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青嶂寺中 三月暮春。 ……
三月暮春。
青嶂寺的后山开满了花。
白的,黄的,紫的,红的。
漫山遍野,看的人眼睛都要花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和尚走在山峰上,背着柴火。
柴火其实不多,但是相较于他瘦弱的身体实在是太重了些。
他走了几步,实在是撑不住,放下了背上的柴火,就近坐在石头上喘气。
天上的太阳好像变得越来越大。
他站起身,重新背起柴火向山顶走去。
刚踏上山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在前面响起。
还不等他来得及细看,一声尖叫又传来。
“啊!”
小和尚立马朝着前面跑了过去。
峰顶长着一丛丛紫色的龙胆草,鲜妍亮丽,开得绚烂。
花丛里趴着一个青布衣裳的小姑娘。
“娘诶!”小姑娘喊了一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头上用红绳扎好的小辫,一翘一翘。
她眉头长了一颗红红的痣,像……像他天天看到的观音娘娘
“你……”小和尚站在原地,“你没事吧?”
“嗯?”小姑娘猛然抬起头。
看着对面表情木木得近乎呆滞的小和尚,她咧嘴笑了。
“你是庙里新来的小和尚吗?”
小和尚的表情更呆了:“是……”
“你怎么呆呆的?”
小姑娘拍了拍衣服上的青草,背起挎着的篓子小跑着过来。
那张笑脸骤然在面前放大,小和尚像是被太阳晒到了似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小姑娘觉得这个小和尚可爱极了,步步紧逼。
“我……我是!”
“我是山下李家饼铺的孩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小姑娘看他一脸为难不堪的模样抢先开口:“那我就叫你小和尚好了!”
“嗯……”小和尚觉得有些放松了,“你来这儿摘草药吗?”
“是啊!”小姑娘拍拍腰间的篓子,“我阿娘嘴巴里老是苦苦的,我来采点龙胆草。”
“口苦?光用龙胆草没有用。”
“你会医术?”小姑娘瞪圆了眼,“你好厉害呀!”
小和尚黄黄的脸一下红透了。
“我……我懂一点……”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灼人。
他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你……母亲她是不是还喉咙痛,心情烦躁?”
“太神了!”
小和尚一直结结巴巴的。
“我……我那里有栀子,加在一起泡水喝就好……”
“你要给我药吗?”小姑娘面露为难,“可是我没带钱啊。”
“不要钱,不要钱……”小和尚连连摆手。
“那可不行!”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我给你一个饼作为交换好不好?”
“不……”
不等他拒绝,小姑娘就把饼塞到了他的手里。
“必须要!”
这是小和尚第一次和同龄的人打交道,他不敢拒绝,怕失去这个朋友。
“好……”
梦境旋转。
禅房外开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雪白柔软。
小姑娘坐在禅房里,戳了戳旁边正在包药的小和尚。
“你这里可真漂亮!”
“漂亮吗?”小和尚不这样觉得。
“当然!我做梦都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小和尚停下手里的动作,环顾四周。
云水蓝的窗帘,山岚色的窗幔,被褥和床幔同色绣着莲花纹,看上去平平无奇。
书桌就放在在窗下,上面的花瓶中斜插着几朵雪白的栀子花,床正对着窗户,坐在床上就能看见院里那一片栀子花。
好像……
是变得好看了起来。
“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玩儿。”
“真的?!”小姑娘一脸惊喜。
头上的小辫子又弹了两下。
“真的。”
“小和尚你人真好!”小姑娘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但是你给我配药,还愿意和我一起玩。你去过西市吗?那里有特别好吃的糖葫芦,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天色将晚,小姑娘才停止了话头。
“哎呀!我该回家了!”
小和尚慢慢把药包递给她。
“谢谢你!”小姑娘揣好药包,“明天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可以……”
等小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小和尚关上了门窗,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烧饼。
饼子是油灿灿的,和他从小吃的不太一样。
他带着好奇咬下一口。
一股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奇异香味在唇齿间炸开。
是……
他低头看向烧饼的中间。
“这……就是肉吗?“
日夜更替。
禅房里,小姑娘和小和尚肩并肩坐在一起。
小姑娘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以后隔两天我就给你带一个肉饼。今天方丈给我说过了,说你身体不好,不是真和尚,可以吃肉。我就说你怎么脸都是黄黄的。不过好奇怪啊,方丈为什么非要我偷偷摸摸带进来,不让任何人瞧见呢……”
“姐姐。”小和尚忽然打断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动作一顿,肩膀都垮了下来。
“我可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小和尚偏着头。
“我……”小姑娘委屈地垂下眼,“我的名字不是名字。”
“不是名字?”
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我……我娘叫我招娣。”
青嶂寺供奉的是送子观音。
二人年纪再小也知道这个名字所谓的含义。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和尚拿起纸笔:“那就换一个。”
“换一个?”小姑娘是个实诚孩子,“你知道我没怎么读过书的。”
“我读过,我帮姐姐取。”
小姑娘看着他那一架子的书,信任地点点头。
“嗯!”
她眉头的红痣各位显眼,小和尚的脸红了红,提笔写下“观音”二字。
小姑娘凑过看。
“观音?”她大惊失色,“这个名字会不会不太好?怎么能叫观音娘娘!这算不算犯忌啊?”
“前朝有个皇后就叫观音,不算的。”
“可是……”小姑娘还是一脸犹豫。
“这样吧。”小和尚把纸张左右对折,只露出一个音字,“李音好不好?瑞音,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李音……李音……”小姑娘念了几次,越念越觉得顺嘴,“李音……好!这个名字好听。”
“那以后我就叫你音姐姐。”
“音姐姐……音姐姐……”
耳边的声音陌生而熟悉。
只有他会这样叫自己,可是他的声音不该这样成熟,应该更稚嫩……
“音姐姐……你不要死……”
一滴热泪滴在手背上。
真实的触觉将人彻底拉出梦中。
李希言猛然睁开了眼。
“小和尚!”
“你醒了!”容朗紧握住她的手一僵。
他的眼睛是微微红肿的,脸上的血色褪尽,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是乱得垂下来几缕。
李希言眯着眼,意识恍惚,一直压在心底封印松动。
“小和尚……”
巨大的惊喜在胸腔内冲击着。
容朗一时觉得喉咙都干得发疼。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沉默持续了片刻,李希言忽然猛烈了咳了几声。
容朗立即扶着她坐起来,给她顺气。
李希言喘了几口气,浑身的酸软提醒着她此时的虚弱。
“我睡了几日了?”
“两日。”容朗眼眶一红,“是那个有死刑刺字的人放的冷箭。”
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那支箭就差一点点就命中了要害。”
李希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裹着厚厚的纱布,还残存撕裂的痛感。
“他人呢?”
“死了。他自己跳入火海中,烧得渣滓都不剩。”容朗微笑,“你放心,我已经把他挫骨扬灰……”
“这人可真是……”想到那张阴沉沉的脸,李希言打了个冷战。
“咳……”容朗刻意咳了一声。
李希言抬起头。
“嗯?”
“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他什么……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李希言很是不安,眼神避开了他的注视。
“李音。”容朗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为什么要逃避?是因为讨厌我?”
浅色的瞳孔里带着灼灼的热意。
“那我不是李音呢?”
容朗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别扭。”
“你才别扭!”李希言飞快地反驳,一掌直接打开他的手,别过头,不想看他。
这是恼羞成怒。
容朗靠近了点,几乎是贴着她,牵起她的手握在手中,如同在藏匿珍宝的龙。
“只有你,我不会认错。”容朗扭着头去看她,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眉头,“那日的订婚宴,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不是因为长相,也不是因为这一颗红痣,只是因为是你。”
李希言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怎么?”容朗俯身,在她的虎口轻咬,“还不认账?”
略带尖利的牙齿在手掌上留下酥麻的刺痛。
“小和尚……”
李希言向前,靠在他的怀里。
温暖,不干不燥,带着一点点甜味的气息。
小时候,她更高些,每次都是他这样靠在她的怀里。
“姐姐……”容朗压住心底的狂喜,颤抖着环抱着她,“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很好。”李希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的气息,“那日我回家后,家里起了火。师父前来捉拿凶手的时候发现了我,给我治伤的时候他偶然得知我父亲和他竟然是同宗的亲戚,于是他就将我收作了弟子……”
容朗将她抱得更紧:“那日之后不到一个月,哥哥就想办法接我回了宫。因为当时皇后还在,我一直不敢找你。等皇后死了……我就……”
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只知道,那场大火烧毁了整座村庄,而幸存者中,没有她。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李希言解释道,“那日,是江湖上的人为了争夺什么宝物在我家附近大打出手才引起了大火。师父隐瞒我身份的缘由,是因为那两个江湖人出身大门大派,害怕我被报复……我也去过青嶂寺……但是……”
那时,她已经是绣衣使,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绣衣使。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她记得。
在第一次出去破案的时候,为了追查凶手,她去了一趟佛寺。
那是一个普通的寺庙,和青嶂寺很相像。
她刚刚一进门,一个小和尚就被她吓得丢了魂,差点晕了过去。
当时的她有些失落。
和她同行的越望作为前辈宽慰她,说普通人见了绣衣使者都是这样的,很正常……是啊,很正常……
那万一小和尚看见她也会那样呢?
恐惧,害怕,失望……
“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皇后死了,就没什么了。哪里都好,只是没有你在。”容朗委屈地蹭了蹭她的颈窝,“我好想你……我也好难过……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见到你呢?”
“谁让你到处乱跑!”李希言戳了戳他的肚子。
“还不是为了找你。”
那时的他,为了寻找她走遍了整个大晋。
东边的雪山,西边的荒漠,南边的瘴林,北边的草原……
都没有她。
但是,他知道,她肯定没有死。
他坚信这一点。
“傻子。”
“我是傻……”容朗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一点一点往下,到鼻尖,到唇瓣,“姐姐给我治一治……”
第一阵春风拂过刚刚出芽的杨柳,吹去醴州城上披着的一层沙粒,露出了绿的草,红的花……
第102章 第七案:鸣沙客栈杀人案 李希……
李希言确实伤得不轻,调养了大半个月才能够随意走动。
天刚亮,她就起了身,在院子里练功。
身上的肌肉已经松弛了些,她必须要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这么早就起来?”容朗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出来,站在她的背后,“大夫说过,你需要静养。”
李希言被他吓了一跳。
带着关切的目光让她有些气短。
“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只是小幅度活动活动。”
容朗斜眼看着地上的石锁,不吱声。
李希言尴尬一笑,上前一步挡住石锁:“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听说醴州的沙葱牛肉饼不错,我很想试试。”
容朗一下服了软,牵起她的手:“这几日天气好,早上也没有风。”
被他这样牵着,李希言是有点不习惯的。
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怎么了?”容朗看出她的羞涩,故意将手牵得更紧,“走吧,刚好我们再去添置些东西。过几日不是就要过鸣沙山了吗?”
“那个……我……”
背后传来瑞王弱弱的声音。
容朗眼中凶光一闪,转过去瞪着他。
瑞王硬着头皮,仰着头,故意不去看二人牵着的手。
“我也想出门……”
“小孩儿出门危险。”容朗晃了晃二人牵着的手,“我们出门,你别当跟屁虫。”
面前的景象让瑞王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散去。
天呐!
他还是接受不了李夫子和他小叔叔是一对这个现实!
真是可怕!
李希言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学生面前低下了头。
“我们先走吧。”
吃着冒着香气的牛肉饼,就着热呼呼的羊肉汤。
一顿饭下去,浑身由内而外地暖和。
二人在摊子上相对而坐。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鸣沙山不小,这一去在沙漠里得待三四日的时间,我们必须要备点物品。”
“呃……”容朗问道,“过沙漠要买什么?”
