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故布迷障 将近年关,交州城人……
将近年关,交州城人流如潮,街道两边都挂红着绿喜庆极了。
卖早点的摊贩舀起一勺白嫩嫩的豆腐脑,又快手快脚添上两勺桂花蜜,撒上几颗枸杞。
“豆腐脑来喽!”
雪白的豆腐脑衬着金黄的桂花蜜,还有艳红的枸杞点缀,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甜蜜。
“三文钱。”
正摸钱的客人动作一顿:“不是五文钱吗?”
“这不高兴嘛!”老板挥手,“这恶人下了地狱,谁不高兴,大家吃好喝好!等到腊月二十四,我给大伙儿免费送糖瓜祭灶!”
“这话说得好!”那客人也是掩不住的喜色,“那家子畜牲总算是死了!”
“诶诶!”另外一个客人小声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绣衣司的人……”
“不太可能,这平南侯可是陛下的表舅舅……”
“管那么多干嘛?”另外一个已经吃完的客人潇洒地甩了甩袖子,“死了就好!”
咚咚铛!
敲锣打鼓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正讨论着的百姓一下被吸引了注意。
只见一队身着黑衣的绣衣使拿着铜锣,正喊着:“少使有令!平南侯罪行累累,擢发莫数。凡有冤者皆可于侯府正门直诉,不需状纸。”
买豆腐脑的老板拊掌:“还真是绣衣司……唔!”
一个客人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祖宗,别乱说话!”
“嘿!”刚刚正欲离开的客人挑了挑眉,“去吗?”
“去!”
坐在门口的卫川笔走如飞。
一旁的关风和一边和告状的百姓交流着一边整理着百姓所告的罪状。
“泰平五年四月,侵吞交州陈家庄三十亩田地,指使手下打死陈家庄十三名青年。”
“是是是……是这个意思。”牙齿已经快要掉完的老婆婆抹了抹眼泪,声音含糊不清,“还有其他人都受了伤,陈家人被逼得搬走了,只剩下我因为嫁到了城里才免了一难。”
关风和劝慰道:“等罪行清算后,会归还田地,您老人家若是还和他们有联系可先去信一封,让他们早日回乡。”
老婆婆点点头:“好好!我这就找人去写信。”
木桌前人头攒动,队伍排了很长很长,几乎要看不到头。
“真是畜生。”卫川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到时候这些东西得拿箱子装着送到京城里去!”
不过一个时辰,他的手边已经有一厚摞罪状。
“光这一堆,至少就是近百条人命。”
“难怪少使说要把尸体也给运回去。”
这样死都便宜了这家人!
“那个……两位大人?”一个中年男子试探道,“那种道听途说的能行吗?”
二人立即停止了讨论,关风和正襟危坐:“先说来听听。”
“鄙人原来在城里广和楼做掌柜。酒楼里嘛,常有来卖唱的小娘子。大概是八九年前吧,一个叫做梨娘子的小娘子给一桌客人唱了一曲后就被一个客人带走了。一过两三个月,那小娘子也没再回来过。鄙人就去找那位客人打听了一下,那客人只说事关侯府让鄙人闭嘴。”
“那客人是谁?你可记得?”
“就是如今都护府刘司马的次子。”
“可还有其他?”
“鄙人还记得之前给酒楼做柜台的那家子木匠似乎也是全家被害死了,但是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那家木匠叫什么?”
“姓乔,叫乔林,家住城西,开了个店面,一家人是十年前刚过完年出的事……”
……
天色将晚,今日来排队的人都不想离去。
关风和站起来说道:“各位!明日还有时间,你们不必着急,先回家去吧,等会儿就要宵禁了。”
想到宵禁,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二人坐了一天,腰酸腿疼。
卫川立即站起来蹦跶了几下。
“啊!好累!”
关风和锤了捶自己的老腰:“明日还有一天呢。”
“得让少使换人来,我这脖子都要断了!”
“少使才是最辛苦,好多事情都需要核对证据以及受害人……”
“二位大人。”
一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蒙着面,气喘吁吁。
关风和问道:“来告状的?”
“是……”那人的声音在面罩的遮挡下有些模糊,“十一年前我经过此地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全家都被平南侯府害死。他姓乔,叫做乔林,住在城西,是个木匠。”
“等等!”卫川在状纸里翻找,“刚刚也有个人说过这事儿!”
青年浑身一颤:“还有人记得?”
“嗯……”卫川动作一顿,拿出一张纸,“嗯,是一个酒楼的掌柜……咦?他说的时间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说的什么时候?”
“十年前。”
“哦,那也没错。”青年解释道,“当时正要过年我上门去给乔大哥送礼,正碰见乔大哥抱着女儿到处找大夫。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没过几天,大概是二十五的时候,我再去找他,他家里已经人去楼空。我调查了许久,只查到他女儿是从平南侯府抬出来的。”
“他家里人?”
“应该是都死了。我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
卫川将他的话一一添加上去。
“此事我们已经知晓,后续会详细调查,若是找到乔家人的尸骨,我们会妥善安葬。侠士慢走。”
“侠士?”青年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拱手道,“鄙人先告辞了。”
急着把这些状子都交给李希言,二人也没再多话,拿着状纸转身回了侯府。
原本已经走远的青年停下脚步,扯下遮住口鼻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尸体,哪里还有尸体。”
冬风打着圈儿吹着,他一个人站在空空的道路上,似一块墓碑孤独的立着。
看着眼前一厚叠状纸,邓松云涨红了脸。
“这侯府……”
到底顾及坐在一旁的容朗,他艰难吞下后面的话。
真是够畜生啊!
李希言没有看状纸,只对着邓松云说道:“邓刺史,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是这些案子吗?”邓松云实在是臊得慌,“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李少使,您放心,这些案子我一定一个个查过去。虽然现在平南侯一家几乎灭门,但是我也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不是这个忙。在下是想请您帮我把这些案子中涉及到的人命案单独挑出来,然后把受害者以及其家人的情况全部给我。”
“您要这个做什么?”
“不需要太详细,有个大致的名字年龄什么的就行了。”
还不需要太详细?
邓松云愈发不解。
“李少使要这东西做什么?”
李希言不说话了。
“邓刺史,这东西要得急。劳烦您别浪费时间。”
容朗忽然发话,邓松云哪里还不明白。
他只能拿好状纸,站起身对着李希言说道:“那这结果……我两日后给你?”
两日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李希言起身送他:“劳烦了。”
邓松云摆摆手:“别说这话了,老头子实在是惭愧。”
送走了邓松云,容朗才开口问道:“姐姐,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这些事情本来就该他们县衙管,你何必去揽过来?”
“凶手不是曲见山。”
“什么?!”容朗眼眸都变圆了,“不是他?”
“你自己先想想。那晚在台上变戏法的人真的是曲见山吗?”
见容朗还是一脸懵,李希言提醒道:“那棵树有多粗?曲见山能塞得进去?”
“可这也不能代表他没有嫌疑啊,小钉子不是说纸蝴蝶都是曲见山自己做的吗?”
“若是戏班里还有其他人能够变出那些戏法,那这些道具到底是谁做的,就说不定了。”
容朗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曲见山对几个徒弟并不好,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徒弟……”
“而且你别忘了小钉子那日也在台上。”
“他还那么小。”
“曲见山有好几个徒弟,先不说确定是谁。还有其他疑点。老夫人和丁氏的死。她们二人总不可能还像许尚安兄弟一般还去喝什么壮阳的药酒吧?那么一点点阳石加上淫羊藿足够致死吗?”
“是啊……许尚安兄弟是常年饮用含有大量淫羊藿的药酒再加上阳石和酒激发药性才有可能致死。”
“不仅仅是她们的死。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谁?”
“幸存的许清嘉。”
“对啊,还有她!她也喝了那些酒怎么会没事?”
“毒死他们的绝非是那些酒。”李希言越想越觉得思路清晰,甚至不自觉勾起一个笑,“他们应该死于一种毒药,那种毒药应该是他们在宴会后服下的,而许清嘉因为躲了起来恰好错过了时间,没有吃下毒药。而凶手焚尸的目的就是怕我们验出来他们死于毒药,而不是他用来做迷障的淫羊藿与阳石。”
“宴会后?可是我们早就查过他们死前所吃过的东西,都没有毒啊。”
“如果是他们偷偷吃下的呢?”
不欲让他人知晓的药丸?
容朗忽然联想到了一样东西。
“宝藏?”
“若我没有猜错,凶手应该是把毒药放入宝藏中,伪做是什么灵丹妙药骗取平南侯等人服下。按照那些女子的交代,许宇定然是和家中不合,所以他没有吃下那颗药。而被嫁出去的许清燕也没有被凶手算在内,许清嘉因为不想被家中安排恰巧躲过一劫。”
“那许宇的死?”
“凶手去找了他,想要亲自动手,但是尚存良知的许宇因为愧疚,自尽了,并且为了混淆视听,还故意用左手持剑自刎。”
李希言推开窗户,窗外的晚霞是绮丽的紫色,散发着灰败的黄光。
他们那日是在戏班的院子外说到要剖验的话题,而凶手当晚就动了手,说明凶手就在戏班之中。
“我更好奇,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是和宝藏有关,还是和仇恨有关?”
容朗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李希言对着外面吩咐:“传话下去,两日后,我们就离开。”
第92章 相见恨晚 两日后。 ……
两日后。
李希言拿到了邓松云的回复。
她一一看过,挑出一张。
城西乔家。乔林时年三十岁,其妻潘氏二十九岁,长子乔长安年十二。其幼女乔长欢年十一,于泰平五年被许尚安所杀。其父乔林向时任交州刺史状告后无果反被平南侯许霖得知。泰平五年腊月十五,许霖派出刺客杀害乔林以及其妻其子,尸体被抛至城外久安山下。
“今年该二十三了。”
李希言喟叹一声走出房门。
天色尚早,鸟儿还在枝头脆生生地叫着着。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戏班居住的院子门口。
院子里的声音很琐碎,应该是在搬动箱子。
李希言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
“李少使?”
一见她来,小钉子直接冲了过来。
“李少使,我师父他……”
“你们准备离开?”
“嗯,今天就走。”小钉子再次问道,“师父呢?”
“他已经醒了,等会儿你们就带他一起离开吧。”
小钉子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少使,你这是……”
旁边戏班的老人反应了过来,连忙扯着小钉子行礼。
“多谢李少使宽宏。”
“不是宽宏。”李希言顿了顿,扶住了小钉子,“锯子呢?”
“师兄?”小钉子有些莫名,却还是老实回答道,“师兄在里屋收拾道具呢。”
一旁的贾秀走上前:“鄙人带李少使去看看吧?”
“好。”
李希言跟着他往里面走。
贾秀似有所觉,走到无人处,忽然开口。
“李少使,您认为复仇有错吗?”
“不牵扯无辜,没错。”
贾秀愣了一下:“没想到您会这样说。”
“律法不能完全判断一件事情的对错。”
“那您会绕过没有伤害到无辜者的复仇者吗?”
“前提是他真的没有伤害到无辜者。”
贾秀没有听懂李希言语中真正的深意,他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清秀的眉眼中满是恨意。
“他们哪里无辜?那个老夫人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许家其他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躺在这些人命堆成的财富上逍遥自在?”
有些话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李希言只问道:“紫葳的身体可好些了?”
