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谣 “我原本姓尹。” ……
“我原本姓尹。”
蔡旺轻轻地开口,已经惹来了何青飞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尹……进宝?”
蔡旺眼里已经蓄起来泪。
“她对你提起过我?”
“是……”何青飞转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一直在找你。”
“她在找我……”蔡旺的脊背弯了下去,“我也在找她……一直在……”
“我是房州人,十岁的时候,我爹娘因为瘟疫去世,那些官兵说要把我也带走。是当时给我们治病的张大夫将我藏了起来。张大夫当时有了身孕,事情又忙根本顾不得我,实际上一直是我隔壁的楚姐姐在照顾我。后来瘟疫结束,张大夫一家被抓走,楚姐姐就将我带回家中抚养。直到半年后,我家入赘去了外地的叔叔才赶过来接走了我抚养。”
他艰难喘了一口气。
“长大后,我就想找到楚姐姐,回报她的恩情,于是,我回到了房州,却被告知她已经嫁去了凉州,我又找到了凉州,可是……才得知她已经死了消息!他们都说楚姐姐是因为和人勾搭成奸羞愧自尽,只有一个在何家做过工的小娘子告诉我,楚姐姐是被逼死的!”
他身上释放着巨大的愤怒,这让何青飞根本不敢抬头。
“我又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搞清楚楚姐姐自尽的真相。那个李锋,不过在何家做工,就生了龌龊的心思,到处去说楚姐姐和他有什么。那个石中泉和田明更是如此,为了趁虚而入,直接把话添油加醋说给了这个废物听,而罗仪……”
蔡旺狠狠啐了他一口。
“他平日里就是个长舌之人,听了那些话就三番五次到这个废物面前去搬弄是非。这个废物,自己耳根子软没脑子,还真以为楚姐姐是那样的人。之后,楚姐姐怀孕,他也怀疑孩子不是他的,甚至还在争吵之后推了楚姐姐,导致楚姐姐小产!楚姐姐小产后,他还继续辱骂她……没多久,楚姐姐就自尽……不,她不是自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他像疯了似的扑上去厮打着二人。
蔡旺的个头不大,但是却把二人死死压制住。
李希言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
其余人更是被这段心酸的过往摄住心神,一时之间都没有回过神。
“我要杀了你们!”
蔡旺手中银光一闪。
“呃……”
何青飞捂住脖子,血从指缝流了出来。
“还有你……”蔡旺再次挥刀。
罗仪躲避不及,脖子被划开一道血痕。
大堂中再添两具尸体。
众人这才回过神。
蔡旺随意扔掉沾血的匕首,擦了擦下巴上被喷溅的血迹。
鲜血糊满了他的下巴,但是他还是在笑。
“我走的时候和主人打了一个赌。”
李希言浑身一下绷得紧紧的。
“你和他赌什么了?”
“赌李少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我说你一定会阻止我复仇,现在看来,是我输了。”
“你已经杀了人,也不多这两个。”
“于李少使而言,他们是死罪吗?”
“口舌如刀,人心如刃,他们确实害死了人。”
蔡旺仰天大笑。
苍凉的笑声和围绕着客栈的风沙声应和着。
忽然,风沙停了。
蔡旺倒抽了一口气,看着李希言笑着说:“风停了……”
他的嘴角流下一道鲜血。
而面上的血色也迅速流失,不过瞬间,他的面色已经成了灰败的死人模样。
“是……”他失去力气,瘫在地上,“是主人帮我复仇,我不能背叛他……”
李希言上前两步。
“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蔡旺用力抬起头,“凉州……凉州不是瘟疫不是瘟疫……是毒……”
声音戛然而止。
他轰然倒下,眼睛望着客栈的大门口,缓缓闭上。
张萱忽然出手,一掌朝着桑堂打去。
桑堂黑衣一动,反手一拳将张萱打飞,身形飘渺如同鬼魅一般灵巧躲开,往侧面一撞,轻轻巧巧撞开了大门,朝外面掠去。
跌落在地的张萱疾声大呼:“李少使!抓住他!”
李希言没有丝毫的犹豫,举起手边的桌子朝着桑堂扔了出去。
方桌是厚实的木材做成的,在她的手里却如同轻便的飞刀一般迅速砸中了桑堂。
见自己上司出手,绣衣使们也动了起来,立即上前团团围住了桑堂。
想着他刚刚展示出来的武功,经验丰富的绣衣使直接用绳索把人五花大绑起来再扔到了李希言面前。
张萱捂着胸口,小跑着过来:“李少使,就是他,在凉州城投毒。”
“终于抓到一个漏网之鱼了。”李希言俯身拍了拍桑堂的脸,“走吧,我们进去说。”
凉州军营的事情还不能暴露。
一进门,张萱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是他,他借着守灵的机会,把腐烂的尸体堆积在水源源头处,导致士兵们都中了尸毒。”
李希言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你还有伤。”
“不疼不疼。”张萱还是咋咋呼呼的,“先把他审了,我跟了他一路!好不容易才逮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军营的情况?”
张萱脸微微发红。
“我……去凉州行医,恰巧遇见一个樵夫发病,那症状很像是中毒。我医术不精,没有救活他,可我还是想找到缘由。于是,我就根据他发病前去过的地方一一探查。在进山的时候,我碰巧撞见了鬼鬼祟祟的桑堂。我当时就跟了上去,就看见了他正在搬运腐烂的尸体……他把尸体都放在水源流经的一个山洞里,而那些水全部流往了下游的军营。”
她脸上红晕一点点褪去。
“我顺着河流又到了军营,就听说军营爆发瘟疫的事情,那些抬出来的士兵,症状和那个樵夫一模一样……”
“那毒……”李希言猜测道,“应该不是简单的尸毒吧?”
张萱点点头,咬着嘴唇:“应该是他还往里面加了什么……我……也没弄清楚。等我折返回去的时候,他那晚收到了一封信,就急匆匆离开了,我就跟了上来。”
“李锋的死和罗仪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是你的主人让你来帮忙的?”
桑堂回答得还算痛快。
“是。”
“你武功不错。”
桑堂弯起眼睛:“我还会变戏法。”
这让李希言不由想到了一个人——乔长安。
“是他教你的?”
“不,是我教他的。就那个曲见山能会我那么精妙的戏法?”
李希言不想和他再多纠缠。
“你在水里还加了什么?”
桑堂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少使,你不必再问我,我是肯定不会回答你的。你也别想着动刑……”
李希言早就知道他们都有一种毒药,可以自杀。
“卫川。”李希言勾起嘴角,“带下去,你亲自招呼。”
卫川一撩白色的衣袍,靠在门上,朱红的嘴唇像是被丹砂侵染一般,微微翘着。
“是,少使。”
“卫川居然是专门管动刑的?”瑞王一冲进房门就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李希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不是,他靠脸吃饭,每天就站在绣衣司门口揽客。”
瑞王挠了挠头。
这是谁惹了这尊神啊!
一旁的容朗耸了耸肩。
可能是因为某人就是那样讨人厌吧。
“你不好好呆在屋里,跑过来做甚?”李希言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书,一边问着。
瑞王一脸正色:“我有正事呢!”
“课业写完了。”李希言伸出手。
“诶诶!”瑞王往后缩,“是其他正事!”
“说。”
“那个……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你怎么知道蔡旺是凶手的?除了那一次发现石中泉的尸体,他几乎和每件事都扯不上关系呀。”
“谁说的?你再仔细捋一捋,几乎是每件事情都有他的影子,甚至可以说他本身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瑞王自知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直接耍赖。
“我不捋!我就想不通嘛。”
李希言停下动作。
“从时间上来说,我们是怎么发现田明死亡的?”
“石中泉去敲的门。”
“石中泉为何要去?”
“是……蔡旺说了当时田明敲竹杠的事情。可是……这又如何?”
“田明浴桶上的纸条也是凶手设计的一环,必须要石中泉去敲门发现尸体和纸条才能够真正恐吓到他。”
一直听着的容朗明白了。
“其实,从一开始,蔡旺就知道石中泉会把纸条藏起来。他要的是石中泉害怕而逃跑,他才好在外下手。”
“再说回田明的死。他为了把田明做成‘灯台’,偷盗了大量客栈的蜡烛。而客栈储存蜡烛的地方非常偏僻,除非是对客栈很熟悉的人才找得到那些蜡烛。而那日,姜老板的夫人出来的时候,只有他认出了姜老板新娶的夫人,这足以证明他对客栈很熟悉。”
“可是何青飞他们对客栈也算熟悉吧。”
“你觉得这案子最诡异在哪里?”
瑞王一点儿都没有犹豫:“那个童谣!”
“是啊,平地而起的童谣声,完全符合童谣内容的死亡现场。要么这首童谣是凶手编造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看,这凶手就只剩下蔡旺了。”
“李夫子~”瑞王无奈,“你讲课不要老是像原来一样跳过关键步骤啊,这童谣是凶手编造出来的怎么就能证明一点是蔡旺呢?”
“你这脑子久了不动会生锈。”李希言转过头,“自己回去想,饭都嚼烂了还吞不下去。”
容朗也开始赶人:“这是你李夫子锻炼你呢,快回去快回去……”
本来是还想继续耍懒皮的,都是一想到张锦的交代,还有自己爹娘的来信……
瑞王退步了:“那我先回去了。”
容朗指着门:“走吧。”
门在那边。
哼!
瑞王在心里吐了一口口水,扭着头走了。
“王爷也该回房了。”李希言的声音有些和平常不太一样,感觉又没了温度。
容朗敏锐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
他走上前想要替她把脉,却被对方迅速躲开。
“姐~姐~”
厚脸皮无所畏惧,直接贴上冷脸。
容朗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眨着眼睛。
“我做什么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吗?”
李希言的语气缓和了些。
“没有。”
“口是心非。”容朗现在找到了新办法‘对付’她。
“姐姐不说我就只能找关姐谈心,说说那晚某人中毒……”
“好了!”李希言低头掩饰着已经爆红的脸。
容朗凑到她面前。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生我的气?”
声音比什么都软,让人不由说出心事。
“你那个我……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吗?”
第112章 凉州军营 容朗愣了一下,眼眸笑得……
容朗愣了一下,眼眸笑得弯起。
“我没那个你啊,姐姐。”
“你正经点!”李希言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疼。”容朗敷衍地呼痛,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怎么会突然想着问这个?嗯?”
紧贴在耳边的声音震得脸颊发麻。
李希言垂下眼眸。
“随口一问。”
其实,不为其他,而是因为蔡旺一事让她忽然发觉二人的关系与他们的也很相似。
蔡旺对楚虹只有亲情,为什么他偏偏对自己……
又偏偏,重逢后,她更多把他当成容朗,而不是那个小和尚。
如同乱麻的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由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没有那段过去呢?
她现在是李希言,是和过去不同的那个李希言。
他的爱到底是因为那段过往而生出的依恋还是真正的……
喜欢她?
“我也不知道。”容朗说不清那种情绪,选择了坦率,“我只知道一点。”
李希言试探性地抬起头,忐忑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只知道,李希言也好,李音也好,我都很喜欢。”
容朗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都那么让人动心。”
“你……”
“希言,你知道吗?曾经有个皇帝立了从小照顾自己的宫女为后。”
“我知道。”
“很多人说那个皇帝对她是依恋,是感恩。可是我不这样觉得。若真的只有感激和依恋,他大可赏赐诰命即可,没必要一定要立一个所有人都反对的人为后。他就是爱她,仅此而已。”
爱,是说不出由来的。
李希言心结解开,表情都轻松了几分。
用晚饭的时候,瑞王又大着胆子跑过来追问。
“李夫子,我还是没想通。”
李希言放下筷子,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童谣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平平安安到醴城?”
李希言直接点明:“编写童谣的人是常住鸣沙县的。”
“所以童谣的结尾才会是到醴城!”
“没错,更何况如果何青飞真的是凶手,完全没必要后来放过罗仪一马。这不是主动暴露吗?凶手故意留了一手就是为了牵连出何青飞。”
“李夫子。”瑞王一脸郑重,“你真的是太牛了!”