李希言愣了一下。
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苗青在负责,今日说什么出来采买本就是临时兴起。
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春风来,莫出门,人在家中点灯台。行人见路不见路,庄稼都在地里埋。辛苦人,越沙尘,身带三样救命物。长风帽,银水壶,还有一身大皮袄,平平安安到醴城!”
稚嫩那个童音让二人不由望了过去。
一群小孩儿举着拨浪鼓,拿着风车,一边唱一边跳。
“喏,小孩儿知道呢!”
他站起身,朝着那群孩子走过去。
见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过来,那些小孩儿也不躲不避,反而好奇地围了过来。
容朗蹲下身子。
“你们都是醴州本地的?”
小孩儿们连连点头。
“大哥哥是外乡人!”
“对,大哥哥是外乡人。”他摸出一颗碎银子,“所以大哥哥要向你们请教一个问题,只要你们回答对了,这个碎银就奖励给你们去买糖吃。”
“问吧问吧!”孩子们亮着眼睛看着他。
“过鸣沙山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呀?”
“水壶!大水壶!”一个孩子抢着回答。
他身边另外一个孩子补充道:“要羊皮做的最好,才轻便!”
“真棒!还有吗?”容朗继续问。
“还有长长大大的风帽,把脸和头发裹起来,免得进沙子。”
“还要带个大皮袄!晚上可冷了!”
……
容朗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把银子给了那群孩子。
小孩子的心性,一拿到银子就开心得直蹦哒。
容朗笑着走回去:“这些小孩儿可真是机灵。”
“确实没有你家侄子小时候那么招人烦。”
“在你面前,他已经算是收敛了。”容朗看了一眼左边热闹的市场,“我们就在这儿买?”
“行。”
李希言站起来。
“就当是消食,也让苗青歇一歇。”
“苗青……他确实是辛苦,也确实能干。”
一路走来,容朗也发觉了苗青的活儿是最繁琐的,像是个大管家。
“说来,因为他的能干还闹出过些事端来。”李希言开始八卦自己属下的隐私。
“什么事端?”容朗想着苗青多圆滑的人,怎么会闹出事端?
李希言强忍笑意:“你可知道京城有家姓邱的富商?”
“他家?”
“嗯,邱家娘子听闻苗青理事很是厉害,特意上门求赘……带了八个箱子的彩礼。”
容朗傻眼:“在绣衣司?”
“对。”
“她怎么进去的?”
“卫川特意把人带进来的。”
容朗笑出声:“卫川真是……”
果不其然,是他能做出的事。
“苗青气得脸都红了。他又是个不说重话的性子,竟然一下急哭了。”
容朗捂住嘴。
无法想象当时的画面。
“之后,邱娘子眼睛一亮说……”李希言学着邱娘子的语调,“原本以为你姿色平平,没想到哭起来竟然还算是可人,我可以再多加一倍的彩礼。”
“再之后呢?”
“苗青哭着拒绝了,邱娘子遗憾离开。第二日又让人送了一箱子金子说是给苗青压惊,让他不要见怪。”李希言补充道。“苗青收了。”
容朗笑得不行。
“确实该收。”
二人说得正开心,忽然被一人叫住。
“二位请等一等!”
二人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亮眼的红色短打,脖子上挂着好几个拨浪鼓的中年人小跑着朝着二人喊着。
容朗问道:“你有何事?”
中年掏出一粒碎银:“您刚刚是不是给了一群孩子这个?”
“是啊!你……”
中年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容朗一头雾水:“你这是?”
中年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些孩子拿着碎银来找我买玩具,我还以为……就多问了几句。”
一群普通人家的小孩拿着碎银来买东西,确实异常。
容朗解释道:“刚刚我问了那些孩子一些问题,这是谢礼。”
中年不住的道歉:“是我多心了……”
“没事。”
青年回头望了一眼:“我的货还在那儿了,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行了个礼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容朗感叹:“难怪那些孩子见外人都不怕,这里民风倒是淳朴。”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李希言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都是相熟的人家,有人情味。”
“京城哪里都好,就是冷冰冰的。”容朗很是感叹,“我去过许多地方,要不是京城有哥哥嫂嫂在,当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那如今呢?”
“如今嘛……自然是此时此地最好。”容朗转过头一笑,“我听说本地有个厉害的大夫,专治跌打损伤,我们去买几贴膏药试试?”
二人拎着大包小包回驿站的时候,绣衣使们都在大堂里,苗青眼皮一跳。
这是抢他的活儿干吗?
李希言把东西一放:“那些马匪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关风和回答道:“都处理完。那群马匪攀上的是鸣沙县的县丞。今儿刚去搜了那县丞的一处私宅,里面全是被马匪劫的女子,任凭他再巧舌如簧,也辩解不了这些罪行!”
“真是好样的。”李希言冷冷一笑,“核实后立即斩首,那些马匪,一个都别放过。”
“是!”关风和说道,“难怪那日那个头子一见我们去救那些女子就急得不要命,原来是怕这些女子说出他和县丞勾结的真相!”
“县丞不倒,他不死。”李希言摆摆手,安排道,“三日后,我们就进鸣沙山,去凉州。”
“这么急?”苗青有些无奈,“您身子才好,再休息几日吧。”
李希言压低了声音,见四周没有其他人才说道:“凉州来信,军中出了瘟疫。”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只是到底在大堂,也不好追问。
“是。”
三日后。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从鸣沙县出发。
因为此处要越过的鸣沙山还不算太大,他们还是选择了骑马。
清早出发,天气晴好,还算不错。
从鸣沙县西门出,就是传闻中的鸣沙山。
脚下的碎石子越来越少,沙尘越来越多。
慢慢的,视野所能及之处全部被黄沙填满,只有零星几根枯木枝是其他的色彩。
松散的沙子让马儿也放缓了脚步。
在浩瀚的沙漠中前行,竟然有一种闲适的感觉。
李希言骑在马上,昏昏欲睡。
忽然身下的马儿长嘶一声。
“有马队。”容朗在她的耳边小声提醒,“应该是马贩。”
李希言立即打起了精神。
就在一行人前方不远处,一队马匹停了下来。
那领头之人是个圆脸大胡子的中年人,一身豪气,冲着众人招手。
李希言和容朗走上前和他互相见过礼。
大胡子笑着问道:“你们也是去凉州的吗?”
“正是,大哥也是去凉州?”
“是啊!”大胡子主动邀请,“咱们同路吧?听说这边马匪闹得可厉害,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李希言自然不好拒绝。
“这自然是好。”
大胡子笑咧了嘴,打探道:“你们是做药材生意的?”
“是,鄙姓任,京城人。这位是家弟,任朗。”
大胡子抱拳:“在下鲁达,是云州人,家里世代养马的。”
“鲁大哥谦虚了。”李希言瞥了一眼对方的马队,“您这些马可不是凡品,看来你还是个大老板呢。”
“这些大半都是给周小将军带的!”鲁达也直来直去,“那些劣等的才是我的。”
容朗忽然出声:“周彻?”
“那可是定远将军!”大胡子笑着解释道,“我说的是西平郡王的次子,周霍。他最是喜欢马儿。”
“原来如此。”
双方合成一队同行。
鲁达见识多性格爽直,说话风趣,双方倒也算和谐。
行到了下午,突然卷起了风沙。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黄沙与之前遇到的不同。
所有人都俯下身。
过了许久,风沙暂停,眼前的地形却忽然一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鲁达面露难色:“这……我也来过几次……”
绣衣使们也一时失了方向。
正在此时,后方,一辆马车缓缓来驶。
“是你们?!”
第103章 鸣沙客栈 马车上,一个中年探……
马车上,一个中年探出头对着二人摆手。
此人还真算是熟人。
正是那日在集市上叫住二人的货郎。
“二位也是要去澧城?”
李希言答道:“去凉州送一批药材。”
“那可是要紧的事!”中年主动问道,“刚才风沙大,诸位可是迷路了?”
容朗无奈一笑:“头次来,才知道原来拿着地图也分辨不了方向。”
旁边赶车的马夫插嘴道:“鸣沙山本就是沙丘,全是沙子,一刮风这模样就变了。别说您头次来,我这儿来来往往多少次,有时候都还是走得晕头转向。”
他一脸沧桑,下巴长着密密麻麻胡茬,声音洪亮高亢,颇有本地人的气质。
“是啊,刘大哥说得没错。”青年说道,“我也来往不少次了,每次都还是只敢慢慢走,夜里都在前面的鸣沙客栈歇一晚。也就刘大哥胆子大,不管日夜也敢行路。”
马夫毫不在意地一笑:“主要是舍不得钱住店。”
“您放心,这次让您帮忙带路,您和我住一块儿就行了。不会让您付钱的。”
容朗主动自我介绍:“在下姓任,这位是家姐,这位是鲁大哥。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货郎介绍道:“我姓蔡,叫做蔡旺。这是刘大哥,叫刘春。”
几人互相见了礼,自然而然就结伴同行。
刘春确实熟悉鸣沙山的路,不过一个时辰,一行人就翻过了山顶。
眼见着太阳要落下。
他催促道:“得走快些。这几日风沙大,得赶在天黑之前到客栈。”
都是听劝的人,一行人一下提起了速度。
幸好,就在天边泛起灿烂的紫红色云霞时,一座两层的小楼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小楼外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灯笼,随着风摇晃。
众人行到客栈门口,下了马。
门瞬间打开。
伙计迎了出来,打量了众人一眼。
“各位都要几间房?”
鲁达只带了几个仆人:“一间上房,其余的看着安排。”
李希言也知道这里上房肯定不多:“还剩几间?”
“只剩两间了……”伙计说道,“其余的房间还挺多的。”
“那就两间,给这二位留两间好点的房,其余的你看着安排。”
这是要买单的意思。
蔡旺连忙推辞:“怎么能让任娘子破费……”
“要不是遇见你们,今晚上我们还得吹沙子呢。”容朗拉住蔡旺,“我阿姐最不喜欢别人推脱了。”
推辞太过,反而显得疏远,二人也不好多说。
鲁达也说道:“今晚上喝酒我请啊,都不许推辞!”
刘春主动提出:“我这人没其他的本事,各位若是放心,让我去帮忙安置一下各位的马匹吧?”
有来有往才是相交。
容朗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凑巧我今儿也没带上我家里那几个驯马师,就劳烦刘老弟了!”
回屋放好行李,李希言就下了楼。
鲁达的大嗓门正喊着:“刘老弟怎么还不过来?”
从后头走出来的蔡旺解释道:“刘大哥爱马成痴,见了您那匹骨利干马,欢喜得不行,非要给那马儿梳梳毛才过来。”
鲁达一脸惊奇:“那马儿愿意让他近身?”
蔡旺眨了眨眼:“是啊,我看那马挺听话的呀。”
“真是奇了!”鲁达抚掌,“那马脾气最烈,平日里除了我和几个驯马师,那是谁都不能碰一下。”
蔡旺压低了声音:“唉……您有所不知啊,刘大哥本来就是个驯马师。”
“那他怎么……”鲁达迫切追问。
“我也不是太清楚,只仿佛听人说过,刘大哥十几年前被一家大户弄伤了手,没讨得公道还反而被……之后就做起了马夫。”
此时,李希言才发觉,刘春的左手好像一直是拢着的。
鲁达啐了一口。
“这些畜生!”
蔡旺连忙叮嘱道:“诸位别在面前提这事儿啊!刘大哥很介意别人说他左手受伤的事情。”
“真是没有王法了!”鲁达皱着的浓眉忽然一松,“不过我前几日在鸣沙县碰见那勾结土匪的县丞在菜市口被斩首,听人说,是被绣衣使查出来的。”
一旁的李希言动作微微一顿,坐在四周的绣衣使都不由放轻了呼吸。
整个客栈气氛微妙了起来。
“怎么?”容朗信步从二楼上走下来,笑吟吟地说道,“鲁大哥是想去找绣衣使主持公道?”