贾秀脸上的戾气瞬间消失,嘴角不自觉翘起。
“她很好。多亏了王爷的药,现在胎象平稳。”
李希言点点头,不再多问。
拐过一个弯,贾秀就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退后几步,拱手道:“鄙人先告辞了。”
有些事情,他不能多沾手,他现在是有妻儿的人。
对方的识趣正中下怀。
李希言摆了摆手,转身敲了一下门。
里屋的回应来得很快。
“李少使,请进。”
这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语调却没有任何波动,很是违和。
李希言推门而入。
青年坐在屋子的正中间,面前放了一口箱子。
“见过李少使。”他拱手弯下腰,行了一礼。
李希言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青年直起身:“我本名乔长安,取自‘长治久安’一词。”
李希言的目光不由投向了那个被锁住的箱子。
乔长安将手放在箱子上。
“我是在交州出生长大的。那个时候,陛下才刚刚登基,南诏还归顺于吐蕃,时常会来边境骚扰。先父先母生前一直期盼着交州能够安定,大晋能够长治久安,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这是个好名字,他们的愿望如今也实现了。”
“可是他们的另外一个愿望却再也实现不了。”
乔长欢……
这个寄托了父母期盼的名字。
而名字主人的欢乐就在她十一岁那年戛然而止。
“腊月二十四的早上,欢欢穿了新衣说是要去买过年戴的新头绳。这一片都是熟人,我们也没多管。然而一直到了晚上她还没有回来。我们一直找啊找,到了第二日的晚上,一辆马车送回了欢欢。”
乔长安表情空忙忙的,嘴巴微微张着,双手在空中虚空比划着。
“那是一辆很好的马车,车身的木材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木制坚韧,油性十足,这样的木材历来都是贡品,只有皇家和权贵才能拥有。”
“是谁救了你?”
乔长安放下双手,露出一个算得上的狡猾的笑。
“恩人。”
“他的医术应该很好。”
“是的。不然他怎么能救活从悬崖上跌下去的我呢?”
“他救命的本事和他杀人的本事一样厉害。”李希言叩了两下桌子,“平南侯家死掉的孩子们,还有五年前暴毙的平南侯夫人以及许佑的未婚妻。她们的死才是真正的不留痕迹。”
“没错,杀他们很简单,每一次变戏法的时候动点手脚就行了,恩人的药都很有用,不需要服下,吸入就能让她们流产或者是毙命。”
“相较于这次而言,她们中的药更高明。怎么?这次,是你私自行动?”
乔长安爽快承认:“恩人说要让您来料理平南侯,所以没有给我毒药,毒药是我自己买的。”
“难怪你冒着风险毁尸灭迹,是害怕我们找出毒药顺着线索查出你的身份?”
“是。没办法,我不相信任何人。”乔长安摊开手,“尤其是官员,请李少使理解我。”
“你是怎么哄骗他们吃下毒药的?”
乔长安得意地拍了拍手下的箱子:“宝藏啊,我告诉他们那药是延年益寿的仙药,他们就信了。”
“那许清燕呢?是你教尹茹变戏法下的毒。”
乔长安没有直接回答。
“李少使猜一猜,那毒是什么时候下的?”
“变戏法靠的不过是手法和道具。手法再好也会留下痕迹,我猜是那坛子老早就被下了毒。”
“没错。”乔长安拍了拍袖口,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酒坛,“这才是那一坛西域美酒。”
“那尹茹的那一坛酒呢?”
“看戏法。”乔长安把酒坛放到桌边,长袖一拂,酒坛顿时变成了两个,“莫要太过深究。”
“杀他们是因为仇恨,那曲见山呢?你为何要陷害他?”
“不为什么。”乔长安眯着眼睛,“小师妹死后,曲见山可是春风得意啊。”
李希言明白,有那样遭遇的他,是接受不了曲见山忍气吞声的行为。
“不过有一点,许宇不是我杀的。”似乎是因为回忆了太多,乔长安像是力竭了一般,撑着头,“当时是他将我妹妹送回来的,我不会杀他。那晚,我只砍了他几剑,免得他惹上嫌疑,谁知道他会自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希言心头一跳。
“李少使。”乔长安撑着身体,抬起头,苍白着脸冲着她笑道,“我和你相见恨晚啊……为什么你就不能早点来呢……”
“你服毒了?!”李希言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不说这些。”乔长安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钥匙,塞入箱子的锁里。
锁响了两下就开了。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足足有人头那么大的一颗白珠子。
珠子材质不明,却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这是我从南诏带回来的,他们的国宝……崇圣寺千寻塔塔尖的珠子……”
他说完这些话已经没有了力气,软软地侧趴在桌子边上。
“我不想再看见打仗了……南诏的王很厉害,真的……挑起战事,就是赢也是惨胜,我想和我爹娘还有欢欢……”
乔长安的声音逐渐消失。
他缓缓闭上了眼,嘴巴又动了两下,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一阵风通过窗户吹过,带走了他最后的气息。
手下的温度一点点变得冰凉,李希言松开手,关上了箱子。
瑞王摸着盒子里的珠子,面色不定。
“李夫子,那些人偷南诏的国宝到底是想做什么?”
李希言靠在门边:“按照乔长安的话,应该是为了挑起战争。”
“可是国宝又不是阿爹让人偷的?”
“你傻呀!”容朗敲了敲他的脑袋,“只要这东西在国都出现,那就势必会让南诏心生不满。”
“这些乱党到底想干嘛?挑起战争,搞乱大晋?”
李希言觉得背后之人没那么简单。
“我看他是想逼着陛下对南诏动兵。”
南诏本就有背叛的前科,若是再生矛盾,依照皇帝的性格怕不是会来个“先下手为强”。
“对南诏用兵没那么简单。”瑞王稚嫩的脸上透出一分老成,“?南诏多瘴气,若无防备之法还未攻过去就会损兵折将。而且南诏士兵战斗力不弱,若要攻打他们,可不能依靠这边的驻军,必须调取西北东北的精兵来对付,而北边的精兵可适应不了这里湿热的气候。况且,还有一个吐蕃……”
他越说越觉得气愤:“这些乱党怎么想的?就算是要造反,也不该不顾大晋的存亡。”
“当务之急是先要归还国宝。”李希言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其余的,只能看看绣衣司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瑞王现在乖巧了不少:“那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尽快启程。”
“少使。”门口传来苗青的声音,“戏班的那个小孩儿求见。”
“哪个孩子?”瑞王伸长了脖子。
“老实点儿。”容朗按住他的肩膀,“你今天课业写完了吗?又管闲事儿?”
自己小叔叔怎么现在比这个女阎罗还要让人讨厌!
“我知道了!”瑞王气哼哼地跑了出去。
苗青这才把小钉子带进去。
小钉子已经换了一身素净衣裳。
“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希言语气温和了不少。
小钉子攥着衣角:“师父说要带着我们进京。”
“京城很繁华,是个好地方。”
小钉子点点头:“师兄把戏法都教给了我,不出三年,我应该就能全部学会。到时候……到时候……”他一脸期盼的抬眼看着二人,“等二位大人成亲,我给你们表演。”
容朗飞快接话,生怕这话掉在地上粘了灰:“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刚回过神的李希言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
胡说什么!
容朗耸耸肩。
这不是不能打击小孩儿嘛~
第93章 苍山之上 因为突现的“宝藏”……
因为突现的“宝藏”,一行人立即改变了计划,第二日天还未亮就踏上了去南诏的路程。
李希言坐在屋内,正对着几个箱子发愁。
国礼是明面上的东西,带过去并不难,只是这颗珠子……
“李少使给我开开门呀~”容朗拍着门。
李希言头都没抬:“进来,门没锁。”
“我顺道把早饭给你带过来了。”容朗放下手里的食盒,端出两碗粥和一盘包子并几碟小菜。
刚刚还空空如也的桌面一下被摆满。
肉馅儿的包子很香,带着一股葱的清香味,李希言转过身,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郁结的心情一下好了一点。
容朗一直瞄着她,急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腌萝卜。
“你尝尝这个,酸甜的,是你你最爱吃的味儿。”
李希言轻轻“嗯”了一声,就着粥吃了下去。
酸甜脆爽。
她吐出一口浊气,心里轻松了不少。
“是在交州买的腌萝卜吗?”
“是呢,我让张锦去买的,这边咸菜做得有意思,还有什么酸芋苗,酸白菜……”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碗里的粥见了底,李希言才放下筷子。
容朗此时才开口询问。
“刚刚你盯着这些箱子做什么?是有什么烦心的?”
“珠子。”
容朗明了:“那珠子还是偷偷还回去更好,这种事情一点儿都不能沾染。”
“崇圣寺是南诏的国寺,这珠子更是南诏的国宝,就怕他们如今已经为了寻找国宝而加强了进出搜查力度。”
“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分成两路,一路以使臣身份先进入,若是搜查严密,就拿出宝珠,直言是在贼人手中抢来,特来归还。若是不严密,就让另外一队扮作商人的人悄悄带进去放回原位。”
也只能如此了。
到底算是有个人能和她一起商量着办事,李希言少了几分担心。
“许清嘉你准备怎么安置?”
容朗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连背都挺直了不少。
“罪犯家眷,押送回京,和我没关系。”
“小心国公爷找你麻烦。”
容朗满不在乎:“有种去找我哥闹,那才叫做有骨气。”
从始至终,他话里话外对自己这个亲外祖父都没有什么热乎劲儿。
李希言不由提醒道:“到底是你外祖父。”
“我不管!”容朗甩甩手,“我在世的亲人就只有四个。”
这是只算了皇帝一家四口?
李希言不再多言。
“贾秀那日的话说的对。许家人都是趴在那些尸体上逍遥快活的,更何况,许清嘉和其他许家人区别也不大。”
不然,那日,她也不会对着受害人的亲生父亲说出那样的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每日耳濡目染的,不想变坏都难。许宇还算人品端正也不过是因为被父母忽略,和他们少有接触才没受影响。”
“你。”李希言望着对方浅浅的瞳孔,那双眼似乎很容易看到底,“看人看事太透。”
笃,笃……
敲门声带着一点犹豫。
“有事?”
“少使,南诏附近的据点传了消息过来。”苗青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不太好的消息。 ”
李希言下意识扶住额头,皱起眉:“进来说吧。”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苗青快步走进来,还没来得及站定就说道:“安插在南诏内部的据点全部失联。从半月前起,南诏就封锁了起来,如今进出把守非常严密。”
“如此……”李希言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到达边境后,先将国礼暂存在附近据点,我们扮作商队进入。”
“是。”
“至于那珠子……”
“属下去找个合适的身份?”
“好。”
几日后。
李希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歪头看了一眼窗户,窗户外已经隐隐约约有白光。
也不必再睡了。
她拿起挂着的朱红色常服穿好,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湍急的江水翻滚着细白的浪花,微微泛白的天空中,破云的身影一掠而过。
不远处,山脉高大连绵,顶上闪着几点银光。
因为天色还未大亮,远远看去,只看得见苍山的影,黑灰色的,罩在人的头顶上。
咚咚。
两声鼓响后,船只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该进城了。
南诏,太和城。
天色刚亮,城门口就来了一长列商队。
“你们……”守城的卫兵拿着路引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商队。
是常和他们南诏做生意的陈家,只是怎么这次来的人都这么有派头?
为首的男女,一个顶一个的高不说,举手投足的气度……啧!
还有后面跟着的几人也不像是普通人。
“送药材?”
李希言对答如流:“上个月初十,姚大人来的信。货要得太急,家里能做事儿的人都恰好不在,叔叔只能让我和阿弟亲自走一趟了。”
“原来如此。”
扮作仆人的苗青弓着腰上前,悄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守卫。
“劳烦各位了。”
守卫掂了掂荷包的重量,面露犹豫。
“查了就放行。”
李希言侧开身,一脸坦然:“辛苦了。”
她这样爽快,守卫也少了几分疑心,又想着收了好处,就草草开了箱子看了几眼就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
一行人成功混进了南诏。
做戏要做全套,一行人就像真的是送货的商队一样一进城就直接奔向了目的地——姚府。
南诏确实别具一格。
两边房屋的屋顶和大晋的相似,飞檐串角,只是材质大多是石头和砖瓦,颜色素净,看上去古朴大气。
门窗部分还是用的木材制成,木雕功夫不弱于中原的能工巧匠,色彩亮丽,倒是很符合南诏人的喜好。
只是……
李希言压低了声音:“路上人太少了。”
她说的没错。
明明是清早大家都会出门的时刻,南诏国都的大街上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容朗也察觉了异常:“南诏的星回节就在十二月十六……”
星回节是南诏人的新年,还差半个月就要过年,怎么会没有人出门?