“你别来这一套。”李希言不放心嘱咐道,“等到了军营老实一点。”
“我知道……”瑞王撑着下巴,“西平郡王和那个周彻都挺轴的,我不会自找麻烦的。”
李希言转头对着容朗:“尤其是你。”
对周彻那显而易见的恶意。
“我怎么了?”容朗一脸无辜,“你别把我和他并列啊。”
“张萱怎么样了?”李希言扭头问关风和。
“那丫头啊。”关风和抬起头,“伤得不算重,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
“少使?”卫川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衣裳飘了过来。
“招了多少?”
卫川晃荡着坐了下来。
“那个桑堂名字是真的,他爹是康王的一个幕僚,会变些戏法才被康王招揽。原来还帮先帝朝的李充容弄了个什么变蝴蝶的戏法,因此一直被康王看重。康王死后,他爹娘被发配云州,死在了途中,之后他被人所救,就一心一意跟着那人了。之前乔长安的戏法全是他教的。李锋的死是因为在蜡烛里加了毒药,至于那个风帽和皮袄都是他提前设置好的机关。”
“就招了这些?”
卫川摊手:“这说到一半他就死了我也没办法啊。”
“又是死得尸骨无存?”
“已经开始烂了。”卫川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实在是不愿意详谈下去。
“有没有凉州的消息?”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似乎对西平郡王也动了手。”
“这些人嘴巴确实太严了。”
“听他说,他们这些人都和当年那档子事有关,十个有九个半都是为了复仇来的,那里是动刑就能撬开嘴的。”卫川摇头晃脑,“这仇恨啊,可是世上力量最强大的感情了。”
关风和把盛好的饭往他面前一放:“我还以为你会说男女情爱。”
卫川挑眉:“恨和爱没有区别,都很极端。”
见不得他这幅高人模样,关风和故意问道:“那你恨不恨万娘子?”
卫川咬牙切齿:“不恨,我都不记得她是谁了!”
“咬碎一口银牙哟,卫公子~”苗青调侃。
卫川摔筷子。
“能不提她吗!”
李希言说了句公道话。
“万娘子为人向来大度,要不是你孟浪再先,依照她的性子怎么都不会对你动粗。”
众人纷纷附和。
“你们知道什么呀……”卫川低头扒饭,不像再和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同僚多说。
那女人就是会装好人!明明就是一条毒蛇,比他还阴暗。
“万娘子……是礼部万尚书的侄女吗?说话温温柔柔的那个?”瑞王忽然发问。
“是,怎么了?”容朗上下瞟了他一眼。
他家侄子什么时候眼里还看得见小娘子的存在了。
“她性子真的很好,要是她做我夫子就好了。”瑞王一脸憧憬。
还坐在旁边的李夫子:……
骂谁?
卫川大咧咧说道:“一个明枪,一个暗箭,都不是省油的灯!”
“卫川,你吃完了吗?”
“明枪”正在磨刀。
“啊……”卫川拿着筷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我这不是心直口快嘛……阿不!是有口无心!”
“你少的是脑子吧?”瑞王第一次觉得卫川还挺傻。
“少使……我兢兢业业。”卫川做西施捧心状。
李希言被恶心得脸都绿了。
“我错了,你慢慢吃吧。”
“好勒!”
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菩萨的诞辰。
因为种种原因,今天凉州城内祈福的仪式格外盛大。
李希言一行人在傍晚时分才进入了凉州城。
直到此时,百姓们才收起了祈福的物品。
径直穿过凉州城,自南门而出。
头上忽然传来一股细雨淋漓之声。
“这是?”瑞王一脸新奇,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城楼。
青灰色的石块,每一块都方方正正,紧密地垒成了庞大宽阔的城楼。
这里是凉州面对吐蕃的大门,也是大晋在西的第一道防线。
李希言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
“今日晴朗,又没有风,这城楼上的瓦片就会作响。”
瑞王好奇地左看右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雨打瓦’吧?我们运气真好。”
容朗把皮猴子揪住。
“我们在凉州还要多待几日,之后再慢慢看。”
他急不可待地要去会会那个周什么彻。
瑞王还以为他是在着急军营的“瘟疫”,乖乖收回了视线。
离开城门,面前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苍茫茫地一片。
头上的月光大把大把撒在地上,被风打磨的石头被照得反光。
苍鹰在空中振翅膀盘旋,时不时发出亢奋的长啸声。
就这样驱马而行,直直地向着前。
心中顿有茫然之感,不知道来处,不知去处,像是这苍茫阔野之下,只有自己独身一人,而无所依靠。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
安西军驻扎了数十年,他们对抗着豺狼,背后靠着城墙。
忽而,前方响起一声清亮的哨音。
几个黑点在视野中出现。
继续向前。
黑点变大,显露出具体的模样。
是一队一字排开的骑兵,身着重甲。
中间领头的将军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模样,皮肤是经历过风沙的小麦色,五官硬朗,轮廓线条利落而笔直,浑身透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他身着一身玄铁明光铠,胸前的金属圆护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即使只有月光,也反射出耀眼的光。头盔正中间的兜鍪上装饰一只正呲着牙的猛虎,凛然生威,两侧则是展开的斜飞上扬凤翅,威风无边。
距离近了一点。
身下的战马不安地用前蹄刨了刨地,将军还是岿然不动,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一座沉默的山。
似乎是有风,头盔上的红缨扬起。
“你来了。”将军开了口,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让声音的尾调有点发颤。
再次碰面,多少都有些尴尬,尤其是身边还有一道算得上犀利的视线。
“周将军,许久不见。”
沉默的青年眼神暗了暗。
“李少使可还安好。”
“李少使前段时间受了点伤。”容朗控制着马头向前一步,“劳烦周将军安排个好休息的地方。”
这样主人公一样的做派。
周彻的脸更冷了。
“臣,见过王爷。”
容朗掸了掸衣袍。
他今日特意打扮过,暗红的长衣,外罩黑色锦袍,上面以金线绣着云纹。虽然这身打扮并不适合他清俊的模样,但是反而显得他沉稳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他今日力求于李希言的官服看上去搭配。
周彻亦是如此。
明光铠是正式场合所穿,今日,他打扮得确实过于隆重了。
“周将军真是太过拘礼。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你穿着如此繁琐前来相迎,实在是让本王心里过意不去啊。”
一句话,将对方郑重其事的缘由改变了。
周彻浓眉皱起。
真是不要脸!
他偏偏还说不过!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李希言看见容朗眼神的火光,暗叹了一口气,将话题引到了身后的张萱身上。
“这是我们遇见了一个的大夫,姓张。她说军营中流传的不是瘟疫,而是有人在上游堆放尸体,使得士兵感染尸毒。”
果然,周彻握着刀柄的手都松开了。
他向前倾身,对着张萱问道:“你能解毒?”
张萱看他面容冷酷,有些害怕,但是还是如实回答。
“那尸毒里掺了其他毒,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这倒是比说大话让人更相信些。
周彻又看了张萱一眼,目光若有所思,旋即又很快调转马头。
“好,各位请。”
李希言特意示意张萱向前些,好和周彻讨论士兵中毒的的问题。
张萱也明白,一边向前。
“周将军,那些士兵死后是不是舌头表面开裂,呈紫色?”
“确实如此……”周彻转过头,手中的长剑出鞘,直指张萱,“还有……是你!”
第113章 潜伏 周彻忽然发难。 ……
周彻忽然发难。
李希言下意识抽刀格挡开他的剑。
“周将军?!”
周彻收回剑,黑色的眸里压着火气,都是冲着张萱而去。
“此人扮作男子潜入军营盗窃军马还烧毁了军营的登记册。”
张萱躲在李希言身后:“我可以解释的……”
李希言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转头对着周彻解释。
“周将军,张小大夫是我在路上偶遇的,是她一直在追查军营疫病之事,还帮助我们抓到了投毒之人。”
“那为何之前要偷盗军马还烧毁了军营的册子?”
“我没有!”有了李希言撑腰,张萱一下有了底气,“我是走路离开的,没有碰军马,那个册子是桑堂烧的,我发现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
“桑堂?”
“就是投毒之人。”李希言提醒道,“军马的事情,恐怕是好马儿招来了另外一个贼。”
她语中所含的深意,周彻瞬间明白了。
他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先回军营安置。”
虽然还是那个古井无波的表情,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速度变快了。
李希言小声安慰被吓到的张萱。
“他对谁就是那个样子,你别害怕。”
张萱咬了咬嘴唇:“我知道的……还是您好……”
至少不凶她。
这个样子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李希言脸上带上了些笑意。
容朗也跑过来“落井下石”。
“周将军对本王都没有好脸色呢~”
“你少说几句。”李希言可是听得懂他刚刚夹枪带棒的话。
容朗笑眯眯的。
“都听你的。”
张萱看着二人的互动,心有所感。
“李少使……”她扯了扯李希言的衣袖,声音很小,只足够二人能听见,“还是王爷人好一点。”
李希言眼神变得很奇怪。
单纯的孩子……
“是吗……”
等一到军营,安置好一行人后,周彻就匆匆离开了,提着剑……
容朗继续针对他:“周将军的气性可真大,这样对身体不好呢~”
一直躲在后面的瑞王这时候才冒出头:“他肯定是去收拾人了。”
“你怎么知道?”
瑞王一本正经:“原来李夫子也经常这样对我来着,俩人表情动作气势一模一样。”
“小祖宗!”张锦刚放下东西就听见瑞王这作死的言论,连忙捂住他的嘴,“奴婢带您去休息。”
“唔唔!”瑞王挣脱开,“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容朗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捏,“你怎么会有错。”
我要把这个崽子宰了!
胳膊肘往外拐!
哪里像了!
“啊啊啊!疼疼疼疼!”
容朗的手劲本就大的吓人,瑞王疼得直叫唤。
“在吵什么?”听见了动静的李希言掀开帘子走进来,“小声点。”
容朗立即收了手。
解脱了的瑞王生平第一次躲到了李希言的身后寻求庇护。
他捂着肩膀:“李夫子,他打我……”
“你又闹妖了?”李希言脱口而出。
“我没有!我就是说了周将军要去收拾人的样子和你像,他就打我!”
她竟然有一种不算意外的感觉。
李希言知道对方的性子。
爱吃醋,特别针对周彻。
当然……
她也能理解。
“王爷先和我出来。”
二人出了帐篷,避开卫兵,行到无人之处。
“姐……”
“你怎么和小孩儿都计较上了?”李希言打断了他的“施法”。
“我这不是……”容朗脸都皱成了一团,捂着心口,“我吃醋,我想到订婚宴我心里就疼,我难受。”
李希言看着他闹脾气,反而没了气。
“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今日是来出公差的,办完事情就走,你别多心。”
“这语气和我渣爹一模一样。”容朗学着先帝说话,“赵美人,钱才人昨日是身子不舒服,朕才去看了看他,你别多心,朕最宠爱的还是你啊~”
“胡说。”李希言被他逗笑。
容朗眼神扫视四周。
这儿是一片小树林的边缘,士兵们都在数十步开外的地方,再往里面走几步就更看不见了。
他把人往里拉了拉。
“过来。”
李希言耳朵有些烫,脚下还是随着他往树林里走了两步。
“你又要闹?”
隐没在黑暗中,容朗直接搂住了她,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窝。
“这几日都在路上,我都没有亲近亲近你……”
“怎么老学猪拱人……”
容朗侧过头,咬了一口他的脸颊:“还会学狗啃人呢。”
李希言脸颊传来一阵痒意,身上一下没有了力气,靠在树上。
“脸皮怎么这么厚?”