鲁达使劲点点头:“那大户再厉害,也不可能惹得起绣衣使吧?”
容朗挨着李希言施施然坐下:“鲁大哥倒是很信任绣衣使?”
鲁达大手一拍桌面:“那是任郎君你对绣衣使有偏见啊!你知道这次在鸣沙县的绣衣使是哪一个吗?”
“哪一个?”容朗的手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李希言。
说你呢~
“绣衣使里面就几个女官,我打听过了,这次来的呀,是那个年轻些的,叫李希言。”
蔡旺讪笑:“绣衣使会理我们这些人的官司吗?”
“怎么不会?”鲁达一脸肯定,“其他的我不确定,但是这个李希言一定会。”
容朗憋着笑:“鲁大哥很了解此人?”
“自然!你们有所不知,我原来在汾州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当年有一桩杀人案,那凶手穷凶极恶,专门挑着青楼女子下手,而且他不仅杀人还……还剥皮。最后就是那李希言以身涉险,扮做青楼女子引出的凶手。”
鲁达大为感怀。
“给我说这事儿的人就是当时给李希言治伤的大夫,他说,当时要不是苏家那个苏兆出手相助,李希言怕是……”
“咳咳!”李希言用力咳嗽了两声,急忙转移话题,“鲁大哥说这事是什么意思?”
鲁达哪里感觉到了四周诡异的气氛?
他说道:“当时死的都是青楼女子,这个李希言尚且能为了她们以身涉险,可见此人绝非传说中的酷吏,不过是手段霸道一点。要我说啊,比那些……好的多!”
四周沉默了一瞬。
“鲁大哥了解这些是也有冤要诉?”容朗忽然开口。
鲁达迟疑了一瞬。
“人活一世,谁没点冤屈苦难。”
到底只是萍水相逢,容朗也只是顺口一问,见对方不愿提及,他也立即打了圆场。
“你也不必烦忧,那绣衣使不是就在鸣沙县么?等你办完事就早早折返便是。”
“就怕那绣衣使早早走了。”
容朗压低了声音:“不会的,我听人说过,那绣衣使要多留两个月呢。”
“真的?!”
“恰巧认识县衙的人。”
鲁达脸上的忧愁瞬间散去,笑了起来。
“这客栈人倒是不多啊。”容朗看向二楼的天字号房间,六个房间,他们占了四个,还有一个是有人住的,还剩了一个。
蔡旺说道:“可能是从澧城往鸣沙县赶路的客人吧?澧城到这里要远些,走得再快,也要天黑后才能到。”
“原来如此。不过,我们也是运气好,刘老弟……”
鲁达话还未说完,一声马匹的嘶鸣从后面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噼噼啪啪东西的倒地声。
“怎么了?”
几人不由站起身,朝后面走去。
后面的马厩已经乱成一团。
刘春站在一片狼藉中,双手拽着一匹黑马的缰绳,低着头。
他的面前躺着一匹已经死去的马。
而一个鼠眼短眉的中年人正站在不远处指着刘春的鼻子骂。
那人穿得富贵,一身绸缎衫子闪闪发光。
鲁达冲在最前面,冲着那人吼了回去。
“你大爷的骂谁呢!”
那人一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一见这五大三粗的鲁达发火就短了气。
李希言和容朗也走到了刘春身边。
“刘大哥?”容朗询问道,“可有受伤?”
“我没事……只是这马……”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匹躺在地上的马,一脸心疼。
“我也不和你吵!”那骂人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对着刘春说道,“你得赔我的马!这马可是死在你手里!”
刘春虽然沉默,但是绝非蠢人。
“刚刚是你的马匹发狂导致马厩所有马匹受惊,我好心帮忙稳住了其他马匹,你还要让我赔钱?更何况你这马本来就得了病,才导致这些事情。我还没找你赔钱呢?你倒是先开起口来了?”
“你的马才有病!我的马好好的能有什么病!”
“不管有没有病,确实是你的马最先发狂才惊着了其他的马。”
一道阴沉嘶哑的声音从马厩的耳边响起。
李希言寻声望去。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缩坐在连接前堂和后院的门旁边。
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一身黑衣,佝偻的脊背,干枯布满皱纹的皮肤,却配着一双明亮凸出的大眼。
像是夜叉。
他挣扎着站起身:“我一直坐在这里,亲眼所见。”
那人却还是不依不饶:“总是他害死了我的马!”他指着马的脖子,“他敲了我的马这里一下,我的马就死了!”
黑衣人张了张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那是因为你的马本来就有病!我当时要不是把它打晕,你其他的马也会死!”
“我不管!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它有病?”
和这种不要脸皮的人吵下去也没用。
鲁达出面道:“这样吧,这钱我来赔。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刘春一下急了:“鲁大哥,这可不少钱……”
“没事儿。”鲁达摸了一把那匹黑马,“我这马才是价值不菲,你帮我保住他,该我谢谢你的。”
那人一听说要赔钱,一下脸都不红了。
“要赔也行,我不要钱。”
一个一看就钻钱眼里的人,怎么会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这人心善。”那人拍了拍自己凸出的肚子,“你就随便拿你一匹马来赔我吧。”
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确实占了大便宜。
鲁达带的一批马里哪怕是最次的也比他那普通的马好上许多。
“你不要太过分!”刘春大声吼道。
“我哪里过分了?”那人摊开手,“我没马骑呢,明日还要赶路,要一匹马很过分吗?”
“没事。”鲁达眯了眯眼,“给他,反正我这马也卖不出去。”
“鲁大哥……”刘春小声吼道,“这人明明就是……”
“我这马更贵。”鲁达拍了拍黑马的脖子,“不计较那么多。”
不等刘春再说,他就指了自己马队里一匹灰青色的马。
“这马赔给你!”
那人一下喜笑颜开,立即让身边的一个仆人去牵马。
闹剧结束。
鲁达宽慰刘春:“这人呐,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吐出来!”
“可是……”
“不说那么多!”鲁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我们去喝酒!”
第104章 点灯台 客栈内。 ……
客栈内。
老板终于端着一盘子烤肉出现。
是个年轻的妇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脸庞微圆,面色红润,笑起来很是喜庆。
她走上前,小声朝着众人道歉。
“今日的事情让几位受委屈了,这是小店一点心意,还望诸位不要为了这样的事情破坏心情。”
那烤肉做得可算是活色生香。
油滋滋的,还冒着烟。
刘春懵了一下:“您是老板?”
他怎么记得这老板是个男子呢?
“这是老板的夫人,俩人刚成婚呢。”蔡旺帮着已经红透脸的妇人解释。
刘春干巴巴说了两句恭喜。
那妇人又招呼了几句就羞得回了后面。
“我记得那汪老板三十多了吧?”鲁达瞪圆了眼,“竟然才成婚?”
“铁树开花是好事嘛。”蔡旺打趣。
正说着话。
客栈的大门被砰得一下从外面推开。
带着沙子的风一下灌了进来。
众人连忙伸手去挡面前的饭菜。
守在门口的伙计也飞快关上了门。
只见一个穿着极其富贵的茶商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眼神挑剔地环顾四周。
方才就是他身侧的两个仆人开的门。
他摆摆手,大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很是惹眼。
“我预定的上房呢?”
原来,他就是最后一间上房的主人。
李希言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石家。”鲁达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卖茶的石家。”
这名头,李希言也听过。
世世代代在凉州贩茶。
“他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凉州贩茶多是对外,怎么会反而往回走?
鲁达也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众人继续喝酒,没再管这石姓茶商。
然而,山却来就他们。
那茶商一回屋放完行李,下楼就直奔一桌人而来。
小小的四方桌已经坐了五人,他也不介意,颇为自来熟地打招呼:“这位就是鲁老板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达有些意外。
“正是。”
“在下石中泉,几年前家弟曾在您那儿购入过一匹神骏。”他此时行止又变得极为有礼,和刚才的模样迥然不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鲁达只好邀他入座。
“相逢即是有缘,石老板不如和我们拼个桌子?”
石中泉眼神不留痕迹地往旁边李希言二人身上掠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一开始就是看这二人气度不凡,才想着来结交一二。
一坐下,他就把话题往二人身上引。
“任娘子是京城人?怎么我见任娘子倒是觉得有几分面善。”
李希言面不改色:“几年前去过凉州,或许石老板真见过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
石中泉还真觉得见过她。
容朗觉得嘴里有点酸酸的。
他满脑子都是李希言朝着那个周什么笑的模样。
气氛微妙间,客栈的门再度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
鹅蛋脸长眉细眼,清秀端正,一身利落打扮,背着个药箱,看上去很是干练。
“还有空房么?”她开口的声音却十分让人意外,很是粗犷,像是得了风寒。
“有的,您要……”
“我……”女子的目光在客栈里来回打量了好几圈才指着大堂一楼最中间的房间说道,“就那一间。”
伙计伸手去接她的包袱:“好勒,我……”
女子一下躲开,紧紧捏着包袱:“我要一个馒头,一碗白粥,两壶热水,送到房间里。”
她说完就飞快跑入房间,留下伙计一个人在原地挠头。
“这……要咸菜吗?”
真是古怪的小娘子。
穿得也不差,就吃白粥馒头?
还不等李希言探究完,陆陆续续又进来三个客人。
一个黑壮汉子,带着一袋子叮叮当当的工具像是个工匠。
一个斯文文士,温文尔雅,说话都轻声细语。
另外一个面白瘦个儿男子,看上去身体不要好的样子。
他是在凉州城开茶叶店的,叫做何青飞,正好和石中泉认识,一来就被招呼着坐了过来。
还好,这人还算个懂礼之人,说话做事颇有章法,不招人讨厌。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石老板,这天气您出门做什么?”
石中泉耸着肩膀,无奈地摆手:“别提了。”
何青飞面色一变:“传闻竟是真的吗?”
什么传闻?
正埋头品尝烤肉的李希言一下被吸引了注意。
不等她开口,旁边的心直口快的鲁达就抢先说道:“什么传闻?”
石中泉长叹一口气。
“我倒霉……清明节的时候,我去祭祖,没想到家里祖坟塌了。好不容易把祖坟修好,我又碰见……碰见鬼了。”
“碰见鬼?”
“是啊。我原先也是不信这些的,可是那晚上……我真看见了那尸体在那儿走路,一排一排的……”石头中泉拍着胸口,一副的惊魂未定的模样。
容朗不由想到了一个词。
“赶尸?”
石中泉脸色更白了。
怎么越说越吓人。
还是鲁达见多识广。
“要真是赶尸就没有好怕的了。”
石中泉勉强一笑:“鲁老板,你这胆子也忒大了。”
“诶!哪是我胆子大。只是这赶尸根本像传说中那样吓人。”
众人好奇,都屏住呼吸听了起来。
“实际上,在“赶尸”前,赶尸人就会把尸体处理一下,有些甚至只保留脑袋。这样能够让尸体变轻,方便搬运。之后,再拿稻草编成身体。等到走路的时候,首尾各有一人扮做尸体,以竹竿穿过尸体腋下,将尸体抬起来。走前面的人摇铃也只是为了和后面一个统一步调和警示他人远离。”
“这……尸体不全,就不怕被死者的家人拆穿吗?”
“不会的。赶尸人会假称尸体不能近人气容易诈尸,只让死者家人匆匆看一眼就下葬,很难出纰漏。”
容朗说道:“这种事情本就是图个心安,家属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去戳破。”
“任兄弟年纪轻轻,看事情倒是看得透彻。”鲁达称赞。
石中泉还在纠结:“难道真是遇上赶尸了?”
“怎么?”何青飞主动问道,“难道您真是为了这种事儿跑出来的?”
