伴呼吸一滞,瞳孔紧缩,注视着艾修的视线染上了他也没察觉的意味。
热度和麻痒从指腹一直向上攀爬。鲤伴本能地知道不该这样,捏着下颚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艾修松了牙关,将他被口腔里软肉挤压的两根手指抽出。
原本修长白皙的指节变得微红,尤其食指,最下端的伤口所在位置已经接近掌骨,皮肤有些过分湿润,粘连着丝缕的血红和水渍。
热度仿佛传染,眼神明灭间,半妖已经不见了此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淡然。
脑子已经不清醒的少年双手抱着鲤伴的手臂,绯红的双眼湿润,透出祈求的意味。鲜红润泽的舌尖微微探出,似是眷恋和不舍到嘴的食物又离开。
“有些糟糕的感觉……”鲤伴呢喃着,胸膛的起伏略深了些。
他移开视线,放开胡乱抓着他手的少年,将胳膊靠近血管的地方塞进他嘴里。
之后就是小妖怪专注吞咽的声音。
但食量比鲤伴想象的要小,他刚刚感觉到一点失血和虚弱感对方就主动松了口,闭着眼睛趴在鲤伴身上睡着了。身上体温异常的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能看到的部位全部皮肤都是成了绯红色。
不等鲤伴担心,就见对方黑色的发丝向银白转变,交叠搭在他腿上的手上,指甲也尖利了些。原先收敛得周全的妖力一点点泄出,在鲤伴的注视下,少年下一刻就缩变成一个白色的小团,掉在他伸出的手心里,卷着几乎和身体等长的蓬松大尾巴睡得香甜。
洞穴内寂静良久,鲤伴迟疑着将这小东西托到眼前,静静观察了一会。
就像动物中年长者即便没有见面也能够通过气味嗅出对方是否成年,所以外出流浪的亚成年狮子们在别的成年狮领地上,总要小心地将会暴露自己气息的排泄物掩埋。
兽型的妖怪们也将这点延续,如果不是弑杀的类型或是缺少食物,同型的妖怪如果遇到妖型近似的妖怪幼崽一般不会介意提供庇护。
鲤伴虽然不是兽型的妖怪,却也因为组里的情况多少能够分辨。
他有些错愕。
观察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闻过和艾修相似的妖怪。
只看尾巴和头部倒是有些像幼狐,却是柔软厚实的长毛,背上一对类似蝙蝠但短小的骨翅,捏了捏爪垫,还是类似猫科的可伸缩构造。
兽型妖怪大多和现实兽类相近,就算父母不同妖族一般也是只选一种血脉作为主要的继承,艾修这种各个种族挑一些长的鲤伴还真没见过。
作为自小就确立下壮大奴良组目标的继承人,鲤伴对于东瀛妖怪的了解几乎可以自称是万妖通,印象里所有地域都没有近似的妖怪。
倒是中原那些强大的妖魔们这种情况比较常见,联想到艾修手里那个符文奇特的石盘,鲤伴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率大概在六成。
不过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也不影响什么。
鲤伴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艾修真的还是个幼崽?
青年略微不甘心地掰开小动物幼狐一样的嘴巴看了下,很好,牙还没齐。
妖怪的年龄完全不能按照人类的算,但这种牙齿都没长齐的,妥妥的还属于被母妖或族群保护的幼崽。
现在就……很想静静。
第33章 第 33 章
“不着急变回来, 原型本来就比化形更适合修养,等你消化得差不多再变回来吧。”
等艾修迷迷糊糊醒来,鲤伴一边顺艾修背上的毛一边说。
被揉得发困的艾修怀疑他是馋原型这一身软毛。
以己度人, 觉得鲤伴也有享受到,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按摩服务,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看他舒服的样子鲤伴不由得失笑。
不过果然原型状态的妖怪容易被本性所影响,艾修原型状态可比人类时候要坦诚多了。
没一会艾修又睡着了,外面雨也又下了起来。
鲤伴干脆抱着艾修又躺了回去, 没一会被手上的濡湿感觉唤醒。
沉默地盯着睡着了还叼着自己手磨牙的小动物。
除了心头有些软, 完全没有此前奇怪的情绪。
他悄悄伸手在艾修颜色粉嫩的牙床后侧还有空余的位置摁了摁,确认有感觉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所以是要长牙了吗?因为他昨天喂了血?
鲤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哭笑不得中掺杂着荒谬感和柔软情绪, 总之是……有点复杂。
艾修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才算是把从鲤伴血液里的营养全部吸收。
恢复人形,羞耻心也追了回来, 这会正因为记忆中原型时候自己的举动而脸上爆红。艾修狠狠唾弃原型的自己:你不是真的毛绒绒啊!而且你喜欢毛绒绒不代表人家就喜欢, 奴良组还能缺带毛的妖怪吗?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使唤人顺毛啊!!!
捂着脸, 真的是无地自容。
艾修自觉自己之前的举动,就像是成年壮汉忽然朝同事撒娇求摸头一样违和度爆表。
鲤伴却觉得这样才是正常,艾修平时倒是过分成熟了。
他之前的心情才是……
举个现代的例子:
平素正经可靠中还有一丝古板的同事, 忽然某一天告诉你:我要回去准备中考了。
等艾修终于降下脸上的温度, 两人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地不去提这些。
鲤伴观察他的状态。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艾修注意力此刻已经完全集中在某个震惊的发现。
“我好像……不饿了。”
平时是他刻意在忽视饥饿感, 久而久之饥饿就像眨眼睛一样平常, 一时间这种身体自觉的本能消失掉,他竟然也没有发现。
艾修身体僵住, 露出茫然的表情。等了两秒确认是真的不再觉得饥饿,身上暖洋洋的是很陌生的饱腹感。
鲤伴握住少年因为惊讶和不敢置信无意识伸向他的手,倾身上前望着他。
只是不再感觉到饥饿,对于正常的人类或是妖怪都是很寻常很寻常的小事。但鲤伴猜测到他的过去,大概想到少年此刻的心情。
艾修脸上的皮肤是泛红的,睫毛轻微的颤抖像是他此刻加快的心跳。
惊喜到虚幻,甚至有些恐慌。就像沙漠里已经认命、漫无目的游荡的人,忽然发现脚下沙地成了草地,抬头又是看不见尽头的绿茵。
这怎么会是真实呢?
鲤伴心头又出现此前面对艾修的原型时候的柔软情绪,这次甚至更加浓郁。
他忍不住像抱住艾修的原型时候一样抱住他,手安抚性地温柔按揉少年的头发。
“太好了,艾修。”
艾修胸口起伏,他深吸了口气想要安抚自心脏往上哽在喉头的发酸的感觉,嗅到一口满满的来自鲤伴的气息,眼眶在发烫。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算是一个坚强的人,却总是在眼前这个年轻半妖面前表现出狼狈的一面。未免太没出息了些。
但出息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所以他伸手狠狠抱住鲤伴的腰背,额头抵在对方肩膀上,借由这样的动作宣泄激荡的情感,才不至于更丢脸地掉下眼泪来。
冷静下来之后却是困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鲤伴盘腿坐在他对面,猜测:“可能只是你此前食用的量不够?”
艾修摇了摇头艰涩地说:“最开始我失控时候……都是普通人类,但量是够的。”
不知饱腹,饥饿和食欲像游在骨髓里的蛆虫,无法摆脱。
记忆最深处,这仍是他最不敢触碰的部分。
那是他第一次利用自己空间上的天赋穿越,或者说,本意其实是自毁式的对敌。
他所在的妖族族群被仇家找上了门。
因为血脉天赋比较高,幼年期尤其漫长的他虽然在族群里待了快六十年,原型却还是个刚开始长乳牙的小崽。他被族里的长辈牢牢保护在身后,但看着保护他的大妖甚至比他还小的小辈一个个死亡,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已经活到人类平均年龄的艾修用还没有太熟练的天赋拼了一把。
妖族的血大概是特殊的,对于再次穿越后的那个世界中生存着的吸血鬼来说,就像这个世界顶级的稀血之于食人鬼。
艾修刚掉进去就被发现。
血族血脉最强的亲王在他死掉之前吸干了他的血,又施舍下血液给他初拥。
最初的他完全失去了妖力,就像一个正常被转变成吸血鬼的人类一样。会被阳光焚烧,完全没有体温,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不同的是,他对人血的渴望似乎比身边同为吸血鬼的家伙更强烈。
亲王对他很感兴趣,像人类熬鹰,亲王熬他。
不让他接近阳光,杀死他主动碰瓷的吸血鬼猎人,以及有意地在他面前杀人。
最后亲王丧失了耐心,一个个活着的少年少女被挂在他头顶,行刑的人类将他们手脚割开。自他和她他们伤口里流出的血将他整个人泡在里面,即便不用眼去看,也能听到感受到这些最花季年龄的人,在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折磨里一点点变成尸体。
一个活人流光全身的血很快,于是换下一个,尸体把房间摞满了,糊在身上的血从鲜美诱人变得腥臭。但这种游戏还在继续,仿佛不会有休止。
亲王后来满是赞赏地笑着告诉他:你坚持了快三天,是让我消耗血奴的孩子里最多的一个。
从那一刻起,他曾经不断加深的人类的那部分记忆成了负担,他把心脏和脑子扯出来全部丢去阳光里,好像再长出来的部分承载着的灵魂就不是自己。
当时他想着,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彻底成为冷血兽类。野兽不需要为食人感到愧疚,也不会因为剥夺生命有任何罪恶感。
但他心脏恢复了跳动,即便极其微弱缓慢,但也还在跳动。
他小心地在亲王面前掩饰这一点。
像快要冻死的人呵护手里最后一抹火苗。
阳光依旧烧灼,却渐渐不再伤害他。
他觉得是阳光把他丢掉的部分又还了回来。
妖丹重新凝结,他的天赋也恢复了。
没有长辈们的教导他不会运用妖力,即便身具强大的妖族血脉也发挥不出多少实力。
但是没有关系,他的天赋本就是只有他自己能够摸索使用的。
他试过一次,只需要用力量连同生命,最大限度将空间破碎就可以。
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还有不知名神明的祝福,艾修还是活了下来。相比第一次妖丹破碎即将死掉,这次只是身体破烂了点,毫无异样地融入到被两面宿傩刚杀戮过的城市的尸体堆里。
他以为这里就是地狱,只想安静腐烂在里面。但他被想要祓除宿傩的老师当成咒术师的幼崽捡回去,即便他坦白自己不是人类也没有放弃。
那之后,他大概才是真的活了过来。
阳光从外面照进,艾修伸手接住一捧。
鲤伴的眼神变得担忧。
艾修听到自己笑了笑,对刚才的话题做了个解释:“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受过很重的伤。”
最初他和其他吸血鬼没有什么区别,但应该只是表象,内里终究还是不同的。属于妖族的力量和血脉仍在他身体里面蛰伏,不断地汲取能量和养分,最终重新凝结出妖丹。
他的身体因为血族的初拥才得以存活,妖丹也是藉由血族的强大恢复性才能够重结。如此得来的修复自然也打上了深深的血族的烙印,或者说是诅咒也说不定,只能够通过人类的血液存活。
也因此在妖丹彻底恢复之前,他就怎么都不可能吃饱。
有一刻他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所谓命中注定,所有的经历遭遇还是辗转挣扎,到头来仔细思索都是自洽。像局外人无形之手的有意捉弄。
真的如此,艾修无奈地想。那他也只能相信对方会有更好的安排了。
带着说不上豁达还是摆烂的心态,艾修略黯淡地收拾了情绪。
昨日已成历史,再多思多虑也无从改变。
他能够把握的只有当先,现在他只想什么都不想地和鲤伴走下去。
鲤伴不清楚艾修的真正经历,但他知道越是血脉强悍的妖越是容易受到天性影响,尤其是重伤濒死之际,身体的本能会去求生。
没有继续这个会让对方难过的话题,鲤伴果断抛出他一个新奇的发现。
“你好像长高了。”
“啊?”