李希言侧过头,望了一眼近处的苍山。
山巅之上是积年不化的雪,山腰处绕着几片薄薄的白云,在山麓之处,矗立着三座八角形的深琥珀色砖塔,最中间的就是千寻塔,足足有十六层高,塔尖空落落的。
李希言叹了口气。
等会儿该怎么把东西还回去……
该死的!
订购药材的姚大人是如今南诏两大家族之一的姚家的家主。
他居住的宅邸距离城门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李希言按照惯例,带着人在小门停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缎子做的的长衫。
“你们是陈家的?”
他眼里带着戒备和怀疑。
李希言摸出陈家的令牌,将准备好的说词又说了一次。
管事接过令牌看了一眼:“我先验验货。”
“应当的。”李希言转头示意手下把箱子主动打开。
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管事眼中少了几分戒备,挑起几颗药材看了看。
“唔……”他摸着胡子,“陈家的药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李希言客气道:“给姚大人的药自然是最好的。”
管事满意点点头,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一共一千两,你点一点。”
李希言接过直接揣好,把货单给了他:“陈家和贵府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怎么会不放心呢。”
“爽快。”管事明显在急着什么,寒暄了两句就打法走了一行人。
李希言没有多问一个字,如同寻常商人一般,当即就告辞了。
一远离姚家,容朗就问道:“刚刚怎么不在他那里打探消息?”
“没用。你看他的样子,不点货就不说了,陈家和他们合作这么多年,都不请人进去喝口茶,明显是防备得紧。”
“姚盛年是南诏重臣,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南诏有什么变故,绝对和他也有关系,也不怪姚家如此防备。”
“先去崇圣寺附近住下,今晚还珠子。”
这个破珠子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日在手里一日不安稳!
“不是……”卫川探头,“你说咱们能找到客栈吗?”
李希言向前一指:“就去那儿。”
那是个很大的客栈,牌子上写着汇通客栈。
大门敞开着,里面坐着客人,伙计也还在门口揽客。
在安静的街头显得有几分独特。
李希言走进门。
伙计们立即迎了上来:“各位客人是从大晋来的?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李希言问道,“听说崇圣寺很灵验?”
伙计脸上热情的笑凝固了一下:“这几日崇圣寺不接待客人。”
“真不巧。那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可以求平安符的寺庙?”
见她没有追问,伙计表情轻松了几分。
“崇圣寺西边走四五里路,还有个小庙宇,叫法真寺,那儿求平安符也好,解签也好,都很灵验。而且啊,风景还美。”
“先住个两日。”李希言大方给给了一袋银子,“帮我们把马喂好,还赶着回家过年呢。”
“好勒!”
是夜,李希言带着容朗提着箱子悄悄去了崇圣寺。
伙计所言的崇圣寺不接待客人一定和丢失珠子一事有关。
只要到了那里,把珠子放下,其他的就和大晋无关了。
情况和她预想的一样。
崇圣寺内有重兵把守。
二人躲在隐蔽处。
李希言仔细观察了巡逻的士兵。
“从山上走。”
崇圣寺背靠苍山,从山面绕过去就能躲开卫兵 。
二人立即改道,绕开寺庙上了山。
因为月光照耀着,苍山山脚的密林里还不算可怕。
二人不急不慢地穿行着。
忽然。
一声异动在耳边响起。
嚓嚓——
是人的脚步声!
李希言立即抽刀朝着声音传来处掠去。
那人距离他们不远,不过瞬息,她就截住了那人的去路。
长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李希言才定睛一看。
面前之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僧袍,面黄肌瘦,五官清秀,瘫坐在地上,一双大眼睛惶恐地看着她。
“不要杀我……”
怎么是个和尚?
第94章 危机感 李希言手有些发软,但……
李希言手有些发软,但还是把刀架在那和尚的脖子上。
随后赶到的容朗粗着声音开口:“你是什么人?”
“我……”那小和尚哭的可怜极了,“我是崇圣寺的和尚。”
“谎言。”容朗戳穿了他,“崇圣寺的和尚会穿的这么破?”
“我……”
李希言将刀一抖,寒光刺眼。
“别别别!你们是大晋人吧!你们不能杀我!”那和尚急得语无伦次。
容朗觉得好笑:“大晋人就不能杀你了?”
那和尚抹了一把眼泪,用力挺直腰:“我……我是南诏的三王子,蒙望书!”
二人眼皮一跳,对视一眼。
南诏三王子确实叫这个名儿!
容朗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起了那和尚的脸……
还真有些像蒙忠义!
“你说你是三王子,有何证据?”
见二人态度松动且少了杀气,那和尚立即拿出一枚玉佩:“这是我们南诏皇室的东西,是大晋的皇帝赏赐的。”
容朗一把拿过,看了一眼。
黄玉……
这肯定是哥哥赏的。
容朗心思一转,抱着箱子的手动了动。
“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他扯下面罩。
“长乐王,容朗。”
李希言没想到他直接坦白了身份,心里疑惑了一瞬,可余光扫到的箱子提醒了她。
三王子都成了这样,南诏如今定然出了大乱子,又不可能真杀了这个小王子,这珠子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也扯下面罩朝着蒙望书拱手道:“绣衣司少使李希言,见过三王子。”
刚刚受了惊吓的蒙望书无措地看着二人。
怎么会是大晋皇帝的弟弟和亲信?
他觉得有些害怕,退后了一步。
容朗假作不知对方的态度,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和李少使在贼人手里截获了南诏国宝。本想直接来归还,却不料贵国似乎有些异常,就先潜了进来。小王子莫要见怪。”
“国宝?!”蒙望书一听见这两个字一下忘记了害怕,朝着箱子冲了过来,“是不是无量珠!”
容朗笑着打开箱子:“确实。”
蒙望书是个情绪外露之人,一脸喜色,宝贝似的摸着珠子:“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李希言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例行搜查船只时,在一个戏班那里截获的,盗贼很是强硬,自尽了,没有问出其他消息。”
蒙望书追问:“是不是个变戏法的戏班?”
见他眼里没有丝毫怀疑,李希言如实道:“正是。”
蒙望书一脸愤愤:“我就知道是姚家自导自演的好戏!”
李希言顺着问道:“小王子,南诏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和这珠子有关?”
“什么事……”蒙望书抿着嘴唇,“姚家人,反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心惊。
“王爷。”蒙望书对容朗的态度很亲近,几乎握着他的双手,“您帮帮我。”
容朗也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
“令尊对大晋忠心耿耿,若是南诏王室有危,大晋绝不会袖手旁观。”
蒙望书一脸感动。
“这事情还要从这宝珠说起……两个月前,父王来崇圣寺上香后第二日,宝珠就消失了。民间流言四起,说是父王失德,宝珠被雨铜观音收了回去。父王大怒,为了寻回宝珠亲自派人找寻。终于,在半月前,找到了一条线索——宝珠疑似被姚家请来表演戏法的戏班偷盗走了。然而,还不等父王发难,他就忽然病重,国事由大哥处理。我本来一直在佛寺修行,对这些一无所知。直到出事后,父王的心腹找到我护送我逃走,才知道这些。那个心腹告诉我,是姚家软禁了父亲,大哥和二哥也不知生死。”
如今他一人孤身在此,想必那心腹也被杀了。
“章丞相呢?”
“丞相也不知道内情。”蒙望书有些气闷,“父王向来看中姚家,姚家这次动作很快,夫子怕不是根本就没收到消息。”
容朗宽慰道:“章丞相老于世故,令尊病重不见,他未必没有察觉什么。你先和我们回去,等找到机会,我们带你去见章丞相再做商议,可好?”
这个提议正是蒙望书心中所想。
他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二位了。”
这珠子还真成送不出去的烫手山芋了。
李希言思虑了一二,开口道:“看来,那贼人应该是和姚家勾结才偷盗了宝珠。”
蒙望书抱着宝珠不撒手:“肯定是的!他们就是姚家请来的!”
“如此……”李希言主动把箱子递给他,“宝珠也算是物归原主,只是……我还有个法子可以整治姚家……”
“什么办法?”蒙望书好奇地看着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希言嘴角勾起,“姚家既然以宝珠消失一事来污蔑云南王的名声,那我们干脆就把这层布扯开,让世人都知道是他们盗窃走了宝珠。”
蒙望书一下来了兴趣:“这倒是个好办法!让他们扯着观音的旗子干坏事。”
“小王子不必动怒。”李希言看着他面黄肌瘦的脸,不由有些触动。
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许的重复。
愈是这样想,她语气愈是温柔。
“先和我们回客栈安顿吧。”
蒙望书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确实有点饿了……”
李希言最看不得被人饿着,尤其是对方还让她想起了小和尚。
“食色性也,王爷不必觉得害羞,下官也没吃饭,不如一起?”
“好……”蒙望书腼腆一笑,“李少使和话本里一样好呢……”
站在一旁的容朗眯了眯眼,他心里感到了危机。
三人回到客栈,直接回了容朗的房间。
容朗去厨房拿了一食盒吃食立即回了房。
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小王子。”他挤出一个笑,“你今晚委屈委屈,和我睡一个屋。”
蒙望书心思单纯,眼神直往食盒上打转:“没事的没事的……”
容朗把吃食都摆上,顺势贴着李希言坐下。
“快吃吧,小王子。”
蒙望书本就不是拘礼之人,直接拿起筷子就开吃。
这大口大口的……
是真饿着了。
李希言把手边的茶盏往前推了推。
“慢点……”
容朗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他现在是明白了,姐姐是把这个破王子当作替身了!
正牌货就在眼前!看这个西贝货做什么!
灼灼的目光让李希言有所察觉,她抬起头,正瞧见容朗鼓着脸盯着她。
没来由地的心虚让李希言口不择言:“你也饿了?”
容朗笑得狰狞:“不饿,姐姐你呢?”
李希言摇头。
头疼都来不及。
“姐姐?”蒙望书艰难咽下一口饭,“你怎么叫她姐姐啊?是大晋的皇帝陛下准备认她做义妹吗?”
容朗脸皮再厚也尴尬了一下。
“小王子慢慢吃。”他把红烧肉往前推了推,热情招呼着,“多吃点。”
少说话!
蒙望书哪里对付得了他,只觉得这长乐王人真好!
时间已经不早了,李希言站起身:“我先回房了,明早小王子换身衣服就和我们去章家吧。”
蒙望书忙不迭地点头,却实在放不下筷子。
天可怜见的,他已经半个月没吃顿正经饭了!
容朗立即跟着出去。
“你跟上来做什么?”李希言不好在走廊和他掰扯,一把将他拽进屋内。
容朗靠在门上:“我就是觉得这个小子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李希言满不在乎:“所以呢?”
“王室里就没有单纯的,除非脑子有问题……”容朗叉腰。
李希言却忽然低着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容朗一下卡了壳。
“王爷自己呢?”李希言玩味一笑。
容朗挥了挥袖子:“那……那不一样!”
他还是要维护他单纯的形象,不然以后怎么……怎么……不对!他本来就很单纯很干净很洁身自好不脏!
李希言哪里猜得到他想到了什么,只纵容般地含糊了过去:“是是是,王爷和他们都不一样。”
“那是!”容朗欢欢喜喜贴着她坐了下来。
“明日去章府就直接把人交过去?可还要插手?”
容朗想得很清楚:“插手更有利些。”
“为何?”
“你不觉得这个小子在当和尚很奇怪吗?哪家王子去当和尚,南诏再崇尚佛教也不至于如此吧?”
李希言努力压住嘴角。
正在侃侃而谈的容朗也反应了过来。
这话他来说,是有点滑稽……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是说情况不一样。我觉着这个云南王有立幼子为储君的意思。”
“大王子今年四十二,二王子三十多,立幼子?”
“现任云南王幼时也在寺庙中修行过数年,如今崇圣寺的主持就是他当年的师父。他登基之初,这一层身份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来自百姓的支持。”
“他让幼子修行也是为此?”
“不然呢?”容朗分析道,“你觉得他上位好不好?”
“自然是好。看得出来,他很亲近章家对大晋也颇有好感,脑子简单还不像他大哥二哥那样厉害,是个极好的人选。”
“所以,此事,我们必须插手。”
第95章 平叛 若是要插手此事,是不可……
若是要插手此事,是不可能瞒着自己的手下的。
第二天一早,李希言就把人都叫到自己的屋里,将昨晚的情况说了明白。
众人都有些惊讶。
还是关风和做事最为老成。
“可要派人先去联络各个据点?”