石中泉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是想着去外地躲躲嘛!”
“哎呦!我说石老板呐。”何青飞哭笑不得,“您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是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最多也就晦气罢了。”
“晦气?”
“晦气!”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李希言转过头朝着后面看去。
那敲竹杠的中年男子正在呵斥今日挺身而出的黑衣人。
“你们客栈怎么回事!把守灵人也弄进来住着?”
伙计在旁边劝着:“您消消气,他不和您住二楼的……”
“呸!”中年男子很是激动,“这么晦气的人!哪怕是住在一间客栈也不行!“
他掏出一锭银子往桌子上一拍。
“马上把他赶出去!”
“这……”伙计哪里敢去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黑衣人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
“贵客贵客,您高抬贵手。”伙计作揖求道,“今晚有沙尘暴,您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是会出事的。您心善就别和他计较了。”
其余的人也面露不满。
又不住一个屋,怎么这样刻薄?
“吵闹。”李希言的声音冷冰冰的,“不满意就自己滚出去。”
“你说什么!你……”
“钟力。”
一旁的钟力立即上前把那人给抓着领口提了起来。
“再多话就扔出去。”李希言早就不满此人的行径。
“是!”钟力声如洪钟。
那人一下就怕了,又是摆手又是求饶:“错了错了,这位娘子,是我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李希言这才示意钟力把人放下。
这人一下就老实了,抹了一把脸就回了房。
想必也是觉得丢人。
那黑衣人朝着走近李希言一桌走近几步,站在几步开外行了个礼:“多谢小娘子出手相救。”
“给我拿咸菜做什么!”背着药箱的小娘子冲出来,正挡在二人中间,“我不吃咸菜!”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伙计又解释道:“这不要钱的。”
“不要钱也不要!难道我是因为没钱吗!”
客栈里闹哄哄的。
一桌人也没了喝酒的心情,吃了几口就散去了。
窗户紧闭着。外面用木板封住。
风带着沙粒在挡风的木板上刮擦着,发出让人牙酸的滋滋声。
李希言有些睡不着,起身披上衣服点燃了灯,坐在窗边,隔着窗户感受着外面的狂风。
灯刚刚燃起,门就被敲了两下。
“是我。”
容朗?他也睡不着吗?
“进来吧。”
容朗也披着衣服,头发散乱着。
“我是来求收留的……”
一副可怜样。
李希言不由笑了。
“怎么了这是?”
容朗走到她身边坐下:“还不是那个臭小子!第一次来沙漠就兴奋过头,一直说个不停,我根本没法睡。”
客栈简陋,即使是上房也只有一张床和几个凳子。
“我这儿没地方给你睡。”
容朗抱着她的胳膊:“你对我不如从前了。”
李希言被哽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话?”
“难道不是吗?你原来可不会对我这样……”
“没有的事。”李希言特意放轻了声音,“我们不是小时候了。”
“我知道啊。”容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李少使当时知道吗?”
那夜的纷乱呼啦啦地涌了上来,李希言猛的向后一仰。
“你要负责!”容朗一字一句地控诉着。
“那也不能……”
“我就借一半床铺睡一睡。”容朗马上示弱,“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不能缺觉……”
明明对方这大体格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李希言还是心软了。
“就一晚。”
“嗯嗯!”
容朗飞快跑到床边坐下。
“我知道你爱睡里面,我睡外面。”
他拍拍床沿。
“快来,我们说说话就能睡着了。”
或许是门窗紧闭导致人的脑袋都是晕的。
李希言就这样走了过去,直直坐在了床边。
容朗忍不住咧嘴一笑,蹲下身帮她脱鞋。
“姐姐,你说的瘟疫的事情,那边可有回信啊?”
说到正事,那点不自然的感觉顿时消失。
李希言盘腿坐在床上。
“或许是怕走漏风声,具体情况没有详细说,只说感染的人都有恶心呕吐腹泻发热的症状,大部分人身上还出现了红斑。”
“身上还有红斑啊……”
“不管是什么情况,得去了才知道。”李希言躺了下来。
容朗把床帘放下。
烛火隐隐绰绰照了进来。
李希言闭上眼,平复着呼吸。
“外面的风沙好大。”容朗絮絮地说着话,“这风的声音可真吓人,听着像是在鬼叫一样,也不知道这客栈的老板和伙计是怎么在这地方呆了这么多年的……难怪那些小孩童谣都是唱什么……春风来,莫出门,人在家中点灯台……”
“春风来,莫出门,人在家中点灯台……嘿嘿……”
黑暗中,低哑诡异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融入风沙声中。
第105章 风沙骤起 清晨,暂时停歇……
清晨,暂时停歇的风沙让人不愿醒来。
容朗已经穿好衣裳,但是人还趴在床沿,痴痴地看着李希言。
要是……
日日都能如此就好了。
他的目光黏在她的脸上。
李希言缓缓睁开眼。
“唔……”
那种醒来就神清气爽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听老板娘说,今早上有土豆油饼,又脆又糯。”
李希言听得口中都分泌起了口水。
容朗又给她端来水和帕子洗漱。
李希言看他这样,有些不自在。
“你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还这样伺候我。”
容朗张口就来:“我是皇帝也伺候你。”
李希言已经快习惯了他经常性大逆不道的言论。
“你这话别让陛下听到。”
“哥哥自己对嫂嫂不也这样。”
李希言把微凉的帕子敷在发热的脸上,小声嘀咕着:“什么哥哥嫂嫂……”
她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怎么能拿来类比……
容朗确实没有骗人。
客栈早上做的还真是土豆油饼。
土豆压成泥混合面粉搅成面糊,再用胡麻油煎脆。
金黄的饼,外面焦脆,里面还是土豆的糯,调味只有简单的盐巴,却越吃越香。
“我昨晚都想说。”刘春擦擦嘴,对着伙计说道,“原来你家这吃食是真的不行,也就烤肉好吃,怎么现在连煎个饼都这样香?”
伙计笑道:“那是我们家老板娘的好手艺。您不常来,可能就不知道,我们老板娘本是来我们这儿做厨子的。”
“啧。”蔡旺打趣道,“姜老板多吝啬啊,连厨子都要拐回自己家。”
伙计也大着胆子揶揄自己的老板。
“客栈现在可是老板娘管账呢,我们老板把自己搭进去了。”
众人不由都笑了一下。
李希言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客栈的老板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现在都没见着本人。
正说着话,一个极其俊秀的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的皮肤都泛着如玉的光,五官更是秀致非常,众人不由都看了过来。
“卫川……”关风和小声喃喃,“你小子被比下去了。”
“这是?”鲁达微微张大了嘴。
他这一路上怎么老看见这么俊秀的男子?
前有任家兄弟和他手下姓卫的郎君,现在这个也不差多少。
“这就是姜老板啊。”蔡旺补充道,“美人姜的姜。”
就连李希言都有些意外:“不是说他都三十多了吗?”
“三十有五。”蔡旺笑得也无奈,“他这么多年确实一直没变模样。”
容朗悄悄扯了扯李希言的袖子:“妖怪似的。”
“你别胡说……”李希言急忙制止他。
还在别人店里呢。
容朗很是不满。
一个老男人罢了!
“咳咳。”姜老板的美人面上泛起红晕,“诸位客人,我刚刚看了天气,这几日连着会有很大的沙尘暴,请诸位不要离店。”
“什么?!”
客栈里一下躁动了起来。
李希言对着蔡旺问道:“这位姜老板还会预测沙尘暴?”
“是呢。这就是他在这里开客栈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然在这荒漠里开个客栈哪里有那么容易。”
“不知这沙尘暴什么时候会停?”鲁达起身相问,语气急切。
“最多五日。”
伙计在一旁试探着问道:“老板,要去给田郎君说一声吗?”
原本面带腼腆之色的姜老板瞬间变了脸。
“管他做甚!”
他说完一甩袖子就回了后面。
这语气里的怨恨,明显得根本没有丝毫遮掩。
蔡旺环顾四周。
“田郎君就是昨日敲我们竹杠那人?”
石中泉有些懵:“什么敲竹杠?”
蔡旺把昨日之事复述了一遍。
“田大怎么这样?”石中泉站起身,一脸愤愤不平,“我去说说他,让他把马还给你!”
鲁达拉住他:“你们认识?”
“也不算太熟。”石中泉瞟了一眼李希言二人,“我和他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还算能听得进去我的话。”
“算了算了。”鲁达本来也不想计较这事儿。
石中泉却很坚持。
“鲁老板别劝我,我这人呐,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我一定帮你把马要回来!”
他一把按住鲁达,阔步向田大的房间走去。
李希言老早就看破了石中泉的心思。
不就是想结交“京城药材商任家”吗?
“鲁大哥。”她悠悠道,“虽然一匹马对您来说不值钱,但是能要回来总是好的。”
鲁达被说得有些心动。
他养马也爱马。
哪怕是普通的马,他也不愿意那马落入田大那样的小人手里。
“倒也是。”
鲁达也不是真鲁莽,该有的心机还是有的。
他提醒道:“这个石中泉是想要和你们……”
李希言点头:“多谢鲁大哥提醒。”
鲁达见她的模样,料想她已经知情。
“嗐,任娘子不嫌我多嘴就是了。”
“啊——”
楼上忽然传来石中泉的大喊声。
李希言霍然起身望去。
二楼,一扇门大开着,石中泉跌跌撞撞从里面跑了出来。
“死人了!”
充满恐惧的喊声让整座客栈安静了一瞬,旋即又很快沸腾了起来。
李希言顾不得其他,几步冲上楼梯。
大开的房门里,一个浴桶被摆在房屋的正中间。
一个人头僵直着从浴桶中露了出来,头发被梳成一把马尾,放在脑后,若不仔细看,还会以为对方只是在沐浴。
这诡异的场景让李希言屏住了呼吸。
她走上前查看。
尸体面色雪白,没有任何外伤,地上也没有血渍,干净得让人意外。
而浴桶中,灌满了白色的蜡,蜡已经凝固,田大的尸体就固定在其中。
“这是……”后来一步的容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李希言迅速做出判断。
“凶手将尸体放入浴桶后,灌入了蜡液。”
“啊!”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
李希言转过身,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就连一直呆在房里的那个小娘子都跑了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无一例外。
“让一让!”刚刚才离开的姜老板挤了进来。
他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田明真的死了?”
死者名叫田明,是凉州人,家境富裕,颇有些田产,再加上年轻的时候读了些书,在当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乡绅。
田明只带了一个仆人。
那仆人昨晚是被打发睡在大通铺的,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客栈里所有人都齐聚在大堂中。
李希言坐在大堂里,开始审问田明的仆人。
“田明好好的,离开凉州做什么?”
“去看病。阿郎的年轻的时候读书太过刻苦,眼睛不太好,经常会冒金光。前段时间,他听说鸣沙县有个大夫治疗眼疾很厉害,所以才想着去看看眼睛。”
“昨晚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戌时正,我伺候完阿郎洗漱就离开了。”
“你们其他人可在戌时后见过他?”
众人皆摇头。
昨晚风沙大,绝大部分用完饭就回了屋子。
伙计也说道:“我戌时后倒是在大堂来去了几次,可是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那个……”姜老板出言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报官啊?”
“报官?”李希言反驳,“外面这么大的沙尘,谁去报官?官又怎么来?”
“可是……”
李希言打断:“昨晚那么大的沙尘,凶手左不过就是客栈里的人,一一排查过去就是了。如今我们都离不开此处,不靠自己先把凶手找出来,你们睡得着吗?”
姜老板还是忐忑:“这怎么找?”
“我懂点验尸的门道。”容朗随口胡诌,“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我对这些我还算懂一点。”
姜老板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俩人……
一个做派像是官员,一个还懂验尸?