“脸也张开了一些。”
“真的,不骗你,你空间里有镜子么?可以看一下。”
艾修将信将疑但还是拿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前两天在水潭时候刚照过,和现在对比,变化还是比较明显的。婴儿肥明显小了,露出更鲜明的俊俏轮廓,眼睛还是圆润的,眼尾的缱绻却更深了些。
艾修站起身,裤子下面露出的明显多出一大截的小腿证实着鲤伴的观察精准性。
如果说之前艾修的人形看上去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现在身高将近一米七,看着也有十六七岁,出去别人已经会将他视作成人了。
会有这样明显的差异,大抵是男生本身发育时间主要集中在十五六岁的时候。
反转术式只能用来维持生命却没办法增强,先前他不吸收营养身体当然不长。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会白长,他真的年龄还是几百岁的,只是体质被强行暂停。
艾修对自己的状态一知半解,但他直觉只要自己好好吃饭,人形长成青年模样应该会很快。等到积累足够了,原型应该也会发生些变化,只是他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
看了眼艾修因为长高而变得不合身的衣服,鲤伴忽然提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他神秘地笑:“你会喜欢的。”
第34章 第 34 章
暖煦的太阳高照山川, 最近天冷得快,雪线早早向下。往日过来还茁壮的绿树这会被大雪覆盖,顶了白冠。
鲤伴轻门熟路地七绕八拐, 唇角的弧度就像对方上次带他去找水潭时候。
艾修升起期待。
远远地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耳朵动了动,留意着四周,最终确认传来的方向就在他们朝向的前方。
至于这怪异的动静,没有听错大概是什么东西的呼噜声。没了茂盛的树木遮挡,周围打眼一看就知道没有东西。如果真是呼噜声, 声音能够传这么远, 这声音的主人得多大的体型?
妖怪的实力并不能按照体型去分辨,但体型太大的基本不会很弱。
妖怪们都很有领地意识, 太大的妖怪出行容易引起人的恐慌, 有阴阳师知晓就会过去清理, 实力不强连自己地盘都不好出去。
随着愈发靠近,还没有见到妖怪的影子,艾修就已经感受到对方那庞大没有收敛的气息。带着毫不遮掩的霸道强势的攻击性, 像性格残暴的狮子用气息标注领地, 拒绝敌人和食物之外的家伙靠近。
鲤伴是奴良组二代目, 虽然听说奴良组的势力还没扩展到东北地区,却也和很多势力都维持了良好的关系。
艾修心想,大概是鲤伴认识的某位强大的妖怪前辈吧。
嗯?嗯?
刚产生这样的想法, 艾修就见身边的黑发半妖张开周身的畏, 一丝不苟地将他和艾修的气息全部收敛。见他惊讶地睁圆眼睛, 鲤伴还伸出食指在唇间示意了一下。
艾修有些懵圈, 但也意识到身边人这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举动……完全不像是正常拜访的样子。
鲤伴眼眸弯起, 拉住欲言又止的少年的手腕就大步向前走去。
转过一块巨石,视线里豁然出现一座庞然的乌黑妖怪。下方山谷也不算小, 却因为妖怪的存在显得逼仄起来。
像是一座小山。
艾修抬眼看向身边人,手指扯住他的袖子。
眼底满是疑问。
你不会要招惹这种家伙吧?
“就交给我吧。”鲤伴眼眸半垂着眨了眨,面上笑意轻松,仿佛是出去摘一朵花。
鲤伴此刻双眸都化为金色。被滑头鬼的畏包裹,艾修完全能够感受到他的强大。
艾修有些无奈,果然强大又自信的妖怪多少都带点不安分因子。
和巨大强悍妖怪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原本萦绕在它身上的白色热气不再遮挡他的视线,艾修能看到妖怪如雾气交织的漆黑皮肤下,随着呼吸涌动的雄厚的畏。
打他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带着鲤伴第一时间跑路的样子。艾修随时注意着妖怪的动静,多少有些紧张。
鲤伴一直带着艾修绕着妖怪走了近半圈,艾修几乎以为对方就是带着他来试胆的,就见鲤伴伸手脱了外罩的羽织。
艾修:……
艾修:??
看他呆若木鸡的模样,鲤伴忍俊不禁,终于跟他解释:
“这方泉水是赤口鬼的宝物,可以强化体质疗养暗伤。别担心,他不算敏锐,睡觉也很死的。”
艾修这会已经顾不上赤口鬼了,视线紧张地瞟过鲤伴伸向自己第二层衣服的手。
虽说赤身泡汤其实很寻常,温泉水沾染衣物不太好,但现在也要这样吗?
万一被发现和妖怪打起来,他们岂不是要光着打?
想到那个画面,艾修瞳孔巨震,气都不会喘了,从身到心地拒绝。
鲤伴看到艾修自己想看的神情,终于抑制不住颤抖的肩膀,抬手盖在脸上无声笑了很久。果然呐,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保守小孩。
艾修表情从石化裂开变成了(-l_- )
“留一件就好。赤口算是河相关的神,对水的掌控很高,衣服越少越容易收敛在水下的波动。”
鲤伴只留了襦袢,一方面是不想真的惊动对方打架,另一方面也是这样泡会比较舒服。
艾修小心地将自己和鲤伴的衣服收起,脚尖平缓地滑进水里。
泉水温度其实有些高,鲤伴托住艾修的胳膊,看到对方接触到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粉色。
艾修只进了一只脚就觉得鲤伴说得还是太保守了。
温泉像是凝实的雾气,刚进去就丝丝缕缕地沿着皮肤向内侵染,其中蕴含着火山群脉的灵气和精华。
怪不得鲤伴说这是那只大妖怪的宝物。
鲤伴看着他的状态,知道是有些收获。
温泉的灵气融合了赤口鬼的妖力,到底是一度被认为是水神的妖怪,泉水对于还未成年的妖怪幼崽好处是最大的。所以接受了艾修其实还在幼年期的设定后,鲤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了。
他小时候老爹也带他来泡过,当时也是借着滑头鬼的天赋悄悄的过来。
赤口鬼的脾气不算好,而且爱洁净。泉水是他惯常睡觉的地方,不容旁的妖怪踏入半步,不然就要大发雷霆。
当然对滑头鬼而言,不惊动他还能泡到温泉算是本职技能了。
在鲤伴印象里这位前辈就没醒过几次,听说很早就出现在这,常常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盹。除了滑头鬼,远野组有时候也会有擅隐的妖偷偷带小辈过来。
听说赤口前不久发脾气就是不知道谁泡了汤还粗心留下气味,气得他在天上转了好些天找罪魁祸首。最后还是赤河童出面安抚。
艾修将除了脑袋的部分全部泡在泉水里,妖丹缓慢地运转,吸收着水里的精华。没一会眼睛都舒服地半眯起来。
赤口鬼庞大的灰黑色身躯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线,酣睡的呼噜声有如雷鸣。泡澡的环境分明算不上惬意,但看着大咧咧伸展双臂躺在沿岸石头上的鲤伴,艾修也放松下来。
说真的,还有点隐秘的爽感。
但天公不作美,或许也是不想两个偷偷摸摸的家伙这么舒服地泡完全程,一片阴云缓慢飘过来。赤舌鼾声一顿,黑色的水雾掀起,将阴云驱离上空。
鲤伴觉察到不妙,过分惬意的动作收敛,压低了上半身。
一阵地动山摇一样的大动作,鲤伴带着艾修潜进水下,换了个有遮掩的地方。水波激荡,哗啦啦的水汽将整个山谷都带得湿润起来,白色的雾气愈发粘稠。
那巨大的妖怪正卷着水在身上洗涮。
刚醒来就洗澡,看得出来是真的比较爱干净了。
但赤口洗着洗着像是想起什么,疑神疑鬼地在四周打量,竟然乌云一般飘在天上向下巡视起来。
艾修深吸一口气,和鲤伴一起溜下水面。
但赤口竟然开始左右翻腾温泉里的水,像寻常人东西掉进重物地下缝隙里,他也狐疑地看着这边水底又看看那边水底。本来藏在水里的两人没被找到,单纯是因为他们直接被和水一起左手倒右手。
对于体型庞大还本就控水的赤舌来说这种大动静跟玩一样。
但对于被卷进水里的两人来说就不太好过了,艾修觉得自己成了被卷进洗衣机里的衣服。
艾修想跟鲤伴说要不他带他传送走吧,但水底没办法说话,他拽住鲤伴的动作被似乎被对方理解成害怕。鲤伴将自己维持在水的靠边缘位置但又随波逐流的状态,安抚地把人揽在怀里,又揉了揉因为在水中完全飘起的头发。
不用担心。
艾修想起自己似乎都没有显露过可以通过空间转变位置的能力,见鲤伴半点不慌张,怕打扰他,干脆放松身体不动弹了。
一点都不嫌折腾的将四面水底都看了一遍,赤口鬼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还顺手把底部清洁了一遍才将水面整理平整。
愣是一点没察觉自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泉水,里头还泡着俩不速之客。
甩了甩庞大的脑袋。
赤口将自己睡觉时候直觉的异样感受当做错觉,估计是被上次那个不知道哪家的小崽子搞坏了心态,变得疑神疑鬼了。
他已经那么厉害了,怎么会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呢?
庞大的妖怪心情舒缓地躺回水池中心,没一会就睡熟了。
两双眼睛先后浮出水面,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弯起的眸子瞧见几分得逞的笑意。
鲤伴思衬:
难怪老爹总喜欢去找强大的家伙家里蹭饭,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发现的确实比大摇大摆吃完全程要刺激很多。可惜其他妖怪组织都被老爹蹭饭蹭到脸熟了,在自家地盘上瞧见滑头鬼都懒得动手去打,让他出门后少了许多乐趣。
黑发半妖钻出水面,浸湿的黑色发丝紧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艾修跟着他出水,发觉身上衣服的触感不太对劲,低头才发现自己上半身的衣襟早就在刚才水底冲浪的过程里散开。在水里感觉不到,一出来几乎整个都露出来。
还好他腰带系得紧!
被少年阳光下白皙泛着绯红的肩背晃了眼,不知道为什么,鲤伴想起之前艾修在山洞里咬他的画面。
旋即将视线转移到赤口酣睡的脸上,专注看了两秒,成功抛去了想冒头的杂念。
(赤口:??
这边艾修发现温泉里的水似乎没最初那么灵气充裕,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好像是我吸收太多了,这位前辈是因为这个才惊醒的吧。”
鲤伴失笑:“不要多想,只是前妖闯祸,轮到我们俩就遭了殃。他向来睡得昏天暗地的,才察觉不不了这么细微的变化。”
又跟艾修讲哪个让赤口耿耿于怀的不知名‘前妖’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不是更有意思了吗?”