厚脸皮当然不会因此退缩,反而愈发放肆,磨蹭起对方的脸来。
密密麻麻的吻如同骤雨一般点在脸上。
李希言往后缩:“痒呢。”
容朗轻笑一声,托住她的后脑勺,找到最柔软的所在,吻了下去。
突来的袭击强势而不容拒绝。
李希言下意识抵住了他的胸膛。
感受到她疑似抗拒的行为,容朗强忍住冲动,放开了一点点,留下一条缝隙的距离。
“不可以吗?”他说着是在请求,却又往前亲了一下。
李希言脑子一片恍惚,摇了摇头。
容朗得意一笑,继续吻上她的双唇。
五日,只有五日,却让他煎熬得如同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
旅人需要攫取水分,他想要攫取的是爱意。
他迫切,他不安,他恐惧。
恐惧这一切都可能是梦。
是两年前,他仓皇逃出订婚宴的一场大梦。
手背和树皮摩擦出痛意。
痛的,不是梦。
军营的边柝声响了两下。
二人才稍稍分开。
李希言撑着他的胸膛,大口大口吸着气。
容朗还是不餍足地眯着眼睛,俯下身想要继续。
“李少使!”
一声清亮的呼喊声让李希言瞬间回过神。
容朗“啧”了一声,心里窝着火,手下还是飞快地给她整理着衣裳。
怎么总有人坏事!
李希言清了清嗓子:“谁?”
二人慢慢走出小树林。
“是我啊!”一个年轻的士兵小跑着过来,一双大眼很是明亮。
“卓于野?”李希言辨认出来眼前之人。
比起之前在苏州相遇,他皮肤糙了不少,人也瘦了些,脸上的稚气也几乎要消失。
“嗯!下官见过李少使!”卓于野一脸兴奋,“我听同袍说大人来了,就过来找您了。”
李希言和他没什么交道,只客气道:“你没有回京城?”
卓于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时我们送信来了凉州,碰巧遇见吐蕃袭击,就加入了战局。西平郡王说我有些天分,建议我留在军营。我出身贫寒,在禁军也没什么混头,干脆就留了下来。”
话虽如此说,可是李希言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报国之心。
禁军再没有混头,也比在这边关轻松的多。
她嘱咐道:“吐蕃和大晋迟早有一战,你要小心。”
被她关怀,卓于野只觉得心里都热乎乎的。
“李少使,我会好好在凉州打仗,保卫大晋。”
李希言对于边关将士多有崇敬。
“用兵一道,除去陛下,无人能出西平郡王之右。他既然都说你有天分那你日后定然能有所成就。”
卓于野连连点头。
“我会的……”
容朗实在是忍不了了。
忽视他?
“卓郎君还有事吗?”他笑得看上去很是客气,“若是没事,我和李少使就要一起回去了。”
他把“一起”两个字说得极重。
卓于野脸色一下白了,眼里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他压下心底的苦涩。
“下官……”
“李少使!李少使!”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李少使!”一个慌乱的士兵跑到了面前,一脸祈求,“您救救我们家二郎!大郎要打死他!”
“什么?!”
报信的士兵是周彻弟弟周霍的人。
他求着李希言前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刚刚大郎回来就气势汹汹责问了二郎,问他是不是偷走了军马。二郎认了,大郎就说要按照军规打一百军棍。这一百棍子下去,二郎哪里撑得住?”士兵边走边解释,还没忘记求情,“求您好好给大郎说说,让他绕过二郎一次吧?”
真是……
李希言听得直皱眉。
周彻的性子本就严厉讲规矩,这个周霍大大咧咧地触犯军规简直是在自己讨苦头吃。
“啊!”
一声凄厉的大叫就在前面。
李希言放眼一看。
周彻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行刑。
而他面前,周霍被按在条凳上,腰下已经被打得满是血。
见二人走近。
周彻还是没有喊停,只行了礼就算是见过。
“李少使救我……”周霍艰难抬起头,哀求着。
周彻冷笑:“是谁去把人叫来的。”
李希言挡在那士兵的面前:“碰巧来找将军有事罢了。”
周彻面色稍缓,轻轻叹了一口气。
“停。”
打军棍的士兵本就打得心惊胆战,此时一停命令,都如蒙大赦地停了手。
谁敢真把郡王的儿子打出什么好歹来?
周霍还有力气爬起来,理了理头发,露出一张俊朗还带着笑的脸庞。
“李少使你好呀。”
还真笑得出来?
李希言没有理他。
“周将军,打军棍的事情,郡王知道吗?”
周彻有些意外她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父亲还在休息,没必要打扰他。”
“那如果今日真打出什么好歹来,郡王会责问他们这些行刑的士兵吗?”
周彻这才发现属下一脸的不安。
他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拿起军棍。
“我来打。”
容朗眼皮一跳立即拉住了他。
这人是真轴啊!
周彻本就不喜他,见他阻拦更是深深皱起来眉。
“王爷这是何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只是在整顿军纪。”
容朗被这直性子搞得有点心梗,一把甩开了他。
还是李希言主动打起圆场:“我们还是先把张大夫叫来商议事情吧。”
这是要说军营里“疫病”的事情。
周彻这才妥协。
“请。”
第114章 医道无畏 进了主帅的营帐,周彻才……
进了主帅的营帐,周彻才取下一身重甲。
没了光熠耀眼的盔甲,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姿挺拔,给人一种极富攻击力的感觉。
旁边的士兵依旧噤若寒蝉,不敢惹到这位正在气闷的上司。
“都下去。”周彻坐在了主位上。
士兵动作整齐划一的退下。
营帐内只剩下三人在,周彻坚毅的眉目间才露出一分倦色。
“刚过完年,父亲就忽然晕倒,找了许多大夫,都说只是劳累过度导致心疾发作。人虽然醒了,但是不能多动。”
现在,凉州的担子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容朗自然不会没品到此时落井下石:“具体症状是什么?”
“气短,喘不上来气,吃喝倒是照旧。”
“吃喝照旧?”容朗记得西平郡王是个无酒不欢无肉不乐的性子。
“是,父亲胃口还是很好。”
李希言斟酌道:“桑堂那些人手上有一种可以导致对方心疾发作致死的毒药。会不会是……”
周彻点了一下头:“父亲向来没有心疾,只是身上旧伤不少。”
西平郡王只有喝酒一个坏毛病,天生筋骨强壮,身体自然不算差。
“郡王现在在何处?”
“父亲坚持不离开军营,人就住在军营的西北角。他这几日总是昏睡,我还没来得及把你要来的消息告知给他。”
“那就等张小大夫来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张萱就被人引了进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往李希言身边挪了挪:“见过王爷,见过将军,见过李少使。”
周彻开门见山:“你之前说这些士兵是中了尸毒?”
“是……”
张萱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讲来。
周彻朝外面吩咐:“把吴荣抬进来。”
外面的人迟疑了一瞬:“将军,吴荣他那病……”
“是毒。”周彻明显是已经相信了张萱的话,命令着下属,“立刻。”
“是!”
过了片刻,几名面罩白巾的士兵将人抬了进来。
周彻支走其他人,自己走了下来,蹲到吴荣面前。
“他是最早感染,所有症状都有的。你先来看一看。”
张萱立即上前查看。
这个叫做吴荣的人年纪不大,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面色已经青得发黑了,嘴角也干得裂缝。
她撩开对方的袖子。
手臂上分布着几块红斑。
“确实是尸毒。但是中尸毒的人不应该会面色青黑,我怀疑桑堂还在水里加了药。”
周彻问道:“既然毒在水中,那换个水源就行了吗?”
“嗯。”
李希言忽然问道:“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人中毒。”
“有。”
“那就不对了……”
李希言思考了一会儿。
“尸毒在水中是因为尸体堆积很容易污染水源。但是河流的水相当庞大,且还有自净的作用。若是在上游投下普通毒药可不能保证人喝了水能够中毒。桑堂离开凉州有好几日了……却依旧有人中毒。”
“你是说投毒的另有其人?”
“是。我想投毒之人应该就在军营中,且他的身份也存在问题,所以桑堂才会放火烧毁册子。他烧毁名册,是为了替那个真正下毒的人打掩护。”
“说的有理。”周彻站起身,“我去办,你们先回营帐,无事不要外出。”
不等三人回答,他就独自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张萱有些懵:“那我……”
李希言只能带人去找人:“我带你去找这里管事的将军。”
三人跟着出了营帐。
“李少使!”周霍被人扶着,脸色苍白,还嬉皮笑脸地打着招呼。
二人原本关系就不错。
李希言走上前问道:“还笑得出来?你惹他做什么?喜欢马自己去买啊。”
周霍耸耸肩膀:“那样好的马哪里买得到啊。”
“德行。”李希言是教训人的口吻,“自己作死,别连累你的属下。”
“不会的不会的。”周霍朝着刚刚打自己军棍的士兵说道,“你们放心啊,小爷我是不会记仇的,都怪我哥嘛。”
“你的伤……真不要紧?”张萱作为医者,实在是看不下去。
屁股那儿都还有血呢!
“哎呦!”周霍瞪大了眼,“你声音怎么跟个男人似的?”
张萱一下涨红了脸:“要你管!”
扶着周霍的士兵立即帮自己这个傻主子讨扰:“小娘子别理我们二郎,他刚刚挨了三十多下,脑子都打坏了。您看着医术就好,给我们二郎施点药吧?”
张萱还是气鼓鼓的,但是手上已经打开了药箱子。
“你不要特意讨好我,我也会给他药,我才不是那样惹人讨厌的人……”她摸出药瓶往周霍怀里一扔,“去治你的烂屁股吧!”
“李少使。”张萱拉起李希言,“我们走!”
哪里来的讨厌鬼!
接下来的三日,即使只在营帐里呆着,一行人也察觉出了微妙的紧张感。
整座军营都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士兵来往甲胄的碰撞声。
而张萱也在第一日被叫出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是夜。
一行人围着火堆……烤红薯。
容朗拿着长长的铁钳子翻开火堆,夹出几个外皮已经焦黑的红薯。
没有外人在,瑞王也不顾及礼仪,直接蹲下去,吹了吹红薯就拿了起来。
“不烫啊?”容朗有些嫌弃。
瑞王傻呵呵一笑,左右手换着拿:“还好啊。”
还是张锦看不下去,扯了张帕子给他兜住。
容朗则慢悠悠地拿着铁钳子轻轻敲掉外面的黑灰。
过了一会儿,看着没那么烫了,他才拿着帕子拿起一个,又隔着帕子撕开一块焦皮,露出橙黄色的内里。
红薯烤得极透,里面的肉发着亮像是沁了蜜。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勺子,插在红薯上,递给了李希言。
吃了一嘴黑灰的瑞王:……
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撑着了。
他原来是有多瞎才没发现自己小叔叔的心思啊!
给李希言弄完,容朗才给自己也弄了一个。
“不知道张小大夫那里情况如何。”李希言有些担忧。
容朗倒是很心大:“问题应该不大,我看那个张大夫颇有些来路。”
“嗯……”瑞王插嘴,“李夫子,怎么就你叫她张小大夫啊?”
李希言表情有些微妙:“她年纪小。”
瑞王没再多问:“确实呢,我记得她才二十吧?这么年轻呢,医术也不差。”
张锦端着洗手的水过来:“小殿下是想让人进宫做医女吗?”
“那倒不是。张大夫这样的人才在宫外才能救更多的人。”
张锦捂着心口:“还是咱们小殿下最是懂事了。”
正说着话,外面来了人通报。
“王爷,李少使。郡王请二位过去。”
郡王?
李希言心下一松。
西平郡王病好了!
一进门,帐内就已经坐了三人,站了一人。
周彻坐在下位,旁边是张萱,再旁边站着屁股还没好的周霍。
这周霍身体也是真好,这才三日呢,看上去面色就很红润了。
主位上,西平郡王外袍内桌盔甲,大马金刀坐着。
他看上去是比两年前要苍老些,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只是依旧精神烁烁,浓密杂乱的白眉还是乱飞着,一身武将气势慑人。
这位自年轻起就扎根凉州的大将,是河西的守护神。
“下官见过西平郡王。”
西平郡王对这个曾经和自己儿子订婚又退婚的后辈感情很是复杂。
喜欢是喜欢的,这样利落的孩子,谁不喜欢?
然而二人不能结成良缘,这又让他有一点点怨恨。
我家大郎哪里不好?
