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燕王之死
——阳华殿——
就在长子刚刚大婚的第二天,燕王裕的病情急剧恶化,而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刻,再次唤醒了他心中埋藏的亲情。
徐德知其意,于是便赶往了议政的外朝。
“你们都下去吧。”一道声音遣退了阳华殿内侍奉的所有人。
就在燕王裕以为是自己期盼的长子时,却无比恐慌与急切了起来。
然而油尽灯枯的他,不但无力动弹,就连声音都没有办法发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靠近。
作为王后的姬蘅,从宫人手中接过汤药,并将众人都屏退,随后端着汤药来到了王的榻前。
她的身影,将燕王眼前的光线全部遮挡,殿室内似乎瞬间黯淡。
“夫妻一场,就让臣妾,来喂大王吃药吧。”姬蘅端着汤药跪坐在了燕王的身侧。
然而燕王裕却只觉惊恐与窒息,恐惧压抑得他想要逃离与挣扎,尤其是想到自己一直在逼迫她服药,这般怕是来寻报复。
而他如今被重病缠身,毫无反抗之力,他看着姬蘅凑近的动作,因为心虚,他的周围仿佛被恐惧缠身,这样的感觉比病痛更加令他备受折磨。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可是他不想这样的死去,作为君王应有的体面与尊严,他不容任何人践踏。
然而徐德的离去,礼制赋予了王后在内宫拥有的最高权力,无声的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姬蘅将汤勺凑到燕王裕的唇前,身为君王的尊严,让他不愿开口,他愤怒与厌恶的瞪着姬蘅。
姬蘅起初的动作轻柔,但面对燕王裕的始终不愿开口,她便逐渐失去耐心,开始逼迫,强行撬开了他的唇齿。
然而即便如此,燕王裕还是不愿吞下药水,并吐了出来。
汤药吐到了姬蘅的手上,让她嫌弃至极,随后便将整碗汤药强行灌下。
滚烫的汤药激怒了燕王裕,他拼命的挣扎与反抗着,这样的举动也同样激怒了姬蘅。
啪!——
她将药碗扔下,随后扇了榻上的人一巴掌,声音响彻整座寝殿。
而燕王裕因这震耳欲聋的一巴掌,彻底蒙了,自他夺得王位以来,还不曾有人敢如此对他,这让他感到奇耻大辱,他小心呵护的尊严被人践踏。
他瞪着姬蘅,连反抗都变得激烈了,甚至强行张开了口,“贱…”
“想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吗?”姬蘅忽然说道。
燕王裕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姬蘅,听着她的话,思考着她的话,突然愤怒占据了他的全部想法。
因为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必然与她有关,但是燕王裕却想不明白。
这里是他的国家,他的宫殿,他主宰一切,姬蘅虽然是王后,但是却是一个外来人,并且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是不是很困惑?”姬蘅看出了他的愤怒与疑惑。
“曹掌侍。”随着她的一声叫唤。
曹氏的入内,让燕王裕尽乎崩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安插在王后身边的眼线,且身为燕国人,竟然会倒戈一个从齐国来的女子。
曹氏不慌不忙的走上前,这一次她没有再行君臣之礼,尽管她作为女官的身份,都是燕王所赋予的。
“你是不是难以理解。”姬蘅继续说道,“她明明是燕国人,明明不认识我。”
“你是这个国家的王,而我不过只是你的附庸,而作为你的臣子,你的子民,却能被我这个外来人策反。”姬蘅又道,“你无法想象,也想不明白。”
曹氏再近前一步,“我来告诉你答案。”
“我从未臣属于你。”曹氏道,“从你加害先王后起。”
听到曹氏的话,燕王裕开始变得急切,他似乎想要解释和询问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参与了先王后之死。”曹氏毫不遮掩的说道,“我受你指使,潜伏在先王后身侧。”
“十年之久,十年…”曹氏越发的哽咽,“我不知你们这些上位者能否明白,权势与金钱虽然能驱使一个人,但却并不能驱使她的心,唯有真心可以换取真心,唯有真心,能够打动人心,这与国家,与地域,与男女无关。”
“你做的一切,先王后都知道,”曹氏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她为了让我活下来,所做的选择。”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曹氏抬头,看着病榻上的燕王问道。
这个统治了国家十六年的君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三个女人所蒙蔽,并受到欺骗。
“先王后在燕国十年,尽心尽力的侍奉着你,作为王后,她没有任何的失职,作为妻子,她也尽到了自己的全部责任,可是你们却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齐国的公主,就生了那样歹毒的心思。”曹氏愤懑道。
“自先王后嫁入燕国,便一心向着燕国,与齐国的来往,不过只是几封家书与一些思念罢了,但是你作为丈夫,从未信任过你的妻子,宗法之制,不是你们定的吗,作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旦嫁出,便以夫家为大宗,你们制定规矩,却又忘了规矩,这真是太可笑了。”
听到这里,燕王裕终于明白了,曹氏并非是被策反,而是从一开始,曹氏就是先王后的人,因此要复仇的人,其实是曹氏。
姬蘅听着曹氏的话,字字句句,心如刀绞,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她的姐姐了,那样温柔和善的人,却无法善终而客死他乡。
她没有办法接受,仇恨再一次的占据了她的身心,并控制了她的言行。
“你知道,那夜的庆功宴,为何会如此吗?”姬蘅彻底黑下了脸色,“你的儿子,一死,一废。”
“哦,还有你最疼的长子。”姬蘅的眼神越发诡异,“也快要疯了。”
“阿姊的死。”她轻蔑的看着燕王裕,如一切都在掌握中,“我要你和整个燕国,都付出代价。”
这句话,让燕王裕彻底崩溃,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姬蘅,双手死死攥住被褥,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你…”
姬蘅看着他气急败坏,却又没有办法反抗的模样,忽然失声大笑。
“你猜,如果你的长子此刻进来,她会遵照你的意思处置我吗?”她又道。
“我告诉你,她不会的。”