鲤伴征求意见一般冲着艾修眨眨眼睛。
“这个不能否认。”艾修耸耸肩。
这‘惊险’的经历,感觉是很久以后两人一块忆往昔时候都能聊到的话题。
两人又泡了会,直至温泉水肉眼可见地清澈了一些,赤口也不安地翻了个身。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
“刚才在水下其实想说,我可以在别处开一道空间连接这里,到时候直接送我们到山脚下。”
所有人只要试过一次艾修的传送,都会觉得这能力相当便利,鲤伴也不例外。
这种无视距离空间上变换位置的能力,鲤伴随便一想就想出百八十种战术用法,在支援同伴和守护阵地上也相当便利。
换其他人只怕此刻已经心生贪欲和忌惮。
就像中原古时候的对待智慧超群的谋士,不能收用就要毁掉,以免对方为敌人所用。
但鲤伴从来都是自信到狂妄的妖怪,他的自信来自自身的强大实力,也来自同伴发自内心的拥戴。凭借武力或逼迫收服手下,本就是一种下乘,畏惧同强者敌对,也本就是软弱。
知道艾修的能力他除了赞叹并未有其他表现。
看看少年身上这完全不合身的衣服,这才是当前最紧要解决的事。
弘前藩里,两人直奔町中卖成衣的店铺。
艾修个子蹿得快,即便把原本收起的尺寸放下来也比较局促,不如买新衣。
卖衣服的女老板见来的两个俊俏少年瞌睡都没了,顺手就从衣服堆里挑了个版型最满意颜色也俊气的拿给他们。
在艾修身上一比划又眯着眼说:“哎呦你太高了,人还瘦,这件实在适合。您要是拿了我给便宜点算,还给免费改改。”
老板说话很爽利,眼光也精准。
鲤伴看了看确实是她手里这件最合适,不过他敢肯定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老板量尺寸的时候上手摸得特别实在。
虽说艾修在吉原游郭待过,但女孩们再泼辣表现也比较含蓄,可能也是当时他看起来还太小。总归这种目标过分明确的‘欣赏’行为,他是真没见识过,一时不知道怎么拒绝。
少年欲言又止,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鲤伴站在一边看他吃瘪,就一直笑。直到老板越看越觉得喜欢,手都要摸到小腹上的时候,鲤伴才将人往后一揽,长长的胳膊搭在艾修肩膀上,挑眉笑着说:
“姐姐想要哪里的尺码?还是我来量吧,还可以陪聊天哦。”
老板飞了他一眼,摆摆手作势嫌弃:“姐姐我只稀罕乖乖的漂亮弟弟。”
鲤伴唇角笑意加深,“既然如此,相见就是有缘,不如多赠两件?”
老板将衣服改好,飞快将两人赶出门,一点对美色的留恋都没有。男色虽好,伤钱啊。
衣服虽然没多送,却免费添了个适脚的鞋,让艾修可以换下当前脚上这只不太合脚的木屐。
“这衣服不耐穿,下回我们去江户城里,我带你逛妖怪的集市。蜘蛛精和蚕妖们织出来的衣服舒适也耐储存,等你身量定了可以多备点。”
夜晚两人正常留宿在店里。
只是普通的旅店,弘前藩本就人不多,客人自然更少,店里存储的被褥都带着股味道。
艾修拿出两床自己的被褥,觉得如果真的去到妖怪的集市里,这些也可以多备两套。
“艾修。”
艾修回头,看到鲤伴衣服领口大开着,露出锁骨和胸膛。他点了点自己的脖子,眼底含笑,声音低沉地蛊惑。
“你今天要不要试试,咬这里?”
艾修眼眸睁大,舌头打结了一会才找回声音。
“……为什么?”
“被当做食物,应该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鲤伴低沉笑笑,起身走近他。
“与其说我是食物,你由我喂养会更贴切一些才对。”
“而且你咬得我还挺舒服的,像喝酒到微醺。”
咬人时候的表现也有点可爱,早些把人养到长大,他也能更好确认自己到底安了些什么心思。
艾修身高会有那么大的变化,此前喝下的鲤伴的血基本是一滴不剩地吸收干净了。
又过了两三天,当然又开始觉得饿。
主人这么邀请款待,客人犹豫再三也没能开口拒绝盛情。
不管是艾修主动取走血液还是鬼杀队需要他帮忙时候提供血液,其实都是先放在容器里,反正再深的伤口他都能够用反转术式治愈。
这是艾修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咬人,嘴唇都有些颤抖,差点找不准血管。
还是被鲤伴在脑后托了一下才咬上。
艾修有种自己真的在被认真喂养的错觉。
唇齿间中的血太香甜,艾修不舍得一点点浪费,宁愿咬得口子小一点。
鲤伴被人紧搂着脖子,即便只是小口子,脖子上血液量也太多。艾修连续又急促地将流出的血液咽下,呼吸本就凌乱还总是被血液抢占了通道,听在耳边就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
刻意忽略耳朵上的痒意,鲤伴托住艾修的手微微用力,自己也俯下身,让他不用过分仰着头,却也更贴近在他怀里。
忽然他张开身上的畏,滑头鬼漆黑的畏像雾气缠绕着两人。黑发的半妖向后侧头看向一侧门的缝隙,一只鼓囊囊的眼睛就在那里,浑浊的颜色像脓包又裹了层猪油,直愣愣地盯着这边。
“此地不宜久留哦。”鲤伴眼神微冷,手里刀已经少许出鞘。
那妖怪感觉到危险,立刻将眼睛收了回去。
“什……?”
艾修运转着反转术式要抬头,又被鲤伴摁回去。
“没关系,一只不知分寸的弱小妖怪,已经逃走了。”
第35章 第 35 章
当初其他吸血鬼也没这样, 只艾修吃饱了就困得不行。
偏偏亲王尤其喜欢在他进食之后召他过去,大概是想欣赏艾修那时候压抑的状态。那家伙不死不活的漫长时间里,就喜欢用别人的痛苦给自己找乐子。
但现在没人给艾修找茬了。
鲤伴回过神发现少年已经下巴抵着他的颈窝睡熟, 睡前还记得给他把伤治好。
他还以为是上一个位置咬腻了打算换一处。
黑发半妖将人抱起塞被窝了,对方自发将被子一卷,大半个脸都缩了进去。鲤伴搓他脑袋都没醒。
吃饱了就睡睡好了就吃,这点倒是和幼崽更像了。
鲤伴拿出烟斗叼着,没有点燃, 嗅着上面残留的一点点烟草焦味。
他在想老爹和母亲。
他小时候其实很黏母亲。
妖怪父子之间的关系不似人类之间宠溺, 滑瓢虽然也看重他,每到这时候却更不爽他占据了他美人老婆的时间。
璎姬只有一个, 分给崽子他就要独守空房。
苦了儿子也不能苦老子。
滑瓢不仅把照顾鲤伴的活全部扔给雪丽, 自己带娃的八成的时间都是在跟他讲自己和妻子的绝美爱情故事。
什么月下初见他就为璎姬的美丽纯善倾倒, 决心要将这位人间的辉月姬拥入怀中;母亲虽然最初被他这个突然闯入的妖怪吓到,却也因为他的气魄和帅气脸红心跳,主动为他治疗伤口, 还在花开院家的光头面前遮掩他曾到来。第二次见面更是不顾礼法和他一起回到奴良组, 见证他的家人伙伴……
总归奴良滑瓢把自己和璎姬说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命中注定的一对, 嘚瑟宣告‘璎姬是我的女人’,隐藏含义是‘你这臭小鬼给我靠边’。
虽然鲤伴越发觉得这就是一个‘老头子夜闯美人母亲闺房耍流氓,结果见色起意, 于是用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惑他被困闺中涉世不深的母亲大人’的故事。
也知道老爹绝对有美化一部分。
但他不得不承认, 父母之间的感情是纯粹且相互的。即便一个是生命漫长且强大的妖怪首领, 一个是生命短暂的柔弱人类。两人的一切都相差甚远, 真正要生活在一起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磨合, 但爱意仍旧将他们联结。
老爹摆平所有觉得他爱上一个人类女人是辱没血脉或看不上母亲的妖怪,抛开生死守卫母亲。母亲一个正统教导出来的贵女, 也接受老爹的草莽本色,适应和妖怪共同生活,利用自己曾经所学的一切帮助丈夫管理奴良组事务。
一直到母亲年华不再生命逝去,这份感情仍然恒久璀璨。
他觉得婚姻和爱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自己往后如果喜欢上什么人,应该也会是像母亲那样,不在意他半妖身份,能够接受奴良组,温柔乐观、内心坚韧的女性。
第一次令他心生旖念的人,和设想的完全不同。
除了见面没多久就把人拐走这件事,他算是走了自家老爹的老路。
但他家拐妖怪不也是这样?
所以到底是首领对钟意的同伴的欣赏,还是类似作为将人领入妖怪世界的前辈的关照和责任;是真的有些不寻常的喜欢,亦或者单纯是更隐秘龌龊的见色起意?
总归,不像是父亲和母亲之间仿佛要将对方铭刻在心上骨中的挚爱。
鲤伴很担心自己就是个单纯的花心老色批,还不如他虽然耍流氓但对于母亲还算纯情的老爹呢。
虽说有着这样的烦恼和担忧,鲤伴却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在没有明确心意之前他不会对艾修做什么,也不准备刻意抗拒。
不管是爱恋的感情还是伙伴的情谊,都会在时间冲刷下见证。
如果真的抽中了姻缘签,他应该是比老爹和母亲更幸运一些,艾修是妖怪,他们并不缺时间。
既然如此,便不必着急。
艾修刚刚接触妖怪的世界,成长和见识才是他当前最需要的。不论如何,他很期待艾修真正长成强大妖怪的模样,不论是实力还是心灵。
这次醒来艾修不像上次那样完全失智。
“昨天有谁进来了吗?我记得你好像警告什么。”
“应该只是从人类杂念里生出的妖怪,很弱小的东西。”
虽然这样说,从不缺乏警惕心的鲤伴也不排除其他可能。他们来津轻时候没有刻意收敛,想知道他带人一起上路很简单。上次那只狡猾的没皮兽型妖怪很容易联想到被剥了皮的野兽,会出现在此地不算违和,却是鲤伴此前没见过的品种。
说不定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他。
杀不死他就试图冲他在乎的人下手,这样的下作家伙并不罕见。
“马上就要冬季,人类的祭典妖怪的活动都没有了,你有什么想逛的地方吗?”
艾修将手里擦干净的苹果递给鲤伴。
津轻人类活动的范围比较小,很多地方风景好看,但在鲤伴带他练剑那一个多月时候大多都逛过了。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其实也大差不差。
“那不如到下一个地方吧,看你的安排。”
鲤伴啃了一口苹果,觉得有点好吃。
“我再去买点带着吧。”
“好,苹果能放。”
“还有鱼干好像也可以存点。”
“秋季好像海鲜会比较肥?”不怎么吃正经饭的艾修有点记不清是几月份。
“扇贝的季节好像就是最近,要去试试吗?”鲤伴提议。
说完发现话题好像偏得有些厉害,这么一数这地方还是值得多留一段时间。而且说起吃的喝的他就想起赤河童的妖酒,这会老爹应该已经回老家了吧?
嘛,大不了拜托艾修带他跑路。
这样想着,鲤伴干脆做出决定。
“走,我带你去见上次妖酒的酿造师,顺便去远野组蹭个饭!”