“不行!得报官!”被仆人扶着的石中泉用力吼着,“我们都是普通人怎么能抓的到凶手!得让人去凉州报官!立刻!”
他的模样急切得过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咱们哪里有本事破杀人案呐……”
“那凶手还那么可怕……”
这样躁动。
李希言不得不摊牌。
她摸出自己的令牌往桌上利落一拍。
“不必报官。”
清脆的一声让议论纷纷的众人都探头看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姜老板呆呆地念了出来“:“绣衣司……少使……李希言?!你是李希言!”
鲁达更是震惊地僵在原地。
“我是,所以现在可以不需要去报官了吧?”
姜老板反应很快:“当然!”
他对绣衣司倒是没有什么畏惧。
如今更是没有。
自己客栈里死了人,有官兵在,是好事。
其余人本就慌得不行,此刻更是只觉得心安。
稳住了众人的情绪,李希言收回令牌,直接问起了后来那几人的身份。
黑衣人看着畏畏缩缩,做事倒是坦然。
“我叫桑堂,是凉州人。这次是准备去鸣沙县办点……事情。”
他语焉不详,又一脸为难,应该是和他特殊的职业有关。
黑壮汉子也说道:“我叫李锋,是凉州人,做木匠活儿的。这次是准备去鸣沙县买膏药。”
他身边那个斯文文士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在下罗仪,是京城人士,久居凉州,因为懂得一点儿吐蕃语,平日里都是帮各位做生意的人译语。这次去鸣沙县也是准备买点儿膏药,所以和李师傅结伴而行。”
“我叫张萱,是房州人,四处行医,刚从凉州回来。”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很不舒服似的。
李希言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打转儿。
“你们认识死者吗?”
没想到这一问,还真是让现场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
除了发现尸体的石中泉,昨晚和他们一桌吃饭的何青飞还有李锋与罗仪都认识田明。
罗仪解释道:“凉州是个小地方。我们都是在凉州久居之人,认识也不奇怪吧?”
“熟悉吗?”
几人皆摇头。
李锋直接了当地说道:“不熟,我只是给他家做过家具。”
另外几人也只说在生意上和他有些往来。
李希言继续问道:“田明可有得罪过谁?”
几人沉迷对视了一眼。
还是石中泉主动说道:“李少使,他为人处世如何您也看到了,这要说是得罪很多人也不奇怪吧?“
“在场的有吗?”李希言话锋直指一人,“姜老板,您和田明是有过节的吧?”
第106章 行人行路不见路 姜老板的玉面……
姜老板的玉面一下涨得发红。
“确实。我和他是有过节。”
“是这样的。”老板娘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挡在自己夫君身前,“我家夫君自祖父那一辈起就是在凉州城里开客栈做生意的。谁料想那个田明看上了夫君家的客栈,就使计夺走了客栈。幸亏当时上一任鸣沙客栈的老板是夫君的远房长辈,又没有孩子,就教给了夫君这预测沙尘暴的本事,还把这客栈也交给他打理,才让夫君得以在此安身立命。”
她越说越气愤,眼睛都变得红红的。
“夫人……”姜老板搂住她,小声哄道,“都过去了……”
“可真有此事?”李希言朝着田明的仆人求证。
“是……阿郎当年确实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仆人也一脸不忍,如实道,“阿郎向来如此。”
问再多的话,都不如先去验证一下尸体。
二人去了田明的房间。
一个验尸,一个勘探现场。
桌子上放着一杯未喝完的水,李希言拿起杯子闻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味。
床头挂着田明所有的衣物。
衣物没有任何损伤,但是能够肯定是凶手给脱下来的。
李希言在衣物里翻找着。
田明的配饰都没有丢失,就连纸张做成的护身符都完好无损。
凶手就像是只要扒掉他的衣服而已。
容朗这边也没有太大的收获,不因为其他,只因为死者大部分尸体都泡在固体的蜡块中。
“他的财物没有丢失,凶手甚至连翻都没有翻过他的包袱。”
李希言走近。
“怎么?没法验?”
容朗点点头。
“这个蜡块……”
他怎么把尸体弄出来啊?
看着这一桶蜡块,李希言也有些没办法。
“凶手是怎么把这么多蜡融化掉的?”
蜡虽然容易融化可是要融掉这么大的量,还是很麻烦的。
“用热水能行吗?”
“得有容器才行 。”李希言算了算,“这凶手也是有毅力。”
这么多蜡得融多久啊……
“他杀人就杀人,兜这么大圈子做什么?”
容朗看着尸体的脸。
这表情算得上平静。
“苗青。”李希言打开门,“你让人把尸体先弄出来。”
还是苗青有办法。
让人把刀烧热,将蜡块破了开来。
尸体被取出。
容朗这才得以好好验尸。
尸体很是僵硬,呈现别扭的坐姿。
他先按压了一下尸体的关节处,尸僵已经完全形成,死亡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了。
考虑到蜡的问题,尸温和尸斑已经没办法再作为参考,他翻开了死者的眼皮。
微微的浑浊。
“死亡时间在昨晚子时初左右。”
至于死因……
浑身除了脖子以下的烫伤以外没有其他外伤,烫伤应该是蜡造成的。
尸斑主要分布在臀部和背部……
面色苍白,口唇呈紫黑色。
怎么像是心疾猝死?
李希言在一旁问道:“毒?”
“没有中毒的症状。”容朗招手,“田明的仆人在何处?”
那仆人一直缩在门外,一听到招呼立即探出头来。
“小的在这里。”
容朗问道:“你家阿郎可有什么疾病?”
“没有。”仆人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阿郎除了眼睛不好,其余什么病都没有,身子强健着呢。”
“你先下去吧。”
“是……”
李希言指着尸体上的烫伤。
“这能够分辨出是死前伤还是死后伤吗?”
容朗长叹一口气:“不能。人在刚刚死去的时候,也会被烫伤。现在只能确定,凶手杀了人然后把人放在了浴桶里,又往浴桶里灌入了蜡。死亡时间在子时左右。”
“要融化这么大块的蜡,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那就是亥时……亥时都在屋里吧?”
李希言斜睨了他一眼:“不一定。”
容朗一点儿都不心虚:“我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亥时呢。”
“厚脸皮。”李希言捏了一把他的脸,“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毒药能够让人做猝死状,还验不出来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朗动作一顿,“客栈里不就有个大夫吗?”
“你怀疑她?”
“一个古怪的医女,很像凶手的样子。”
“是不是凶手不确定,但是可以问问她。”
“问她什么?”
李希言没有回答,直接让苗青将人请了过来。
那位张小娘子落落大方,冲着李希言行完礼就主动问道:“李少使是要让我帮忙验尸吗?”
“你医术应该不错?是家传的?”
原本精神抖擞的小娘子眼神一下失去了神采。
“是。”
“有没有一种毒能让人无形之中猝死?”
李希言负手而立,看似是在闲话,实际上眼神已经牢牢锁定这对方。
张萱瞳孔微缩:“有!”
“你知道那种药?”
张萱回过神,正对上李希言怀疑的视线
“我不是……我是知道。”她慌乱得手都在乱挥,“我只是知道,我没有那种药,更不会拿药去毒杀人,我是大夫!”
“别着急。”李希言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问而已。”
“我真的没有!我都不认识他!”
“好了。”李希言问道,“你知道这药哪里有吗?”
张萱表情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知道的,拥有这种药的人应该早就死掉了。”
“是谁?”
张萱视线垂下,捏着衣角。
“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们已经去世很久了。而且,这药不一定只有他们才有。”
李希言没再追问。
“你先回去吧。”
失落的身影在门后消失。
“凶手很厉害,做得很隐秘,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容朗宽慰道,“左不过就客栈里这几个。”
“我只是想到……”李希言摆手,“先说案子吧。凶手若真是下毒,又是怎样让死者服下毒药的呢?这一点很难说清,但是有一点,这些蜡是哪儿来的?”
众人的行李都不算多。
李希言带着药材,鲁达带的只有马匹,蔡旺和刘春同行,但是二人一个担着的扁担根本藏不了那么多东西,一个驾驶的马车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另外的人更是几个包袱就了事。
“客栈里的?这客栈里会有这么多蜡?”
“也不奇怪。鸣沙客栈居于鸣沙山中,一刮起沙尘来,根本就不能出门,存点要用的物品也是常理。”
二人立即叫来姜老板询问。
姜老板只微微愣了一下。
“客栈里确实有不少蜡烛。您看,这天气下,只要一起沙尘,连白日都要点上蜡烛。那东西又放不坏,我每次都会在店里放上不少。”
“那客栈的蜡烛都存放在何处?”
姜老板摸出一串钥匙:“在后面的小楼二楼,那里是存放杂物的地方。”
“带我们去看看。”
姜老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被封闭的客栈很是昏暗,只有蜡烛照亮,外面又黄沙蔽日,一时之间,还真分不清到底是日还是夜。
二人跟着他,穿过小门,经过马厩,又沿着厨房才找到了小楼的门。
姜老板打开门,小心翼翼走在前面。
“二位要找蜡烛做什么?”
李希言犹豫了片刻,如实回答道:“凶手偷了客栈的蜡烛。”
“凶手……”
灯笼摇晃了两下,姜老板声音有些颤。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要么凶手脑子有问题,要么凶手和田明有仇。”
“有仇……”姜老板像是笑了一下,“我觉得是前者,我和田明也有仇,若是要我杀他,我肯定不会让他死的太轻松。”
没错,田明死状诡异,但是却不算是太受罪。
可凶手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他放在浴桶里灌满蜡?这代表了什么?
一直到回房的时候,李希言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若是为了报复,凶手将死者尸体砍头损毁都是正常的。
可是这样不留痕迹的杀人手法,诡谲的处理方式。
难道真的只是凶手有异于常人的思维?
容朗端着晚饭走进来。
“先吃点再想吧。”
晚饭是简单的炒菜和米饭,加上一盘烤肉。
“大晚上吃这么荤腥?”
容朗托着腮帮子:“你动脑子很累,需要吃好点,是我让他们加的菜。怎么?还在纠结凶手为何如此杀人?”
“嗯……”
容朗也气自己帮不到她。
尸体上的线索太少了。
“你说凶手和死者认识吗?”
“至少是认识的。昨晚门窗禁闭,凶手要下毒也好,进入死者的房间也好,都需要二人至少是认识的状态。”
“我更奇怪找不到下过毒的东西,按照张萱所言,那毒只能服用才有效。”
“应该是凶手自己带了下过毒的吃食。”
“和田明认识的人啊……”容朗板着指头一一算来,“石中泉,何青飞,那个木匠李锋,还有罗仪。”
李希言放下筷子:“我们还漏算了几个人。”
“什么人?”
“客栈里的人和田明自己的仆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容朗提醒道,“我今天验尸的时候发现的,浴桶的边沿上有一小块浆糊的痕迹。”
“粘了什么……”李希言皱紧了眉。
难道是什么机关?
看她愁眉不展,容朗开解道:“明日再说吧。有些时候尸体上的痕迹会过段时间才显露出来,说不定等到明日,就有什么线索了。”
李希言深吸一口气。
饭菜的香气让人心安。
得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精力。
夜……
风沙的声音因为安静而变得更大。
客栈里,每一扇门都关得紧紧的,而每一扇门里几乎都亮着灯。
才死了人,谁不害怕?
就连李希言也默许了容朗赖在房间里不走的行为。
唯独有一个例外。
他背着包袱悄悄打开了客栈大门,轻手轻脚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只要逃走,他就安全了。
面对面前的漫天风沙,他第一次感受不到恐惧,因为背后有更大的恐惧。
他向前走着,看不见路,只能凭着直觉。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轮到你了。”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在风声中湮没……
旭日初升,风沙暂歇。
客栈的不远处,几丛杂草中藏着一颗人头。
风摩擦砂砾,竟然发出了人声。
“行人行路不见路,庄稼都在地里埋……”
第107章 童谣歌声 “李少使!李少使!……
“李少使!李少使!”