可是转头一想,他还是能理解对方的选择的。
“李少使多礼了。”
他站起身走下去亲手扶起李希言又对着容朗行礼。
“老臣见过王爷。”
容朗一把扶住他:“郡王刚刚病愈,这些礼数就免了吧。”
西平郡王也没有坚持,只是心里多了几分意外。
对这个王爷,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个好玩乐的逍遥王爷,见天的飘在外面。
自己儿子今日又说此人口舌伶俐心思深沉……
他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转。
瞬间明了,内心更是惊讶。
这俩人……风格不搭啊。
要说搭配,还是他家大郎,和这个李娘子站在一起像一对……
“父亲。”周彻见自己父亲出神,出言提醒。
西平郡王回过神,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二位坐吧。”
众人这才入座。
一坐下,西平郡王就公事公办地问道:“周彻,调查的结果如何?”
“回禀郡王,投毒者是一名混入军营的士兵。此人在最开始有人中尸毒时就假装中毒的士兵混入了军医所在之处,每次找准机会他都会在药里面投毒。”周彻说完又转身对着李希言说道,“人已经死了。”
“浑身红肿腐烂?分辨不出样貌?”
周彻意外:“你怎么知道?”
张萱补充道:“我查过了,那人长期服用了一种慢性毒药,只要没有及时服下解药就会毒发身亡,死后还会出现异状。”
周彻眼神闪烁了一下:“李少使见过这样的尸体?”
“是,是我们追查的叛逆分子。”
周彻话锋一转:“张大夫倒是对这些药物很是了解,哪怕是这次解毒也是手到擒来,甚至还一眼看出了服用慢性毒药的情况。”
容朗第一次有些想要附和他的话。
他本人接触过剖验过这样的尸体,但是根本没有张萱这样了解。
这个张萱,确实可疑。
张萱歪了歪头,完全没有听懂他语中的深意。
“因为我见过类似的毒药啊。”
周彻浑身气势一凛,利刃般的目光不善地锁定了她。
李希言正要上前,一道意外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哥。”周霍挡在了张萱身前,“你不就是怀疑她也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吗?别人帮了大忙,你怎么能这样怀疑她!”
看自己的弟弟背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周彻的表情一瞬间崩坏了:“过来!”
周霍一脸无言:“她不可能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你凭什么下这样的推断!”
“你又凭什么冤枉她啊?”周霍一脸不平,“就她那做派,铁定就是一个大夫,最多也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怎么会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别人一个小娘子为了解决中毒的事情跑前跑后还冒着危险跟踪那么危险的人,你竟然怀疑别人?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吼着的。
从小到大,周彻还是第一次被弟弟吼,一下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张小大夫不会有问题。”李希言也出言为她辩解。
周彻实在是不明白:“你也这样信她?她的身世都不明。”
“我想她最清白的就是身世了吧。”李希言对着张萱一笑,“你说是吧?张小大夫。”
张萱有些无措。
“我真的不是……”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额头都在冒汗。
李希言直接说道:“她是张岫张大夫的女儿。”
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滞。
周彻眉头一松,表情迷茫:“张岫有个女儿?”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张岫夫妻当时为了消除瘟疫反而被流放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
她的丈夫是在瘟疫中去世的,二人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当年就已经有十五岁,随母流放,一同被害死亡。
“我当时还是个婴孩……母亲刚刚生下我就被抓走了。是我的表姨母悄悄把我带走当作自己的女儿抚养,我才躲过这一劫。”张萱苦笑,“我最开始来凉州确实是存心不良……我想做个军医,去立功劳好接近郡王借助郡王的势力替我娘平冤。”
周彻追问:“你当时是怎么逃过的?”
“房州的百姓和本地的官员感念我母亲的救命之恩,都默契的隐瞒了我的存在。”张萱抬起头,看着身边的李希言,“李少使怎么会知道?”
“在陛下那里有一个药箱,和你的药箱有着同样的花纹,你又是房州人。”
岫者,山也。
张萱的手一点点摸着药箱上的刻纹,眼里的泪还是掉了下来。
一座山峰山被云雾缭绕着。
“这是表姨母给我的,说是母亲的特意留给我的。她说要让我做个好大夫……”
“你是个很好的大夫,像你的母亲一样。”
李希言对她身份的猜测其实更多是源于当时她医治罗仪时不管不顾的无惧模样。
医者治病,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就如同当年为了消灭瘟疫剖验自己夫君的张岫。
医者无惧,医道无畏。
第115章 缘起缘灭 平西郡王听得心里发……
平西郡王听得心里发酸,虎眼朝着周彻一瞪。
把人惹哭了!
周彻却当作没看到。
他可以道歉,都是这哭了,他是真没办法。
“哎呀……你别哭啊……”周霍手忙脚乱地满身找手帕,“我哥他就是嘴臭,你别搭理他……”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张萱就更觉得委屈了。
周霍看她哭得更厉害,慌乱之下,直接反手给了后面的周彻一下。
“你看,我帮你出气了,你别哭了行吗?”
看周彻面黑如同锅底,容朗憋笑憋得手都在发抖。
“事情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那我就先带张小大夫回去了。”李希言隔开二人,扶起张萱,“你这几日都没合眼吧?该休息了。”
张萱点点头。
平西郡王也看着周霍的样子不像话,发话道:“多亏了张小大夫这几日辛苦,老夫才能重新坐在这儿。这位事情也议完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谢郡王。”
容朗自然是要跟着离开的,都是周霍却跟着走,实在是让平西郡王大为火光。
他怒吼着:“臭小子!你给我老实点!”
一行人将平西郡王的怒吼声甩在身后,回了营帐。
张萱确实是几日都没有合眼,一回去也来不及洗漱就睡得沉沉。
李希言看着她带着天真的脸庞,小小叹了口气,又给他盖上被子才离开。
“姐姐。”容朗就在外面等着她。
二人边走边聊。
“你今日为何突然把人带走?”
就周霍那个情窦初开的傻样,除了忙着哭的张萱,在场的谁看不出来?
容朗做此问是真觉得周霍是个不错的对象。
平西郡王府没有女主人,郡王的后院被周彻这个要动刀子杀人的管着,很是太平。周霍本人更是洁身自好,人也算有趣。
就张萱的情况而言,若真能和周霍成就良缘,对她给母亲申冤也有好处。
“周家并非良配。他们日后是要镇守边关的,你让张萱一辈子困在后院操持后院事务吗?”李希言对此非常清楚。
容朗也没想到这一层:“确实如此。”
而想到这一层的人不止有李希言。
主帅营帐内,平西郡王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对那个张小大夫有意思?”
周霍先是傻呵呵一笑,旋即又很快不好意思了起来,满脸通红。
“忸忸怩怩!”平西郡王对情情爱爱没什么深刻的认知,“喜欢就去追,但是……你最好别耽误别人小娘子。”
周霍立即反驳:“什么耽误啊!我又不像你后院一堆女人!”
“你知道个屁!”平西郡王只感觉和这个儿子再多说一句话就要被气死。
他大掌拍了一下桌子:“你以后可是要时常在军营的,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你妻子来操持吗?那个张小大夫本来就是个四处行医的,怎么可能为了你困在后院一辈子!”
他的前未来大儿媳妇就是这样飞了的!
过于直白的话打破了少年那一点如同泡沫的爱恋。
他是喜欢她的,自然是不愿意改变她的,更不愿意困住她。
周霍低下了头。
“所以,你给我老实点,别去别人小娘子面前晃悠,到时候勾起了什么,又不能在一块,对谁都不好。”平西郡王说完自己的嘱咐,就坐了下去,摆摆手,“回去吧。”
“是……”
周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看见还杵在一旁的周彻,平西郡王恍然,“你也回去吧。”
“父亲,我有话想要说……”
军营里的士兵一个个好了起来。
一行人也准备离开。
而张萱也趁着只有二人在的机会正式和李希言谈起来那些药物的事情。
“表姨母年轻的时候和母亲学过医术,母亲走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医书都给了她,让她教我。你之前所提到的那些药物确实和母亲制作的药很是相似。”
“那有没有那种扑倒人脸上就会立马致人晕厥的药物呢?”
张萱想了想才敢确定:“有的,只是那种药不是给人用的。”
“不是给人用?”
“是给牛用的,有些时候牛生病了需要药物迷倒。”张萱有些着急地拉住李希言,“你说的那个人把这药用到人身上了?”
“是。”
张萱拍了一下大腿:“糟了!这药人用了很可能会导致痴呆!”
“被下药的人醒来后很正常。”
“难道是那人对药物做了改良?”
李希言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你的嗓子怎么样了?”
“应该是没救了。”张萱有些在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之前给那个猎户治病的时候尝那药出的差错。”
李希言接着问道:“你接下来是准备和我们一起进京还是自己直接回京城?”
“你们不直接回京吗?”
“还有些事情。”
张萱有些犹豫。
“你急着进京可以和绣衣司的人结伴而行,我有几个同僚都是女子,过几日就要从凉州附近回京。”
张萱还是急着进京:“那我还是直接去京城吧。”
天色将晚。
“明早我们就要启程,你早些休息吧。”李希言起身告辞。
夜晚的军营很是安静,李希言穿行在其中,有一种置身无人旷野的错觉。
直到一个人在她的眼前出现。
“李少使。”
周彻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长袍,未着盔甲。
“我有事要同你说。”
李希言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何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彻也不等她应下,就转身朝着军营外走去。
李希言只有跟上。
走了一刻钟左右,二人已经置身于荒莽的戈壁之中,附近只有一棵树,枝桠干枯。
月光在地上照出二人相似的影子,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听长乐王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了。”
“云州那边需要去看看。”
“那人既然对凉州都下手了,自然不会放过云州。”
沉默了一瞬。
李希言主动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大夫也要进京?”
李希言皱起眉:“是。”
“二郎也要进京。”
李希言没有接话。
沉默代表了反对。
“周霍盗窃军马已经被我除名。”
“什么?”李希言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了。
“二郎生性不爱拘束,军营于他而言本来就是束缚。以后,他会代替父亲回京管理郡王府。”
李希言这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这是周霍自己的意思?”
“也是父亲的意思。”周彻目光小心翼翼扫过她的眉间,“让他和张小大夫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这要看张小大夫自己的意思,你不应该来找我说。”
“她要直接回京?”
“是。”
“我会去找她说的。”
“嗯……”李希言转过身,“我先回去了。”
周彻抬起手又很快放了下去。
“长乐王和你很早就认识?”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他告诉你的?”
“是……他说了很多。”
李希言想起昨日容朗确实很晚才回来。
竟然是去示威了。
“是的。王爷性子率直了些,还请周将军不要和他计较。”
“不要道歉。”
尤其是不要替他道歉……
这会让他觉得,他已经是那个外人。
李希言愣了一下。
“在下告辞。”
“等等。”周彻还是喊住了她,“他是亲王,若是他有朝一日变心,你将作何处?皇帝虽视你为亲信,可是,长乐王才是他的亲弟弟。到时候,你的退路又在何处?”
“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爱二字。只要我一日身负官职,就不会没有路。”
李希言想得比谁都清楚。
和谁成亲都是一个“赌”字,只要情爱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有什么变故,也不算是输。
不远处,紫色的身影在朝着她挥手。
更何况,那是他。
不是长乐王容朗,而是小和尚。
那个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唯一的慰藉。
为了他,她愿意赌这一次。
第二日一早,屁股还没好全的周霍带着人马行李直接挤进了一行人的队伍。
“张小大夫!”他骑着马颠颠地凑过去,“你这次也是去京城吗?”
张萱看着他背后那一长串队伍有些咋舌:“是……”
“我们一起呗!”周霍很是殷切,“互相有个照应。”
张萱很小就到处跑,算是个老江湖了。
她倒没有想太多,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跟不认识的绣衣使同行,还不如和这个算是熟人的人一起。
“好啊。”
周霍笑得灿烂,拉着她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行在最前面的容朗忍不住对李希言耳语:“难怪周彻老是冷着一张脸,这个周霍确实嘈杂。”
“你不说他坏话了?”李希言瞅着他,似笑非笑。
“我才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呢~”容朗刚说完紧接着就开始“小气”了起来,“昨晚他找你说什么话了?”