远野组妖怪村位于群山之中,又有村内妖怪的畏防护,可惜这种类似结界的东西,对于两代滑头鬼都是不起作用的。就像花开院家的结界加固那么多次,滑瓢仍旧带着旗下百鬼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后来不过去了只是因为和后面的家主不熟。
进入远野组的地方瞬间鲤伴就完全张开了气场,毫不遮掩自己的存在感,强势霸道的畏里没有攻击性,这个行为就像是单纯打招呼。但光是他本身的强大就惊得远野组许多妖怪不约而同调动起自身的畏以对抗。
刹那间,原本看着只是普通的村庄因为这些散落各处的气息险恶仿佛魔窟。
拿着东西飞在半空的妖怪被这大场面惊吓得差点从空中掉下去,脑袋上的羽毛肉眼可见炸起一圈。他距离近正好瞅见刚出现的两人,眼睛一下子瞪大。
鲤伴已经稍微收回了气势,妖怪村也恢复了平静。远野组对于滑头鬼拜访已经很习惯了,哪怕换了一只滑头鬼,畏有所不同,倒也能够认出。
那只最初被吓到的鸟妖踌躇了会还飞了过来。
那是一只人身鸟爪猫头鹰脑袋的妖怪,光着的上半身看着像个半大的少年,肌肉紧实还带着擦伤,野性帅气中又带点小动物的可爱。小猫头鹰一对翅膀规矩矩敛在背后,圆圆的脑袋上明亮的眼睛目标明确盯着鲤伴,声音略带腼腆地问:
“那个,您是不是奴良组那位正在外出游历的二代目呀?”
鲤伴看着眼前明显还稚嫩的小猫头鹰,露出一个略张扬的笑:“那么明显的吗?你之前没见过我的吧?”
“因为之前奴良组的一代目……咕!”
正要说什么的猫头鹰妖怪忽然被人从后面揽在怀里。对方恶狠狠揉了把圆滚滚的鹰头,将原本扁扁服帖的羽毛揉得到处支棱,气得小猫头鹰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一口叨上去。
差点被咬得妖怪手疾眼快捏住小鹰的嘴,眼神危险:
“遇到不认识的妖怪还敢直接飞下来?嗯?而且你不怕这样貌是什么妖怪伪造的吗?竟然看脸认妖,笨蛋!”
在这只忽然出现的妖教训后辈的时候,一个头戴绿底黑纹头巾、面色严肃的高大妖怪站立于一旁,眼神略带审视地看了眼鲤伴,气势很强。
鲤伴留意到对方,从他很有特色的气势和身后的武器认出的身份。是纳豆小僧三只口他们讲和老爹在远野妖怪村时候,总是会提一句的那个‘无耻不讲道理的冷血妖怪’。
远野组曾经确实是只看重实力的妖怪组织。
在当时的他们看来,不够强大的妖怪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让他们活下来反而会加重组织的负担。
眼前这个妖怪,就是当时负责清除组中拖后腿的弱小妖怪的远野组干部,那句‘冷血’的评价倒没什么错。
但后来,少年时候刚出茅庐的奴良滑瓢为了几只弱小的妖怪在远野组大闹了一场。
远野组的首领和各个干部恼怒却也被鲤伴不看利益、只单纯保护同伴的行为触动。他们终究做出一些改变。更加重视同伴,也愿意给一些弱小的家伙一些机会。但因为资源的稀缺,还是遵从武斗派的基本原则,实力为尊。
远野的妖怪可以弱小,却不能甘于弱小。
从上到下都是不折不扣的慕强份子。
鲤伴浑身上下都透着强者的气息,他还是个滑头鬼。
即便对外不承认,但远野组的妖怪大多对奴良组的滑头鬼很仰慕。正在训斥小猫头鹰的妖怪一边理解他的鲁莽,一边内心叹息……
第36章 第 36 章
这孩子本来就想去奴良组, 现在还见了这位惊才绝艳的二代目。
完了,留不住了。
等小鸟翅膀硬了估计就得飞。
“滑头鬼,你过来做什么?”
等组里的妖怪将冒失的后辈薅走, 绘虫——纳豆小僧口中冷血却强大的镰鼬大叔抱着胳膊冷淡问道。
鲤伴微笑着揽住艾修的肩膀:“路过附近,干脆带友人来做客。你们之前都帮老爹抓我了,现在苦主上门,不会小气到饭都不给吧?”
绘虫瞥了一眼气息微弱所以从头到尾被忽视的人类少年,啧了一声, 到底没说什么, 只提醒了句:
“看好你的人类,乱跑的话被吃掉就自认倒霉吧。”
鲤伴扬唇一笑, 也没纠正, 跟在远野组妖怪的身后去到招待客人的小屋。
气质温婉的粉发雪女亲切招待了两人。
远野组的首领赤河童听说鲤伴过来, 送来一壶品质很好的妖酒,作为之前他们偏帮奴良滑瓢的补偿。
“真怀疑他们父子俩是不是故意打秋风。”有计算组内财务的妖怪心疼自家为数不多的存货。
酿酒要用粮食,东北这边本就缺粮, 给那强盗滑头鬼蹭去就更心疼了。
赤河童倒不怎么在意, 对于远野组而言, 终究是实力为基础。靠妖酒换取生存物资会让后辈变得软弱,倒不如用来结交强者。
他看向绘虫。
“奴良组二代目现在也很年轻才对,方才你见他, 觉得他实力怎么样?”
上次虽说帮着滑瓢抓他儿子回家, 但远野组在其中并没有出太多的力, 只是付出了情报又帮人顺便拖延。
绘虫直白说出判断:“是个小怪物, 光从畏的威势和气息看, 感觉已经比那家伙还强了。”
他口中的那家伙,自然就是奴良组一代目、奴良鲤伴的父亲, 奴良滑瓢。
“听说他还带了一个人类朋友?”
绘虫皱了皱眉。
“他那个朋友,似乎真的只是普通人类,很弱。”
他知道奴良滑瓢其实和人类花开院家关系不错,但那些毕竟是强大的阴阳师,实力上并不弱于大部分的妖怪。他不理解奴良二代目为什么要带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少年出门。
艾修已经融入骨髓的伪装显然也欺骗过了这位远野组的强大妖怪。
就像当初的奴良滑瓢就敢带着几只弱小的妖怪找上门,奴良鲤伴想用弱小的人类增负也好增幅也罢,都不关远野组的事情。
“只是传说这个二代目要重新组建百鬼。”
绘虫一贯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肉痛。说什么带友人来参观,说不定就是准备跟他父亲一样薅远野组人才。在众多其他组妖怪听来,奴良二代目的这个宣言就跟‘我要壮大奴良组’没啥区别。
毕竟他重新组建了百鬼以前老爹的百鬼就不继承了吗?显然不可能。
赤河童心态平静,反过来安慰他:“能够跟随这样一个年轻又强大的首领,也是一件幸事。”
绘虫回忆鲤伴给他的强势恣意感觉,不得不承认赤河童所言。
虽说奴良造成了远野组人才流失,但他们的组织构造本就和寻常妖怪组织不同。
若是他的孩子长大之后想要追随奴良鲤伴,他只怕也会乐见其成。就像那个家伙当初带着个草台班子就敢在京都搅风搅雨,奴良鲤伴也注定要带领奴良组走向更煊赫的盛世。
和强大且具魄力的首领一起开拓疆土,对于本性好斗的妖怪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具备吸引力的东西了。更别说奴良组还看重同伴。
奴良组的二代目来到妖怪村做客,对于当前在村子里的远野组妖怪来说实在是一个稀奇的事。
很快鲤伴和艾修所在的位置就里三层外三层堆满了妖怪,可能是觉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像是没见过世面,有妖怪黑着脸将其他妖驱散。
妖怪们明面上听话,实际上路过一下又一下。
艾修看着外面路上走着路脸都不带往前看的妖怪,有种身处动物园的错觉。只不过寻常动物园是人在围栏外观赏动物,这会是远野组奇形怪状的妖怪们观赏他们。
当然主要是鲤伴,他只是附带。最佳观赏点在于:
“那真的是个人类啊……”妖怪满怀感慨的语气。
“竟然是活的人类,真稀奇呐。”
真是细思极恐的话,你们以前见过的人类都不是活的吗?
“二代……奴良的二代目大人随身带个人类是要备着吃吗?就像我出门会带几根肉条。”一只棕色长獠牙妖怪挠了挠头,十分困惑。
“谁会把储备粮照顾得这么好,一看就是宠物啦宠物!人类的贵族就很喜欢养宠物,还有人类会养妖怪当宠物。奴良大人作为妖怪,当然反过来要养人类当宠物!”一只水生妖怪叉腰笃定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大人……”这是被忽悠瘸了的傻乎乎妖怪。
艾修觉得,光是克制住嘴角不抽搐或是上勾都已经快使出洪荒之力了。
艾修沉迷观察妖怪,鲤伴则是跟胆子更大些直接进屋的妖怪聊天。
对方同样是一只鸟妖,主要做送信类的工作。见多识广也口舌伶俐,自告奋勇来当陪客。
“山脉另一端有传说中眸遮神出现?”鲤伴面带惊讶。
“听我叔叔说是这样,不过对方只在虔诚的信众面前出现。这次应该是真的,还有自银杏岛走出的人类作为神官和巫女呢……”
鸟妖还在絮絮叨叨,看样子已经很深信不疑。
坐在鲤伴一边的艾修注意力已经完全从门外的妖怪上抽离,看向鸟妖坚定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很确定消息的来源正确。
艾·眸遮本遮·修:??
是谁?谁上了他的号!
——
荒僻的山林里。
肉虫一样的东西在黑暗中和石头的缝隙里蛄蛹着,逃跑或躲藏,上空一双鸟类妖怪的眼睛紧紧搜寻。
它察觉到什么,忽然振翅飞快地逃开了。
一只宽大的手将那只形貌恶心的肉虫妖怪捡起,漆黑无神的眼睛看向它。
虫子外表平滑,尾端细长,头部像是被砍了一截,有一个漆黑的孔洞,只有中间鼓鼓囊囊。
它被短发的青年人捏在手心,身体忽然从腹部分开,两边柔软地摊开,露出被裹在其中的圆型的东西。
那是一只眼睛,上面还缠绕着血管和神经,鼓囊囊的,颜色浑浊。比此前伪装的虫子更加恶心。
是此前在旅店时候,被鲤伴看到却放过的那一只。
被认为是弱小妖怪的眼睛实际是某只妖怪的一部分。
这只妖怪的脸光滑平整仿佛镜面,光秃秃的后脑上上没有皮肤,疙瘩瘩地露出下方蠕动的血肉。直到黑短发的青年回来,将手中连着眼睛耳朵的一块皮规规整整地贴上去,前面的脸就开始播放后面眼睛见到的东西。
“这么快就见到他们了吗?竟然一次就成功。”
镜斋有些意外。
鏖地藏咧出一个奸滑的笑。
“奴良鲤伴自恃强大,从来不会滥杀弱小的妖怪,会成功倒是不意外。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情况让反影这么快判断需要窥探。”
反影,和舍利一样是从人的尸体和灵魂基础上诞生的妖怪。
只是相比舍利前身是一位虽然没有灵力却令人称颂的僧人,反影的前身只是一个地痞无赖。还尤其喜欢偷窥女性的隐私,有在汤池里猥亵女孩子的不良记录,被女孩的母亲叫上家人打得半死,又连夜扔去荒废的宅子里。
没有人为他打抱不平,只有拍手称快。
当时正住在里面的镜斋在他被扔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听着他咽气之前喋喋不休又聒噪的怨恨狠话,觉得这样的垃圾死后会变成妖怪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用他造妖。
也确实成功了,造出的妖怪原本应该叫反镜。作为制造者的镜斋不想和这种弱小的杂鱼在名字上重字,所以将它改成反影。
反影的实力微弱,能力是将眼睛和脸皮组成的分体所见所闻的东西完完全全反影在脸上,灵敏的耳朵用来探听。但没有嘴,只能反馈看到的东西。
说鸡肋也鸡肋,用得好却也能起到效果。
比如现在。
自反影视角最初是旅店的门外,它小心翼翼地往鲤伴的那间屋子挪,游荡在附近几个房子中间。但它很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小心翼翼地往鲤伴所在的屋子门缝里挪。
虽然它很快被发现,但圆潮鏖地藏他们还是看到屋内的情况。
漆黑的畏弥漫间,黑发半妖是半抬起身的姿态,眼神锋锐不悦。一旁的衣领松散地滑至肩膀一边,一手搂着什么,另一手执刀。
他怀里的人被畏遮挡严实,只能看到两个紧紧环抱在他脖子上的白皙泛红的胳膊。骨节肌肉都很漂亮,却明显不属于女人,而是少年的手。
这个奴良鲤伴,身为奴良组二代目,竟然真的喜欢男人!