李希言被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一惊。
容朗飞快爬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什么人?不知道我们在谈事吗?”
李希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和床上散开的两床被褥。
谈事啊……
果然,她确实没有他们皇室子弟那样厚的脸皮。
“我们阿郎失踪了!大人!”外面的仆人声音很是耳熟。
“是石中泉的人。”李希言立即翻身套好外衣,随意将头发挽起来。
容朗这才打开门。
“大人!”仆人哭着扑了过来,“大人,阿郎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客栈都没找到他!”
门口,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也小跑着过来了。
姜老板一脸焦急,理了理乱发。
“李少使,人真不见了。”
这一闹,其余还没有起身的人都神色匆匆开了门。
“什么不见了?”
连鲁达也不免害怕:“会不会是……”
李希言先扶起了石中泉的仆人:“你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仆人抽了抽鼻子。
“今早,我按时起床去伺候阿郎洗漱。结果一推开门,房间里是空的。阿郎的行李和人都不见了……然后我就去后面问了老板他们,他们都说没看到。”
姜老板一脸憔悴。
“我今早卯时就起来做早食,还在大堂逛了好几圈也没看见谁进出过。”
伙计也作证道:“小的起来得更早些,也什么都没看见,当时大家都还睡着呢。”
何青飞白着脸:“石老板不会出事了吧……”
“多半是离开客栈了。”想到昨晚的风沙,李希言心里跳了两下,“我们分头找人吧。”
鲁达几人都是和她一起来的,自然也更亲近些。
“石老板会不会是等不及要走,他既然要去鸣沙县,那我先去南边看看?”蔡旺提议。
“我去北边!”鲁达立即应和。
李希言点头同意,又给每个人分配了寻找位置。
众人出发,几人成伴。
李希言和容朗带着瑞王去了西边。
等走到无人处。
瑞王才问道:“李夫子,西边不是凉州的方向吗?那个石中泉应该不会折返吧?”
“现在什么都说不定。”李希言头疼得不行。
田明之死还没有头绪,石中泉又出了事。
瑞王忍不住嘟囔:“这个石中泉发什么疯,好好的干嘛跑出去啊,真是不怕死啊。”
昨晚上他都跑去了卫川那里挤了一晚上。
“我看是他胆子太小了,昨日发现尸体后,他的样子都不对头,之后就更是一直喊着要报官……”他哼了一声,“要是连李夫子都解决不了,其他的官儿来了也白搭。”
“你少抱怨几句。”容朗敲了他一记,“他若真是因为胆小跑掉才是奇怪。”
“怎么奇怪?”
“真正胆小的人敢在昨夜那种情况一个人出去吗?”
瑞王张了张嘴。
“那他昨晚连夜离开是为什么?”
“也不一定是他自愿。”李希言放眼一望,满眼沙子刺得人眼睛疼,“被胁迫,被引导,被强行带走。都有可能。”
“唉……”
无边无际的沙子起起伏伏形成各种地形,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心里生出几分类似绝望的心情。
“这样找下去哪里是个头啊……”瑞王锤着腰。
二人都是忍受他多年的人,早就免疫了他的唠叨,专心找人丝毫不受影响。
瑞王说着话没有人搭腔,也觉得无趣,闭上了嘴。
这一找,找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踪迹。
“你们说,那个石中泉会不会根本没往这里走?”
“找到了!”苗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少使!”
三人跟着苗青向东边走去。
苗青叹气,将情况一一告知。
“尸体在距离客栈不远处,就在东边,是蔡旺发现的,把人吓得不轻……”
“吓得不轻?”李希言眉心一跳,“尸体又有什么诡异之处?”
苗青扶了一下额头。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大家都还不敢动尸体……”
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离他们的位置也不算远,不过一刻钟就走到了。
出来寻找石中泉的人都围在这里。
李希言望了过去。
不远处是一片稀疏的干草丛。
风吹动,草丛里,一个人头显露了出来。
李希言先看了一眼人头周边,只有一排脚印。
应该是发现尸体的蔡旺留下的。
“李少使……”蔡旺明显是腿都被吓软了,被鲁达扶着走过来,“我刚刚……刚刚走到这里,刚想坐下来歇一歇就看到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
李希言让人先把尸体挖出来。
“这凶手真是能折腾!”钟力抱怨道,“又是灌蜡烛又是挖坑埋人,他也不嫌累!”
他都嫌累!
不怪老实巴交的钟力都抱怨。
这坑埋得太深了些。
尸体是直直地栽在沙子里的。
这沙子又不像土壤,流动性很强,铲一铲子起来又有半铲子流下去。
几个绣衣使飞速铲了好久才终于把尸体拔了出来。
姜老板白着脸。
“一定要把尸体运回客栈吗……”
天上猛的响起一声炸雷。
轰隆隆——
一直藏在附近的破云也忽然盘旋而下,停在了李希言的手臂上。
姜老板面色微变,朝着天上望去。
他沉默了片刻。
“李少使,快要起大风了。”
李希言让人抬起尸体。
“尸体只能放在客栈。”
姜老板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点点头。
一行人自然而然分成几队,窃窃私语着。
田明和石中泉的接连死亡让他们恐惧,他们和自己亲近的人交换着彼此的想法。
蔡旺作为发现尸体的人,一直靠在鲁达身上。
鲁达和刘春一左一右架着他。
可是他还是惊魂未定。
“我当时想坐下去,差点就拿手去按住……脑袋……”
这样的经历确实让人听了都觉得害怕。
刘春是个老实又直接的人。
“等咱们到凉州了去求个平安符吧,怪晦气的。”
蔡旺连连点头:“好好……”
他一边应下,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
“啊!”
幸好旁边两个人架住了他。
“诶!小心!”
众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看了过来。
又是一阵风,吹得天色都暗了一点。
姜老板催促:“我们得走快点!”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卷着砂砾在岩石上摩擦出声音。
声音有些听不明晰,要侧耳才能听清。
“春风来,莫出门,人在家中点灯台。行人见路不见路,庄稼都在地里埋。辛苦人,越沙尘,身带三样救命物……”
李希言一把抓住了容朗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点灯台……
庄稼地里埋……
凭空而起的童谣声应和着两名死者的死状……
容朗握住她的手,警惕地看着周围。
绣衣使们已经拔出刀,围成了一圈。
“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恐慌了起来。
“是不是鬼!”
“都别慌!”李希言沉着的声音响起,“大白天的哪里会有鬼!”
容朗不屑一笑:“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
二人镇定的样子让众人的心下稍稍安定了下来。
关键时刻,姜老板还算靠谱。
“不管有没有鬼,先回客栈!再不走这沙尘就要来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
容朗去了后头验尸。
其余人都坐在大堂里不敢挪动,面面相觑。
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今日听到的童谣。
就连胆子很大的鲁达精神都有些恍惚。
“你们说……这童谣和他们……”
和他同桌的蔡旺刘春都摇了摇头。
而李希言望着紧闭的大门陷入了沉思。
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到客栈只有一刻钟左右的路程。
石中泉到底是自己出去的还是被胁迫的?
如果是自己出去的……他又为何要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容朗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验尸格目。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齐汇聚了过来。
“你看看。”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正左右,死状和田明一样,都是心疾导致的猝死。身上没有其余的外伤,死者死后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后再被埋进去的。”
李希言摸着手边的包袱。
那是石中泉的行李。
没有外伤。
“他是自愿离开的。”
李希言打开包袱翻找。
包袱里东西不多,除了随身带的杂物,大部分都是金银和衣裳。
李希言扯开衣裳堆,里面只有一个护身符,挪开银锭后,一张折好的白纸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
她拿起白纸打开。
下一个是你!
红色的大字写在惨白的纸上。
李希言将纸往桌上一拍。
本就一直关注着的众人一下就看清了纸上的字。
“下一个……是你?”
不知是谁念了出来,客栈里顿时又喧哗了起来。
“凶手还要杀人!”
“下一个会是谁?”
“我们还是离开吧……”
“或者报官?”
“都冷静!”李希言敲了敲桌子,“所有人将客栈看管起来,每个人都回房,不许私自外出!”
绣衣使的人不多,但是足够将客栈的每个门都守住。
迅速而有效的解决办法。
几乎没人不赞同。
谁都不想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李希言和容朗还是共处一室。
“我怀疑一点。”她拿着那张写着红字的纸,“在田明的死亡现场也有这样一张纸条,粘在浴桶的边沿处。只是石中泉发现尸体的时候把纸条藏起来了。”
“藏纸条?他在害怕什么?”
“他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他,所以跑了。”
容朗有些不解:“那凶手就这样让他害怕?害怕到都不顾晚上的沙尘暴?”
是啊……
他为何不直接向绣衣使求助呢?
李希言甩了甩脑袋,把包袱里的一个银水壶递给他。
“验一验。”
容朗脑子里一下冒出了那首童谣。
“银水壶?”
“是,刚刚从石中泉包袱里搜出来的。”
“这毒不好验,我去后面找只鸡鸭试一试。”
第108章 医毒同家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容朗就提着水壶跑了回来。
“那水壶里的水有毒!”
李希言给他倒了一盏茶。
“喝完再说。”
他在后面蹲了一个时辰就为了守着那只鸡,此时是又累又渴,一口气就把茶水喝了个干净。
“我刚刚给那鸡喂下了水后,那鸡喝了几口,一个时辰后就抽搐着倒地死了。我把那鸡剖开,鸡心胀得很大。这水里一定有能够诱发心疾的毒。”
总算是有了点线索,李希言立即叫来了石中泉的仆人问话。
“这银水壶是哪儿来的?有谁碰过这水壶?”
“这……”仆人盯着小小的水壶,“这是阿郎昨日买的。”
“昨日买的?”
昨日人都在客栈,怎么买?
“啊,是那个姓蔡的货郎卖给他的,当时其他的人也买了几个。这水壶卖得很便宜呢。”
蔡旺?
“苗青。”李希言朝外面喊道,“把所有人叫到大堂里。”
“是!”
被叫到大堂的人们都还有些懵,心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庆幸。
这是抓到凶手了?
李希言拿着银水壶,从楼上缓步走下,观察着每个人的模样。
蔡旺、刘春和鲁达还是坐在一起,三人都在埋着头说话。
李锋和罗仪则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客栈的老板夫妻双手交握着,愁眉不展,时不时对视一眼。
而和所有人都不太熟的张萱与老是穿着黑衣裳的桑堂竟然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桑堂很是局促,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张萱倒是很自在,坦然地看着她。
李希言坐下楼梯,站在了大堂中央。
“今日叫大家出来,是因为找到了石中泉所中的毒。这毒就下在他的水壶里。”
她晃了晃手里的水壶 。
众人一脸迷茫。
“今日那首童谣你们可能没听到后半段。”李希言的音调变得飘忽起来,像是在风里说话,辛苦人,越沙尘,身带三样救命物。长风帽,银水壶,还有一身大皮袄,平平安安到醴城。”
童谣声戛然而止。
她扯了扯嘴角。
“只是不知道这救命的东西会不会变成要命的东西?”
“这水壶……”李锋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蔡旺,“这水壶是我们在他那里买的!”
一旁的何青飞也点了点头。
蔡旺立即大声反驳:“那又怎么了!总不能是我下的毒吧?”
鲁达也在一边帮腔:“你们俩不是也买了吗?怎么没中毒?”
“是啊!而且小蔡和这三人根本就不认识,他下毒害人干嘛!”