“南诏境内的据点不能暴露,不联系最安全。苗青。”李希言下令,“等会儿你和我去章家一趟,其余人留守客栈。”
苗青有些不明白,既然是想要让他去送信,为何还非要他跟着去章家?
可他没有多问。
“是,属下遵命。”
天色还没有大亮。
一行人直接悄悄溜进了章家。
和章丞相亲近的小王子对章家比王宫还熟悉,在前面指着路。
“夫子只有师母一个夫人,夫妻俩向来是住在一起的,都在主院。”
章家人口简单,仆人也不多,还有小王子指路,一行人很快就进了主院。
想到方才小王子所言,李希言走在最前面,走了进去。
“什么人!”屏风后一把剑破开屏风,直朝面门而来。
李希言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一扭,将对方的剑打掉。
“夫子!夫子!”蒙望书急忙冲进来拦在中间,“是我!是我!”
李希言顺势松开。
还穿着寝衣的章玉华站直身躯,撩开额间还披散着的长发。
“小王子?”他一脸惊讶,“这是……”
“她是绣衣司的李少使,我这次被姚家的人追杀就是她救了我。”蒙望书指着外面,“长乐王还在外面。师母在此,他们不好进来。”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外面的仆人问道:“大人?”
“太吵闹,你们都去院外守着。”
“是……”
支走了仆人,章玉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
“几位稍等。”
二人背过身去。
等章家夫妻二人换好衣裳,蒙望书才招呼还在外面的二人快进来。
“下官见过王爷。”
“臣妇见过王爷。”
章家夫妻二人很是有夫妻相,都是面容温和,浑身书卷气的人,让人见之舒心。
“二位不必多礼,事情紧急,是我们冒昧前来了。”
章玉华示意自己的夫人先去外面望风。
夫妻多年自然心有灵犀,夫人点了点头就走出去还带上了门。
章玉华这才放心地说道:“之前宫里说王上病重,臣就觉得不对,可是却一直进不了宫,也见不到大王子和二王子。当时,臣派人去寺庙寻找您,才发现您已经失了踪迹……”
到底是自己教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担心?
嘴里说着公事,眼睛却一直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瘦了。
“是父王的亲信救走了我,他告诉我,父王和哥哥们已经被姚家的人软禁了起来。逃走的时候,那个侍卫为了保护我被杀了。我就一个人藏在了崇圣寺后面的山里。
“那……”章玉华看了一眼另外三人。
蒙望书将之前的事情一一告知。
“无量珠被盗去了大晋?!”章玉华盯着箱子。
李希言将箱子放在桌上:“贼人应当是为了躲避南诏的追查,如今物归原主,我们也算放心了。”
见对方如此坦荡,章玉华才放了心。
若真是大晋所为……他们根本没必要亲自来归还。
“这贼人真是奸滑,幸得诸位相助,才能寻回国宝。在下先行谢过。”他深深行了一礼。
容朗扶起他:“章丞相不必多礼。”
章玉华垂下眼:“下官行这一礼不仅仅只是为了谢二位寻回国宝之恩,还是想厚着脸皮请二位出手……”
他这次直接跪拜了下来:“如今,叛军作乱,在下不过一个文人,实在是力不从心,请二位看在南诏这么多年对大晋忠心赤诚的份上,出兵平叛!”
容朗扶起他:“您先起来说话。”
“章丞相,并非是我们不愿,只是两国关系到底敏感,大晋出兵……”李希言装出一脸犹豫的模样。
章玉华也直言道:“别人不清楚,可是在下清楚得很。大晋对南诏并无野心。”
土地广阔富饶的大晋哪里看得上南诏?
真正对南诏有威胁的是虎狼一般的吐蕃!
蒙望书也表了态度:“南诏是大晋的属国,宗主国帮助属国平叛哪里需要顾忌什么呢?”
李希言还是沉默着,没有立即应下。
“李少使。”章玉华知道眼前的二人中,真正能调来兵马的是谁,“姚家向来和吐蕃来往密切,他们这次的动作怕不是和吐蕃脱不开关系,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北境……”
话已至此,李希言顺坡下驴。
“小王子都这样说了,下官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如今太和城被姚家把控了出入,大晋的救援如何进入?而章丞相,您手上又有多少人可用?”
“兵权大部分还是握在王上手里。平叛不需要太多人手,只需要进入王宫救出王上即可。”
章玉华这些日子就没有睡好过,每日都在想如何破局,此时自然是胸有成竹。
“姚家对王宫的护卫大致把控了七成左右。而王城的护卫军中的何将军正是小王子的亲舅舅。到时候让何将军悄悄放人进来即可。算上何将军的人马,只需要上国派出八百精锐即可。”
李希言点头应下:“没问题。”
“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章玉华说道,“王上还在姚家手里,我们没有任何消息,要保证王上的安全还需要贵司的人费心。”
李希言早就考虑到这一点。
“劳烦章丞相给个凭证,我这就让人去办。”
蒙望书忽然摸出自己的玉佩:“把这个给父王吧,不然其他的他都不会信。”
李希言看了他一眼。
那双干净的眼睛让她一瞬间忘了算计……
“定不负小王子所托。”
三日后,晚,章府。
苗青拿着虎符很快就调动了八百精锐进入了南诏。
帮助他们混入的何将军今晚也在此一起商议事情。
容朗坐在主位一直看着外面。
“王宫那边我已经派了绣衣司武功最好的人潜入保护云南王。”李希言刚刚走进就带来了一个好的开端,“人已经在云南王身边了。”
后顾之虑没有了,前面就可以动手了。
何将军皱着眉:“我们这这人马要直接冲到王宫门口还是有些难度。”
“我倒是有个法子。”李希言朝着一旁的蒙望书问道,“小王子还记得下官之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无量珠?”
“没错。下官记得无量珠不怕火烧吧?”
“是,无量珠是佛宝,别说火烧就是雷劈都不会损毁……”
“下官派人将无量珠藏于姚家的牌匾之后,然后让人放一把火……”
章玉华会意:“在下再去姚家门口与他拉扯,姚家定然会调动人手在府门汇合。到时候,我们的人就可以趁乱直入王宫……”
“动手时间还是选在傍晚最好。”
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对百姓的影响。
章玉华也明白她的意图。
“如此,那在下就静待佳音。”
天色将晚。
平静的太和城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像是一块大石投入湖水中。
街上所有人都默契地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起火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姚府的门口燃起了熊熊大火。
“快来帮忙救火!”
门口的家丁大喊。
百姓们都是热心肠,纷纷回家去打了水来帮忙。
没一会儿,巡街的卫兵也来帮忙。
火势被扑灭,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或许是冷热一激,姚家被烧得漆黑的牌匾瞬间断裂。
这不断不要紧,这一断一下就掉下了一颗雪白的大珠子。
人群乱了一下,不知道是谁喊出了宝珠的来历。“是无量珠!”
“无量珠不是被观音收回去了吗!”
“我看是被偷了。”
姚家的管事看着灰烬中的无量珠脑子一片空白。
“本官正欲归家,忽闻姚府失火。”
章玉华带着人从人群中踱步而出。
“没想到……姚大人呢?”
“章丞相来得好及时!”门内踏出一个高个儿方脸的中年男子,一步站定在他面前,言语带刺。
“姚大人急什么?”章玉华风轻云淡,“您现在应该好好解释一下这丢失的无量珠怎么会在你家中?”
“定然是盗取宝珠的贼人污蔑!”
“污蔑?”章玉华嘲讽一笑,“那这贼人可真厉害,能在你家正门牌匾之后偷藏国宝,还能故意引火来烧了牌匾?”
不等对方反驳,他就“啧啧”两声。
“你说的这是贼人还是神仙呐?”
姚应脸都黑透了。
“姚大人,你说这神仙会不会就是雨铜观音?祂见不得有人借观音之名偷盗国宝,污蔑王上,所以才降下大火……”
“章玉华!”姚应低声吼道,“你不要命了?”
“什么?”章玉华故意大声说道,“姚大人是说我不要命了?”
人群一下沸腾了起来。
这么多年,章玉华在南诏为官,推行新政,做了不少实事,百姓们对这位斯文实干又清廉的宰相很是爱戴。
平日里就奢靡的姚家就……不太那么招人喜欢了。
再加上雨铜观音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性子刚烈的人直接叫骂了起来。
眼见着场面要失控,姚应背着手朝着管事比了个手势。
章玉华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意。
要的就是你动!
第96章 抉择 姚应在调动兵马的同时,……
姚应在调动兵马的同时,另外一队人马也完成了集结,在一片混乱中奔向了即将关闭的王宫。
小王子被留在了章家进行保护,而他将云南王的令牌交给了何将军保管,
李希言和容朗也和其他人一样换上了南诏军队的红色军衣,在何将军身侧随行。
其余的绣衣使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绣衣使和军人不同,更擅长单人作战,更适合等一会儿潜入深宫解救云南王。
南诏的王宫规模不大,颜色也和其他建筑一般,更古朴大气。
此时,它的大门口站着密密麻麻的重甲卫兵,持戈相迎。
何将军没有为此减速,反而夹了夹马肚子,让马跑的更快了。
他拿出令牌,高呼:“王上王令在此,姚应犯上作乱,囚禁王族,命本将前来护驾,尔等还不快快退开!”
那些重兵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当然,何将军也从来没有松懈过一分。
一声哨音,一大队骑兵瞬间分为左右两翼,直接从对方的两侧包抄冲击过去。
不管是多厉害的重甲步兵,只要被侧面后方攻击就是死局。
更何况,李希言借来的可都是精兵。
看似铁壁一般的重甲兵瞬间被斩在马刀之下。
还不需动用弓箭。
后方的步兵跟入。
一行人杀入了王宫。
何将军勒住缰绳,朝着二人抱拳道:“王上那里,就拜托二位了。”
李希言点点头,带着绣衣司的人下了马,混入了人群之中。
速战速决,是绣衣使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一把刀一柄剑,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王宫深处。
这里是原本是个冷宫,三面是黑污的水,如今却成了关押现任云南王的地方。
李希言没有用蛮力,直接扔出一小包火药。
火药砰得一声炸开,地面都像是震动了一下,一股黑烟窜得到处都是。
软禁人的冷宫一下成了战场。
就是这样粗暴,直接开路,轰开了一群人。
李希言避开烟雾,脚尖轻点,率先冲了进去。
房间外还有一群士兵在抵抗。
但是很明显,刚刚李希言一上来就炸人的行为还是让他们有些害怕,连拿刀的手都在颤抖。
这次不需要李希言动手,后面的钟力就先冲了上来。
“少使!让我来!”
李希言摸摸侧开身。
后面的绣衣使一拥而上。
容朗站在一边。
怎么有一种群狼分食的感觉?
宫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
“少使……”关风和的声音透出来,“您先进来呗。”
宫殿内的景象和预想的不同。
确实是冷宫的摆设,门口放了几个铜盆,随意地扔了几张帕子。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角落有一张小床。
而云南王半躺在小床上,面色灰白灰白的。
他本就是快要六十的年纪,被折磨了这么多天,早就起不了身。
“失礼于二位了。”
二人走近。
云南王有些迫切地向前倾身:“不知我家……”
容朗按住他的手腕,顺势摸脉:“小王子很安全,没有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在传言中阴险狡诈且手腕强硬的南诏王,显露出几分作为父亲的人情味。
容朗有些许的心酸。
别人的爹送孩子去佛寺是为了造势,我爹……
呵!
算了不和死人计较。
他专心给云南王把脉。
“你中毒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又摸了一次。
云南王抽回手:“是,是一种慢性毒药,只是让人虚弱,及时救治不会致死。”
容朗这才放下心。
“王爷可还能走动一二?”李希言说道,“还需要您去大殿主持大局。”
只有他现身大殿才能真正稳住局面。
云南王本就是武人出身,身体底子好不说,还有极其强的意志。
他撑着站起来,容朗只好扶住他。
“还好……走到大殿不成问题。”
“那下官就护送您……”
呯——门忽然被撞开!