“她绝不会。”她的话十分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所有人,都将离你而去。”
燕王裕攥着被褥奋力挣扎,然而却只从榻上滚落了下来,生命,在气急攻心之下迅速流失,他望着殿门,只剩无助的绝望。
忽然门被推开,他期盼已久,苦苦等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然而这时候的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父王。”子冉飞奔入殿,略过曹氏与姬蘅,跪伏到父亲身侧,她愧疚的哭喊道,“儿臣来迟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被愤怒填满,燕王裕死死攥着子冉,以目光示意她,这道带有杀意的目光,指向了姬蘅。
然而还没有等子冉给出答复,燕王裕便在恨意中离开了人世。
子冉的身子忽然一僵,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切还是来得太过突然。
纵有恨意,可当真的失去之时,悲伤便弥漫上了整个人,想要努力使自己平静的人,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心底流出的泪水。
死亡,意味着消失,意味着,再也无法看到,听到。
对于燕王裕的死,并未解除姬蘅心中的恨,因为她所失去的人,并不会因为凶手的死而生还。
可是她的心也是痛苦的,当她看到沉浸在悲伤中的子冉时。
那颗冰冷坚硬的心,再次动摇,并填入了苦涩,她在矛盾中挣扎,一面是仇恨,而一面则是愧疚。
她的仇人,是她的父亲,横在她们中间的恨意,让她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相信。
子冉将逐渐失去温度的父亲扶起,并安置在榻上,她压制住心中的悲伤,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一切。
这是作为继任者,必须要做的事情,“先去通知上将军乐易与都尉范梁,做好一切应变与准备。”她侧头吩咐跟随她入内的侍从。
“是。”
“丧钟,可以敲响了。”子冉又道。
“是。”
在呆坐了片刻后,子冉缓缓起身,她没有询问殿内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与王后说话,只是安排着父亲的身后事,与国家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接下来…将是新的风云。”
预示着国丧的钟声被敲响,整整九道,子冉并没有像其他的继任者,在先君死后,为了巩固权力继承王位而秘不发丧。
半个时辰后,阳华殿内聚集了宗室与朝廷重臣,以及燕王裕的所有子嗣。
如今除了子冉外,最年长的是燕王的第六子,不到十岁,而太子兴也才七岁。
因而朝中一半的大臣都支持长公子子冉继承王位。
宗室却在此时,搬出了周王朝制定的礼法,“太子兴为嫡子,并且是储君。”
“嫡长子尚在,王位,哪里轮得到庶子。”
面对宗室忽然支持起了太子兴,群臣皆感到困惑,但随着子冉的出现,局势并不偏向宗室,而他们原先拉拢的乐易,竟然重新站在了子冉的身后。
“吾奉先王之意,承继大统,尊王后为王太后。”
在拥有兵权的武将扶持下,王位的落定,似乎已没有了悬念,“我这里有先王的遗诏。”大宗伯子呈奉起一卷书简道。
第052章 子冉的选择
子呈奉出先王的遗命,群臣纷纷看向他的手中。
“宫中应该还存有一份。”子呈又道,“以防真伪。”
“有。”徐德说道,遂转身入殿去取,却在殿中遇到了王后,不由的心中一颤,但也只是行了礼便匆匆略过,并将那遗命取了出来。
“先王遗命,无嗣出的妃嫔,皆要殉葬,王后姬蘅失德…”子呈将遗命拿出,并与燕王裕所留在宫中的第一份堪合,无误之后呈出示众。
“赐以鸩酒,不得入王陵,后继之君当尊此诏,如有违抗,宗室及群臣,可另立明主。”
而作为王后的姬蘅此刻就在阳华殿内,曹氏跟随在侧,听到遗命的内容,却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自她入燕开始,燕王裕便派人盯紧了她,处处提防,只是燕王裕没有想到,曾听命自己加害于先王后的曹氏,竟是先王后的人。
一切恩怨,都在他咽气之时了结,如今便剩后世之人的争执与抉择了,关于王位的继承。
云中君子冉与王后姬蘅之事,早已非秘事,整个朝野都知道,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遗命是先王所留,子呈将之拿出来,也只是想尊先王的遗命。
“长公子若是要嗣位,承继大统,便要尊先王的遗命。”子呈说道,“赐死王后。”
然后并非所有宗室都是站在子呈这边的,因为乐易的重新支持,所有人都清楚,子冉一定可以继位,只要她想。
至于遗命,即便不遵照,在绝对的权势之下,子冉依然可以登上王位,只不过损失一些名声罢了。
但子呈作为宗室的长者,一直奉行着礼法为先,如若子冉真的违抗先王的遗命,便没有资格继承王位,宗室必定全力反对。
子冉看着父亲交给大宗伯的书简,心中五味杂陈,“好。”
她收起书简,“我放弃继承王位,拥立太子兴为燕国的新王,但是王后,是太子的嫡母,太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
子冉的话,令宗室与群臣无不震惊,就连乐易和范梁都傻了眼,明明已经握在手里的王位,就这样送了出去。
对于子冉的选择,曹氏也有些惊讶,只有姬蘅的脸色平淡如水,内心似无波澜。
“长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子呈大惊失色的说道,“先王的意思,您应该明白的。”
“子兴是太子,又是嫡出子嗣。”子冉却并没有回答子呈真正要问的话,“吾可效仿周公,辅成王。”
子冉的话一出来,众人便明白了,交出王位,而不交权力。
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先王的遗命,而燕国也仍然掌握在公子冉的手中。
“母后请回中宫等待,另外,新王还劳烦母后先看顾,余下的事,臣等都会安排妥善。”子冉没有再询问宗室的意思,而是转身向王后说道。
而余下的宗室因害怕得罪已得到权势的子冉,几乎不敢吱声。
唯有子呈,因奉出遗命而将子冉彻底得罪,待王后离去,子呈便不再遮掩面目的说道。
“云中君明明清楚先王的意思。”子呈开口道,“让齐国的公主成为王太后,并且立齐国所生的子嗣为新王。”
“云中君这是要把燕国,送给齐国吗?”子呈质问道。
子冉回过头,她看着大宗伯子呈,“不是大宗伯以先王的遗命相逼吗?”
“这都是为了燕国。”子呈力争道。
子冉忽然想到了什么,“为了燕国?”
“疑心,可害人,疑心,可杀人,疑心同样也能,害己,杀己。”
子冉抬起头,忽然眼色一转,冷道:“燕国的朝堂上,有一半臣子来自他国,是不是也要一并杀了呢?”