后几句话让这人听见了又要炸毛。
李希言只说道:“就是为了他弟弟的事情。”
“他家也算是开明了,还真舍得周霍不留在军营。”容朗特意去了解过周家,“别看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打仗也算是一把好手,最擅长轻兵上阵,出其不意,快速袭击。好几次,吐蕃都是吃了他的大亏。”
李希言一针见血:“你对周家挺了解的啊。”
“才不了解。”容朗随口扯谎,“哥哥说的。”
李希言笑而不语。
“姐姐,你也太坏了。”容朗见没人看这里,悄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还顺道偷亲了一口,“我就是吃醋了,我在乎得很,来凉州前每天晚上我都只睡三个时辰,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对付算计周彻。”
“厚脸皮。”李希言直接上手掐人。
一路上笑笑闹闹,很快就过了凉州的城门,进入了凉州。
城门上,周彻远远望着远去的队伍,有些失神,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他已经自愿困在凉州了,姻缘终究不得圆满。
但是,我的朋友,我的弟弟。
希望你们自由。
边塞的风不止歇地吹着,沙尘被裹挟着在空中起落。
缘灭缘起,生生不息。
第116章 月夜迷 辞别了张萱和周霍,一……
辞别了张萱和周霍,一行人继续向着东北前行。
陆路要慢些,走得也让人疲累,到八月十五的时候,一行人就近在庆州歇息了下来。
中秋节还是挺重要的,总得让人过一过。
到了驿站。
一行人安置下来。
苗青就拿着笔,叉着腰问着所有人。
“今日中秋,要吃什么馅儿的月饼?”
“酥皮五仁!”关风和还是京城口味。
卫川自然是要求风雅:“听说有一种月饼,饼皮如雪晶莹雪白,入口带着花香。”
“你知道这是哪儿不?”苗青皱着脸。
“庆州啊。”
“边塞苦寒之地。”苗青拿着笔敲了两下桌子,“多半是买不到的。”
卫川撩了撩头发:“那就鲜花馅儿的都行。”
“哎呦~你倒是不挑呢。”苗青在心里腹诽。
就这个地儿上哪儿找鲜花去!
接下来的要求正常许多。
方淳说道:“我要豆沙枣泥都行。”
看看!多好的同僚。
“没问题!”
“莲蓉莲蓉!月饼怎么可以没有莲蓉馅儿的!”
“我要我们苏式的!”
“肉馅儿的能行吗?”
苗青一一记下。
“还要吃什么不?”
卫川吟道:“紫蟹霜肥秋纵好,绿醅蚁滑晚慵斟。”
“嗐!”苗青斜眼,“不就是要吃螃蟹吗?你念酸诗是准备拿来蘸螃蟹吗?”
其他人就直接很多。
“鸭子和莲藕!”
“梨!”
“桂花酒!”
苗青写了满满几张纸这才停下手。
“怎么写了这样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容朗偏头。
纸张上不是简单的几个食物名字,还附上了每个人的口味。
容朗一下想到了之前李希言所言的邱娘子一事。
他拍了一下苗青的肩膀。
“有时候,太能干了也不好。”
苗青还以为他是在体贴自己辛苦,心里宽慰极了。
“没事的,王爷,我喜欢做这些杂务呢!”
看他一脸心甘情愿的样子。
张锦也生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这么爱操心琐碎事情,多适合做大内总管啊……
容朗实在是没想到他是真发自内心喜欢做事。
“难怪你们上司说你是她最得力的属下。”
“是吗?嘿……”苗青不由挺起胸膛。
他此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扯上钟力就能大步向外走去。
“我先走了!”
在苗青的操持下,晚上的中秋宴格外丰盛。
人多,桌子就能直接安放在了后面的院子里。
头顶就是圆圆的月。
气氛正好,卫川主动拿起宝贝长箫吹奏了一曲。
虽然大部分人听不懂曲调的好坏,但是都不住地鼓掌夸赞。
卖弄了一番,卫川满意坐下。
李希言亲自给他夹了一个大螃蟹。
“苗青记着你的口味,跑了半座城买的。”
卫川捶胸:“可惜啊,苗青为什么是个男的!”
这话勾起了苗青不好的回忆:“快吃吧你!”
“你给我剥呗~”
关风和伸手:“你不爱吃我要了。”
卫川立马挡住“女土匪”。
“我吃我吃!”
螃蟹买的最多,一人至少能吃俩。
李希言几乎给每个人都夹了,自己却一个都不吃。
“姐姐,你不爱吃螃蟹么?”容朗问道。
原来,二人在那样的环境下,也没螃蟹吃,他自然是不清楚对方在这一点上的喜好。
“手上会留味道,我不喜欢。”
“我给你弄就是了。”
容朗的动作很是熟练,先拿剪刀剪掉蟹腿,再撬开蟹壳,露出蟹的里面来。
这蟹确实买得好,里面的黄肥得流油。
接着去掉蟹腮这些不能吃的部位,蟹壳里就只剩下满满的蟹肉和蟹黄。
只剩下蟹腿就更好处理了,剪开一头,拿筷子一顶,蟹腿肉自己就出来了。
蟹被拆分好,容朗这才拿起蟹醋淋上去。
“来,姐姐。”
嫩滑的蟹肉夹着细腻的蟹黄,一口滑下去,唇齿生香。
再佐上一口桂花酒更是少了些许腻味,更加清新怡人。
容朗一连给她剥了好几个才停手。
“这一口气吃多了寒凉,对你身子不好。以后你想吃,我剥给你。”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苗青用胳膊悄悄撞了一下卫川。
“嘿,这样一看,我倒是觉得长乐王比周将军更好些。”
卫川很是赞同:“我当时就说过,少使的性子不适合周彻那种压抑的。”
本来就够压抑了。
“确实。”方淳难得加入谈话,“我觉得少使现在没有原来那么紧绷着的感觉了。”
“自在了很多嘛。”关风和对容朗印象颇佳,“最重要的是这位长乐王是真的洁身自好哦。”
“你去查过?”苗青讶异。
“嗯……老早就去查过了。长乐王过得跟和尚似的,别说妾室通房,府里的婢女都很少呢。”
关风和到底是年纪长些,做事确实是可靠周全得多。
“和尚……”卫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少使上次订婚宴是什么时间。”
“八月初十啊。”关风和有些莫名,“你当时不是在吗?”
卫川捂嘴:“这怎么和长乐王剃发那次的时间对得上啊……”
苗青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容朗说过的一句话。
明明是我先来的。
不仅是这句话还有好多好多之前的异常……
“打听个皇家秘闻啊。”苗青攀着卫川的肩膀,“长乐王小时候是不是在青嶂寺呆过啊?”
卫川的表情一下就僵硬了。
“老弟别为难我。长乐王小时候的事情可讲不得。”
这算是肯定的回答了。
这下轮到苗青的脸僵硬了。
卫川那弯弯绕的心思怎么会没察觉到异常。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苗青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少使原来常爱去青嶂寺山脚下站着。我碰见了好几次,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她只说是来找一个幼时的朋友。但是我从来没见她进去过,也不敢多问……还有……长乐王有次说,明明是他先来的,还说他和少使最早就相识。”
卫川一下明白了来龙去脉。
余光里,被他们讨论的二人这个头挨着头说话,很是亲密。
“我竟然有点想哭。”
他捂住脸。
其余几人也只隐隐约约知道容朗小时候被送去了佛寺修行,但是并不清楚具体内情。
“也不至于吧……”苗青戳了戳他,“你有点夸张。”
注意到这边的李希言开口问道:“卫川,你这是……”
卫川抹了一把脸。
“我没事……我没事……”
李希言一脸狐疑。
苗青害怕露馅,连忙将话题引开:“我们在说让方淳跳舞的事情呢。”
“方淳还会跳舞?”容朗很是惊讶。
“会一点罢了。”
被大家注视,方淳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李希言赞道:“他胡旋舞跳得极好。”
瑞王立刻来了兴趣:“来一个!来一个!”
有他带头,大家都跟着起哄。
“来一个!”
方淳本就是不会拒绝人的性子,应了下来。
瑞王主动抱了一把琵琶:“我来给你伴奏!”
十指翻飞,音调骤然响起。
方淳也随着音乐旋转了起来,身姿似雪花在空中飘摇,却足够有力。
“确实跳得不错。”见多识广的张锦都小声夸赞着。
舞曲终了。
众人欢呼了几声,方淳这才回到座位。
抱着琵琶的瑞王坐了回来,斜着身子说道:“小叔叔,你要不要来一个?”
李希言很是意外,偏向细长的眼睛都瞪圆了些。
“你会跳舞?”
“跳得比方淳还好哦~”瑞王插嘴。
容朗看她双目发亮,心里得意极了,俯下身耳语。
“等会儿回屋我跳给你看。”
李希言心快速跳了两下,强装镇定:“嗯。”
欢饮到半夜,众人才散去。
李希言一回房就脱了鞋倚靠在榻上。
刚刚她喝了些酒,有些头晕。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
她用力睁开眼,看了看门口。
是容朗?
他穿了一身白色纱衣,头发也披散着,手上拿着一个烛台。
灯光迷蒙,他转过身,胸前的烛台发出的光几乎穿透了他身上的纱衣,显露出“山峦”的好风景。
李希言一点点坐了起来。
“你……”
容朗放下烛台,缓步走近,低下身,凑在她的耳朵边呢喃。
“不是说要给你跳舞吗?”
李希言感觉浑身像是忽然被点起了一把火,烧干了口中的水分。
她舔了舔嘴唇。
冰凉的手指却在下一刻划过。
“跳舞?”
“是呀。”容朗抖了抖衣袖,“只是我可不会跳胡旋舞。”
“那……”
今晚的李希言格外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看就是了。”
没有曲调伴奏,容朗一点一点打着节奏,跳了起来。
白色的纱衣纷飞之间像是形成了一团雾气笼罩住了他。偶尔,他那双清俊的眉眼会隔着雾和她对上,明明是有些冷的眼角眉梢,却含着有些火热的意味。
或许……
是因为那双浅色的瞳孔总是能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意动的是他,亦是她。
舞歇。
容朗已经半跪在她的面前,扶在她的膝上,下巴微微地蹭着。
“好看么?”
“好看。”
容朗仰起头,一点点直起背,逼近了她。
烛火燃了一大半,被烧得漆黑的烛芯还没有剪掉,光暗下了一半。
屋内,只剩余能照清轮廓的光。
李希言心里没来由地的有些慌,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纱衣被扯得更松,容朗笑了笑,弯着腰慢慢站起。
瞬息之间,攻守易形。
李希言被压在榻上,抵着他的胸口,手心像是摸到了一个火炉。
“好烫……”
“还有更烫的。”容朗握着她的手引导她摸向自己的腰。
“嗯……”他像是吃痛一样低吟了一声,“帮我揉一揉,扭到了。”
即使失去了引导,那只手也在帮他揉按着痛处。
“姐姐,越来越疼了,我都出汗了。”他扯开本就只有一层的纱衣。
右手骤然接触到一片结实的肌肉。
李希言按了一下。
容朗的喉咙随之动了动。
忍不住了。
他低下头,让最后一段距离彻底消失,只剩下呼吸像风一样碰撞。
不够……还是不够!
理智消失。
他擒住她的右手手腕绕到前方。
那是他不堪又火热的爱意。
“姐姐……”向来清润的声音变得低哑,“我真的不行了,你继续帮我揉揉腰好不好。”
缺氧的感觉本就让李希言浑身发热。
她不自觉按照对方的话做了起来。
容朗畅快吐出一口气,弓起身子又很快埋在她的颈窝磨蹭。
“姐姐,我原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揉腰,后来想着你帮我,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舒服吗?”
“舒服……不疼了……”容朗微微抬起头,“让我报答你好不好,你肩膀疼不疼……”
他咬开对方的衣襟,轻轻吭咬着每一寸。
一点点往下……
从未有过的感觉一下袭击了李希言。
没有隔阂的接触,牙齿尖尖的刺痛,和……奇异的温热软弹。
雨水落在了屋檐上,一滴一滴顺着檐下流成一注,倾泄而下。
雨势大了?