李希言飞快转身,面对门的方向举起刀。
绣衣使围成保护圈将来着逼出门外。
可是李希言还是看见了那个人。
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将领,个头极高,领着一个小队。
“姚应的儿子姚千峰。”云南王在后面提醒道,“此子武功极佳还擅长兵法,心思诡诈,李少使要小心。”
李希言握紧了刀柄。
这个人的名号,她听周彻提起过。
隐患。
足够有能力又对大晋心怀敌意。
“李希言?”姚千峰举起长戟隔着人群指向了她,“那个废物为了翻身把你们大晋人都放进来了?”
见对方根本不搭理他,他继续说道:“你和那个周彻退婚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
他努努嘴,指向一旁的容朗,笑得十分欠揍。
“你喜欢周彻?”李希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难怪一直那么关注他,真是可怕。”
姚千峰瞪大了眼。
他怎么记得传言中对方不是个古板守礼之人吗?这是什么流氓无赖才能说出来的话?!
“咳咳。”云南王笑得咳了两声。
他这一笑不要紧,只是苦了其余正憋着笑的人。
叛军也不由眼神直往自己的头儿身上飘。
好像……
头儿平时确实对周彻太过关注了……
难道……是真的?!
李希言手腕一转,刀光一亮。
“杀!”
早有默契的绣衣使们知道她刚刚是故意转移敌人注意,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一声令下,姚叛军被合围了起来。
“不要脸!”姚千峰一戟挑开一个敌人,抽空大骂。
跟周彻那玩意儿一路货色!
脸上看着正经,实际上比谁都阴险!
片刻后,前方的喊杀声愈发大了,连在冷宫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直被堵在门外的姚千峰急了。
此时只能以退为进……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被李希言和容朗护得严严实实的云南王。
“退!”
他身边只剩下一半的卫队立即后撤,和绣衣使们拉开了距离。
李希言也没有犹豫。
“追!”
此人擅长是个出了名的神射手,要防他动用弓箭。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姚千峰的卫队相当灵活,竟然拿起背上的弓回头就射出箭雨来。
绣衣使们急忙格挡飞箭。
李希言也不得不带着云南王后退了几步,往宫殿深处退去。
在外防守的人立即分散开来,各自一边找掩体物躲藏,伊一边趁机攻击。
弓兵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是因为其面对的是集体作战的士兵,如今这一招用到绣衣使们的头上却明显没有那么有用了。
关风和看准时机,借着卫川的掩护,直接冲入了地方队伍中举剑就砍。
等姚千峰反应过来时,身边的人已经少了一半!
想到父亲的嘱托,他横下心,举起自己的大弓,拉到最满,对准了屋内。
只要杀了云南王就好了。
关风和瞬间发现了他的意图,可是他身边的人已经把他护了好几圈。
她只能大声提醒:“少使!小心弓箭!”
殿内的二人气喘吁吁,李希言挡在云南王面前,尽力拿起刀。
地上掉落了一地的飞箭。
二人都已经快要力竭。
关风和的提醒声还在耳边,就又来了一片箭雨。
一支箭就在她的耳边划过,皮肉被划开的刺痛,她也顾不得。
云南王!
她转过身,云南王已经倒在了地上,心口处浅浅地插着一支箭矢。
容朗将人拖入柱子后查看伤口。
“伤得不算重,还能救。”
李希言蹲了下来,看着他胸口的伤。
云南王,这个是大晋隐患的云南王。
他性子深沉,摸不清底细。
他勤政爱民,让南诏愈发富饶。
他励兵秣马,南诏的军队战斗力已经逼近西北军的精锐……
“我要死了吗?”云南王坐靠在柱子上,胸口的血液带走了他的部分意识,“可是孩子他还没有长大……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给他……”
他手里捏着那一关黄玉雕刻出的玉佩,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儿。
“望书,不要一味亲近大晋,吐蕃吐蕃……也不能放弃……”
李希言握住了他胸口的箭头,用力刺了进去。
这样的人是不能留的。
伤口飙出的血一下喷射了出来。
她的下巴,她的衣襟都是飞溅的血迹。
云南王的呓语停止了,气息也消失了。
李希言吐出一口浊气。
死了更有价值。
她伸手想要擦掉血迹,一张帕子却先她一步。
是一直在旁观的容朗。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拿着帕子细细擦着她手上滴落的血迹。
血迹擦完了,还有下巴。
衣襟上的血擦不掉,都是可以把衣襟翻折一下,遮住血迹。
“云南王不幸中箭身亡。”
李希言看着他沉着地做完一切,点了点头。
箭雨停了。
“快来叫大夫来!”容朗大喊。
王殿外。
官员们分成两列跪在左右两侧,正中间放着血糊糊的两颗人头,旁边跪着一个人。
蒙望书坐在殿内,身边是他父亲的尸体。
大夫跪在地上:“小王子,王上被射中了心脏,失血过多,实在是无力回天……”
“那一箭是谁射的?”
站在他身侧的李希言上前:“当时我们躲在宫殿深处,能射那么远的箭……怕是只有力大无穷的姚千峰能够做到。”
“父王对姚家一直很好。”蒙望书捏紧了拳头,“可是他们,却非要置父王于死地!还有哥哥……他们也不放过!”
李希言冷眼看着愤怒的少年,无悲无喜。
“李少使!”蒙望书豁然起身,“我要杀了他们!”
“小王子是应该杀了乱臣贼子。可是……”
李希言侧过头,看向殿外的两颗人头。
“姚应的弟弟姚庆本就是被姚应所害囚禁在家中,后为了给王上报信拼死逃出,刚刚又为了南诏大义灭亲,擒杀了这两个乱贼,您应该嘉奖他。”
“你知道的!”蒙望书的双眼猩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句话,“那是他们……断尾求生!”
“下官知道。”李希言弯下腰,“小王子,你没有选择。姚家若亡,你拿谁来制衡章家?姚家若亡,你拿什么来控制还在边境的军队?”
“我……”蒙望书的胸口被气鼓起。
他怎么不明白,可是……
“您不仅要重赏姚庆,还要娶他这一脉的女儿做您的王后。”
蒙望书的肩膀一点点垮了下去,就像是被压上了千斤重担。
第97章 苍山负雪 王宫的一处宫殿内。……
王宫的一处宫殿内。
李希言一行人在此安置。
“什么?!”瑞王拍着石桌,“他竟然让姚庆袭爵还赏赐了他金银珠宝!”
“南诏和大晋的情况可不一样。”容朗敲了他脑袋一下,“能不能稳重点!”
瑞王摸着脑袋缩着坐了回去:“可是这也太惨了吧……”
“你要是势弱,日后也会如此。”李希言瞥了他一眼。
“我……我才不会……”瑞王在位置上扭动了两下,“我会好好读书的。”
“少使。”苗青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所有人马已经全部回到原来的驻地。”
“辛苦你了。”
这次前前后后都是苗青在奔波,李希言明白。
“王宫毕竟不是久留之地,等小王子继位仪式办完我们就去苍山上过年。”
“去苍山上过年吗!”卫川摸出扇子扇了扇,“苍山洱海,风花雪月,最是风雅!”
被他扇了两下冷风的关风和躲开。
“你真的不冷吗?”
大冬日的还扇扇子!
卫川又用力朝着她扇了两下。
“你们年纪大的身体虚弱……”
李希言被吵得头疼:“关姐,你们俩打一架吧?”
被点拨的关风和撸起袖子:“走,小卫!”
“好好说话别动粗啊!”
“我也要来!”
“算我一个!”
容朗看着精力充沛的绣衣使们,默默挺直了背。
“李少使,他们不累吗?”
冬日的暖阳照在脸上,暖融融的,李希言闭上眼:“反正我挺累。”
因为先王刚刚新丧,蒙望书的继位仪式办得很简略。
容朗和李希言代表大晋坐在最前面的位置观礼。
而本来作为蒙忠义六十大寿寿礼的国礼以另外一个名义赏赐给了蒙望书。
仪式结束后,蒙望书请二人到了内殿中单独说话。
“王爷和李少使应该明白我的处境。”蒙望书自嘲一笑,“我文不成武不就,如今真的敢用的人也就只有章丞相。”
李希言客气道:“小王爷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而是请求。”
蒙望书拿起案头的一封国书:“南诏愿意俯首称臣。”
二人有些不敢去接。
见二人都是犹豫,蒙望书坦然一笑:“这是真心的,我如今根本无法掌控南诏,即使我立姚氏女为后,若无大晋相助,南诏迟早要被吐蕃吞并。”
李希言接下国书。
“陛下对此究竟会有何决断,下官不敢保证。但是下官会尽快将国书呈给陛下过目。”
蒙望书无所谓地笑了笑,脸上的稚气已经消失了好几分。
“尽人事听天命。”
“王爷能这样想,很好。”
蒙望书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们可要留在南诏过年?”
李希言顺势提出要求:“居于王宫到底不便。下官的手下久慕苍山洱海之美景,不知可否让下官等人前去一观?”
“好啊。”蒙望书很是大方,“苍山上有个行宫,里面东西人手都齐全,到时候,我让人带你们去。”
“多谢王上。”
十二月二十七。
行宫就在苍山的半山腰上。
一行人骑着马悠哉悠哉蜿蜒而上 。
容朗向前了一点,紧靠在李希言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李少使的目的?”
那日的事情,只有天知晓地知晓二人知晓。
“是。”李希言的回答很是坦荡。
云南王死了,刚继位的新王没有倚仗,没有长成,只能朝大晋俯首称臣。
“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建议他迎娶姚氏女?”
“他需要掌控南诏,南诏现在还不能乱。”
“只是为了这个?”
“一个王娶了自己仇人家的女儿为后,他的后宫一定会很精彩,这样才能让南诏以后的继承人们在内斗中消耗国力。还有一点。南诏俯首称臣之后,其内部必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反对,姚家可以平息这一波浪潮。”
“姚家……真的会吗?他们向来和大晋不亲厚。”
“这个时候的姚家只有这条路可走。”
容朗赞许地点点头。
嗷嗷嗷啊,姐姐好厉害!
李希言一直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丝毫的厌恶,那一块莫名其妙压在心上的石头消散了。
“王爷,很关心这个问题?”
“嗯?”容朗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我帮忙收拾的现场,你可不能用完就丢。”
“什么用完就丢?”
“你说呢!”容朗扬起嘴角。
饱满的唇拥有美好的弧度。
李希言眼神慌乱了一瞬,转过头,抖了抖缰绳。
“走了。”
“诶!”
还说自己不是用完就扔!
到了行宫,一行人挑了个偏僻安静风景好的地儿住了下来。
行宫的宫人们虽然做事不太利落,但是性格却是个顶个的热情,一混熟了就开始问起了大晋的事儿。
对于这个邻国,普通百姓更多的是简单的好奇。
李希言也让人拿了些大晋特产给宫人们分了。
双方也算是相处融洽。
年前,李希言将信的内容又整理了一次。
事关这次平南侯府一案,除去那些被核实的冤案以外,她还想要追因溯果。
平南侯能作恶的果在哪里?
在于百姓上告无门……
登闻鼓是没有用的。
不如在御史中增添一职,专代天子巡狩地方,对各级官吏进行监督。
她特意添上一句“巡狩地方者,必是体恤民情坚忍质直之人,选拔之时可以庶族寒门为先。”
一个极好的能够提高庶族寒门地位的机会,皇帝一定不会拒绝。
她把信和国书放在一起,看着窗外。
是天色晴好的冬日,山下的洱海湖面如镜,映着天上的蓝。
微风吹过,水波懒懒地动了两下。
心里无端静了下来。
让人觉得美丽的地方很多,但是让人宁静的地方太少。
她有些出神。
平日里总是没有停下过的脑子有了几分松懈与休息。
被阳光晒暖的风吻在鼻尖。
她笑着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斜。
窗户被轻轻敲了两声。
“小师叔。”
李希言一下睁开了眼睛。
窗户外站着一个圆乎乎的小道士,十二岁左右的模样。
“鹄录?”