除宗室外的一部分重臣听后,纷纷惶恐了起来,并表态道:“长公子明鉴,我等既然入燕,便永为燕国的人臣,绝无二心。”
“我知道,父王的做法,让宗室多有不满,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燕国,这到底是为了燕国,还是为了你们的私心?”子冉继续说道。
不等子呈开口,子冉又道:“你们想通过我对于王后,这个齐国公主的态度,来揣测将来我执政之后对于先王之政的态度。”
“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答案。”子冉看着子呈道,“也是我给群臣的答案。”
宗室这样做,其背后的动机,子冉一清二楚,她顺水推舟,向燕国的朝堂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从而争取到了异国在燕之臣的支持。
原本不太清楚子冉目的的上将军乐易,也突然茅塞顿开。
宗室想试探子冉的态度,并且动摇她的地位,然而却被子冉反过来利用。
但代价是,失去王位,但也仅仅只是王位。
然而子呈之意,并非如此,对于子冉的曲解,子呈想要开口解释,却被群臣的声音所打断。
“我等愿尊云中君之意,竭尽所能,匡扶燕国。”大臣们纷纷表态。
子冉看向子呈,“宗伯,您是长者,在宗室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德高望重,宗室的事宜,仍然交由您,这一点,我和父亲的意思是一样的。”
“燕国,是我们子姓一家的燕国,宗室的地位,永远不可撼动,这几年父王病重,亦是宗室挑起了燕国的大梁,如今父王驾崩,我作为长子,代替先父向宗室表达谢意。”说罢,子冉向以子呈为首的宗室群臣拱手。
子呈与一众宗室老臣,皆感到错愕。
“燕国历经几次动荡与危机,最后都是仰仗宗室才得以平息。”子冉又道,“这些,父王与我都清楚。”
“只不过如今群雄并立,战火不断,大国欲吞并小国扩张领土,而燕国又地处荒凉,若再不图强,必然只能为鱼肉,任人宰割。”
“因此我希望诸位宗伯可以明白,父王的图强之心,是为了燕国。”
“至于宗室,父王从未忘记。”
“子冉亦不会忘。”
而这一番话下来,让子呈这个大宗伯直接惭愧的低下了头。
“臣今日方才明白,先王为何,执意要选您。”子呈看着眼前这位忽然变得无比陌生的长公子。
无论是政治手段,还是察觉人心,子冉都远胜她的几位兄弟。
“是齐国的稷下学宫,改变了公子吗,听说天下的智者,都聚集在那儿。”子呈又问道,“所以齐国才会变得强大。”
“齐国不会因为一个学宫而突然强大,列国也不会因为没有学宫而一直弱小,国家的强弱,离不开做决策的人。”子冉说道,“学宫设立已有数年,至今尚在,可是齐国的强盛却早已不如从前。”
“燕国地处偏僻,关外又有异族,百姓纷纷南逃,如此诸多限制,让燕国图强受阻,所以父王才会向外寻求。”
“如果你们真的是为了燕国,就请停止内斗。”子冉又道,“因为父王的驾崩,必然会引起齐赵两国的注意。”
“我明白了,”子呈再次震惊的抬头,“长公子拥立太子兴,是为稳住齐国之心。”
“今日我就说到这了,国家的运作不能停滞,先王的丧事一切从简吧。”子冉道,“今后子冉,还需仰仗诸位。”
“我等一定尽心。”
——中宫——
很快,燕王宫内便挂满了白绫,灵堂也于外朝的宫殿中搭建完成。
“不敢想,公子冉真的能够用王位来换王后的周全。”曹氏跟随在姬蘅身后说道。
“只是一个王位而已,权力依旧在她手中牢牢握着。”姬蘅说道,“周公辅佐成王,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而且,燕王的病情,齐赵两国都很关注,尤其是齐国。”
“她刚刚接手朝政,必然不稳,若再加外患,燕国必受动荡。”
“如此做,不过是为了燕国罢了。”姬蘅又道。
“权力与王位,只有一步之隔,可是这一步,一旦没有跨出去…往后,便犹如天堑。”曹氏看着姬蘅道,“公子冉所做出的选择,这其中,难道真的与王后毫无关系吗。”
一旦王位确定,再想要夺取,必然要靠政变,一是动用权力废黜,二是继任之君的死亡,但很显然,有姬蘅在,子冉不会选择后者。
尽管姬蘅不愿意承认,但是曹氏仍然看得明白,“多少人为了那个位子,杀妻灭子。”
姬蘅沉默了片刻,“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总是私心居多。”
“王后如此抗拒,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吧。”曹氏继续说道,“因为燕王之事,他毕竟是燕王的儿子。”
曹氏本还想说什么,但因姬蘅内心的抗拒,于是便出言制止她,“够了!”
“您到底是先王后的嫡亲妹妹,内心深处的那份善意,我又怎会察觉不到呢。”相处日久,曹氏捕捉到了姬蘅坚强外表下,内心的那份脆弱与柔软。
“或许除了愧疚,您心中还有存疑,因为走到今天,事态的发展,几乎都是在公子冉的掌控之下。”
“从他向燕王请命入齐开始。”曹氏看着姬蘅的脸色,“这盘棋,就已经开始了。”
姬蘅转过身,她盯着曹氏,“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了,你…”她的眼里逐渐弥漫出不信任与质疑,“该不会是她的人吧?”
第053章 相拥
“王后觉得,是吗?”曹氏抬起头,对视着王后姬蘅问道,“凭借您的直觉,您的洞察人心。”
“是,也不是吧。”姬蘅回道,而后转过身,“但是我现在不想要知道答案。”
“等某一天,您想通了,小人随时等候。”曹氏拱手道。
“姨母!”太子兴一脸惊恐的从殿中跑了出来,“您去哪儿了?”
姬蘅带着太子兴回到殿中,太子兴着急的问道:“他们说父王死了,姨母,这是真的吗?”
“嘘。”姬蘅示意太子兴,“君王之死,要说崩。”
“你应该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的。”姬蘅又道。
子兴知道什么是死亡,但是他对于父亲的感情,似乎很是淡漠,因为自他降生起,便极少与亲生父亲见面。
而自母亲离世后,整座王宫中,就只有一个贴身的寺人在关怀他。
“所以作为先王…”姬蘅对燕王有恨,但子兴却是燕王裕与姐姐的孩子,“作为先王之子,你应该要表现出哀痛才是,即便不是出自于真心,也要那样做。”她教导着子兴,如何扮演一个嗣君的“孝道”
“为什么。”子兴有些不情愿,虽年幼,却什么都明白,也聪慧,“我和母亲住在这里,他从未来看过,就连母亲的死…”他甚至记恨他的父亲。
“并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我才想要你这样做,”姬蘅解释道,“而是你要继承他的王位,这是你作为臣与子,应该要做的。”
“王位?”子兴虽然知道自己是太子,但是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不喜爱自己,而母亲又是齐国公主,所以不可能真的将王位传给自己,“可他们说我并不是真正的太子,父亲的王位,是他的。”
子兴口中的他便是长兄子冉,他并不喜欢子冉,尤其是在姬蘅来到燕国后。
他时常能见到子冉来找他的姨母,而每当这个时候,姨母总是会差人将自己带走。
也由于姨母与自己的母亲长得十分相似,渐渐地,子兴便将姨母当成了母亲,越发依赖,因此子冉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被抢夺的危机,于是越来越抵触与讨厌。
“谁说的。”姬蘅道,“子兴,你要清楚,你的母亲是燕王的正妻,燕国的王后,你是燕王唯一的嫡子,按照宗法,只有你才能继承王位。”
但自诸侯僭越称王,礼制就遭到了破坏,如今还能真正遵守的,便只有日渐衰微的周王室。
“我能成为王吗?”他天真的问道,也成功被权力引诱,“成为父亲那样的王。”
姬蘅也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来了,他对于父亲的崇拜,即便没有建立起父子之情,但终究是血浓于水。
“你不需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王。”姬蘅并不高兴子兴潜意识里的所想,但她知道子兴并不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
但是子兴显然还不明白,能够继承王位,并不代表可以真正成为掌握国家与权力的君王,“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向先生们虚心请教学问。”姬蘅遂道。
“姨母还会在吗?”他又问道。
“我会代替你母亲,将你抚养成人。”姬蘅回道。
就在子兴还想说什么时,青荷走了进来,“公主,公子冉来了。”
自从前相国辛吾死后,公子冉便很少来中宫了,子兴听到青荷的话,顿生敌意与不快。
“姨母,他为什么要来。”子兴看着姬蘅道。
姬蘅想了想,“你父王不在了,长兄如父,今后的一切便要听从你的长兄。”
“难道我成为了王,也还要听他的吗?”子兴问道。
“即便你是大王,也要听从。”姬蘅说道。
“长公子。”
就在姬蘅教导子兴时,子冉走了进来。
“青荷,带太子先下去。”姬蘅遂吩咐道。
“是。”
子兴瞬间皱起了眉头,他扭捏着不肯离去,“我不要。”
“为什么每次他来了,姨母就要赶我走。”子兴说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自姬蘅进入王宫后,公子冉的频繁入见,引来了不少流言蜚语,而子兴随姬蘅居住在中宫,不光听闻,更是亲眼所见。
“当然都是真的。”姬蘅本想解释,却被子冉抢了先,“太子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和你的姨母。”
七八岁的孩童对这些事很是懵懂,而他所感受到的,便是自己依赖的人的将要被抢走。
姬蘅听后,皱起了眉头,她似乎有些抗拒,于是说道:“云中君要奉他为王,就是如此做的吗?”