风也冷了点,李希言也像是受了凉气,剧烈地抖了一下。
“嗯……”
容朗低低一笑,抬起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一脸餍足,像是吃了蜜一样。
他撑着躺在了她的身边,将人纳入怀中。
“姐姐……”
亲吻在微微湿掉的鬓角落下。
积攒在体内的火一朝泄去,只剩下更浓郁的余韵。
“混蛋。”李希言咬着他的下巴。
“嗯嗯,我是混蛋。”
“不要脸。”
“嗯嗯,我不要脸。”
“厚脸皮。”
“嗯嗯,我厚脸皮。”
……
第117章 云州来信 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
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每个关节都酸软发涩。
李希言艰难动了动胳膊,手下意外传来温热的触感。
不是冰凉柔软的床铺。
更像是一个……人!
她骤然惊醒,想要坐起来,却在动作的下一刻被一个怀抱纳入。
“是我啊……”容朗的声音懒懒的,不用多想就猜得到他此刻的模样。
昨夜略带荒唐的旖梦瞬间闪现 。
李希言闭上眼,窝在对方的怀里,一动不动。
容朗笑了两声。
“你在装死,对吧?”
李希言咬住嘴唇,把反驳的话咽下。
“真不想起来?”容朗的尾调上扬,一听就是要使坏。
“没事,中午就要出发,等会儿苗青他们……”
“我要起来。”李希言咬牙。
容朗随手拿起床边的衣物。
“我自己来!”李希言急哄哄地伸手抢过。
“还害羞呢~”容朗嘴上不饶人,还是背过了身。
由太祖亲自设计的绣衣使官服,威风凛凛,生平第一次被人窝囊地塞在被子里窝囊地套上。
始作俑者还大大方方地裸着脊背,一点儿都不避讳什么。
“你……”
不等李希言说完,容朗就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臂:“热。”
都八月十五了!
李希言恶狠狠掐了一把坚实的臂膀。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就是故意引诱她!
容朗是真不怕疼,甚至还颇为享受地哼唧了一声。
“舒服。”
李希言听得头皮发麻,立即缩回手。
“时间不早了。”
“也不晚吧?这还没过辰时呢。”容朗悠闲得不得了,“你属下会辰时来敲你门吗?那你们绣衣司也太辛劳了些。”
这话也没说错。
李希言还累得紧,直接彻底躺了下去。
“姐↗姐↘”容朗见状又贴了上去。
“你别闹。”
即使不像是昨晚那样毫无隔阂。
李希言还是觉得脸上发烫。
“少使!少使!”
敲门声咚咚响了两下,苗青的声音更是急切。
李希言被吓得一下坐了起来,扭头看见某个还躺在床上的人。
完蛋!
她翻身下床,利落地把某人的衣物往床上一扔,拉下床帐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脚底冰凉。
还没穿鞋!
李希言飞速套上鞋袜,又顺手把脚边的鞋子直接踢到了床下。
好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在桌边正襟危坐。
“进来吧。”
苗青脚步急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云州的信!”
“云州?”
李希言心里颤了一下。
“王都护的?”
苗青拿着信的手一抖:“您怎么知道?”
李希言直接拿过信,撕开取出信纸。
字迹龙飞凤舞得过头。
是王蒙的亲笔。
上面的内容更是惊心。
云州今年连吃了几场败仗,久经沙场的王蒙深觉不对,立即开始排查自己的手下可有什么异常。
没想到,有问题的竟然是他的手下的副都护。
堂堂都护府的二把手竟然和突厥人勾结!
大怒之下,王蒙直接对那个副都护动了刑。
然而,更令他气愤的事情发生了。
动完刑的当晚,军营起火,火烧连营。导致了数百士兵死亡,粮草更是被焚毁了一半。
他知道这定然是细作为了灭口所为,立即下令清查,一时之间竟查出了二十多名中级以上的军官和突厥人纠缠不清。
军营是干净了,可是城内却危机四伏。
他知道李希言要来,希望她动作快一点,帮她在冬季到来之前查清城内的细作。
冬季……
每到冬日,突厥人就会因为缺少粮食南下劫掠,这是大晋必须防守的时刻,也是发起攻击的最好机会。
“云州……刺史现在是哪一个?”
“常明。”
“万县县令?换成他了?”
“是。陛下才任命的。说是他在任上功勋卓著。”
“确实如此。”李希言会心一笑,“有他在倒是好上不少。”
常明年幼丧父,出身贫寒,硬生生靠着一身学识本领在四十岁时坐上了县令的位置。
万县偏僻落后,民风彪悍,却被他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就打理得风生水起。
百姓吃得起饭,读书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万县的府衙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贪污受贿的官吏。
“少使放心,常刺史虽然性格古板,但是做人一心为公。”
李希言心下定了些,却还是烦恼细作一事。
“这些日子就不要歇气了,直接去云州。”
“是。”
苗青领完命令就先下去安排。
“云州出什么事了?”穿好了衣服的容朗一边捡鞋子一边询问。
李希言将信递给他看。
“王都护虽是武人出身,但是心思细密非同寻常,连他都头疼……这事情不好办啊。”容朗看完信只剩下感叹。
“这次一查完,他少了一个左膀右臂又折进去那么多人,自然是有心还无力。”
“你也别太过担心。”容朗安慰道,“哥哥应该也是清楚情况,才让常明去做了刺史。我们走得快的话,也不过半个多月的路程,不会有什么变故的。”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事情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榆林县。
一行人的马匹行进到此处就停下了。
城门内外,白布高悬,军民缟素。
“什么人!”
守城的士兵身上杀气还未褪尽,仔细一闻,还能闻得见血腥味。
李希言拿出令牌。
“绣衣司。”
士兵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温刺史已经恭候多时。”
李希言略略点了点头。
一行人向里走去。
街道两边,士兵和官府的衙役们都在忙前忙后清扫大街,发放搬运粮食。
百姓们面上尚存悲色,但是眼睛还是亮的。
前方落日余晖,撒在这边多是黄土的土地上,更添几分壮阔苍凉。
比起凉州,这里更像是老汉纠结着眉头,用尽全力,鼓起青筋,迸出一声大喊的那种苍凉。
它带着余音的回转,也带着战争……的结局。
就在一月前,王蒙刚刚寄出那封书信之后。
突厥忽然发难,其首领亲自率领八万大军朝着云州袭来。
刚刚经历了“刮骨疗毒”还未恢复的都护府被打得措手不及。
王蒙力战之下也只能回撤。
云州半壁沦陷。
关键时刻,云州刺史常明率领年老的官吏士兵与他一同为撤退的百姓断后。
城破。
常明点燃了火药,用一场大火阻断了突厥人的追击。
也为百姓的撤退争取了时间。
如今,都护军退守榆林,榆林成为了云州新的州府所在。
而新任的刺史也已经走马上任。
这人和李希言还是个旧相识。
御史台的侍御史温涟。
此人乃是个出了名的翩翩君子,温润谦和,为人行事极有风度,算得上君子二字。
然,刚一重逢,李希言就被他如今的模样惊讶到。
这个素来风度翩翩的温涟正顶着一双红肿的双眼看着他。
“李少使,向来可好?”
声音嘶哑。
李希言哽了一下。
这是刚哭过?不会吧?
温涟也自知失态,脸微红了红。
“让你笑话了。我这实在是情难自抑,才……唉……”他叹了口气,“也是羞愧。”
“温刺史这是……”
“我刚刚到任的时候,想着常刺史的儿孙皆已捐躯,家中只剩下老母和夫人两名妇孺和一个小女儿,就想着上门去看望看望。没想到,二位……”
温涟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身着麻布衣裳,浑身上下连个金银首饰都没有。就这样,她们还把救济的粮食分给了最困难的人。我让人去问常刺史家的私产在何处,没想到回报的人说,常刺史为官数十年,家中只有几两银子的余钱,这几两银子也被二位夫人捐给了军中……”
大晋的俸禄不低,即使不贪污受贿,也不该这样窘迫。
“后来才知道,这么多年,常刺史的俸禄全部都用在百姓身上。谁家要供孩子读书,谁家有人生了病……父母官父母官……这才是父母官啊!”
李希言也觉震撼。
温涟见状说道:“李少使,如今常刺史家中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她家老母妻子年纪也年岁不小。我就心里盘算着干脆我认他母亲为义母,将其家人接到家中来照顾……”
李希言摇头:“常刺史的家人怕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好意。”
一家人,性子肯定也是一路的。
容朗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这事情本王来办,你先不用操心。”
温涟目露迟疑。
李希言却很信任容朗。
幼时在寺庙的那几年,他明白真正的人心。
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而不知世故的皇子。
“我和王爷一起,你不必多虑。”
温涟这才放下心。
他引着二人入座。
“榆林如今情况如何?”
“城内的情况还算稳定。这里的百姓淳朴,对于来逃难的难民也是多有怜悯而少有刻薄。现在,难民们都被安排住在临时搭建的房屋内。”
温涟面露难色。
“榆林冬日寒冷,如今已经入秋,房子却还没有着落。”
李希言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缕凶光。
“这事情也交给我。”
温涟可不是一味坚持所谓的原则的人。
他知道李希言的法子肯定缺德,但是……让百姓入冬没房子住更缺德!
“还有这细作的事情……”
“愿闻其详。”
“榆林如今情况复杂。接纳的难民里难免有细作混入。他们本地赌坊甚多,再加上这儿是个流放之地,人员更是复杂。我已经下令关停了所有赌坊,其余的……”
“细作的问题自然是绣衣司解决。不过……温刺史要先帮我一个忙……”
第118章 鸿门设宴 九月初十。 ……
九月初十。
沉寂已久的榆林县有了些许的鲜活。
在榆林县最中心地带的酒楼,今日迎客了。
酒楼门口停满了马车,下来的各个都穿着绸缎衫子的豪贵们。
这,吸引了百姓们的注意。
不少人驻足看着。
可惜,酒楼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真是令人心痒。
酒楼里,李希言和容朗并列坐在主位。
容朗一脸不耐烦:“这些人来做什么?”
张锦谄媚道:“都是来给主子接风洗尘的,主子应该高兴才是呀。”
“接风洗尘……”
张锦拿着一份贺礼打开:“您看看,这可是上好的玛瑙玉瓶,这做工……”
“谁送的?”
满座的富商豪贵齐齐看向坐在最前面的一人。
那人个头短小精悍,走上前行了一礼:“是鄙人一点心意。”
容朗坐直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百龄。”
一道女生冷冷响起。
李希言开口说道:“榆林的首富,家中主要经营了三个钱庄,和五个当铺,还有十六个首饰铺子,五个瓷器铺子,九百亩良田,三十二处宅院,二十八间铺面。”
张百龄听得脸色发白。
谁家被绣衣司摸了底不害怕?
当然,作为榆林首富的他还是有着基本的定力。
他只笑着点头不做回答。
容朗随手指了一个商人。
“那这个呢?”
被指到的商人慌忙站起来。
“邵林,在榆林排得到前十左右的。家中主要经营着瓷厂以及几家客栈和车马行。店面不多,只有五个空余的,宅院不少,有三十处宅院,五百亩良田”
那商人心惊肉跳,含糊说道:“鄙人也是做点小生意……”
没有在意他的回话,容朗继续随手指人,李希言也将他们的财产情况一一说来。
几乎把一半的人点完,二人才停下。
被点名的人都站在原地,笼着袖子,心思飞转。
这是要做什么……
“情况本王也了解了,你们先坐下吧。”
“是……”
等人一坐下,张锦就扯着嗓子喊道:“开宴—”
伙计们端着菜肴鱼贯而来,
看上去还挺有气势。
可是一看这菜……
一碗糙米饭,一碟子水煮青菜?半点油星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云州浩劫,常刺史蒙难,百姓士兵死伤无数,吃荤腥总是不尊敬。”容朗双手合十,看上去还真是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众人只能附和,心里却打起了鼓。
这是找他们要银子来了?
“唉……可惜啊,温刺史事务繁忙没能前来。”容朗自顾自说道,“安置百姓,军中抚恤都是需要钱的。本王看温刺史最近都快要愁得长出白发了。”
好嘛!
众人这下是肯定了。
还真是来要银子的!