“那可不一定。”罗仪悠悠开口,声音又轻又细,“当时可是他叫住我们说要卖水壶,而且价格极其低廉。”
蔡旺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
“我当时是想着你们是凉州人,以后我要去凉州卖货,给你们便宜点权当是结交一二,能混个脸熟!”
众人的态度都倒向了蔡旺。
这怎么看都像是他被赖上了。
李希言也是这样想的。
这水壶不知道有多少人过过手呢。
然而,石中泉的仆人却忽然开了口。
“那个水壶……除了阿郎没有其他人动过,就连水都是阿郎亲自倒进去的。”
蔡旺一下慌了神,无措地看着李希言,不知道该辩解什么。
“先将蔡旺看管起来。”李希言淡然的撂下一句话就回了房。
天色将晚,李希言坐在凳子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等待一个人。
“少使,有人要见您。”苗青敲了敲门。
李希言倏地睁开眼。
“进来。”
“见过李少使。”
来人正是李希言一直等待的张萱。
桌上放着一个银水壶。
张萱的眼睛一进来就锁定了它。
“你知道这毒?”李希言开门见山,甚至还把银水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张萱紧紧咬着嘴唇。
“是的。”
“你看一看,是不是。”
张萱的手有些发抖,她拿起水壶,慢慢打开,又摸出一个药瓶往里面滴入了一滴药液。
水壶的的水瞬间发绿。
她的脸白了:“真的是……”
“你的嫌疑很大。”
张萱就像没有听见这句指控一样,一直摇着头,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什么都听不见 。
不可能。
她这样否定着事实 。
“这个药只有你父母有?”
“是……是他们钻研出来的,这药本来是治心痹之症的,见效很快。但是在试药的过程中,母亲发现这药很容易导致猝死就废弃了没有再用。除非遇见非常危急的病人,她才会使用一点点。”
“冒昧多问一句,令尊令堂?”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病死了,母亲……没多久也去世了。他们真的去世了,而且我父母生前是没有徒弟的,我家只有一个哥哥,我哥哥是和母亲一起去世的!”张萱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真的,我不骗人,他们不可能是假死。”
“你就那么确定?”
“我父亲的尸体都被解剖了,母亲和哥哥是被流放的犯人,死在了云州。”
李希言看着低着脑袋的小娘子,有些于心不忍了,连语气都缓和了三分。
“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张萱低低“嗯”了一声转头离开。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张萱忽然转过头:“我听别人说李少使是陛下的亲信。”
李希言打着官腔:“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是个很好的人吗?”
李希言坦然道:“陛下节俭爱民,仁德待下。”
张萱眼睛亮了亮,眼睛一弯,像是月牙。
“我也觉得陛下是个好人。”
“张萱就说了这些?”容朗一脸狐疑。
“嗯,我觉得不像假的。”
“姐姐!”容朗很是不赞成,“这人都是会装的。医毒同家,现在这客栈里只有她……”
“若真是她,她可以从一开始就不承认认识这种毒。这种毒很是罕见,她不认识反而更正常些。”
容朗反驳道:“万一是她装的呢,故意卖破绽来洗脱嫌疑呢?”
李希言还是很坚持。
“可能性不大。而且……”她话锋一转,“刚刚她说的话有一点让我更在意。”
“哪一点?”
“她说那药见效很快。”
“所以呢?”
“中毒的时间。石中泉拿到水壶后在昨日下午灌了水。他在客栈是不需要饮水,可是出去后呢?万一他刚走到门口就喝水那岂不是就直接死在客栈门口?若是他一直不喝那岂不是就走出了那个山谷的范围。”
“等等,走出那山谷的范围又怎了?”
“你还记得我们今天听到的诡异的童谣声吗?”
“记得。”容朗说到这里也是一脸茫然,“那声音和山谷有关系?”
“嗯……我原来听周……”对方瞬间犀利的眼神让李希言顿了顿,“听旁人说起过,有些山谷在暴雨大风的天气会出现奇怪的声音。”
“鬼兵借道?”
“玄乎的说法是这样。但是之前师父说起过,那些声音一般都是曾经在山谷里存在的,出于不可知的原因,山谷会复制那些声音,等到气候变化时,那些声音就会重新出现。”
“这说法也挺玄乎的。”容朗拢着袖子,“不过,这也可以说明凶手本人知道那个山谷能够留下声音,并且还刻意利用这种现象留下了声音。”
“本地人且常来往于此。”李希言挑眉,“这下你还觉得张萱有嫌疑吗?药,是可以买的。”
“那这儿的本地人就只剩下蔡旺、刘春、何青飞、李锋、罗仪、桑堂还有客栈的老板两口子。”容朗一一数完,“这样看,何李罗还有姜老板夫妇二人嫌疑最大。”
“不能轻易排除。”李希言另有打算。
“你是说凶手还要杀人?”
“还有两个没有应验。”李希言点了点桌面,“长风帽,大皮袄。”
“你说这次凶手会怎么杀人?”容朗凑近。
李希言横了他一眼:“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
“诶,别生气嘛。”容朗陪笑道,“姐姐你说这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李希言喝下一口茶:“报仇。”
“这么确定?万一只是……”
“一张纸条就能吓得石中泉不顾性命的跑,这像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在逃窜?”
“是啊,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威胁,他应该乖乖留在客栈接受绣衣司的保护,而不是逃跑。”
“他也害怕绣衣司。那件事情应该是属于违反律法,所以他不敢求助,因为求助就要说出那件事情的真相,而下场也是死。”
“所以他干脆搏一搏?”
“却不料……”李希言深吸了一口气,“正正好走入了凶手的陷阱……”
“陷阱?”
“没错,是陷阱,每一步,都是凶手算好的。”
深夜再次来临。
两次死亡让整座客栈陷入了死寂。
几乎每个人都不敢睡下。
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扭动的烛火。
然而越是紧绷,人越是疲累。
一如此时的李锋。
他只觉得眼皮很沉很沉,就这样眯上了眼。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下一刻,一个长长的风帽从天而降,罩住了他的身体。
烛火还在燃烧,时不时冒出一小股白烟。
可是李锋的呼吸却越来越轻,黝黑的面孔上显出两坨深红的红晕。
他嘴角的肌肉微微被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安稳的笑。
外面的风沙又变大了,从山谷裹挟而来的风声中隐隐约约带着孩童歌唱童谣的声音。
“辛苦人,越沙尘,身带三样救命物。长风帽,银水壶,还有一身大皮袄……”
“平平安安到澧城!”
第109章 求救 “少使……” ……
“少使……”
苗青一进门差点给李希言跪了下来。
“怎么了?”李希言这早饭还没吃一口就被自己的手下吓了一跳。
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谁死了?”
“是李锋……”苗青脑袋都要埋到肚皮了。
“不是每个房外都有人看守吗?”李希言并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问着话。
有些事情,不能一味责怪属下。
“看守的人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今早进去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一个风帽盖着的……”
李希言忍不住拍了一下额头。
“昨晚看守的人有没有打瞌睡?”
卫川从后面探头:“是我看着的,我昨晚很精神的,眼睛都没有闭一下。”
多问也是无用。
凶手既然敢顶风作案自有他的办法!
李希言摆手。
“走,先去看看现场。”
一进门,就看见李锋趴在桌子上,一副睡得正香的样子,嘴角还微微翘起。
若不是他已经青黑的面色,旁人一看只会以为他做了什么美梦。
长长的风帽仔仔细细盖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有人特意为他披上的。
他的面前,烛火已经被灭掉,烧得漆黑的烛芯在蜡油中晕染出黑色的痕迹。
带着黑的蜡油沿着烛台凝结。
容朗走近查看。
面色嘴唇和手指甲都是青黑色,瞳孔散大。
最诡异的是他的表情——在笑。
是致幻的毒药。
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他扳开李锋的嘴,查看他的舌头。
舌面小疱发紫。
“是一种毒覃中毒。这种毒覃毒性极强,服下、嗅闻、接触皆会导致死亡且还有致幻的作用。”
他拿起茶杯,茶的颜色已经是浅褐色。
“这里面没毒,死者身上也没有触碰毒物导致的外伤”
“蜡烛。”李希言出言提醒。
容朗立即拿起蜡烛查看。
他鼻翼微动。
“是蜡烛有毒。”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寅时初。”
“蜡烛是什么时候换的?”
卫川回话:“亥时左右。”
“谁碰过蜡烛?”
“蜡烛是姜老板送来的……”卫川声音越来越小,“只有我碰过。”
李希言心思一转。
“把姜老板叫来。”
“鄙人在!”姜老板小跑着过来了。
“我记得昨晚我们的蜡烛都没有换,为什么要换他的?”
姜老板解释道:“蜡烛质量本就层次不齐,昨晚李锋的蜡烛只有一截儿芯,燃到后面就不燃了,所以我就给他拿了个新的。”
正在他回话的时候,其余人也围了过来,安静地听着。
“是从仓库里直接拿的吗?”
“不是,当时我手边刚好有一根,就顺手送来了。”
姜老板有些着急,自知是惹来了嫌疑。
“大人,那蜡烛没问题吧?我顺手拿的……”
李希言视线在四周的人身上一扫。
凶手就在里面。
“本官不想和你们多说,只是这世上少有无缘无故杀人之事。你们自己先想清楚,这四人的死因是什么,再想想自己是等着被宰好呢?还是将那件见不得人事说出来求一条活路。”
众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茫然。
“话就说到了这里了。你们自己的命自己操心吧。”
李希言挥手。
“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吧。”
姜老板一下急了。
“李少使!这……这样不安全吧?”
“没做亏心事的就别怕。”李希言语气满不在乎,“凶手是报仇不是乱杀人。你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完就扬长而去,不顾任何人的阻拦。
绣衣司的凶名在外,众人再不满也不敢去闹,只怀揣着不同的心情默默回了各自的房间。
大家都不算熟悉,总觉得对方就像是凶手。
容朗摸进房间贼兮兮关了门。
“姐姐,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了?”
李希言气定神闲,在写折子。
“差不多,还不能完全确定。”
“差不多……你说的差不多就是确定的意思。”容朗吐槽完就贴了过去,“你写什么呢。”
“一些事情。你想到了吗?毒药。”
“你也发现了。”容朗自夸,“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平南侯夫人和许佑未婚妻之死。完全没有痕迹还能让人心疾发作。这种药不多见啊。”
“所以不着急。”李希言放下笔,锋利的眉眼漫上杀机,“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些人,躲得太久了。久得让我心慌。”
她等不及要杀人。
“这些人确实可恶。”容朗想到南诏之事就觉得后怕。
若让他们得逞,姚家上位,两国必定对立,联盟破裂。
哥哥定然会彻底剿灭南诏……
天下兵戈四起。
“幸好乔长安还心存善念。”
“那人藏得太深了。”容朗分享着自己的情报,“哥哥调了徐令诚进京,根据他传来的消息。那些人几乎都是在我们人到之前就撤退了!明明知道计划的人极少。”
“皇宫有内奸。”李希言补充道,“这话我不好开口。”
容朗一脸莫名:“怎么不能说?不都是一家人吗?”
“什么一家人……”李希言耳朵都红得滴血,“我是陛下的臣子。”
“姐姐,你不喜欢我啊?”容朗就这样简单直接地问了出来。
足够赤诚,也足够断掉爱逃避的某人的后路。
“你看看我。”容朗直接捧住她的脸,让她只能看着他,“和我在一起,你可以收获一个仵作、打手、背锅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不干涉你任何公事……”
李希言有些心动。
仵作啊这可是……
“而且……”容朗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大言不惭,“姐姐,我身体很好,包你满意。”
热度一下窜晕了脑子,李希言呆住了。
“真的。”容朗一副生怕她不信的样子,作势要去撩衣服,“你可以验货!”