子冉见姬蘅淡下了脸色,于是改了态度,对太子兴拱手道:“臣是来迎太子,继先王之位的。”
子兴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躲到了姬蘅的身后。
“别怕,跟着去吧,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姬蘅安抚道。
子冉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寺人入内,恭敬行礼道:“王后,太子。”
寺人将太子兴带离了内宫,子冉却没有立即跟着离去,而是留在了中宫。
“先王的后事,不需要云中君了吗?”姬蘅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问道。
“一些琐碎的事自有人去办,而且,也不急这一时吧。”子冉回道。
姬蘅欲再次开口,可是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无法真的说出。
“母后要赶我走吗?”子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姬蘅却看到了隐藏在子冉眼底的悲伤,父亲刚刚离世,独自一人故作镇定的处理了一切,忙碌短暂的驱散了她心中的悲伤,但再回到无人之境时,悲伤便再一次的从心底涌出,过往,一幕幕浮现于脑海。
“我没有这个意思。”姬蘅回道,恻隐之心取代了她的狠心。
子冉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眼眶却逐渐的泛红。
姬蘅看着她,不知所措与心底的愧疚,让她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已经晌午了,你今天一定还什么都没有吃。”
她想要走,但是略过子冉时,却被她拽住了胳膊,“别走。”
耳畔传来了挽留的声音,很轻微,轻微到,只有心能听见。
那是心与心的声音,是感应,疼痛,让她不敢再向前迈步,同时,她的思绪变得尤为混乱,这是一种她从不曾有过的紧张。
就连呼吸,都逐渐停滞,只是这一瞬间的触碰,她便好像知道子冉下一步想做什么。
“你…”
如她猜测般,片刻时间,她便被拽入了她的怀中,随后便被覆上来的双手紧紧圈住。
“什么都不要说。”
“我只需要片刻,片刻就好。”
暮春的风从窗边潜入殿内,游走在相拥的二人身侧。
被拥入怀中后,心中的紧张反而被驱散,但她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抗拒,只是安静的站着,任由她抱着。
柔和的风抚摸与触碰着她们,就如受伤之人受到了这世间最温柔的抚慰。
她能感受到,胸前有着另外一个人明显比她急促的呼吸声与起伏。
虽然隔着衣衫,可仍能清晰的感受到背后,来自子冉掌心的力量与温度。
这份眷恋,让她越发不舍,越发的向前,越发的用力,就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当中,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然而她小心翼翼的克制着,心疼着,想要用力触碰的手,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刚刚好的力度。
压抑太久无法释放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释然,期待又渴望已久的相拥,驱散了她心中长久的悲伤。
这些年来所承受的一切压力与不被理解,还有至亲的离世,这些积压已久的悲痛,时刻都在侵蚀着她那颗孤寂的心。
姬蘅似乎感受到了,逐渐上升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瓦解她的防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姬蘅感受着这一切,早已麻木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
“还记得吗?”
“你离开齐国前的那个晚上。”
她主动开口问话,回忆起了从前,她们的从前。
【“夫子的课题还没有学完呢。”她想要挽留,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便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说出。
“母亲给我来了书信,虽然没有言明是什么事,但似乎很急切,我需要回一趟燕国。”子冉回道。
子冉已离家一年,对于至亲的召唤,她没有理由将她留下,“那…”
“你这次回去,我们还能再见吗?”她在犹豫之中问出了想要说的话。
但她心中很清楚,齐燕虽然相邻,却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一旦子冉回去,便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当然。”但子冉的想法却与之不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来见你。”】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来见你。”再一次的,子冉向姬蘅说出了同样的话。“我记得每一句,你和我,我和你,说过的话。”
“而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靠近你,就算是王也不行。”
“所以…”姬蘅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眼里不再平静,“这才是你拥立太子兴的理由?”