简直比奴良滑瓢喜欢上人类的女人还离谱,但这是奴良组妖怪们需要操心的事。
鏖地藏眼中闪过阴险毒辣之色。
那么接下来只要尽可能想办法杀掉那个咒术师。
毕竟爱情会褪色,更别说是妖怪首领和普通人类男人的爱情。少年终究会成年,失去此刻雌雄莫辨的美感。之后也无法诞育后代,还很快会老去。
但只要其中一人在最美的年华死掉,被留下的那方就会只记得对方最美好的部分。枉为强者却无能保护住爱人,即便此刻不是深爱,日后也会成为奴良鲤伴追悔终生的存在。
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去操作。
第37章 第 37 章
雪女端上一大碗乌冬面, 吃饭时候不适合闲聊,鸟妖不舍却识趣地不再说话,找了个借口出去。
艾修也得了一碗, 被鲤伴嘱咐了他这碗不用下太多。碗要小一号,还是面少汤多,但多添了菌菇和青菜,味道很好。
“鲤伴,你……好像对刚才的话题很感兴趣?”
两人吃完, 艾修忽然问。
俊逸半妖从方才起就若有所思, 眼睛明亮,仿佛矫健的黑猫看到有小雀在眼前啄食草籽, 蠢蠢欲动。
“修, 你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的话, 我们直接翻过山过去吧?”
鲤伴眼神带着期待,毫不掩饰他对‘眸遮’的好奇。
“……可以。”
艾修本也在意着妖怪所说,有银杏岛出来的人类担任巫女和神官的事, 即便鲤伴不提出他也会挂心。
只是纠结要不要告诉鲤伴那只眸遮肯定是假的这件事。
但这样又要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 如果说原因是自己才是真的眸遮, 之后就是证明。最尴尬的是,他还没办法证明。
首先不管是将眸遮奉为神明的人类,还是认为他是羽衣狐一样强大却淡泊的妖怪, 都不会相信真正的眸遮是一个谁也打不过的妖怪。其次他在岛上活动期间都是戴着面具, 认识他是眸遮的, 除了银杏岛上一些一开始就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和信任的妖, 其他大多已经在地狱或天国定居很久了。
所以艾修飞快打消了念头。
一个被领导虐来虐去的社畜忽然跟同事说自己是世界首富的私生子, 但他一没有钱,二没人可以证明身份。请问你会信他吗?只会觉得‘得, 又疯了一个’。
“好奇我为什么会对眸遮的消息这么在意?”鲤伴侧头含笑。
“有些。”
“怎么说呢,算是我家老头子的心愿吧。”
“啊?”艾修的茫然毫不掺假。
他很确定自己和那位创立奴良组的总大将并没有交集,随后想起来奴良滑瓢热爱交友串门子的传闻。
艾修内心黑线了一瞬,怀疑这所谓‘心愿’,难道是各个妖怪组织里,就他所在的银杏岛没能让滑头鬼蹭上饭?
鲤伴笑而不语。
这是外人都不知道的奴良组总大将和眸遮的相遇。
考虑到眸遮一向对自身身份的隐藏,除了跟他和母亲讲过,老爹连组里的妖怪都没告诉过。
当时连纳豆小僧和雪女都还没在老爹的身边,只有滑瓢一只刚诞生没多久的妖怪,不知来处也不知前路,只知道自己是滑头鬼。遇到人类,对方以为他渴了舍了一瓢水,便给自己取名滑瓢。
当时的父亲四海为家,遇到危险全靠时灵时不灵的滑头鬼天赋躲避。没什么大的志向,因为活下去就很艰难。
要眸遮去回想的话,他大概也回忆不起滑头鬼最初狼狈的模样吧。
那是人类和妖怪鬼怪关系最糟糕的时候。
两面宿傩造成的巨大灾祸让人类术师只想对人类之外的家伙赶尽杀绝,人类自己也彼此倾轧自相残杀。
人类杀人、妖怪杀人,妖怪杀妖、人类杀妖。
不论什么身份,都自顾不暇。
被人类士兵劫掠军资屠戮搜刮的村庄,罪责被罪魁祸首安到山里的狼妖头上。
狼妖不会纵火,尸骨上带刀伤,士兵身上遍布血渍。游历的阴阳师睁着双眼枉顾事实,杀了狼妖的群族。
实力低微的滑头鬼小心地躲藏在树上,他知道这不是他该参与。
被母亲藏起的狼崽嗅到亲族的血液却不能冷静。他天赋大概不错,还是幼崽就用一嘴奶牙将砍下母亲脑袋的人类士兵骨头咬断,若能够长大绝对可以报族人的仇。
但阴阳师过来了,年幼的他不会再有成长的机会。
狼崽的嗷声悲戚,那是呼唤族群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在山里,没有半丝回应。
奴良滑瓢见过太多死亡,死亡总是类似的。他的实力只能看着,警惕不要被阴阳师发现是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即便是有能力去管的妖怪,大概也不会去出头吧。
这就是常态。
他看到有妖怪枉顾了常态。
那是一个气息并不算强大的妖怪,只是速度很快,抢下狼崽就离开。快到阴阳师都没有能做出有效的阻拦。
奴良滑瓢睁大眼睛,不知为何,他冒了风险悄无声息地追过去。其实早就断了方向,只随着心意去找,幸运地在一处小溪附近再次看到那个妖怪。
对方试图安抚不安分的狼崽反而被咬了手,一旁大一些的山猫崽恶狠狠一爪子拍得狼崽晕头转向。只能小狗一样呜咽着趴在地上掉眼泪。
看山猫熟练踩着狼崽舔爪子的动作,这种情况似乎时有发生。
两个人类的孩子发现了滑瓢,躲在身材其实很矮小的妖怪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滑瓢问那个妖怪:“你为什么带这些小孩和幼崽在边上,收服手下的话,不应该是越强大越好吗?”
对方回答说:“一时冲动,但收下了就得负责。”
看来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在自找麻烦,但还是选择这样做,因为无法坐视不理吗?
但这样他自己会很容易死掉吧。
实力弱小艰难生存的滑瓢不太能理解他的心情,只觉得对方并不是傻子。明知如此还要这么做,必定只是看起来弱小,其实应该是很强大的妖怪。
他觉得这个妖怪很顺眼,要是对方独自一妖他说不定会愿意和对方组队。但他不想自找麻烦,所以只是隔了一段距离问:
“喂,你叫什么名字。”
“妖怪这边,一般叫我眸遮。”
“哦,我叫滑瓢,还活着的话,以后再见。”
后来两只妖怪都活着,眸遮带着围着他整天蹬鼻子上脸,越来越多的幼崽在海岛安置,那个当初和偶然遇见的妖怪交换的名字被人类立了神社;滑瓢在之后的时间里也明白了当初遇见的妖怪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自己也乐衷于此。他成为了他少时向往的强大妖怪,拥有了一批自己的伙伴。
但因为另一个家伙行踪太难琢磨,中间据说还跑去中原闯荡,两人到底没有再见。
只告知了音节的名即便眸遮还记得,也很难将当时灰头土脸只有眼睛明亮的小野妖和后来名震京都的奴良组总大将联系起来。
鲤伴早先打算带着艾修在妖怪村住一段时间,再介绍那个投缘的酿酒师给他认识,也算是让人适应下妖怪组织里头的氛围。听说眸遮的消息,他却改变了注意。
只当天在妖怪村住了一晚上就要出发。
远野组也很意外,没被薅走点人都有点不得劲。甚至有些恼怒,产生种‘这二代目是看不上他们远野妖怪吗’的怀疑,分外‘热情’地又留了鲤伴一顿饭。
粉发的雪女小姐姐代替族人委婉疑问:“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这么快离开,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不是眸遮的消息不能错过,我非得在村子里住上三年五载才行。”鲤伴满眼真诚,他离家出走之前可是放言说要自己组建百鬼,只带艾修一个回去是有些不妥当。
“舍不得我的话,不如等我去找完眸遮再回来……”
“不,冬季不好招待贵客,还请继续您的旅程吧。”冷丽姐姐笑容温柔地给出果断的拒绝。
还三年五载,见识过滑头鬼魔性的首领魅力,谁敢放任族里后辈和人相处那么长时间。真三年五载过后远野组就成了奴良组分组了也说不定。
艾修捧着茶杯,哪边说话眼睛往哪边飘。看他们你来我往,只觉得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包括两人离开时远野组众妖真挚的惋惜但也如释重负的欢送情绪。
鲤伴出了村子还在说:“真是的,一定是老爹带走的妖太多了,明明还有很多妖怪喜欢我。”
这种大实话由别人说出来没什么毛病,他自己说就略显臭屁了。
艾修忍俊不禁。
待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的,那只最开始遇到的小猫头鹰就挺向往成为鲤伴的百鬼,昨天晚上还蹲在窗户外面的树枝上好一会。只是对方年龄还小实力不够也没什么经验,被猎食回来的亲鸟揪着翅膀带回了家。
“你再在妖怪村待下去,估计会有很多妖怪追随你。所以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传闻呢?都不一定是真的。”
鲤伴纠正他:“不是说不一定是真的,而是大概率就是假的。”
艾修不解。
“只是我对眸遮和银杏岛都很好奇,这只妖怪动静闹这么大,是真的自然更好。是假的的话,说不定也能引来真的,或者岛上的妖怪。
而且就像我当初听到浊谴的消息找过去就找到了你,这个敢假冒大妖之名的存在说不定也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最不济也凑了个热闹。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远野组就在山里又没法跑,眸遮的消息却可遇而不可求,为什么不去呢?
艾修内心吐槽:这就是妖怪版本的家花不如野花香吗?
但这话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不真的眸遮就被吸引过去了吗,正在路上走着呢。
鲤伴着实有些迫不及待,远野妖怪带来的信息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他很担心这时候过去已经赶不上趟了。
艾修带着他直接翻过了奥羽山脉。
跳转空间的时候可以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情况,避免了直接开在山体中间或行人面前的惨剧。两人下落的位置没什么人,只是不巧是在崖壁的中间段一处比较大的山体裂缝里面,上不着顶下不着地,着实能说一句倒霉。
艾修随机传送多年,很少翻这么惨烈的车,这出师不利的……
“再传一次吧。”
鲤伴探出头打量四周。
“不用,我带你上去。”
艾修呆怔望着近处鲤伴的侧脸,视线在人浓长的睫毛上停了一会思绪才反应过来。
不是,横着抱的吗?这样不会很挡视线?
可能这样方便保持平衡吧。说服了自己,艾修老老实实等着被抱上去。
鲤伴注意着艾修的反应,很好,心如止水。
不打算现在就谋求其他关系是不打算,但如果艾修天然更喜欢女妖或女人,只把他当大将或是兄弟,那他的心思似乎就有些糟糕了。
第38章 第 38 章
鲤伴只是突发奇想, 倒也没因为艾修的反应有什么失落情绪,虽然还带着一个人的体重,青年依旧如羽毛一般轻盈, 几个纵身后就翻上山路。
和远处背着竹筐的男人撞了个对面。
采药郎:……
两人:……
“啊,忘了留意周围。”
鲤伴眨眨眼睛装无辜,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艾修却捕捉到半妖某一刻的眼神游移——有点想笑。
但那采药郎竟然仿佛没有看到两人非正常的出场,按着原本的方向走过来。
“要不然,顺便问问他神社的情况?”