“是我呢!”小道士笑得喜庆,“我正好回家探望爹娘,师兄就说让我来取信,等年后回去的时候顺路带回去。”
李希言顺手把手边的国书和信给他,又摸摸他的头:“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
鹄录看着年纪小实际上做事很是妥帖,不然国师府也不敢让他来做这样的事。
他将国书和信贴身收好,又摸出一封信:“大师伯给你的。”
李希言收下信,又从兜里摸出一小个黄金打的小猪:“要过年了。”
“谢谢小师叔!”鹄录喜滋滋揣好小金猪,笑得喜庆,“小师叔果然是天下第一美貌强大又善良的小师叔!祝小师叔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停!”李希言开始赶人,“再说下去就该法力无边了。”
鹄录嬉皮笑脸,又掏出一盒药膏放到桌子上。
“我爹给您找的药,您每日抹一抹那疤痕会好很多。”
他的父亲是大药商,就连绣衣司里的好多药也是出自其家中产业。
“替我谢过令尊。”
鹄录揣着小金猪一溜烟跑了。
胖墩墩的身体在山中一蹦一跳,颇具喜感。
李希言看得不由发笑。
这孩子……
她拿起手边的信封,将其打开。
大师兄怎么会给她来信?
又不是没在外面过过年?难道是……刺客的事情有了眉目?
她动作不禁快了些。
信纸展开,头一列写着“渤海王之子招供,幕后黑手乃昔年康王一党中人,二人勾结乃此人于泰平二年主动单方面联系,故其对此人并不熟悉……”
“李少使?李少使?姐姐?”
是容朗。
李希言放下书信:“门没锁。”
门迅速被撞开。
容朗此时的模样有些让人意外。
没有往常那样风度翩翩,反而傻乎乎。
他扯着衣裳的大袖子兜着一大堆红艳艳的小野果。
野果是一串一串的,每一颗只比黄豆大一点儿,看上去像是由一个个小水泡组合而成,饱满而多汁。
“都这么冷了竟然还有十月莓!”
他把果子往桌上一倒。
“我摘了好些呢,快来一起吃!”
李希言拿起信走到桌边坐下。
“尝尝,这个可甜可甜了。”
容朗额角微微有些汗,衣裳和头发都有些凌乱。
李希言拉起他的袖子。
袖子是紫色的锦缎制成的,上面还沾了几点红色果子汁。
“衣裳弄脏了。”
容朗拍了拍袖子:“没事儿。”他一双眼亮晶晶的,“我想着你原来最爱吃这个了就没顾上。”
李希言拿起一颗放入口中。
嫩薄如蝉翼的果皮碎裂开,爆出一口口甜蜜的汁水。
“好吃。”
“你喜欢就好。”容朗这才看见她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偏了偏头,“是哥哥来信了?”
“不是,是师兄。”李希言将信递给他看,“渤海王的儿子招供了。”
容朗扫了一眼:“是康王的人啊……”
“你怎么不吃?”李希言盯着他。
“我不爱吃甜的。”
李希言挑出一颗橙黄的:“这个酸。”
容朗低下头,一口咬住。
指尖传来热热而柔软的触感。
李希言飞速缩回了手。
这人不知道用手拿着吃吗?非用嘴叼?
“李少使怎么知道我爱吃酸的?”容朗笑眯眯的问她。
“你不爱吃酸?”
容朗摇头:“李少使,你又在逃避问题了。”
李希言沉默地看着窗外,看似稳如泰山,只有过快的进食速度暴露了她内心的一点点慌张。
自己哪里舍得有一点点让她不舒服。
“我们来说说康王的事情吧。”容朗自然转移了话题。
“传言,康王的性子很是温和,是个只爱舞文弄墨的闲散王爷,其门下的宾客也多是文士?”
“确实如此。康王是先帝的叔叔中年纪最小的。他十岁时,先帝就登基了,也因此,他从来没有淌过浑水。”
“那他当时为何谋反?”
容朗摩挲着手里的信纸。
“哥哥说过,康王的舅家遭了先帝坑害,他虽怀恨在心,但是因为胆小谨慎一直也就忍耐着。参与谋反……主要还是被裹挟了。”
“裹挟?”
这是一个新奇的说法。
“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哥哥说他去审问康王时,康王一直喊冤,说自己本无反意,是渤海王拉他下了水。还没等哥哥细问,康王一家就被先帝赐了毒酒,而康王一党……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并无实权,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大部分是发配边疆,算是判得最轻巧的。”
发配和流放看似相同实际区别很大。
流放一般都是有期限的,到了时间就可以回乡,算是刑期结束。
可是发配就没有期限。
犯人被发配后将要终身边疆从事最苦最累的劳作至死,和奴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还有一种情况,更为严重。不仅是犯人本人,还要累及其子孙。其后世世代代皆要在边疆劳作。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逃走……
基本不可能。
其一,在被发配的途中,这些犯人都会被戴上几十斤的枷锁,再加上每日的步行,这他们根本无力逃脱。
其二,犯人被发配前,脸上会被刺字,刺字的内容就是犯人所犯罪名。这让他们根本无法掩盖自己的身份。
其三,即使犯人用什么法子掩盖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也无法取得路引,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被发配的人,即使真正逃脱,也只能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下,见不得光。
要么落草为寇当土匪,要么就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有口饭食。
如此一看……
容朗说道:“幕后黑手的家人被判死刑的可能性更大些。”
“发配的也不能略过,一个个查过去。万一是逃出去的……”
“真好,这事情也算是有了新的线索。”
容朗轻松的呷了一口茶,继续看着信上未完的内容。
“咦?什么叫做南郊小宅起火,其中之人不幸丧生?”
“南郊……小宅?”李希言嘴巴张了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容朗抬起头,拿着信的手一送。
对方的脸色已经煞白,漆黑的双眼直直看着前方。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容朗看不透,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里面有悲伤。
“姐姐?”他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喊了一句。
可此时的李希言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的耳边只有轰鸣声,还有木头被火烧裂开的声音。
噼啪,噼啪……
不停地响着。
她甩了甩头,霎时间,天旋地转。
“姐姐!”
第98章 愿新年,胜旧年 屋内,李希言……
屋内,李希言躺在床上,面容平静,似乎陷入了安眠之中。
“王爷,少使是这次受了伤吗?”苗青急切地问询着。
容朗本来坐在床边,听见他说话才站起身,将床帘放下。
“没有受伤。”
他犹豫了一二,将事实和盘托出。
“国师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南郊小宅起火,里面的人死了。”
对方是跟着李希言时间最久的属下,也因为无亲无故,和李希言最是亲密。
他希望能够在对方哪里得到一个答案。
“南郊小宅?”苗青摇头,“没听少使说过呀……”
容朗有些失望。
自从明确了李希言的身份后,他暗中调查了很久,可是也没有查到过任何和南郊小宅的事情。
“今日之事,让他们都不要多问,就当是李少使太过劳累。”
苗青也知道李希言的性子,应了下来。
“劳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容朗勉强笑了笑,又坐到了旁边的榻上。
他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一脸疲惫,一身紫色锦衣也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平时里打扮得精致讲究的模样。
屋内只有二人在,李希言还睡着。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
苗青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对少使这样好?”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
更何况还是豁出性命的好。
容朗背靠在榻上,姿势松弛。
“因为我心悦于她呀。”
“为何?”对方没有架子的样子让苗青有了追问的勇气,“王爷与少使相识不过短短几月。”
“呵。”容朗一脸的不甘心,“你们少使是个负心人呐,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苗青很是坚定:“少使记性极好,王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很怕,对方只是认错了人。
因为在这些年里,他一直跟着少使,几乎没有离开过,二人怎么会相识?
容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和她相识远早于你和她相识。”他有些咬牙切齿,“明明我是最先来的。”
苗青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是少使在国师府的时候和他认识的?
可是……
若真是如此,就按照对方这个缠人的性子吧……打死也不会让周彻和少使订婚吧……
真是让人搞不懂。
“只是有些难听的话要说在前面,王爷别指望着少使会成为一个端庄的王妃。”
容朗长叹一口气。
他当王妃都行!
“我知道,本王难道像是周彻那样的狭隘小人吗?”
苗青在心里嘀咕。
张口闭口就说情敌是狭隘小人,这还不狭隘啊……
“王爷当然不像周将军那样~”
他就是在阴阳怪气。
最喜欢阴阳怪气的容朗怎么会听不明白。
“苗校尉该出去了。”
“王爷是男子呆在这里也于礼不合。”
“我是大夫。”容朗把手搭在榻上,“医者眼里无男女,苗校尉快去抓药熬药吧。”
这行宫还真没有其他正经大夫!
苗青气短,怒冲冲走了。
“真是脸皮比城墙倒拐还要厚!”他一出门,就恶狠狠骂了一句。
等在门外的绣衣使拥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少使没事吧?”
苗青黑着脸:“没事,劳累过度,王爷给开了药,一会儿就好。”
“真的吗?”瑞王探着头 ,一脸单纯,“李夫子真的没事吗?这几日也不是很累啊,她怎么会晕倒呢?”
看着面前的瑞王,苗青计上心头。
“小殿下不如进去看看?”
他话音一落,卫川立即反对道:“会吵到少使的!”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瑞王其实是很想进去看看的,见众人都反对,伤心得肩膀都垮下来了。
“有长乐王在呢。”苗青满脸堆笑。
卫川反应最快,话锋一转。
“哦~那小殿下还是进去吧。”
关风和也不傻:“小殿下性子沉稳,怎么会吵到少使呢?”
苗青被口水呛了一下。
您也用不着这么睁眼说瞎话。
瑞王被夸了性子沉稳,乐呵呵地保证道:“我进去绝对乖乖的,不会吵到李夫子!”
苗青谄媚地帮他打开门:“来吧,小殿下,快进去吧。”
梦里,是繁华的街道。
是晚上,彩灯挂满了天空,路两边的摊子都绑着红绸,满眼的红。
摊子上放着一个个布老虎、拨浪鼓、风车,插在稻草杆上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尖上还都有一片薄薄的糖,咬下去肯定是脆脆的……
是小孩眼里的西市。
李希言仰着头看着摊子上的糖果。
“都是自家做的糖呢!”老板手一挥,“酥糖酥酥脆脆,桂花糖甜甜蜜蜜,姜糖吃的人暖暖和和……”
“这糖……可真贵啊……”妇人眼中冒出一丝精光,转身对着李希言说道,“没事儿啊,只要你想吃,阿娘就是不吃饭也给你买。”
正要开口的李希言顿了顿。
“我不爱吃甜的。”
“真的吗?”
“我好困,想回家睡觉了。”
身边的男子抱起她:“我们丫头果然懂事,走吧,阿爹带你回家。”
李希言趴在父亲的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
“小叔叔,你让我拿糖来干嘛?李夫子睡着呢,还要糖甜嘴啊?”
“她喝了药,等会醒了肯定满嘴都是苦味。”
“啊?可是李夫子不爱吃甜的呢,我都没见过她吃糖。”
“你少说话能行吗?你知道什么。”
“李夫子十几岁就在教我武功了,我当然知道,你和她才认识多久。”
“你给我闭嘴……”
耳边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李希言缓缓睁开了眼。
大梦一场。
“姐姐!你醒了!”容朗一把推开挡在中间的瑞王,坐到了她的面前。
“嗯……”李希言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
肩膀到背到整个腰都是僵的。
容朗扶着她坐起来:“你睡了一日了,今日都三十了。”
“嗯?”
被推开的瑞王靠在柱子上:“大家都等着你呢,李夫子你也真是,怎么又把自己累倒了?”
“累倒了?”李希言怔了一下,“是,太累了。”
意识逐渐清醒,嘴里的苦味也越来越浓。
一颗糖被塞入口中。
“我们喂你喝了两碗药,是会有些苦。”容朗面色如常。
嘴里的甜化掉了药的苦。
门被轻轻推开。
关风和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关姐?”
“你醒了!”关风和几步冲了过来,直接上手摸来摸去,“真没事儿?”