从不畏惧人言的子冉,却作出了与自己相背的抉择。
“这是我和燕国,欠你的。”她道。
大周宣平二十九年,燕国燕王裕崩逝,由太子兴继位,尊王后姬蘅为王太后,并以长兄云中君子冉为大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
由于新君年幼,所以燕国的军政大权,由子冉一人独揽,子冉虽未继承王位,却成为了燕国的实际掌权者。
第054章 变法
一年后,为先王守孝的燕太子兴正式继承王位,而在这一年期间,燕国的朝政完全落入了其长兄云中君之手。
根据舅舅辛吾留下来的书简,针对于燕国的弊政,子冉开启了对燕国朝堂的整顿。
不但延续且加大了黄金台对于人才选拔的重要地位,还修改了一些规则。
设于蓟城的黄金台,正式向天下征召有才能之士,不论出身,并且由燕国大宰子冉亲自策问。
凡是进入燕国为官,不管曾是哪一国之人,皆可凭借政绩与功勋升迁。
除了亲自挑选人才,子冉又令大司徒邹衍与上将军乐易坐镇黄金台,主持选拔。
二人皆非燕人,却都位列燕国的上卿,并握有实权。
此举很快便吸引了各国在其本国无法施展抱负的贤才。
——燕王宫——
“云中君。”乐易踏入殿内,并奉上了一简竹书。
近侍接过乐易手中竹简,转呈与子冉。
“这是?”子冉接过竹书。
“一名赵人呈至黄金台的。”乐易回道。
“赵人?”子冉遂将竹简打开,“赵国最近不是发生了大事。”
“是的,赵王之死引起了赵国的内乱。”乐易回道。
“所以他是赵臣。”子冉又道。
“大司徒看了一眼,说云中君对此人,一定会感兴趣的。”乐易道。
“哦?”子冉将信将疑的打开了竹书,“大司徒总是神秘莫测,难得听他会对谁做出评价,阴阳家都是这样的么,洞悉天地与时分,”但看完书简的内容之后,她的神色顿时大变,“这个人在哪儿?”她问道。
“在黄金台附近的馆舍。”乐易回道,“云中君最近政务繁忙,大司徒便将人替您留下来了。”
子冉很是高兴,“老师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大司徒邹衍入燕十余载,曾担任过子冉的老师。
随后子冉起身又道:“我要见他,你替我安排。”
“是。”
——黄金台——
燕王裕所设立的黄金台,名为宴饮之所,但实际是为燕国招贤纳士。
驱车前往黄金台的路上,子冉又端详了一遍竹书上的策论。
而此刻的馆舍中,上将军乐易所派的人也已到达,并请出了献策之人。
“上将军说,大宰要于黄金台会见先生,车马已备好。”
跪坐在竹席上的人望了一眼窗外,“好。”
至黄金台,士卒将他引进会客的宴厅,接见他的人,就坐在宴厅的主位上。
随着推拉的木门被关上,他走上前,却没有立马行礼,而是环顾了一眼四周。
主位的身后立有一张屏风,宴厅的两端垂下薄帘,夏日的风透过窗户卷入厅内,吹起了两侧的帘帐。
“我要见的,是燕国的王。”他看着主位上跪坐的人,昂首挺胸道。
“燕国的新王年幼,朝政暂由我代理。”主位上的人回道。
“不,我说的不是王座上的那个。”他道。
就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交谈,他便否认了主位上的人。
直到子冉从屏风后走出,坐在主位上,穿着贵族服饰的章平这才松了一口,连忙起身让位。
“赵人剧昕,见过大宰。”剧昕遂向子冉弓腰行礼。
“你见过我吗?”子冉问道。
“我没有见过公子,但神态与气质,是骗不了人的。”剧昕回道。
“可你说要见王。”子冉又道。
“您不正是吗?”剧昕回道,“天下人的看法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们这些欲投奔之人看来,您才是燕国真正的王。”
子冉遂走到君位前跪坐下,她没有否认与反驳剧昕,“先生请坐。”
章平搬来一张席垫,剧昕遂于子冉前盘跪对坐。
子冉仔细打量着剧昕,他原以为会是一个样貌粗鲁的武夫,但却恰恰相反,唇红齿白,让人将他与武将无法相连。
“你刻在竹书上的字孔武有力,却没有想到,竟是个书生模样。”子冉说道,“我听过你在赵国的事迹,你原是赵国武将。”
“臣是武将不假,但如今已不侍赵,至于样貌,应该没有人规定,武将应该长什么样子,同时,臣也喜好读书。”剧昕回答道,“若公子非要追问,也许是因为生在战乱不休的赵国,自知读书无法救国。”
“投笔从戎吗?”子冉说道,“怪不得你有那样的见解,同时又不乏文人的谨慎。”
“你既是为救国,又怎想要赴燕呢,你应该知道我立黄金台之意。”子冉继续问道。
“作为国人有救国之心,但作为自己,空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而为了自己,抱负能够在哪里实现,这并不重要。”剧昕解释道,“如今的天下分崩离析,各国朝堂站着各国的人,公子您的母亲也是赵人之女,对于赵国,公子应该不陌生。”
“幼年常听母亲提起,”子冉毫不遮掩的回道,“听过很多赵乐。”
“如今周王室衰微,再无力掌控天下,列国的一统,最终会落在经过战乱存留下来的几个国家当中。”剧昕说道,“天下迟早要凝一,只要能实现自己的价值,生于哪一国,侍于哪一个国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子冉听出来了剧昕的雄心与抱负,还有野心,“关于燕国如何图强,先生可有详解?”
“唯有变法。”剧昕拱手回道,“方能图强。”
——中宫——
“王太后,大王来了。”
由于新王年幼,所以作为王太后的姬蘅,仍然居住在中宫。
成为燕王的子兴搬进了阳华殿,但每日早晚都会入中宫请安。
子兴虽然在国丧过后正式继承了王位,但除了重要的场合,必须要由国君出面,余下的,就连朝议几乎都不曾参与过。
“姨母,我什么时候可以加冠?”黄昏时刻,子兴入中宫请安时,忽然问道王后。
姬蘅看着子兴,“男子二十而冠,大王如今才九岁,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加冠之后,我就能亲政了,”子兴回道,“先生说,天子与诸侯为了早日执掌国政,都会提前举行冠礼,文王是十二岁加的冠。”
及冠成人,这是一项尤为重要的礼节,尤其是对于诸侯王及贵族。
“当年长兄也是行了冠礼才入朝的。”子兴又道。
“你的长兄,也是十九岁才行的冠礼。”姬蘅回道。
“我听从了您的话,不再与长兄冲突。”子兴看着姨母,欲言又止,“可是…”
“你想说什么?”姬蘅从子兴的眼里,看到了些许的不甘与野心,也有了与其年岁不相符的心思。
“他们说长兄才是燕国的大王。”子兴说道,脸色有些阴沉,“而且…”
“就算等我真正成人,他也根本不想让我亲政。”子兴说道,“我只是他立的傀儡。”
“所以呢?”姬蘅忽然问道,她并没有按照常理来劝解子兴,“你心有不满,或者说,你从来也没有满意过你的这位长兄。”
“我不喜欢他。”子兴毫不遮掩的说道,“但是我知道您喜欢。”
“…”
“您和他的事,子兴都知道的。”子兴又道,“所以您也向着他,可是姨母,我的母亲,是您的亲姐姐,我和您才是一家人。”
“大王曲解了我的意思。”姬蘅看着逐渐生有心思的子兴说道,“你要明白,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你,你想要夺取权力,光靠抱怨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你想通过我?”姬蘅又道,她看穿了子兴的意图。
“在这个王宫中,子兴可以信任的,就只有您了。”子兴说道。
“如果大王真的信任我,今日就不会来问话。”姬蘅不悦道。
“…”子兴忽然感到羞愧,沉闷了半天,便将心中的不满说了出来,“您和长兄走得太近了,尤其是这一年当中。”
“你生长在内廷,见了那么多争斗,宫中的时局,你未必不清楚,你应该要有自己的主见与判断,而不是听从旁人的言语,徒生猜忌。”姬蘅不高兴的说道,“你是我阿姊唯一的子嗣,这一点,我从未忘记过。”
子兴听后,很是愧疚,于是起身大拜道:“儿臣知道了。”
随着子兴的认错离开,屏风后面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太后当着我的面,”子冉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教他隐忍蛰伏,夺取权力。”
“你们才是一家人。”子冉低头看着跪坐在竹席上的姬蘅,“不过,他说太后喜欢我…”
姬蘅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云中君今日来我这儿,难道就为了窃听?”