鲤伴同意, 等人再走近些他心道轻率了。
只见药郎面色苍白泛着青, 腿哆嗦得深一步浅一步往前走。原以为胆识过人不动如山,不如说是一时蒙住了合适。
艾修想了想, 忽而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什么。他突然的动作让采药郎吓得肩膀都缩紧了, 攥着背篓得手用力得爆出青筋。
鲤伴挑眉, 看着艾修煞有介事地摸出一个漂亮的玉牌对着采药郎,眼神坚定正气凛然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说:
“您好这位大哥, 我是纪伊家的灵术师, 想了解下……”
顿了顿, 艾修自然地又将玉牌收回,面露赧然:“抱歉我忘了这边我们家不出名。我们正在游历,来到这边, 想问一下大哥附近哪里有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怎么忽然就演上了?鲤伴歪头看他。
采药郎显然被这副先掏牌子再自我介绍的套路弄得有些呆。
这人自然的姿态仿佛这纪伊家是一个很可靠的名号, 但他是听都没听过, 玉牌上的字也不认识。甚至灵术师又是个什么?虽然但是……不明觉厉。
鲤伴忍着笑配合艾修煞有介事地瞎胡扯, 安抚状态已经由惊吓转为呆滞的药郎。
“不方便理解的话, 你把我们当阴阳师就行。”
采药郎这次听懂了,可能被套路圈了心, 也可能是年纪小一些的少年刚才失误后不好意思的模样太过亲切。明知道这两个家伙还是很可疑,被这么一打岔也找不回来刚才害怕到腿软的感觉。
本身性格憨厚的男人壮着胆子回答了他们的搭话。
“不寻常的事,我是不清楚的,最多知道听说点谁家的人病了。你们可能得问其他人。”
“好吧,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呀?”
采药郎迟疑一会还是问:“你们上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因为我们是从山另一边翻过来的嘛。”
此言一出,采药郎反而有些相信他们真的是阴阳师。对于平头小民而言,这种和神鬼自然相关的职业大概是最神化的,于是不正常的点都正常了起来。
像是‘最近有什么庙会吗?’‘今年的收成怎么样?’‘想去当地神社寺庙参拜一下,有没有什么推荐’之类的问题。跟唠家常一样,采药郎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聊了一路,顺带收集了信息。
出羽本地的藩市大多比盛冈藩要富裕一些,因为有大片的平原且靠海,农业渔业都很发达。
但因为此前此地都是山东道的豪强名门,又产许多战略物资,将军有意让各地大名相互牵制,稍有做大做强的趋势就找茬薅下去或让人换地方。就说山形藩,前后就已经换了快十家大名。
不是位,是家哦。这是生怕某一家待久了就割据一方。
虽说这个做法有利于集权,但在这种政令本就难以通达的地方,上头的人来回换,还一换就是一大批。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个出差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位时候也得换上自己人。
导致下面人员都得过且过生怕太冒头。
在这样的操控下,山形藩政治管理上可想而知的混乱。
最底层的农户町民即便种出了金灿灿的粮食,马不停蹄的送往中央,自己吃饭吃到饱依旧是件奢侈的事。即便吃得饱,手头也少有闲钱,家里人生个病就只能干等天命。
药卖得贵,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药。这还是必要有认药的本事才能做的生意。
生活越是困顿,越是不满诸多,越是希冀在外物上寄托心灵。
山形和周边藩内,除去正经的寺庙神社,民间参拜的各种野神也很多。
有关眸遮,大多祖辈也曾在战国打生打死的山东道大名们承认他另一个名号大乌旋尊,甚至还官方修建了神社,派发了巫女。但对于眸遮这个名字却坚定地划分到妖怪这一行列。
并且眸遮本地的叫法为眸噬,属于恶劣的妖怪,喜怒无常爱吃人眼的那种。
早就见识到传言有多离谱的艾修对此已经很淡定了。君不见京都还有说他被某某谁斩杀,怨气不死纠缠诅咒对方后辈,后来又被哪位路过的大师看出来一语道破解决掉了的。
根本分不清是真有妖怪假冒了他还是作者借用了他的名字。
“我们要直接去找那位…眸遮大神吗?”艾修问鲤伴。
鲤伴摇摇头。
“据说供奉他的山匙神社经营妥当广收信徒,不像短期停留的样子,我打算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方才那个采药郎信仰的是正经的医神徐福,秦朝诈骗了祖龙大大那位。在路上提到大乌旋尊时候他都是不怎么感冒的样子,更别说眸遮这个虽然最近在人口中被提到的多却底蕴不深的野神。
大乌旋尊被安的也不是医神的神职,此前有战事时候是保佑武士和士兵凯旋归来的,现在没了战事就成了武道和吉运的神明。尤其武馆的学徒和武士们喜欢参拜。
到了城里,鲤伴直奔酒香最浓的地方。
居酒屋里氛围热闹。
显然鲤伴并没有打算付钱,薄薄的一层畏笼罩着两人。
这种纷杂的环境里虽然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很难正好提到他们需要的内容,于是鲤伴很自然地拉着艾修做到好几个武士的那一桌。
从打扮看都不是太富裕,喝得半醉。
鲤伴坐过来一人就给他倒酒,一边说一边诉苦家里的小孩太难带,老师一遍遍教却整日不知道上进。
其他人也说起自己家里,有诉苦也有炫耀妻子柔顺的。
鲤伴适时插话,哀婉叹息道:“我一个友人身体病弱,看医吃药都没什么用,要是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好了。”
说着黑发青年举杯借酒消愁,眼睛对着艾修暗示地轻眨。艾修指腹划过杯沿,语带安慰:“这种情况,赤鲟兄不懂得医术也是无能为力,大概只能求神拜佛了吧。”
鲤伴差点因为他这神来一笔的赤鲟兄被口中的清酒呛到。
‘赤鲟公’,李唐时民间为了避讳和李同音的鲤,就给这种鱼取了这样一个乍一听是哪位公爵大人的名字。
艾修揶揄地冲鲤伴挑眉一笑。
话题被他们引到神佛上,渐渐醺醉的武士们丝滑地跟着跟着他们去说。相比其他参拜得快腻的神社,眸遮所在的这个最近几个月才建造兴起的神社似乎更值得去聊。
“治病的话,听说……再东北边哪个山上的神社有用,赤、赤兄,可以去试试。”
“你说的是一个妖怪神吧,我上官的上官家眷似乎就信这个。”
鲤伴挑眉:“我听说如果不够虔诚就不会被神明眷顾。”
“但是足够虔诚,可以灵魂短时飞去天国,见到神明大人呢。”
艾修忍不住问:“你去试过吗?这个虔诚要怎么定论呢?”
对方醉得犯傻地笑:“不知道呀,神明反正是没见我,没办法,就不虔诚嘛……”
从居酒屋出来,两人已经打探到这个‘眸遮’的消息。和寻常一切唯心的——好事发生就是神明保佑,遭遇惨淡就是心灵不诚的神明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知道眸遮的人大都认为只要足够虔诚,就能见到神社所供神明。
但这个‘虔诚’的定义又有不同,有富商撒下大把金钱也没有得见,反倒一家境贫寒潦倒的卖柴郎受到青睐,治好了身上的绝症。还有一位母亲为救回自己重病的孩子背着巨石上山,刚到神社松懈下来倒趴,被巨石砸得肋骨断裂胸腹塌陷。因为这位母亲的虔诚感动了神明,这样的重伤也被神明治愈。
除了这两个真切可以确定是‘神迹’的,其他一些谁家生了男孩谁家避了祸的,都有些牵强,被生拉硬拽拼凑到一起的可能性比较大。
从传闻来看,这个‘神’似乎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存在。包括山匙神社的名声也比较好,巫女曾多有帮助可怜人的举动。
“这些人里没有真的信众,大多是道听途说。这位‘眸遮’究竟是善是恶,我们可能还是得过去了才能知道。”
如果只是想窃取‘眸遮’畏却也真正在帮助信众的妖怪,心性不算糟糕。能够在一地借着神明的名号行走那么久还没被阴阳师们揪出来解决,实力也应该不错。
鲤伴大概会喜欢。
艾修依旧有些在意,那传说中出自银杏岛的人类神职人员。
撒钱的富商虽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神明,却也没有把撒出去的钱收回。毕竟他本来就不信这个妖怪神,对方会见他才说明有鬼,这没见他反而产生了点维持善缘的小心思。
眸遮神社因此虽然是个小神社却也算富足,建造并不简陋。
鸟居朱红的表面光泽,树木茂密,都是常青树,远远能看到神社屋檐的一角。
暗色的帐毫不遮掩地伫立在鸟居之内,艾修惊讶了一瞬。
这个帐并没有隔绝的作用,只是用于识别,针对的是非普通人。艾修发现这跟他在银杏岛外设立的结界有一点共通的地方。只是相比他设立的囊括了自身空间天赋,后来还掺杂了大明时候学会些小技巧。这个只是警示的作用。
“识别程度不算高,像平时一样收敛下不属于普通人的力量就能糊弄。”
鲤伴摸摸下巴,看着完全和空气一样的眼前,愈发觉得咒力这种体系需要被重视。
出于警惕,鲤伴进入鸟居之后就留意着艾修的举动,不过穿过鸟居处的帐之后就没有其他的防护。
艾修和鲤伴像身边的人一样遵循着参拜的礼节,踏着阶梯,一路到本殿。
这里与其他神社有所区分的地方是,巨大的铃铛下立了一块高高的椭圆石头。祈愿的人在礼拜之后需要手抚石头的表面,在内心专心地向神明传达自己的心愿。
就在艾修想要伸手时候,一旁神情紧张的女人忽然跪下,双手向前伸触碰石头,头则重重磕在砖石砌成的围坛上。
一边机械性地磕着,她一边口中断续呢喃着想有个儿子,期望大神赐福。
在她旁边的男人闭着眼睛同样念叨着‘儿子’。
后侧零星参拜的人哗然,有隐隐不安的当然也有看热闹的。原本在制作御守的年轻巫女眉头紧皱地过来,拦住将自己撞得血糊了满脸的女人。
“用血污染神物,你可知道这是对神樣不敬?”
女人没太收力,撞得很重,没听清楚巫女在喊什么,只是迟钝地抬头眼神麻木看向丈夫。
男人似乎也有些慌,皱着眉头说:“可是这女人不检点,血不够干净?怎么会污染神物?”
巫女双眼圆睁,手指着这男人想说什么,却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脏话最合适出口。鸟居之内不能口吐秽言,于是结舌。
还是另一位年长的巫女过来,指挥做杂活的人将浸了血的石头和泥土挖走。自己引着当事人过去侧殿询问情况。
情况很简单,看到那场面基本就能猜到。
男人想要个孩子,打探到这边神社有真的神明且神力无穷,又同样听说背石的女人心意至诚所以得见神明的故事,便产生让他的妻子用这样的方法表达虔诚的想法。
少女巫女被恶心到,寒声呵斥他:
“谁说神明大人要这样的‘虔诚’?你这种用这样借口去残害他人的家伙,神明大人不降下惩戒就不错了!”