一时之间,无人敢接话。
还是作为首富的张百龄站了出来。
“王爷和温刺史所忧烦之事,鄙人可以略尽薄力。只是……今年战事频发,家中也实在是……”
容朗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
张百龄试探着说道:“鄙人愿意拿出五百两银子……”
“这是打发要饭的还是在当做生意讨价还价?”
一直沉默的李希言出言讥讽。
她抱着长刀,一脸煞气。
“那……六百两?”张百龄颤巍巍地说道。
“还真以为是在买东西杀价。”李希言闭上眼,“我早就说了,把人弄死,抄家得来的更多,王爷非要如此麻烦!”
虽然都知道这人是个动不动砍人脑袋的主,可是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大大咧咧地把杀人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自然,无人敢把这句话吼出来,只敢在心里想想。
容朗好声好气说道:“李少使莫急啊。”
他转头对着众人说道:“你们这么多人连八千两银子都凑不出来吗?”
八千!
榆林是个小地方,这些商人哪里舍得这么多钱。
又见容朗和善还压得住那个李希言,纷纷装弄作哑。
李希言冷笑一声,霍然站起。
“王爷喜欢请客就慢慢请吧,臣先回去磨刀了。”
她说完就扬长而去,只丢下一句。
“到时候,凑不够银子,就别怪下官要用自己的手段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是还是舍不得那么多银钱白白给出去。
容朗也面露失望之色,起身往门口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
“王爷……”
容朗侧过头,看不清表情。
“你们好自为之。一旦李少使说通了温刺史,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二人接连离开。
让这些商人人人自危。
谁知道李希言会随机选中谁!
张百龄软软坐下:“还是先去找温刺史吧……”
今日,温涟一进门就有人禀报张百龄等人来求见。
他心中一动,向书房走去、
“叫到书房来见。”
“是……”
他走入书房坐下,翻开一本不甚要紧的公文摆满了一桌子。
很快,仆人就带着张百龄等人进了书房。
“鄙人见过温刺史。”
温涟翻着公文,随意应了一声。
“什么事?”
张百龄鼓起勇气回答道:“是为了王爷与李少使前几日找我们说的那件事。”
“本官知道。怎么?你们又舍得银子了?”
张百龄苦着脸:“温刺史。你是知道的,我们做生意的人最缺的就是现银。没有了现银周转,这生意根本没法做啊。”
“确实如此,八千两现银太多了些。”
“是啊!今年这战事都没有停过,我们这生意也不好做。”
“所以……你们来是为何而来?”温涟放下了手里的公文,抬眼看着他们。
张百龄说道:“温刺史,您看看这钱……”
“这件事情本官也很难办。”温涟叹气。
这倒是把张百龄等人的嘴给堵上了。
“不过嘛,本官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这几日也是在忙着帮你们谋算。”
这一番话,说的商人们心里一起一落,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了,只一心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啊,这钱倒是不难,有件更难的事情在眼前。”
“什么事?”
“马上要入冬了,那些灾民都没有正经房屋居住,这要是修起来多费钱啊。”
张百龄一下反应了过来。
“这个倒是不难!”他立即说道,“鄙人家里在城郊有不少空着的宅子,那些宅子虽然久久不住人,但是还是能为灾民们避一避风雪。”
那些宅院本就不贵,只是这些有钱人平时没事去住住的地方。
比起之前的八千两还有抄家。
这个选项太轻松了些。
住住房子而已,又不是直接占去不还。
“是啊,鄙人家里也有一座……”
众人纷纷附和。
张百龄见温涟表情松快了些,张百龄继续加码:“鄙人也知道您不容易,刚好家里还有不少炭火,我们再凑一凑,足够百姓过冬了。”
“你啊……”温涟一脸欣慰,“本官为你们在李少使那里斡旋也算是值得了。”
见他点头,张百龄好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倒:“您这话说的,您是什么人我们能不清楚吗?云州有了您,那才是我们的福气……”
事情解决,温涟送走了这些商人就着急忙慌地去见了李希言和容朗。
二人刚好在院子里商议事情。
“下官见过王爷。”
容朗看了他一眼:“温刺史如此欢喜,定然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是啊是啊!多亏了李少使的法子,不然就算让他们出了力,到时候还要记恨在下。”
温涟还要在这里继续任职,和那些商人打交道是免不了的。
李希言抬手示意他坐过来。
“陛下看中温刺史,想要让你在榆林推行新政。如今,他们记着你的恩,对你日后推行新政也是有利的。”
温涟颔首:“在下这就去安排人给百姓们搬家。”
“这倒是不急。”李希言问道,“管理那些灾民的人选你可选好了?”
“在下有个幕僚……”
“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更合适的人选?”温涟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这绣衣司还有谁能做这种繁杂琐碎的小事儿。
李希言也不客气:“把您令牌给我一个,明儿我就帮您把人请来。”
温涟笑着去摸令牌:“李少使这是要和在下打哑迷啊!”
“人选,温刺史一定会满意。”
第二日一早,李希言就带着容朗上了街。
“我们要买什么?”
李希言就在街边挑了几匹棉布。
颜色很素净,白的青的。
容朗付钱前接过棉布:“你买这布做衣裳吗?这布只能算普通棉布。”
“再买点米面灯油什么的。”
容朗“啊”了一声。
“你这是要安家?”
李希言挑起摊子上的一包糖:“送礼。”
“这礼……”容朗觉得有点寒酸。
“很实用。”
二人在集市上逛了一上午,手上已经提满了东西。
除去之前说好的米面灯油,还有笔墨纸砚和一些草药。
李希言这才慢慢往目的地走。
走到一个临时的草棚前。
容朗愣住了。
“你来安置灾民的地方做什么?”
“找个人。”
草棚下,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孝衣的妇人看了过来。
妇人的个头不高,脸庞圆满,看上去温和可亲。
“二位是?”
李希言走近:“来送些东西。顺便想找孙夫人商量一件事。”
妇人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我记得,常刺史的夫人确实是姓孙啊?”
孙夫人笑了:“二位是公门中人?”
第119章 第八案:赌船案 河边浮尸 李……
李希言此行的目的就是常明的家人。
她并未隐瞒二人的身份,直接告知给了孙夫人。
孙夫人很是惊讶,连忙行礼。
李希言将东西放在桌上,立即扶住她。
“您是长辈不该行礼的。”
三人坐下。
孙夫人给二人倒上水。
“王爷和李少使来此有何贵干?”
李希言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简陋的草棚外就扎着些干草,里面住着边境的灾民。
四周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李希言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这些米和药材不多,都是足够这几日熬煮些驱寒的粥。这布匹留着给小娘子们做骑马布用,还有这些笔墨纸砚,是给小孩的……”
孙夫人脸上的畏惧逐渐消失,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
她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狠辣无情的酷吏竟然会如此周到。
“那我就收下了。”
李希言见她接受好意才拿出温涟的令牌继续说道:“这次来主要是帮温刺史跑一趟。”
“温刺史?”孙夫人眉毛一下皱了起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是那件事。”
“那是?”
“温刺史已经和那些富商谈好。今年冬日,他们会把自己家里空置的宅子给灾民们居住,还会提供过冬的炭火。”
孙夫人圆满的脸庞一下笑开了。
“当真?!”
“自然,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夫人帮忙。”
“李少使但讲无妨。”
“这些灾民在此至少要安置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如何管理好他们才是个难题。更何况,等到突厥被打跑,日后还是要回去的。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只有孙夫人您这样和他们熟悉的人能够帮忙操持。”
孙夫人自然满口答应:“这是应该的。只要温刺史不嫌我多事就好。”
“这是什么话?温刺史还说只有夫人值得托付。这些灾民本就遭受了重创,他们只信服您和老夫人,您和老夫人还能带着这些孩子读书,照顾女子也要方便许多。除了您,如今还真无人能帮上这个忙。”
“应该的应该的。”一听是帮忙,孙夫人只有应承的话。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事需要您留心。”李希言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何事?”
“细作。若有形迹可疑之人请您一定要派人去告知温刺史或者是我。”
孙夫人多年来襄助常明治理地方,在政事上非一般人可比,自然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她郑重道:“我明白的。”
“阿娘!”
一个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抱着一个盆子,里面放着粘血的纱布。
孙夫人将孩子揽住:“这是小女。”
小丫头长了一双圆圆的虎眼,看上去个头不小还很结实。
像只小老虎。
矫健有力!
“是个好孩子。”李希言一看这孩子的模样就心生好感。
她俯下身。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的眼神闪了一下。
“大人叫我斑奴就好了。”
斑奴?还真是个老虎?
“是个好名字。”
“这孩子才出生的时候就虎头虎脑的,长大后更是爱跑爱跳,夫君……就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儿。”
“这名字好。”李希言骤然觉得心底有些空落落的,面上还是不变的表情,“夫人是有福气的。”
母女二人虽然身着孝衣,但是眼神都是明亮的。
“夫君不在了,但是我们更要连同他的份好好活下去。”
“夫人能这样想,很好。”
李希言又打量了一眼这孩子,摸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往前一送。
“喜欢吗?”
斑奴的眼神完全被这把奇特的匕首吸引了。
但是从小的教养让她不敢失礼。
“大人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拿着。”李希言塞给她,“拿着它保护你母亲。”
斑奴看了一眼一旁的母亲。
孙夫人本是大气的人。
“李少使送给你你就拿着。”
斑奴先是行了一礼:“多谢李少使。”
她拿起匕首很是宝贝地把它揣好。
“我会好好保护母亲和大家的。”
李希言摸了摸她的头顶。
粗硬的头发有些扎手,让人手心发痒得想笑。
“好孩子。”
一回到院子,容朗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原来,你之前所言安顿好常明的老母妻女是这样的打算。”
“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接受留在此处,温刺史照顾她们也能说得过去些。而且还能解决好灾民的问题。等过段日子,朝廷的诰命一下来,老夫人和孙夫人有了诰命,日后也能安稳度日了。况且……难道你不是这样打算的吗?”
“我们心有灵犀。”看她脚步都是轻松的模样,容朗挑起眉,“姐姐很喜欢那孩子?”
“是啊。落落大方不说,还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那我们……”容朗不着痕迹握住她的手。
李希言面色却变得不太好。
容朗立即说道:“你愿意和我在一块就够了……生孩子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知道那是要过鬼门关的,他不愿意她去冒那样险。
“谁要还和你生孩子了!”
李希言原本只是想到孙夫人对女儿的好心里有些伤怀,被他一说一下就羞恼了起来。
“呃——”
巨大的抽气声在院门口响起。
李希言转过头。
温涟正拿着公文站在院门口看着二人,浑身僵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我听错了吧?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温刺史,你有什么事呀~”
明明知道对方已经被震惊到,容朗还坏心眼地特意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
温涟转头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在下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你看你!”李希言大拇指掐了一下他,“故意吓人。”
“这有什么吓人的。”容朗还觉得委屈呢,“我们俩那么搭配。”
李希言为人还是更加客观一点。
“你不能光听张锦说。”
“那你觉得我们俩不搭配吗?”容朗立即不满了起来,哼着气,“对,你就和那个周什么彻什么记不起名字的搭配。”
“尽胡说。”看他酸言酸语,李希言实在是觉得好笑,主动抱住他的胳膊,“我不和你搭配能和谁搭配呢。”
容朗努力压着嘴角。
这还是姐姐第一次抱他的胳膊呢!
“我也只和你搭配。”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李希言干脆利落地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我先去找温刺史,他拿着公文肯定有事。”
容朗摸着被她亲了一下的脸颊。
“嗯嗯嗯……”
“傻子。”
“温刺史。”
李希言敲了两下书房的门。
“李少使呀!进来吧。”
温涟的声音里带着可以装出来的淡定。
其实不仅是他,李希言也有些……
想要捂脸。
公事重要……公事重要……
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温刺史是有什么事吗?”
坐下就问,动作行云流水,绝不留一丝空隙。
温涟的眼神都躲着她。
“李少使之前要的细作供词我已经整理好了。”
他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桌上的公文。
公文很薄。
“抓了那么多细作,只有这一点供词?”