“别别别!”李希言连忙按住,“不用不用……”
她慌乱得失去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倒更像是小时候活泼的模样。
容朗动作一停,冲着她笑。
“容朗!”李希言一下反应了过来。
这是故意逗她玩儿呢!
她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爱闹!“
容朗顺势握住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心里的郁结被这样一激一下消散了出去。
李希言心里一暖。
她知道对方就是故意让她情绪激动,好散口气。
“傻子。”
干嘛对她这样好。
容朗蹭了蹭她的手心。
“姐姐,我不是外人吧?”
李希言脱口而出:“当然。”
“所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憋着,情绪也好……”他坏笑,“还是其他也好。”
李希言轻轻掐了他一下。
“知道了。”
“好啦。”容朗靠在她的肩膀上,“你现在呢先好好休息,我已经让暗卫盯着了。嗯?”
凶手防得了绣衣使,防不了暗卫。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容朗的身份。
夜再一次来了。
没有了绣衣使的把守,空荡荡的走廊变得格外让人恐惧。
心里也是空的,落不到实处。
所有人把紧锁了房门。
毕竟,如今,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的人,太少了……
李希言的话像是一把屠刀悬在每个人头杀上。
没有人知道那把刀会什么时候落下,落在谁的头上。
这其中包括了罗仪。
原本风度翩翩的他已经面无人色。
高大的身躯缩在床的角落瑟瑟发抖。
他牙齿打着颤,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风沙敲击着窗户。
咚——咚——
心脏像是被重重砸了两下。
他僵硬在原地,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 。
一件大皮袄凭空出现,罩住了他。
皮袄的系带越系越紧。
罗仪的面色一点点红润了起来。
红晕在脸上散开,呈现出病态的红晕。
他的身体随着皮袄倾斜。
忽然,噼啪一声,断掉的系带打在皮袄的外皮上 。
下一刻,门被一脚踢开,两个黑衣人破开大门后转身离去。
“什么声音!”李希言警觉地坐了起来。
容朗已经收到了暗卫的信号。
“走!凶手出手了!”
二人飞速破门而出。
一出门,楼下一扇大开的门就让二人明白了 。
二人立即跑了过去。
等赶到的时候,二人就看见被大皮袄裹得像是粽子一样的罗仪滚落在地上。
是他?
“凶手又杀人了!”
门纷纷被打开,每个人都跑了出来。
他们心里又害怕又庆幸。
害怕死人,但是又忍不住庆幸死的不是自己的。
最后一种死法已经应验了,他们逃过了一命!
只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不同。
张萱背着大大的药箱冲了过去。
药箱上刻着被云雾缭绕的山,在她奔跑的一瞬间,云雾似乎都流动了起来。
“都让开!我是大夫!”
粗嘎的声音中气十足。
站在门口的二人不由侧身让开一条路。
张萱穿过二人,跪在罗仪的旁边,开始把脉。
“还有气!他还有救!”
她泪汪汪地望着李希言。
李希言走近:“要帮忙吗?”
张萱解开裹着罗仪的大皮袄 ,检查了一二。
她紧皱的眉瞬间松开。
“只是被挤压导致的窒息!不会死的……”她指向床上,“快!把人抬上去就好了!”
李希言立即让门口两个绣衣使抬人,自己则捡起了大皮袄查看。
系带断面齐整……
她若有所思,看向了一个人。
第110章 罪行 在张萱的指挥下罗仪一点……
在张萱的指挥下罗仪一点点苏醒了过来。
房内房外站满了人,关切地盯着里面。
“我……我醒了?”罗仪脑子还有些空白,撑着坐了起来,呆愣着看着面前的李希言。
“捡回一命。”
罗仪怔了一下,旋即忽然翻身下床,一下趴在了地上。
“求李少使救我!”
李希言还是冷着脸,眉毛都不动一下。
“我救不了你。”
罗仪抬起头,目光忽然一缩。
他手脚并用的朝着李希言身后扑去。
“何老弟何老弟!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杀我!”
他抱着何青飞的腿哭喊着。
何青飞掀起眼皮。
“你在说什么……”
罗仪脸上满是泪水鼻涕,根本没看清何青飞的表情。
他只一味地忏悔着。
“当年的事情真的不是我挑的头!嫂子是冤枉的!我只是听别人说才……你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该死!我是畜生!”他说完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耳光打得啪啪响,听的人都替他疼。
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何青飞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你……在说什么?”
“何老板……何老板!我都说我都说。但是你要相信真的不是我起的头哇!是那个石中泉,是他看上了嫂子,才把李锋那些胡话传开的!我……我也没想到嫂子性子那么烈,竟然会自尽啊……”
何青飞猛的打了个寒颤。
“胡话?”
他颤巍巍说出这两个字,就惨笑了一声。
“你说那些话是胡话?!”
面目扭曲而狰狞,瞪大的双眼,凸出的眼珠满布满了红血丝。
这个原本一脸文弱的人忽的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暴戾恣睢。
李希言只想得到这四个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罗仪一下接一下磕着头,直到额头都渗出血也没有停下。
“是胡话!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嫂子根本没有和李锋他们有勾搭!都是李锋自己编的谎话!是因为嫂子拒绝了他们,他们才冤枉人!”
“那……何青飞就是凶手了?”穿着黑衣的桑堂在角落里小声嘀咕,“他为了给妻子报仇所以杀人?”
“不会吧……”鲁达看着那瘦得跟一根竹竿子似的何青飞实在是觉得不敢相信。
桑堂再次开口:“可是除了他我们都不认识这些人啊……”
鲁达的眼神中也染上一丝狐疑。
何青飞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现在他还有嫌疑了啊?
“我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向后退,想要远离已经吓破了胆子的罗仪。
“我没有杀人!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希言按住他的肩膀:“本官只是好奇,尊夫人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青飞作为嫌疑犯和死里逃生的罗仪一起被带到了房间里问话。
“罗仪。你先交代。”
“是是是……”
罗仪不自觉跪在地上。
“二十年前,我刚刚到凉州生活,因为帮人做通译,结识了石老板和田明他们。最开始是李锋,他当时刚刚在何家做完工,到处去说他和楚夫人有什么。石老板和田明他们也对楚夫人有不好的心思,又因为之前引诱不成就把话传了出去。我……我当时是被他们蒙蔽了,等楚夫人去世后我才听他们谈起他们那些恶心的勾当……”
“你也不必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李希言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克制地敲一下桌面,“你要不是也心怀鬼胎,为何要去掺和那些事?”
罗仪的头垂了下去,算是默认。
“你呢?何青飞?”李希言的语气比刚才还要更重些。
何青飞还是一脸恍然:“我?我只是?我只是问了问虹儿……她说没有……”
“她说没有,然后呢?”李希言步步紧逼,不给他任何停顿的机会。
“我不信。”
“所以你就逼死了她?”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何青飞语无伦次,“不!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死的。”
“可笑。”容朗直接戳穿了他,“若你没有听信谣言,对你夫人施加压力,她会去自尽吗?若你并非多疑之人,他们这几人会想到这个法子去加害你的夫人吗?”
这话实在是过于犀利。
何青飞不住地反驳着:“那又如何?我作为丈夫问她几句有错吗!”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细缝,“若不是她自己不洁身自好,怎么会招来那么多人闲话!”
“呵!”容朗真是被气得发笑,“就你?也妄称自己是丈夫?”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生生压得何青飞矮了一头。
“你作为丈夫,自己的妻子被污蔑不知道为自己的妻子出头还反而和那些人一同逼她?知道的说你是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喜欢戴绿帽子的癖好,哪怕没有都要生生造一顶出来呢~真是好一个大丈夫。”
这一番连骂带讽的话气得何青飞面色发青。
可是他根本不敢反驳。
面前的人是绣衣使。
“瞧瞧。我把他骂成这样,他都受着,却把自己无辜的妻子逼迫致死。”容朗一脸不屑,坐在翘起腿,“外强中干的东西。只有没本事的废物,才只敢对自己的妻子出气。”
何青飞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了起来。
跪在一旁的罗仪眼珠子一转。
“大人……鄙人可以先走了吗?”
他满是试探。
李希言忽然笑了一下。
“你想出去?”
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摸不着头脑,罗仪讪笑一声。
“鄙人不是交代完了吗?这……凶手也抓到了,鄙人就不在这里惹您烦心了。”
李希言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你就出去吧。”
罗仪如蒙大赦,弓着腰就往外溜。
“要是不怕死,就出去吧。”
李希言悠悠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开,罗仪正要开门的手一下黏在了门框上。
“您……您不是说让鄙人走吗?”
他干笑着转过身子。
“你以为你出去就是逃出生天了?”
罗仪瞟了一眼一旁的何青飞。
不然呢……
让他和凶手站一起?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李希言问道:“谁告诉你凶手是何青飞?”
“不是他是谁?”罗仪可记得很清楚。
楚虹那个女人家里的父母都死了,只有何青飞一个丈夫,死之前连个孩子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楚氏……”李希言对着何青飞问道,“她是个很好的人吧?”
过往的回忆带着羞愧涌上心头。
何青飞终于垂下了肩膀,落下了一滴悔恨的泪。
“她很好。善良,温和,宽容,能干……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好了 。”
这场景似乎很打动人,李希言的眼神却更冷了。
“你确实应该后悔,因为你这样的人能找到楚氏这样的好人,是你的幸运。你后悔,不过是后悔自己失去了一个好用的妻子。若你真对她有情,便不会伤害她。”
何青飞自嘲一笑:“您说得很对。”
对于这种虚伪之人,李希言不想再多看一眼,她起身推开门。
“去问问凶手吧,虽然猜到了他是谁,都是本官也很好奇他和楚虹的关系。”
客栈的大堂再一次站满了人。
李希言站在正中间的位置,手里拿着之前裹着罗仪的大皮袄。
鲁达等人和她亲近些,站得最近,就在她的左手边。
而被捉起来的罗仪与何青飞则跪在她的右侧。
姜老板等客栈的人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
张萱和桑堂则都站到了门口,一左一右。
事关自己的客栈。
姜老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李少使,这案子算是了结了吗?”
他们刚刚在外面已经讨论过了。
这只有这何青飞与几个都认识,还有杀妻之仇,这凶手肯定是何青飞没跑了。
李希言拿着手里的大皮袄,挑起上面断掉的系带。
“系带的断口大部分是整齐的,说明这并非是被拽断的,而是被割断了大部分后被坠断的。”
“割断了?”姜老板有些搞不懂,“凶手割断的?可是为什么?他不是想要杀了罗仪吗?”
“他的目的不是杀罗仪。”
李希言的话让作为被讨论的对象的罗仪一下抬起了头。
其他人也很是迷茫。
不是为了报仇杀人吗?
“凶手搞这个小动作,是为了让罗仪害怕,说出那些话,再栽赃何青飞。”
“为什么?”姜老板看了一眼文弱的何青飞,“他不是凶手吗?”
李希言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夫人。
二人从始至终都拉着对方的手,时不时都会看对方一眼。
“若是有人说尊夫人闲话,姜老板会如何?”
姜老板玉面一下红了。
“揍他!”
“那夫人你呢?会有什么想法?”
姜老板的夫人面露迟疑。
“我会拦住他,免得惹上官司。那些人若真说得再过分,报官就是了。只要他相信我就好。”
“所以,楚夫人为什么选择了自尽呢?”李希言转头对着何青飞问道,“事已至此,就算你不说出真相,也会有人说的。”
何青飞还是低着头,咬紧了牙关不出声。
他,没有错。
“蔡旺。”李希言忽然点到了他,“那就你来说吧。”
蔡旺?!
所有人目光凝聚在了这个普通的货郎身上。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长了一张老实忠厚的脸,怎么会是凶手呢?
“还是瞒不过您。”蔡旺走上前,死死盯着何青飞,“那就让我来亲自揭露你们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