男人梗着脖子:
“我就想要个孩子,这、这明明是这女人的事,怎么是残害……”
年长巫女按耐下阿桔被气得已经开始往腰间放,仿佛要提刀抽死这混账的手,一脸平静淡漠地说:
“神明大人愿意给绝望之中的人一线照拂,只因神悲悯,但这不包括贪得无厌之人,尤其厌恶内心丑恶无药可救的。你无非是自知满脑杂念绝对算不上虔诚,又想神祝福,就想用这样的方式胁迫神明大人。
我可以告诉你,这不仅绝无可能,神罚也不是阿桔妄言。
还请您此后善待家人,好自为之。”
男人面色难堪。
一群不被武家老爷承认的疯子女人,侍奉着不知道哪个山沟里出来的杂碎野神。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内心愤恨憋屈到极点,但男人到底不敢在鸟居内骂出不干净的话,粗鲁地拖着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桔凝眉看着头上带伤还被他扯得跌跌撞撞的女人,想过去却被年长巫女拦下。
“现世和岛中不同,院长大人都没办法救世人,自己立不起来,你能帮她到什么时候?不如不开这个口。继续做你的工作吧,众生百态,不要太放在心上。”
侧殿屋顶上,艾修和鲤伴静静看着底下人争执又平息,自然也听到年长巫女对阿桔说的话。
鲤伴戳了戳身边的人,眼神发亮:“修啊,我觉得我这次找到真的了。”
“啊?”
艾修直愣愣看过去,这判断是不是……有些草率?
第39章 第 39 章
“额, 为什么会这么说?”艾修知道下面两位巫女是银杏岛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但那只是直觉。
“刚才那小姑娘下意识的动作你看见了吗?”
鲤伴乐于多给艾修讲一些妖怪相关的事,要讲妖怪相关的组织, 银杏岛就是绕不过去的。
“从银杏岛出来不论男女,妖怪还是人类,都要修习防身术。以刀为主。那女孩就跟组里银杏岛出来的一个成员起势很像。
当然,还有一些比较玄乎的感觉。”
银杏岛的妖怪和人同样大多具备一种气质,很难去形容。
简单的说, 就是对道德的认知似乎比其他人要高。就像寻常人面对刚才的场景, 很少会像两个巫女那样愤怒,仿佛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是一种错误。
当然银杏岛出来的人也并非就全是正人君子。认知高不代表他们就要照着认知践行, 就像都知道忠义守信是什么标准, 但大多数人没办法按着标准去做一样。
那是生长环境的影响。
话说, 艾修身上似乎也有这样的气质,除此之外,空间、结界、治疗的能力组合……
鲤伴若有所思了一瞬。
艾修没有留意到鲤伴的思衬, 正冥思苦想回忆着两位巫女的脸。片刻, 他终于从记忆零碎的角落拎出来一个俏丽活泼的小姑娘。五官和眼前的巫女对上, 只不过不是神态上更相似的阿桔,而是气质冷肃端正的年长巫女。
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是在毕业典礼上,他当时出面对学生们进行了鼓励, 在这之前, 他看了那一届毕业生的学生名册。
好像是很寻常的一个事物……
“枝姐姐, 我想回岛上了。”阿桔越想越心堵, 郁闷地说。
对, 当时的小姑娘叫枝。
“再等等,等到信徒再多些, 我们就能和院长大人一起回去。”巫女枝安慰她,似是想到什么,平素总是冷淡的表情柔和下来,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这一刻一如以往的明亮。
这双眼睛和曾经的挤在刚毕业的学生堆里,努力将手中花环递过来的小姑娘重叠。
真的回忆起来,对艾修来说,那仿佛就是不久前的事。
从大明出来,艾修在岛上又生活了二十五年。他回大明之前只是小猫两三只最多不过四十的岛上居民,在他养大的孩子们时不时往回捡人的行为下,人口直接爆满。
彼此看对眼后总要生育下一代,环境安逸下来繁衍就轻易。
直到岛上的资源再负担不起人口,因为过重捕捞,附近海域的鱼都开始匮乏。岛内的矛盾不断尖锐,艾修回去的时候甚至有岛上妖怪联合岛外的海妖试图完全霸占岛内领地。
他同其他人一起摸索着一切适合银杏岛上的东西。农业、商业、管理、规章和教育。他并不精明,当初照顾家人一样养孩子是他擅长也做习惯的事,政治决策却实在超纲。
即便因为穿越自发带了些超越时代的眼界,人类社会的秩序也完全不能照搬到银杏岛上。
许多东西都要因地制宜,如何制宜却只能自己探寻。
但真正一点点让岛上变得祥和起来,不同种族也能够各司其职。那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事。
就像亲手搭建起自己的家园。
后期在岛上长大的幼小成员在长辈的耳濡目染之下,几乎没有哪只幼崽对艾修抱有恶感,就像艾修还是人类时候学生们崇拜奥特曼和超人一样崇拜他。
虽然做出这一切的艾修,并不是出于他们以为的崇高或慈悲的追求,那只是类似鸟类筑巢的本能,以及半分赶鸭子上架的‘无法坐视不理’。
枝曾经也是崇拜着艾修的幼崽之一。
由于银杏岛住不下那么多人,岛上政策是鼓励孩子们有了自保能力和对外界认知后离岛的。岛上本就愈发拥挤,又被科普了近亲繁殖的危害,想要宽阔地盘或拥有优质后代的成员也不排斥离开。
但随着鬓角的白发增加,枝对回去的渴望也与日俱增起来。
她还能活多久呢?落叶渴望归根,游子期盼返乡,银杏岛是她的来处,亦是她的归处了。
艾修可以看出枝说起回去时候强烈且真实的期盼,比一时受了打击想家的阿桔更为深刻坚定。她们至少不该是有意假冒眸遮的身份。
那么为什么她们会这么真心实意地认为,信徒多了之后,就能够和眸遮一起回去呢?按理说院长大人这个称呼,不会用于代指另一个人。
她们也认为这座神社供奉的就是眸遮吗?
艾修回神后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某个很熟悉他的家伙在冒充他。
能够使用反转术式,加上头顶立着的和银杏岛一定相似的帐。
如果又比较了解他,再用些别的手段,糊弄过没真正和他相处过得两个学生没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对方对他熟悉到什么程度。
但最开始他们站在那对夫妻旁边,巫女们过来看到他们时候没有表现出异样,应该是没有认出来。
说明伪装他的人应该不是最亲近的那些,大概率没见过他面具下长什么样子。
艾修拿不准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联系岛上吗?
“你打算怎么做?”
艾修想了想还是先问鲤伴。
“想办法见到他。不过正常途径,我应该是见不到的吧。”虔诚什么的,如果对方真的能够判断,应该一眼能看出他是个假信徒。
“那不如先去打探下真的见到过眸遮的人,至少了解下见到对方流程。”也了解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形藩商人比较多,有住宿的需要,旅店就多了起来。
“两位小哥住店呀?欢迎欢迎。”
打着算盘的店老板抬头看到两人,饶是他一个老爷们也被两个俊小伙照得眼前一亮。
店里生意不错,因为隔壁居酒屋也是他家,被儿子和儿媳妇经营着,两边连着搞活动,算是相互促进。手里有了闲钱,老板就愿意多些善心,山匙神社流传的故事里,为救重病的儿子背着巨石上神社参拜的母亲,此前就是在这里做工。
老板娘是柔顺谦恭的女人,带他们去房间,一路都没敢抬头多看两眼。
鲤伴没急着进房,三两句绕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听说店里有位被神明赐福的女工,这是真的吗?”
老板娘一听是这个话题头垂得更低了,未说什么先叹了口气。
她小声说:“如果你说是被眸遮神治好了伤那个,人现在已经没了。”
“是什么原因?没完全治好吗?”
老板娘像是有些惊吓,头都抬了起来:“当然不是神明的原因!”
见他们确实好奇,她简单地告知情况。
“神明大人虽说治好了她的伤,却没有治好她病重的儿子,她醒来当天夜里儿子就死了。那之后,她就疯了,一会嘴里对神明大人谩骂,一会又要眸遮大神将她儿子变回来……第三天,她又背了块石头想上山,还没背起来就被压死了。”
“说到底,她对眸遮大神根本不虔诚,神明大人救她一次已经是心善了,她还要贪心不足。”
老板娘这样说,语气却也带了伤感和唏嘘,同样作为母亲,她是可以体会那种悲哀的,但这又哪里是神明的错呢。
“现在这样也好,死后就可以和她儿子团聚了。”
送走老板娘,鲤伴支着下巴看向艾修。
“他检测的可能不是虔诚,你觉得他是怎么区分信徒?”
艾修想到鸟居口立着的帐。
“或许,是负面的情绪吧,尤其是极端的,类似绝望的情绪。”
是否能够感知到虔诚大概是神明的能力,这个伪装眸遮的家伙不是神明,自己和身边的人里却绝对有一个咒术师。那判断的依据大概就是负面的情绪。谁满心哀怨绝望,咒术师大概能够看得出来,以此判断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那位母亲做出负石的决定时候,已经完全走投无路,或许当时她儿子已经被下了最后通牒。能够打动神明最好,不能的话儿子死去她也不想活了。
她的情绪被‘眸遮’察觉到,治好了她的伤势可能用的是反转术式,她儿子的疾病却无法被反转术式治愈。极度的狂喜后再迎来最深重的打击,她才会疯得那么彻底。
神明确实降下恩慈,但这不是她想要的,不仅没有生出旁人认为的感激,反而会憎恨。
是贪心不足,却也让外人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
“我忽然想知道其他被眸遮‘赐福’的人是什么样的。”
在房间待没几分钟两人又出了门。
此前的传闻中名气堪比那位母亲的是卖柴郎,因为脖子上长了个瘤子,外人都觉得他是邪祟入体,只有个别心善的人愿意买他的柴,却很难以此生活。
瘤子这样的病和寻常疾病不同,只要不是癌症,把病体切干净再愈合,也是在反转术式可以治好的范畴。
艾修和鲤伴找过去时候卖柴郎已经不是传闻中那样穷困潦倒。
瘤子去除之后,他被一户武士收去耕种土地,务农之余就是带着农户的孩子们。
其他人觉得他见过神明,身上会带有福气,孩子们在他身边待多了也会沾染福气,可以抵抗病魔和邪祟,健康长大。
“你们要有事求神,还得看是什么事,巫女大人们说眸遮大神是吉运神,也会医,所以能治我。要是立刻就要发财要生男孩的,神就不会搭理你们啦。
很急的情况大神可能也会帮忙,就像我之前也是快死了没办法,挨个神社啊寺庙的去参拜想着碰运气。”
卖柴郎笑得淳朴又真挚。
“神明大人只是想帮我,没打算要回报的,但我们不能这么做。还是得平时多在心里想着大神,多做善事,大神是能听到看到的……”
卖柴郎三十多岁,面上比表面年龄苍老。说起眸遮大神的时候双眼晶亮,语气质朴充满亲近,仿佛是说起自己亲厚的长辈。
那位帮助过他的‘眸遮大神’,不论是何身份,对他而言都是真切赠予他新的人生的善神。
“那您,见过眸遮大神吗?祂是长什么样子?”
卖柴郎摇头:“我当时情况很糟,醒来就已经好了,没见到神。”
“好的,今天多打扰您了。”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下‘眸遮’帮助信徒时候并不是根据虔诚与否。不论是卖柴郎还是负石的那位母亲,在去神社时候都不算虔诚,只是处于很严重的困境。
“这样,外面的传闻为什么会是虔诚呢?不管哪个故事,人在谈到的时候都是切中着虔诚。而且传闻中最多的是足够虔诚才能够见到神明。”
鲤伴边走边思索。
“或许只是传言出错。”
鲤伴摇头:“就连远野组都有好些妖怪知道这个传言,这架势不太像是自然流传的,你还记得我当初过来的原因吗?”