“只是累了。”
门大开着,带着微微的凉意的风吹了进来,驱散了药味。
院子里,摆了两张大桌子,每个人都在忙来转去。
关风和指了指:“大伙儿都等着你一起过年呢。”
众人虽然吃的惯南诏的食物,都是过年的好多习俗总是不能改。
这两桌子菜都是行宫的人准备食材,绣衣使们自己做的。
关风和不会做饭,都是愿意出力气:“这菜有一半都是我切的。”
作为掌勺的苗青挺起了胸膛:“这几个大菜都是我做的。”
卫川不甘落后:“我负责摆盘。”
方淳迷茫地“啊”了一声。
他好像啥都没做。
“没事儿啊方哥,这次去查平南侯家的产业,你最辛苦。”钟力给他倒上酒,“好好喝一杯。”
“让让啊!最后一个菜!”
众人都已经到齐了。
李希言先是给每人发了过年钱。
“总是辛苦你们,过年都没法回家。”
卫川说了句大实话:“在家多没意思,从腊月开始相亲相到正月。”
出来自由不说,好有个好名头——出公差!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容朗见状忍不住问道:“诸位都没有成家?”
年纪最大的关风和:“怎么?很奇怪吗?”
容朗眼神瞟向钟力。
“咳……”李希言悄悄扯了他一下,“钟力最小,明年才满十八。”
容朗眉毛拧了起来。
看上去胡子拉碴的……
瑞王操心:“可是其余人也都没个心仪之人吗?”
绣衣使们兢兢业业的,怎么能连家都没成。
“忙。”
绣衣使的出身复杂,像卫川这种才是少数,一大半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剩下的都是家在外地,没父母操心,一天到晚又忙个没完,有时间也都是休息玩乐。
见瑞王一脸要摩拳擦掌的表情,李希言继续说道:“绣衣使身份特殊,若与王公贵族缔结姻亲并非好事。”
瑞王一下熄了心思。
酒过三巡,李希言浑身又开始酸痛。
容朗看了一眼四周。
绣衣使们都各自玩儿得高兴着呢。
有的在行酒令,有的在投壶,还有几个要跳什么胡旋舞让卫川给他们伴奏,连张锦也被拉着在那边玩儿牌……
他小声说道:“我让人把这儿的温泉池子都弄干净了,你去泡一泡吧?”
李希言正难受得紧,自然是应了下来:“好。”
温泉池子被草编席围了三面,只剩下一面正对着下方的洱海。
硕大的明月高悬空中,月光明亮,将视野内的范围照得清清楚楚。
天上忽然飘了雪,雪白的,一片片的,在空中飞着,像是羽毛一般轻柔。
“姐姐……”声音小小的,隔着草席从隔壁传来。
温泉的热度有些上脸。
“王爷?”
“嗯……肩膀有好一点吗?”
热气熏蒸出藏在皮肉下的冰凉凉的寒湿。
“好多了。”
“我可以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不确定的用词,算得上卑微的语气。
李希言心尖传来熟悉的刺痛。
他不应该这样和她说话的。
“不是什么大事。”
比起……其他,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嗯?”
“我的母亲去世了。”
“她还在世?”
容朗很是意外。
他记得她的父母都命丧在当年那场大火里了。
或许是草席的遮挡,让人少了那份窘迫的情绪。
“在的。因为……她性子古怪,师父怕影响我的仕途就一直让她在南郊将养。”
“老国师的决定没有错。人生在世,都是应该以自己为先。我小时候有个朋友和我一起读书,歪解了一句诗,倒是说的很有意思。”
李希言脱口而出:“‘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沉默持续了片刻,容朗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尾调从隔壁传来。
“是啊。她说抛弃我的人就应该把他永远甩在昨日,让我心里烦恼的,就要让他天天有很多烦恼。”
“这样看来我还要多谢那个纵火之人。”
“此人弄巧成拙,应该会恼羞成怒。”
“话虽如此说,可是他的目的终究是想让我烦恼。”
“李少使想给他找麻烦?”
“那人太闲了,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李少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除了那个幕后黑手还能有谁?毕竟连王爷都很意外我母亲还在世的事情。”
容朗心虚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两声。
“只是王爷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态度?”
“反正你永远不会有错。”
李希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
心里所剩不多的一点抑郁随着温泉的热气飘下了山。
第99章 北上凉州马蹄青 过完年,一行……
过完年,一行人急着收拾了东西准备北上。
李希言正在屋内盘点刚刚才去南诏王宫领回的贡礼。
容朗放下蒙望书呈上的折子:“这些东西还是交由其他的人护送?”
“嗯……”李希言坐了下来,“这些东西倒是个个贵重。”
“那个珊瑚璎珞,嫂嫂肯定很喜欢。”
“皇后殿下生得白,戴这个确实好看。”
“蒙望书倒是聪明。知道该讨好谁,六箱,有五箱都是女子用的。”
“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只有皇后殿下一人,其中情分,他自然明白。”
“少使,凉州军营来信。”苗青窜了进来。
“是周彻?”
“周彻!”
坐着的二人异口同声,但是语气完全不同。
一个是疑惑,一个是明显的嫉恨。
李希言横了容朗一眼,把信打开。
“让我看看……”容朗硬生生凑上去。
千万不能再给小人可乘之机!
是周彻的字迹。
一笔一划,铁画银钩。
但是下笔处有些焦急。
内容也确实让人皱眉。
凉州河西军,缺少粮食,急需十万石粮食。
李希言放下信。
“十万石……”
周彻是个绝不会夸大事实的性子,既然开了口就说明真的缺,而且真的急。
容朗有些奇怪:“今年没怎么闹饥荒,怎么会突然缺粮?”
“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在信上说明。”
李希言立即拿起纸笔写下一封信。
内容也和粮食有关,为凉州求购十万石粮食。
“送去苏家。”
“属下遵命!”
“苏家?”容朗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汾州苏家?”
“是。”
“他们家那么有钱?”
“重光很持家,家底子很厚。”
“重光是谁?!”容朗急得双颊微微发红。
李希言还在收拾纸笔,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苏家家主苏兆,他家本就是酿酒的,很许多粮商都有来往。”
“你叫他重光?”容朗的声音颤得厉害。
“表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可是你叫我王爷!”容朗按住她拿着纸笔的手,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李希言却忽然一笑:“王爷真的喜欢别人叫你的表字吗?”
他的表字是伦德,是先帝和先皇后所取。
果不其然,容朗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李希言拍了拍他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那王爷现在想让我怎么叫你?”
她笑起来和不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眼下会显出浅浅的卧蚕,看上去分外温柔,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容朗心里不由觉得委屈:“你可以像哥哥一样叫我六郎。”
“王爷行六?”
“哥哥前面其实还有一个大哥,所以我不是行五,是行六。”
“陛下不是长子吗?”
“很多年前的事情。大哥比哥哥只大几个月,五岁那年他们一起去御花园玩的时候落水没了。”容朗的眼里满是心疼,“哥哥说是大哥救了他……”
一个活到了五岁才死亡的皇子,还是长子,死后却没有任何封号,甚至连行辈都不被算上,像是被抹去了一般。
他的死亡……李希言根本不需要去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先帝不许任何人提起他,抹去了他的存在,哥哥登基后也只能改回我们的行辈。京城里年纪大些的都知道这件事,你看,像老夫人都知道叫我六郎。”
李希言搓了搓手指,眼神飘忽。
她怎么没印象?
“就是寿宴那日啊。”容朗向前倾身,坏笑道,“李少使记性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记得了?”
那日……
自己情绪很失控,莫名的烦躁,根本没有听到老夫人在说什么。
对上对方的视线。
李希言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我记性不好!”
“不好就不好。”容朗语气从容,眼神却一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的脸,“你别激动啊。”
李希言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疼~”容朗立即装疼,甚至还挤出了泪花,“姐姐干嘛打我。”
李希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痒。”
“手痒我给你挠挠……”容朗顺势抓住她的手,“是这里痒?嗯?”
李希言戳着她的肩膀。
“别闹……”
容朗的脸皮多厚,面不改色地抓住她的另外一只手。
“我有个止痒的法子……”
李希言被他弄得窘迫,红着脸直往后仰。
“李夫子!”一声疾呼。
瑞王像是风一样跑了进来。
二人的手还没有分开。
张锦晚了一步,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奴婢求您……”
现在走还来得及!
瑞王看见二人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脑瓜子嗡嗡的。
他一定是在做梦……
他一定是在做梦……
李希言想要抽回手却被容朗死死握住。
他一脸自然:“你跑进来做什么?”
瑞王表情麻木,就这样呆愣着看着他们。
“我们要去凉州?”
“是啊。”容朗甚至还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走陆路到鸣沙县翻过鸣沙山过了澧城就到了。”
瑞王扶住有些晕的脑袋:“哦哦……我知道了。”
看他被打击得不轻的样子,张锦有点心疼了。
能理解,他最开始知道李希言就是自家小主子寻找的人时也是这个感觉。
像在做梦一样。
“小殿下,我们先回去吧,啊?”
“嗯嗯……”瑞王胡乱应了两声,就迷迷糊糊地被张锦牵着离开了。
一直回到房间,他才回过神。
“张公公……我刚刚看到的是幻觉吧?”
张锦给他端茶倒水:“哎呦,小殿下您这是什么话,男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瑞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可能吧?小叔叔不是有个什么……我爹说那叫什么白月光?怎么会……”
他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他是不是把李夫子当成了替身!不行……”他神神叨叨地要往外走,“我得去告诉李夫子,可不能让她被骗了……”
张锦死死拉住他:“您胡想什么呢,李夫子就是那个人!您想想!小主子不是一直说要找那个眉头长了红痣的!”
瑞王却愈发肯定:“他说那女子善良爱笑性情开朗健谈!你自己说说这几个字哪一个和李夫子搭边!还什么红痣,一听就知道是他把人当替身了!”
“善良……”张锦憋得满头汗,“至少算吧?”
瑞王想去扳开他的手:“你别拦我!”
“小殿下!真没认错!真没认错!陛下都去确认过了!”
瑞王的动作一点点停了下来。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淡淡中透露着一丝丝绝望。
张锦松开手:“小殿下您少看点那些杂书,什么替身不替身的……”
“我在阿娘那里翻到的。”
张锦一脸坚定:“那肯定是皇后殿下缴获的违禁的书,暂时存放在她那里的。”
瑞王清了清嗓子:“你们早都知道了?”
“小殿下……”张锦一脸无奈,解释道,“不说多了,就说当时落水那件事,依照小主子的性格,他会去拼命救人?”
瑞王嗫嚅:“我还以为是他热心呢……”
他越说越没底气。
“小主子可不是个会对无关之人热心的人。”
“我没想那么多嘛……”瑞王说着说着表情忽然一滞,声音发飘,“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李夫子婶婶了?”
张锦笑眯眯开了个玩笑:“那可不一定,李少使还没应呢。”
瑞王有些幸灾乐祸:“那可真是太好……太可怜了,我的小叔叔!也不知道阿爹阿娘知不知道这事儿……”
“陛下和皇后殿下早就知道了……”
瑞王愣住。
“您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张锦又补上一刀。
千里之外,京城皇宫。
正准备安寝的帝后二人也正在讨论同一件事。
床帏之下,夫妻密话。
“二郎,你说这小六那儿怎么还没有音信啊,难道李少使不喜欢他?”
皇帝很是骄傲地挺起胸膛:“小六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胡说什么。”皇后被他逗笑了,轻轻锤了他一下,“说事情呢。”
“说说说……”皇帝揉着胸口,“依我看呢,李少使既然是当年那个小娘子,那么她对小六也不见得没有任何情分。咱们家小六又专一又好看,只要他用心,李少使一定……”
想到自己下属那个性格,皇帝还是换了个词。
“有可能应下的。”
皇后一脸忧虑:“我就怕小六无法得偿所愿。那孩子两年前那个要剃发的疯劲儿真是吓煞我也。要是李少使真不要他……我都怕他想不开……”
被她这样一说,皇帝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应该不会吧……”他努力说服自己,“希言是个善良的孩子。”
皇后叹气:“两个人在一起是要靠缘分不是靠谁可怜谁。”
皇帝本就是个大气舒朗之人:“别管那么多了,那小子自己的事情,我已经帮了他那么多了,他要是不争气还是他自己不行!”