“当然不是。”子冉走到她的身侧,顺势坐了下来。
“最近有人献了九篇文章给我。”子冉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在入燕的路上和我说过的话。”
“什么文章?”姬蘅只挑了一句自己想回答的话问道。
“关于变法图强。”子冉回道。
“你要在燕国变法?”姬蘅侧过头。
“对。”子冉点头道。
第055章 图强
“你知道变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先不论成败。”姬蘅说道。
“我知道。”子冉回道。
“你刚刚执掌政权,根基未稳,为何如此急于图强?”姬蘅问道,“燕国的宗室,起初并不支持你,是你的保证才安抚住了他们,而你如今要实行变法,势必会再次触怒他们。”
“当今列国,实行过变法的国家不少,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要与贵族抗衡。”姬蘅又道,她似在担心子冉。
“我明白的,”子冉说道,“变法,便要打破原有的秩序,建立一套新的有利于国家发展的秩序,从而实现国富民强,但这会侵害贵族的利益。”
“从富人手中索要钱财,富人会答应吗?”姬蘅摇了摇头,“可变法不是索要,而是抢夺。”
“你本就是在贵族的支持下,才获得的政权,而现在你却又将利刃指向他们,”姬蘅又道,“你就不怕,发生变故吗。”
“但只有这样做,才能使燕国强大。”子冉道。
姬蘅看着她,思考了片刻,“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不惜冒险。”
“与列国争雄吗?”她又问道,见子冉不回话,她又道:“还是南下伐齐。”
“如果有一天,燕国举兵伐齐,你会阻止吗?”子冉问道。
齐国毕竟是姬蘅的母国,“齐与燕的战争由来已久,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我能干预什么呢,如果你是想要夺回齐国占领的燕国城池,一雪前耻,我认为这是应该的,你也不需要来问我。”
子冉抬起头,盯了半天后才回道:“好。”
大周宣平二十九年,燕王兴元年,盛夏,赵国将领剧昕投奔燕国,并受到重用,成为燕国的亚卿。
同年秋,燕国开始了一场重大的变革,于军事、政治、经济上,推行变法,并由上将军乐易与亚卿剧昕共同主持。
军事上,训练强兵,严明军纪,并统一学习战法。
而政治上,对于官员的选拔,确定了察能而授官之制,并制定考核的标准,以才能替代出身,对有才能与功勋者,授予相应的官职与爵禄,不看出身与亲贵,首重任人唯贤。
为了安定秩序,于律法上,针对燕国废弛的法度,重新制定与完善了新的律令,为加强律法的作用,对于遵守法律的百姓,无论士庶还是奴隶,都按照制定的制度给予相应的奖励。
变法施行后,子冉开始大力度整顿朝中,加强对官吏的审查与考核,短短几个月里,先是罢黜了一批不作为的官员,而后又于全国开始大量选拔人才。
对于子冉推行的变法,其中以宗室与贵族的利益受损最为严重,子孙无法再凭借出身获得官职与爵位,律法的完善,也让贵族失去了特权,这场变法,很快就引来了宗室与贵族的强烈不满与抗议。
但他们不敢攻击当权者,于是便将矛头对准了主持变法的大臣。
由于乐易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所以初入燕国的剧昕,便成为了宗室弹劾与诋毁的对象。
但所有的压力,都堆到了子冉的身上,因为贵族的要求,是将剧昕驱逐出境甚至是处死。
但对于堆积在案上的弹劾书简,子冉并没有理会。
是年冬
察觉到危机的宗室,再一次聚集在了一起开始商讨应对的策略。
“这才不过两年,公子冉就忘了当初在先王灵前的承诺,亏得宗室如此的支持他,让他以公子的身份执掌朝政。”
“宗伯,长此以往,宗室在朝的影响必定会越来越弱,公子冉重用他国之臣,现在燕国朝堂上的重臣,有一半并非国人,若再放任他推行变法,怕是燕国要变成六国的燕国了。”
其中反抗最激烈的,是一些因没有成绩与功勋而被罢黜了官爵的宗子。
“我等自先王登基以来,便一直在朝中,他说罢黜就罢黜。”
“还拿出一堆什么考核,燕国立国百年,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宗伯,您评评理。”还有年轻的宗室之子,因为不再看出身,所以及冠后他们没有办法入朝得到官爵。
一直跪坐着沉默不语的大宗伯子呈,心中万分纠结,一面是宗室,一面是国。
作为燕王室的子孙,他心中希望自己的国能够强大,同时他也明白子冉推行变法是为了什么,列国的变法,都有显著的结果,但作为宗室的长者,这样的变法,无疑会动摇宗室的地位,宗室子弟无法再继续享有本该有的权力,逐渐沦为庶民,长久下去,宗室定然衰微。
“公子冉对于宗室的诉求不闻不问,我们的奏疏都被搁置了,他这是要强行变革。”
“宗伯!”