“两位先生……”
有人自后方过来,边走边提高声音喊。
艾修和鲤伴回过头,只见是一个中年武士,看到他们时候明显眼睛睁大了些。
“听说家里来了两个俊逸非凡的年轻人,见了真人,果然俊逸,果然非凡啊哈哈哈。”
鲤伴则是挑了挑眉,浅淡笑着:“啊,您是上山大人?”
“对,上山太郎,我一向结交广泛,还没见过像两位这么气度的青年才俊,光是看着就心情阔达了。两位不是本地人吧?此前常在这里我不会不知道,如果还没找好落脚,不如在我家里暂住?”
鲤伴自如应付:“上山大人和传闻一样爽朗,可惜我和阿改还有事,来日再和大人相谈。”
鲤伴带着一头雾水的艾修离开。
上山太郎眼神确实热切,但见过真正豪爽的人,对方的表现违和还是有些重的。不是发自内心的热情,反而让被对待的人升起尴尬的不适和警惕。
走了一段路,艾修想起他和鲤伴未说完的话,鲤伴过来的原因。
觉得假冒眸遮的妖怪或许会很有趣,以及——‘我对眸遮和银杏岛都很好奇,这只妖怪动静闹这么大,是真的自然更好。是假的的话,说不定也能引来真的,或者岛上的妖怪。’
传出这样留言的人……会不会同样是这个目的?
真的眸遮,以及银杏岛上的人。
那么现在,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艾修对他要做什么、是什么人却一无所知。
第40章 第 40 章
山匙神社在半山腰, 夜晚是妖魔的时间,即便还在下午,参拜的人也早早回家了, 没人再上来。
神社内的两个神官仍旧不在,巫女们带着两个杂役早早开始收拾。艾修坐在神社的御神木上,被鲤伴的畏包裹着,神情带着忐忑。
神官又被称神主,被认为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 这样重要的职位, 再说也是被欺骗就很牵强了。不过他们既然过来,即便神官有意以巫女当人质也不会成功。发现情况不对, 他立刻就能将她们保护起来。
他现在紧张的是另一件事。
有关他为什么在意识到上山太郎异样后笃定巫女们很快会有危险。
已知假眸遮的目的大概率是真眸遮, 上山太郎这样一个普通人被留在卖柴郎身边最大的用处大概是辨认目标和通风报信, 而艾修是真眸遮,还被上山太郎看到。
假眸遮已经知道真眸遮上勾的情况下,或许就不会那么爱惜作为诱饵的巫女。
所以他觉得巫女们会有危险。
但艾修不是一个人, 刚才思考之中最关键的一点——艾修是真眸遮, 这一点是一直同行的鲤伴缺失的信息。
显然现在必须要坦白才行, 这本就是他的隐瞒,总不能还让鲤伴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
但这种事艾修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难道要直接说‘其实我就是真正的眸遮’吗?这时候曾经写禁书时候斟酌语句的毛病却犯了。
怎么好像眸遮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 这真的不会显得很自得吗?
以前从没有觉得自我介绍有什么, 但一想到在鲤伴面前, 艾修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羞耻。
鲤伴好整以暇看着身边耳朵通红快把自己缩成团的人, 努力压住嘴角的上扬。害羞又内敛的人, 都这么好玩的吗?
分明奴良组妖怪们喊出自己名号的时候都一个比一个大声,他自己也是绝对自信的。要说起来, 奴良组名气虽然大,在普通人类和咒术师群体之中却不显。
眸遮这个名字才真正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程度,不论人类还是妖怪,多少都有听闻的。
虽然已经察觉了真相,但鲤伴还是坏心眼地假装不知道,看着艾修纠结。
本着伸头缩头都要挨刀的果决,艾修委婉地开口:
“鲤伴,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意外。
我其实活了挺久的,因为食物只有人血,遇到受伤的人有时候会帮他治好,再取走一部分血充当诊金。又不想被人看到,就有注意没让人看到我的长相。久而久之就有了眸遮这个名字。”
说完他终于自在了一些,敢去看鲤伴的眼睛。
艾修挠了挠脸颊:“就是现实情况和传言,差距就,还是比较明显的。”
“……虽然之前就有了点预感,但果然真正被确认还是会惊讶。”鲤伴瞧着艾修,伸手在少年还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揪了揪。
黑发大眼睛的男生还因为坦白而拘谨,老实巴交地坐在树枝上,任由青年扯自己的脸。
好乖。
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
鲤伴更加没办法把眼前的人当成眸遮去看了,反而原本幻想了很多次的眸遮的形象,由虚幻变得真实,渐渐变成现在艾修的样子。眸遮的过往更像是艾修这个人在他心中印象的补足。
曾经有关艾修过去的谜团稍微被驱散,雾气中隐约透出的、山岳一般的真貌却更加引人探寻。
“老爹知道肯定会吓一跳吧。”
鲤伴勾起一个兴致勃勃的笑,仿佛计划着恶作剧的顽童。
艾修那点紧张也消散了,眼眸弯起:“之前有人知道我实力低微,可是一脸幻灭的表情。”
也怪樾、青琅他们提起他的时候都太尊敬,加上外界眸遮满天飞的传闻,岛上的居民们几乎把这个传说中的院长当成偶像来崇拜的。
想能够在乱世庇护许多弱小的幼崽,还在海外独自占据开发那么大的银杏岛的妖怪——他有关的神社传说散落在境内各处;他教导出来的妖怪多为强大且仁义之辈;他立下的结界让几百年来众多惊才绝艳的人类术士和妖怪全都铩羽而归,无人能破解。
这样的妖怪怎么能是艾修这样丝毫没有强者风范,性格软和战力也微弱的模样呢?眸遮该是心性强大实力也莫测才对。
岛上一只后来居上成为主要战力的肉翅虎妖当初死活不愿意相信,还崩溃喊出‘眸遮大人才不可能这么弱!’,最后被青琅揍了一顿,耷拉着耳朵出岛连夜飞过海洋和重山,去找教导他的樾求证。
求锤得锤后回岛的整只虎都忧郁了很久。
艾修回想着啸跋的反应,唇角上翘。
虽然被当面喊弱,但大猫还是很可爱的,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好玩。
黑发青年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怕艾修自己似乎不介意。
“你就是你,眸遮这个称号只是你这个人的陪衬和称谓。我认识的是你,而你正好是眸遮。”
即便反差明显,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艾修和眸遮之间的共同点。
比如眸遮行迹隐秘,再擅长寻找的妖怪遇到他都得自砸招牌;艾修伪装人类伪装得出神入化,要不是鲤伴血液特殊,只怕也要错过。
再比如在眸遮历史上出现频繁的时间点,同时好些地方有出现他的传闻,曾经他以为是有妖怪冒名或是认错了妖;艾修可以直接跳转空间,像他们不就是上一刻还在远野,下一瞬就来了山形。
以及老爹曾经很郁闷的一件事——破不了银杏岛的结界。
奴良滑瓢曾经不甘心尝试了好多次。刚开始以为是看不见咒力的原因,还去蹭咒术师的团队,硬生生跟当时同样致力于探索银杏岛结界之秘的几个世家咒术师混了脸熟。
结果哪怕破开了第一层咒术结界,进去了船行一段距离还是就会莫名其妙从另一个地方出来。出来依旧是位于结界之外,连银杏岛的影子都看不到。
咒术师们不甘心地鼓捣了一番,最后敲定这种仿佛将两个空间连接在一起的技巧,应该不属于咒术的范畴。干脆打道回府再没来过。
滑头鬼一度不把结界当回事,咒术的帐在有了了解之后也成功攻克,只有眸遮设置的这个机关一直把他卡在门外。
治疗+咒术+空间+妖怪,同时掌握这个组合的技能很难有第二个。所以在此前因为巫女将银杏岛和艾修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鲤伴就有了怀疑。实际上艾修并没有刻意隐瞒,会那么久才反应过来也是艾修平时的表现欺骗性太强了。
谁会平白无故将一个小幼崽同平安时期的老前辈联系在一起呢?
鲤伴最开始甚至猜艾修是不是眸遮前辈的后代,又一想真的子嗣流落在外,眸遮再佛系这些年他和银杏岛也不可能毫无动静。
“你是眸遮,那岂不是银杏岛的首领?”鲤伴忽然想到,自己想把人带回组里的想法似乎没戏了?
“谁家首领一跑跑几十上百年的,最多算荣誉校长。”艾修失笑。
荣誉校长这个词是陌生的,却也大概能够理解。
将隐瞒的东西说开仿佛卸下重担,艾修没有负担地看向下方收拾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的巫女们。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眼神。
带着点温柔笑意,同时也锁定着他的眼神。
别忘了,他出来时候夸下的海口里可是有眸遮的,原本就决心将人带回去,这下更不可能放过了。
太阳一点点落下,用暖色渲染周边的云层,挥散出最后的辉光。
两道身影出现在神社门口,逆着夕阳,长长的黑色影子悄无声息投进鸟居之内。
空气中传来隐约的无形波动,鲤伴微侧头感知着。他明确知道哪儿有了变化,却未真正发现什么。
“是帐。”艾修抬头看向半空。
“咒术那个,发生了什么?”
“是针对我的空间上的束缚。对方似乎很了解我。”艾修能感受到空间上的封锁。
“竟然已经被发现了吗?”
艾修确定神社内没有检测类的咒术或咒具,如果是预知类的就防不胜防了。
“大概只是预算到我察觉这是个局之后会怎么做。”
对方设的局说实话没怎么遮掩,不能划分究竟是阴谋阳谋,只是算准了艾修的性格和反应。
知道只要山匙神社没有做恶事,他即便明知道这神社里的人在冒充他也不会直接针对,而是要先了解再判断。一旦深入了解就会发现传闻和实情对不上,很自然就会想到流言是被操控。接下来就会去验证巫女是否真的来自银杏岛,确认之后即便是为了她们的安全 ,也要留下来查明。
艾修苦笑,这么一理,他的行为逻辑倒是一点不难猜。
鲤伴观察他,唇角轻勾:“但你看起来不紧张。”
艾修扯开一个笑,下巴微抬,难得露出几分矜傲:“啊,因为这东西对我没用。”想走的话他随时可以走,还能带人。
虽然,对方这结界术的造诣相对咒术师们的平均水平已经超出许多,但谁让他是道家百余种封印术里练出来的呢。
往好处想,未必是他亲近的人里的,不然想暗算他都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可能是他什么时候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或是对方偷看到他的相貌。
“哈……那待会就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知道艾修之后随时可以脱离现场就再没顾忌。
鲤伴对背后的家伙生出兴趣,敢打眸遮的主意,应该不会很弱吧?
艾修点点头,跳下御神木来到巫女们面前。
“生于黑暗……”
枝和阿桔是银杏岛的人就算了,两个杂役年龄不小了还只是普通人,不好知道太多神秘侧的事,艾修体贴地给他们做了隔音处理。
眼带安抚地看了他们一眼,艾修从空间中抽出刀挂在腰侧,等待敌人到来。
这道专门针对他的帐出现,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既然知道对方非善类,他当然不需要再猜来猜去有所迟疑。
“你确定那家伙就在里面?帐并没有被触动的痕迹。”
深眼窝的男人面色狐疑地问,他对外是助手的身份,此刻却对身旁的神官却无半点恭敬。
“大概率。眸遮有类似瞬移的能力,需要另外设立束缚,确保他无法逃脱。”神官眉眼低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