“是……听王都护说,那些细作应该是被什么毒药控制了,被抓后不就就死了,死后尸体还红肿腐烂。”
又是红肿腐烂!
“每个人都是如此?”
“不全是。大部分是这样的,其余有些没有死,应该是没有及时服下毒药。可惜那些人知道得都不多。”
李希言拿起公文,将自己安排孙夫人帮忙照顾灾民的事情告知。
“好!”温涟抚掌,“这样两全其美,最好不过了。”
“确实。”李希言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李少使且慢!”温涟忽然喊住她。
李希言一脸莫名:“嗯?”
温涟却踌躇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李少使与王爷……”
他实在不好说是什么关系。
“是。”李希言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不是在下说人是非……”
温涟的母亲也是宗室,他听说过一些传闻。
“听说王爷曾经有个很是仰慕的女子。多年来一直在找寻……若是有个人横在那里终究是不好。在下也是男子,也明白男子的想法,只要有那个人在,他终究是把她放在第一。这样,李少使怕是会过得不开心。”
他喜欢李希言的性子,不愿意她为了情爱把自己折进去。
李希言忽然笑了:“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只知道眉头有一颗……”温涟一下卡了壳。
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这不就是……
“多谢温刺史忠告,我先走了。”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李希言开始亲自筛查榆林县城内的细作。
最重要的地方在城门口。
每日来往的车队人马都有嫌疑。
她穿着官服,抱着刀站在城门口,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挺立的脊背如同环绕着这座城池的榆树主干一样笔直。
百姓们第一次对这件官服的出现感到了安心。
今日站了一日似乎没有收获。
将要宵禁,李希言准备离开。
“姐姐……”容朗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耳边。
“你怎么过来了?”李希言心里一暖。
“我想着你今日在这儿站了一日。”
容朗从怀里掏出两个肉烧饼,上面慢慢都是芝麻,金黄灿烂,看上去就很脆!
“哪儿来的?”
二人也不管什么礼仪,随便找了个茶摊儿就坐下点了一壶茶,就这烧饼吃。
“这儿的特色,我验完尸就去买了,今日最后一炉,热乎着呢。”
李希言咬下第一口,醇香的芝麻,酥脆的饼皮再加上卤得软烂的肉。
太香了……
一口接一口根本不想让嘴巴空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来人就把烧饼吃完了。
“算是垫了个底。等会儿啊,我们去那个酒楼吃一顿。他家的鱼片做得极好,都没有刺呢。”容朗喝下一口茶。
李希言是真没吃饱,喝了几口茶就准备走。
二人沿着小河往前走。
容朗顺道说起了验尸的结果:“那些死了的细作症状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一波人一样。但是另外的人……是常见的烈性毒药,并不会造成尸体红肿腐烂。”
“两波细作?有意思。”李希言嘴上这样说,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停下脚步,望着平静的河面。
小河流速很慢,月光撒在上面,白惨惨的一片。
她呼出一口气,吹出的白气拂过树叶,像是寒霜一般。
远处的军营吹气长长的角声。
“不解决掉细作的问题,王都护就没法出兵啊。”
“不着急的。”容朗宽慰道,“慢慢来,军营里的细作已经肃清,暂时不会出乱子。”
“嗯……”
视野中,一团黑糊糊的物体在河上飘着。
李希言浑身一抖,定睛一看。
是人!俯卧姿态的浮尸,是男尸!
“酒楼是去不成了……”
“什么?”
李希言指向河面的尸体,尸体趴在水上一荡一荡,随着水流飘近。
“我们……”容朗捂住额头,“这是什么运气?”
第120章 身份推测 衙役站在小船上,手……
衙役站在小船上,手里拿着长杆。
尸体就在眼前,但是却怎么都够不着。
后来,还是有个年轻的大眼睛衙役一下鼓起气潜下水去,把尸体捞了起来。
宵禁已经开始,这里是大路,附近已经没有百姓上街。
容朗决定就地先简单验一下尸体,顺道能看看现场。
“也好,你先验着,我顺着这条河往上走看看。”
李希言点了一个衙役就离开了。
容朗这才开始验尸。
整具尸体都是肿胀庞大的,颜色苍白,尸斑呈现淡粉色。口、鼻处还有细小的白色泡沫,双手指甲缝里还有黑色的泥沙与零星几点绿色的水草……
光是这样看应该就是普通的溺水致死。
但是……
容朗瞟了一眼旁边窃窃私语的衙役们,目光再次回到死者的指缝。
那里面还有血迹与皮肉碎屑。
至于这些血迹的来源……
他的目光上移,放在了死者的脸上。
肿胀的脸上布满了抓痕,水虽然洗去了上面的血迹,但是却侵泡得抓痕皮肉外翻发白。
密密麻麻的抓痕撕裂了整张脸的面容,让人无法确定死者的长相。
他继续验下去,在摸到腿部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右腿小腿外侧有拳头大小的一块红肿淤血。
而另外一边的李希言已经找到了疑似死者落水的地方。
倒是不远,就在沿着河流走二里路的地方。
这里很是偏僻,人迹罕至,已经没有了河堤,从道路旁直接走下去就能直接到河边。
河边是一大片淤泥和密密麻麻的草。
草很高,到人的小腿肚的位置。
走过去,在河流最边上,有一小片的草被压得倒伏下去。
李希言蹲下查看,就在此处淤泥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的脚印,脚印带着擦痕。
她大致量了量脚印的长度。
八寸左右。
个头挺高,近六尺。
体重也不小,脚印还挺深。
“李少使?这里就是死者落水的地方吗?”衙役在后面发问。
“基本是,先把这里标记上。”
“是。”
李希言前前后后在周围又看了好几遍,没有其他痕迹。
她走上去,环顾四周。
是真的荒凉,基本都是废弃的屋子。
“这儿附近是什么地方?”
衙役回答道:“这里靠着河,近年来,这河时而会发大水。附近的百姓就搬走了,这些屋子都是空的,没人住。”
“离这里最近的有人的地方在哪儿?”
“嗯……”衙役思考了一会儿,“往东边走有个坊,那里靠着榆林最大的市,挺热闹,有不少酒楼茶肆什么的。”
李希言向东边望去。
即使已经是夜晚,在这里也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坊中燃起的灯火。
“鱼龙混杂。”
等回到最开始捞起尸体的地方。
容朗已经验完了,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
李希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情况怎么样?”
“死者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是个强壮偏肥胖的男子,身长六尺左右。死因是溺水,从腐败的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大概在两日前。至于身份……”容朗苦笑,“你也看见了那张脸被抓烂了,只在他身上闻得到少许的酒味和脂粉气,还有他的右腿在生前被人踢过,可能走路有些瘸。”
李希言看了几眼尸体。
“皮肤粗糙,身上的衣服满是油渍污垢,烂了连个补丁都没有,是个没媳妇儿的懒汉闲人,平日里应该就是做做什么体力活度日。脂粉气……死之前可能刚从青楼里面逍遥出来。”
“这种人可不好找。”
“我倒是更好奇你们……”李希言站起身对着正在准备抬走尸体的衙役们发问,“从看见尸体开始你们的眼神就不对,你们见过死者?还是有类似的尸体?”
衙役们面色一变。
“这……其实……”
衙役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恐惧。
“你。”李希言点了一下刚才捞尸体的衙役,“你来说。”
“回禀李少使。”那衙役的胆子确实大一点,直接就说出了缘由,“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有四名相同死状的死者了。”
这在李希言的意料之中。
“第五个了……前面四个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属下们拿着死者的体貌特征到处都问过,还特意排查了失踪的人口,没有一个对得上。”
李希言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第一具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概一个月前,八月二十三,第二具尸体是八月二十六,第三具九月初三,第四具尸体就在六日前,九月初九。”
李希言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处于谨慎,她还是要再看一看。
“尸体都在何处?”
“还在府衙验尸房中保存着,这案子还没结案。”
一回到府衙,二人就直奔验尸房而去。
县衙原本的仵作在战事中牺牲,新的仵作还没有找到,再加上最近安置灾民等一系列的事情,这案子就一直这样拖了下去。
所幸,尸体保存得还算完好。
容朗将尸体一一检验过。
每一具尸体都是被水泡过的,只是泡的时间长短不同。
究其根本,全部都是溺死。死者的体貌特征也格外的一致,都像是李希言嘴里没娶媳妇的懒汉,年纪皆是三十多岁,高胖肥壮。
最令他在意的还是那一点——每一个死者都抓烂了自己的面部。
根据伤痕的形状判断,伤痕全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结果基本一样。”
李希言也说起了自己的发现:“死者站在河边,脚下一滑跌入的河中。他生前站立的地方都是废弃的房屋,很大的范围内是没有人的。”
“这……得去哪儿找人啊?”
“该找的地方……那些衙役应该都已经找过了,只是我还有一个想法。”
“哪儿?”
“孙夫人那儿。”
“孙夫人?”
“对。如果真的连一点点身份上的线索都找不到的话,这些人很有可能不是本地人。按照时间来算,他们极有可能是灾民或者是跟着灾民混进来的人。”
“跟着灾民混进来的?”
“是,这些人也有可能是没有户籍的逃户。”
百姓分得的土地数量不多,遇见灾年根本就不够百姓过活,再加上还有朝廷征收赋税,地方豪强强征土地……
这些都导致了一部分的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为了躲避赋税以及兵役,他们只能抛弃身份逃离家乡,求得一条生路。
而这些抛弃了身份的百姓就成了逃户。
没有户籍的逃户办不了路引,办不了路引就进不了城,平日里他们只能在一些偏僻的荒郊野岭居住。
但是,上次灾民涌入之时,实在是来不及核对,想要跟着灾民混进城……
很容易。
“有一点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伤自己的脸啊?还抓得这么狠?”
“痒?难道是被涂了什么药?”
容朗很肯定的摇头:“手上和脸上还有伤口里都没有残留的药物。”
窗外,秋雨淅沥沥下了下来,带着能够透骨的寒气。
李希言的大腿又传来一股疼痛。
她下意识捂住了腿。
怎么忽然这么疼?
“怎么了?”容朗看着她捂着的位置,“是腿上的疤痕在疼?”
那晚他看得清楚,那是一块不小的疤痕,看上去就触目惊心。
“嗯……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李希言缓过气就站直了。
“去看过大夫?”
“涂着药。”
“还疼就说明这药效果不大。”容朗伸出手扶住她,“先回房,我让张锦这几日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大夫……忍着总不是个事。”
“我知道。”
“再逞强我就直接抱你回去。”容朗磨牙。
李希言知道他还真做的出这种事,立即服软:“我困了,想休息。”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去了安置灾民的地方找孙夫人。
还没到到门口,不远处就传来叫嚷声。
像是在争吵?
二人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只见那日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如今挤满了人。
最打眼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红衣,乌发红唇,美丽得张扬。
“你别躲!”
她手里拉着一个看上去就弱弱的女子朝着对面一群人大喊,气势一点儿也不逊于对方一群男子。
孙夫人站在中间拦着。
“小娘子你先别急。”
“孙夫人!”那貌美的娘子语气稍缓,“这不干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就是要把那不要脸的东西扭送衙门!”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一直指着躲在人群后的一个老头儿在骂。
“你个老王八!脸皮是被你早死的爹娘扯进你家那被人挖烂的祖坟里了!敢做不敢当的狗东西!有种别躲在别人后面,给我出来!我今日不把你那鳖壳子给扒了我就不姓刘!出来!”
这位娘子可不仅仅只是嘴巴厉害,竟然一手拖着一个人,另外一只手还真从那人群中把那个老头儿给揪了出来。
她反应极快,几个连环巴掌扇在那个老头儿脸上,直接打得那个老头儿瘫坐在地起不了身。
一时之间,阻拦的人都愣住了。
李希言这才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今日特意穿了官服,一身绣衣很有标志性。
众人都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动。
孙夫人一见是她,立即上前解释:“也不能怪这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也回过了神,拉着另外一个小娘子走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刚刚泼辣的模样,反而还让人觉得她文质彬彬。
“民女刘椒见过李少使,回李少使的话,民女这是在抓流氓。”
“流氓?”李希言指了指还坐在地上的老头,“是他?”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