“我会去同大宰交涉。”子呈睁眼道,“但以宗室现有的力量,我不能保证可以成功劝阻。”
“若是联合贵族呢?”有人说道,“燕国的中坚力量,一直都是贵族,现在被侵害利益的,不仅仅是宗室。”
“可是军队在公子冉的手中。”但也有人提出了顾虑。
“难道公子冉要因为推行变法,而将宗室与贵族屠戮殆尽吗?”他反驳道。
“够了!”子呈呵斥道,“争取权益并没有错,但是有一点,那就是不能挑起内斗。”
——燕王宫——
子冉推行的变法,一开始只是在中央,几个月后,便于全国推行。
在严明律法下,廷尉要处理的案件骤增,但相应的,治安也有所改善。
“自变法推行以来,短短几个月,燕国的度支便改善不少,不过都用在了变法当中,如果变法可以继续顺利推行,明年这个时候,国库会有所增收。”大司徒邹衍计算着国家的收支。
子冉听懂了大司徒的意思,“这才半年,变法的推行当然要继续。”
“希望公子,能够承受住宗室的怒火。”邹衍眯着老眼说道。
“启禀大宰,大宗伯求见。”谒者入殿通报。
刚刚说到宗室,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便到了。
“公子,那么老臣就先告退了。”邹衍弯腰道。
子冉抬起手,“大司徒…”
“只是大宗伯独自前来,公子可以应付的。”邹衍说道。
子冉无奈,只得向谒者挥了挥手,同意了大宗伯子呈的入见。
子呈撑着拐杖进入殿中,欲要下跪行礼,却被子冉所制止,“宗伯免礼。”
“公子所推行的变法,是何意?”子呈抬起头,直言质问着子冉。
面对质问,子冉也不再客气,她淡下脸色,直起腰身,负手背对着子呈回道:“大宗伯博闻强识,应该明白,燕国的变法,是为了图强,这并不是为了我个人,也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燕国。”
“为了燕国,就要以牺牲宗室为代价吗?”子呈继续问道。
“子冉何曾说过要牺牲宗室?”子冉反问道。
“朝廷的那些举措,难道不是针对宗室吗?”子呈敲着拐杖愤怒道,“比起贵族,宗室享有的权力是最多的,你将这些全部取消…”
“大宗伯也知道,”子冉转过身,“宗室即便不出力,却也占走了燕国半数的财力。”
“任人唯亲,任人唯贵,不考虑能力,不考虑德行,这样的国家,只会越来越腐朽。”子冉继续说道。
“公子一心为了燕国,臣没有意见,但是变法需适度,没有了宗室,将来一旦生变,公子能倚靠的,还有谁呢?”子呈问道,“那些外姓臣子吗?”
“他们是有利可乘,才会赴燕,将这里当做栖息之地罢了,倘若不是公子给了这样的待遇,他们可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此地?”子呈又道,“真正能做到不抛弃国家,坚定拥护国君的,唯有宗室,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谁会背叛自己的家呢。”
子呈的话,让子冉陷入了沉思。
“公子在先王灵前的话,臣还记得,尽管宗室子弟没有那么让人如意,但至少,对于自己的国,对于自己的家,还算尽心尽力。”
“在对燕国的变革上,你和你的父亲如出一辙,但是你比你的父亲要更加激进。”子呈又道,“或许是因为你更年轻的缘故,以及你的父亲给你留下了一个稳定的政权,而非在动乱中继承。”
“齐国也在变法,大宗伯知道吗?”面对子呈动之以情,子冉并没有动摇变法的决心,“燕国若不图强,其结局,必然会走向灭亡。”
“我推行的变法,只是将原本的偏颇与不公正进行了合理的修改,没有要舍弃任何人的意思。”子冉又道,“宗室的能者,仍然可以担任要职,并且他们可以获得举荐,有直接见我的特权。”
子呈还想反驳什么,却被子冉一句话唬住,“倘若国家灭亡,你我皆要沦为阶下囚,丧家之犬,又谈何宗室?”
第056章 遇刺
燕国燕王兴三年,正月,春,大宰子冉于燕国推行的变法,获得了大宗伯子呈的支持。
然而一些宗室与贵族,因为变法所带来的不利影响而怀恨在心,但又不敢真的与当权者作对,于是便将恨意转至主持变法的大臣身上。
子冉推行的变法,其中,上将军乐易主要负责军事上的革新,而政治上则全权交由了亚卿剧昕。
随着变法的深入以及显著成果,子冉对于剧昕越来越看重,而剧昕在朝中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剧昕主张的变法得到了子冉的全力支持,对于子冉的知遇之恩,剧昕尤为感激,于是更加尽心辅佐,并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身于燕国以及变法当中。
剧昕的才能,在燕国得到了最大的施展,同时也吸引了各国的贤才纷纷赴燕。
短短一年时间,注入了新鲜血液的燕国便焕然一新,燕王裕晚年无力改变的局面,在子冉手中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颓废的气象一扫而空。
“主君今日也不回家么?”车夫一边架着马车,一边问道。
剧昕跪坐在马车内,手中还捧着一简竹书,是关于历代变法的详情汇总,通过参考其他六国的变法,制定出一套完全适用于燕国的变法,这将更加有利于君主的统治不被动摇,因而剧昕所考虑的,不光是对于燕国,还有统治燕国的当权,只有政权稳定,变法才能持续,国家才能实现真正的强大。
“不了,现在是变法的紧张时期。”剧昕说道,“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怠慢。”
车夫驱车赶往剧昕办事的公廨,初春的燕国仍然寒冷,屋顶上的积雪没有丝毫消融的迹象,车轮碾压着街道上的黄土。
突然,临街两侧的住宅,窗户被统一打开,几支锋利的羽毛箭从窗□□出,其方向正是剧昕的马车。
人来人往的街道瞬间变得慌乱,利箭从车窗射入车内,将剧昕手中的竹书钉到了车厢的木板上。
就在剧昕侧头时,又有几支利箭,以同样的速度向他袭来,他吓得抱头弓腰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剧昕掀开车帘,只见坐在车前驾车,刚还在问话的车夫从车板上倒了下去。
鲜血渗透了地上的黄土,而他的头颅前,正插着一支锋利的羽箭。
剧昕这才明白,自己是遭到了刺杀,而且是当街行凶。
于是他便向前爬了几步,想要去够马车的缰绳驱动马车逃离。
然而随着锋利的箭将马儿擦伤,马车便开始失控。
车厢中的剧烈摇晃,让刚刚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掌握缰绳的剧昕重重栽倒。
“父亲正在主持变法,这段时间朝中的议论声很大,尤其是宗室,尽管大宗伯子呈向云中君表了态,但他无法代表全部的宗室,所以对于父亲的安危,兄长要格外小心谨慎,多多提防才是。”乐华骑着马匹,向兄长提醒道。
“父亲手握重兵,又深得云中君的器重与倚仗,那些宗室不过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人,我看,他们未必会敢对父亲不利。”然其兄长乐简却不以为意,“不过,那位从赵国来的亚卿就不一定了。”
“没有任何的根基,就只是靠当权的信任,就在燕国大刀阔斧的进行变法,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得罪了那么多人,我要是那些贵族,我必拿此人开刀。”乐简继续说道,“当权就算再器重他,也不可能因他一人而在燕国大动干戈吧。”
“话虽如此,但是谨慎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乐华道。
“嗯。”乐简同意的点头,“现在是云中君当权,快三年了,你们…”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是很能理解,“这三年中,他不曾娶妻,你也一直未嫁,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知道,你当时并不看好他。”乐简又道,“但现在燕国在他的手中,更胜于先王,你…”
“兄长和父亲都在他的手底下,兄长是想说,我看走眼了吗?”乐华将兄长的话打断。
“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也要为你考虑。”乐简说道。
“既然是为了我考虑,就应该听取我的意思才对,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兄长的追问,还有什么意义呢?”乐华看穿了兄长的意图。
试图再次用姻亲,将乐氏一族,与当权更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乐简想要解释什么,但远处却传来了动静声,她们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有人在蓟城的街道上行凶。”说罢,乐华便握着缰绳,朝人群冲散的地方驰去。
恰好乐简带了一支人马出来巡视,遂也驾马跟了过去。
剧昕的马车失控,他先是扶稳自己,将钉在车厢上的书简收起,塞入怀中。
拴着车厢的马匹冲入人群当中,眼看着已经撞倒行人,将要碾压过去,剧昕奋力从摇晃的车厢内一跃,随后死死拽住了缰绳。
“孽畜!”