“也是……急也急不来。”皇后问道,“前段时间查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这事儿我交给绣衣司去干了,反正他们那么能干。还有这次小希言可帮了我的大忙,等她回来我得好好给她几块地。我不管了……”皇帝一下倒在皇后身上,“我要睡觉!明日还有该死的早朝!不想早起……”
城郊山谷。
雪将整座山谷覆盖,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两个小小的黑点。
男子披着漆黑的裘衣,咳嗽了两声。
“宫里传来的消息,云南王死了。”
“主子……这……不是我们动的手啊……”
“不是你们?”
“回禀主子。”男子跪了下来,“当时姚家的二房忽然动作,我们的人没有混进去,所以才没有办法完成您的任务。至于云南王怎么死的,都说是姚千峰所为。”
“不可能。李希言当时就在云南王身边,姚千峰没那个本事。”
“下面的人也觉得奇怪,特意去探查过。云南王所处的地方距离宫殿门口甚远,即使被射中也不应该会致死。”
男子忽然笑了。
“我知道了。”
“什么?”
“是李希言做的。”
下属一脸震惊:“她?”
“果然,她是值得一用的人。”男子抚着身上柔顺的裘衣,“真是可惜啊可惜啊……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她一次……”
人对于同类有着敏锐的直觉。
“等她回京,自然会来见您。”
“消息她知道了吗?”
“知道了,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男子微微有些讶异,旋即很快哼笑了一声:“我和她,真的是同类。”
下属不敢多问,只禀告道:“凉州那边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周彻正在到处求助。”
“开胃小菜罢了。”男子高高抬起腿,向前山谷外走去,“后面才是正头戏呢。”
山谷空空,只剩下两排长长的脚印。
朔风回旋,裹挟鹅毛大的雪片,很快,脚印被雪片填满,消失……
第100章 鸣镝飞 自南诏北上至河西一带……
自南诏北上至河西一带,路途实在过于遥远。
一行人走官道马不停蹄走了四五个月才终于到了鸣沙县。
走陆路最是辛苦,马车颠簸,骑马臀部受累。
这一路下来,一群人是马车骑马换着来,落了个身劳心累的结果,连结实的钟力都瘦了一圈。
距离鸣沙县只剩下最后十里了。
李希言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眺望着。
天哪,总算是要到了!
心里不由雀跃了起来。
路两边是起伏的山脉,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山没有任何植物覆盖,而是碎石黄沙覆面,有些地方还裸露着坚硬的石头,那是山的筋骨,看上去粗粝而沧桑。
脚下的戈壁滩一望无际,碎石在风的作用下跳动。
呼——
一阵狂风,卷起走石,扬起风沙。
遮天蔽日的风沙让天光都暗了下来
众人立即矮下身,低下头。
头上加厚的帷帽此时起了作用。
队伍顶着风前进。
一刻钟后,风暂歇,四周逐渐亮了起来。
李希言直起身,抖了抖衣裳褶皱里的沙子,沙子扑簌簌落下来,像在下雨似的。
容朗勒住缰绳,朝着她偏身:“难怪都说到这边儿是吃沙子。”
“我觉得给河西军的待遇应该更优厚些……”瑞王的声音有气无力。
“各有各的苦。”李希言说道,“河西风沙,平卢那边苦寒,岭南又湿热多瘴气。”
瑞王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原本白皙细嫩的脸都糙了几分:“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李希言大为感怀。
还是陛下会教孩子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啸!
破云在天空中飞速盘旋,发出急促的啸声。
有敌人?
还不等李希言反应,左侧的山上沙尘骤然扬了起来。
不用她下令,所有人已经警觉地调转马头,对着山上抽出了刀剑。
哒哒的马蹄声停下。
嗖嗖——
弓箭破空之声带着独特的哨音。
“响箭!是马匪!”李希言挥刀打掉两支冲着面门袭来的箭。
又是一阵哨音。
马匪终于现身,从山顶上冲了下来。
人数有点多……
李希言心里有了盘算。
她向后一退,对着苗青小声吩咐了几句。
“这怎么能行!您就一个人……”
“容朗会和我一起。”
扬起的沙尘扑面,马匪就要冲到跟前,没有时间浪费了。
李希言催促道:“记住了。”
苗青咬牙:“属下遵命!”
“弟兄们,捉羊喽!”
马匪猖狂的扬起手里的刀。
接了命令,绣衣使们边战边退。
容朗瞬间明白了李希言的意图。
他趁着空隙嘱咐张锦:“照顾好二郎。”
马匪们人多势众。
黑压压的一片很快就将一行人逼到了绝处。
苗青大呼:“撤!”
“快!截住他们!”
……
马匪们围着李希言和容朗二人,面色不善。
“二位的手下都跑了,你们还要抵抗?”
李希言啐了一口:“没用的下人!”
“小娘子别生气啊,别人拿了你家多少钱?何必为你家拼命呢?”
李希言骑在马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这话说的对,可是没命花钱就很蠢了。”
“你是马匪头子?”李希言看着为首的男子。
那身形庞大的男子很是悠然:“是啊。”
“你们做马匪也是为了钱吧?”
“不然呢?”
“我是苏家人。”
“苏家?”马匪头子眼中闪过一丝绿光,“汾州苏家?”
“苏兆是我们的堂兄。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们,我们可以让人给你拿钱来赎。”
马匪头子心中一喜,面上还是一脸怀疑:“你说你是苏家人?有什么证据?”
李希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往他怀里一掷:“自己看!”
这样子还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的任性劲儿。
马匪头子接住木牌。
“还真是苏家的牌子……”
“你要多少钱?”李希言昂着头,仿佛自己不是被劫掠的对象。
马匪头子又不傻。
两个苏家人能换不少钱,干嘛不答应。
“五千两!”
“五千?”李希言一脸冷静,“这里肯定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部分折换成珠宝可以。”
马匪头子忍不住露出贪婪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李希言还是一脸高傲:“拿着牌子去城里的东兴楼找王掌柜,把这牌子给他。”她说完眯了眯眼,“等我回去,一定要把那些狗奴才的皮给扒了!”
“姐姐别生气……”容朗劝着。
“二位,都是咱们可得说好,别出尔反尔,弟兄们讨口饭吃不容易。”
李希言不屑一笑:“五千两买命很划算,我犯不着和你们过不去。”
马匪头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冷静镇定的大户人家的孩子。
“小娘子确实爽快!”
他也犯不着和钱过不去!
拿捏了马匪头子的心理,李希言直接驱马走到他面前。
“带路吧。”
马匪头子挑眉。
嘿!他还真不敢让这五千两出什么问题!
“请吧,二位!”
二人大摇大摆地骑着马进了马匪的山寨。
李希言演得很好。
一进去,就下了马,还把缰绳扔给了旁边的马匪。
“我们住哪儿?”
马匪头子默念着“五千两”“五千两”……
“寨子里没什么好房间。”
李希言皱着眉:“干净就行,我和我家阿弟住一间。”
“苏小娘子。”马匪头子呲着牙笑,“二位今晚就住我旁边的房间,干净的很。”
李希言矜持地点点头。
那马匪头子想到五千两银子心里就发热,急不可待地安排手下去城里,又叫了一个自己的亲信带着二人安置下来。
那亲信长得倒是斯文不少,皮白肉嫩的,额头前留着头发,挡住了眉眼,透过头发的缝隙,能够清楚地看到他额角上刺着的字。
是个杀人犯。
李希言饶有兴致地偏着头去看他。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原本一脸和善的男子面色扭曲了一下。
“小娘子好奇心太重。”
李希言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你读过书?”
男子缩了缩手:“是。”
“那为何杀人?是因为被欺压了?还是为了复仇?”
“你问得太多!”男子抬起细长的眼,阴恻恻笑了起来,“苏小娘子,我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马匪,有那么好拿捏。”
“别动气。”李希言拉着容朗,“我只是想找个人帮我做事而已,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在这山寨呆着?”
男子撩起自己额间的头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玩意儿不能想办法去掉吗?”
“不能,逃出来的人不少,什么办法都试过。”
“那真是可惜。”李希言没再多问,只捏了捏容朗的手。
走了片刻,二人终于到了安排好的房间。
那马匪头子倒是守信用,这房间确实干净,就是不大。
“将就住着吧。”男子将二人带到,转身准备离开,“吃食等会儿有人给你拿来。”
等那人走远,二人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马匪还挺好忽悠的……”
“他和咱们又没仇,五千两放人,傻子才不干。”
“姐姐,为什么我们不当时了结了他们,还非要装作被他们抓住的样子?”
“正午时分,距离城内不到十里路,他们就敢劫官道上的过路人,可见他们平时有多猖狂。我想着把他们彻底收拾了。”
容朗点头赞成:“这些马匪出去打劫的时候寨子里肯定会留人看守,只有进入寨子才能斩草除根。”
“现在,我们就等晚上了。”
是夜。
寨子里热闹得不得了。
去送信的小喽啰得了回话——明日午时就奉上五千两白银!
这么大一笔钱,那可是原来打劫一年都赚不到的数目。
马匪头子叫了几个人好好看守二人,就自己带着其他手下在大堂里吃吃喝喝,好不尽兴。
“老大,咱们今儿个可是真发了!两个人就能换五千两哪!”
去传信的小喽啰一边说一边搓着手。
“那掌柜看了牌子,一句话都没多问就说立马给钱!”
“那可是苏家!”马匪头子痛饮下一碗酒,“听说那个苏兆的身家现在在整个大晋都是能排上号的!”
“别说,这苏家的人确实厉害,不说苏兆,就说那两个……”马匪朝着隔壁房间的方向努努嘴,“那镇定的的样子,还是个小娘子呢!就是看着欠揍。”
马匪头子无所谓地摆摆手:“钱到手就行。”
富贵人家的人有几个不傲气的!
这两个,还算老实。
“来!喝酒!”
这边喝得热闹,隔壁的二人也没闲着。
只需要一点点迷烟,外面看守的人自己就能倒下。
李希言推开房门慢步走了出来,随手捡了一把刀。
不远处就停着几匹马。
二人走过去,骑上了马。
李希言拿起手边的一个火把。
“你拿火把做什么?”
“放火烧了。”
容朗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
火光映照在李希言的脸上。
热度扭曲之间,她的嘴角像是翘了起来。
容朗伸出手,眼睛发直:“我来吧……”
这么开心的事情,李希言才不愿意教给别人。
她一把将火把扔到大堂的屋顶。
干燥的木制屋顶瞬间被点燃。
李希言很是满意,缰绳一抖。
“走!”
信号弹在一片火海上升空炸开。
早就潜伏在四周的绣衣使一拥而上。
马匪们从火海里冲出来。
“你们苏家不讲信用!”马匪头子看着被烧成灰烬的寨子,怒吼着。
“什么苏家?”容朗听着就来气,“老子姓容!”
容?
马匪满是黑灰的脸懵得不行。
“啥啊?姓容咋了?”
容朗气得胸闷。
“别他大爷的废话!”马匪挥刀而来,“老子弄死你们!”
兵戈交接。
不过片刻,马匪已经倒了大半下去。
正在此时,关风和忽然凑近。
“少使,左后的房子里关了好几个女人。”
李希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你快去把人带走。”
“是……”
马匪头子一见关风和的动作就急躁了起来。
李希言挡在他前面,阻拦着他的去路。
“看清你的对手是谁。”
火势逐渐变大。
风吹了起来。
李希言余光瞥见关风和已经带着人往外跑了,决定撤退。
她边打边退。
只要把这些匪徒困在火中即可。
忽然,一声哨音响起。
是响箭!
箭从她的侧面擦过,直冲关风和的方向而去。
糟糕!
李希言转身拿刀去挑开箭矢。
却在下一瞬间,胸口转来了一股剧痛。
她喉咙中挤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李音!”
眼前越来越黑,但是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李音,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