马车停了下来,剧昕将受惊的马稳住后,连忙跳下车,将摔倒在马前的女子扶起,“实在抱歉,这孽畜…”
然而刺客紧追不舍,他拽着女子往前推了一步,箭矢遂擦肩而过。
几个刺客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向他刺去,作为武将,剧昕应对自如,但由于身侧还有个人,所以他不得不多顾及了一分。
刺客们似乎发现了剧昕在保护身侧的女子,于是改换了目标。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女子,剧昕并不认识,但是却是因为自己受惊的马,而被人群撞到,也差点被自己的马所碾压,他因过意不去,这才下马相扶。
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无法敌对剧昕,指使他们的人,似乎低估了剧昕的实力,或者,根本就不清楚剧昕的能力。
他并非如相貌般是个文弱的书生,曾在赵国担任武将,但并不出名,因此也没有几个燕人知道剧昕。
很快,刺客们接连倒地,城中的卫士也及时赶到,将这场混乱平息。
乐简赶到时,妹妹的手中已经抓到了活口,并绑了起来,“兄长把他交给上位吧,会有帮助的,对于变法的阻碍。”
乐简遂朝左右挥了挥手,将人扣押。
马车旁的刺杀,也很快就被摆平,剧昕受了些许皮外伤,但并不重,“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卷进了危险当中。”
女子虽然被他保护着,却也被他拽了一路,她扶着自己快要晕厥的头,看着剧昕胳膊上的伤口,“先生受伤了。”
“先生?”剧昕愣了愣,“你认识我吗。”
“主持变法的剧先生。”女子回道。
剧昕本还想追问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亚卿,可还安好?”
“乐将军。”剧昕转过头,便看到了马背上的乐简,以及他带来的人马,于是表达了感谢,“多谢将军相救。”
“亚卿应该谢我的妹妹才对,是她的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大的混乱与伤害。”乐简没有独自揽功。
“乐华女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女。”剧昕向二人鞠躬致谢。
然等他回头时,适才的女子早已不见,乐简见他张望,“亚卿是在找刚刚身侧那位女公子吗?”
“乐将军识得她?”剧昕问道。
“她可是前大宰辛吾之女,云中君的妹妹。”乐简说道,“怎么,亚卿看上她了?”
“不,”剧昕弯下腰将掉落的书简拾起,并小心擦拭了上面的灰尘与血渍,听到乐简的调侃之语,慌忙解释道:“我只是为无端的将人卷进祸端而感到愧疚。”
“我听闻,亚卿尚未娶妻,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乐简又说道,“大丈夫怎能不成家呢。”
“变法还未功成,哪里敢思儿女长情。”剧昕回道。
“也许一门美满的姻缘,能够成就亚卿呢。”乐简继续说道,似在暗示剧昕,“亚卿孤身一人在燕,又无倚靠,如今日这般的祸乱事,恰巧是我与舍妹就在附近,才得侥幸。”
剧昕听懂了乐简的好意,于是拱手道:“辛氏名门,昕不敢高攀。”
“云中君如今器重于亚卿,他不会拒绝的。”乐简继续说道。
“提携之恩尚未报答,况且姻缘这种事,”剧昕摇了摇头,随候便在车轮底下发现了从女子身上掉落的耳饰,“顺其自然就好。”
——燕王宫——
“公子。”升任谒者的章平接管了徐德所掌管的一切事宜,“宫外传来消息,亚卿剧昕在常平大街上遭到了行刺。”
“当街行刺?”子冉抬起头,“剧昕人呢。”
“幸得上将军的女公子乐华及长子乐简将军在附近,亚卿无碍,刺客也已伏诛,乐简将军还将活口送来了。”章平回道。
“此事交由廷尉去审,细细的审,你陪同着一起,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子冉吩咐道,“不管是谁,决不姑息。”
“是。”
得知剧昕并无大碍后,子冉的神色顿时转忧为喜,“我还怕他们会在暗中使绊子,而不敢来真的呢,看来是变法刺痛了他们,坐不住了。”
第057章 齐国来使
燕王兴三年,春,燕国亚卿剧昕遭到行刺,遂命廷尉着手调查,很快便牵扯出了一批贵族,引得当权震怒。
子冉遂借此案,再次加大力度整治朝中,并按照新的律法,不论亲贵,一律严惩,燕国掀起了一场牢狱之灾。
此案也使得新制定的律法,开始在燕国变得重视起来,并成功威慑住了朝野,变法得以进一步推行,阻碍也逐渐减少。
是年盛夏,齐国传来了一道消息。
——燕王宫·后苑——
宫人们聚集在王宫后苑的荷池旁,采摘莲蓬,并剥下新鲜的莲子。
“今年的荷花长得真好啊。”
“王太后。”宫人将采摘下来的莲子与荷花奉上。
姬蘅坐在秋千上,看着漆盒中准备拿来做膳食的花与莲子,说道:“今年的荷花,真真是喜人。”
随后又想到了齐国,“齐国的临淄,每到盛夏,也能看到很多长势喜人的荷花。”
“小人听说这后苑的荷,就是当年从齐国运来的。”献花的宫人说道。
“是吗?”姬蘅看着粉红鲜艳的花朵,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云中君。”本在说笑的宫人,见到子冉后纷纷收起笑脸恭敬行礼。
“见过云中君。”
“什么事这么高兴?”子冉踏入池畔的草地中。
“回云中君,小人在与王太后说后苑的荷花。”宫人回道。
子冉拿起一枝尚未完全盛开的花苞,“彼泽之彼,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宫人们听到子冉口中的诗歌,对视了一眼后识趣的退下了。
她将手中的花献出,问道:“母后可是睹物思人。”
姬蘅迟疑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才发现子冉递来的荷花,已去除了茎上的刺。
“纵有诸般不悦,我总归还是齐人。”姬蘅回道。
子冉低头看着她,倚靠在秋千上的人,形单影只,孤寂落寞,“你想回到齐国吗?”她问道。
“我能回到齐国吗?”姬蘅抬起头反问。
关于答案,她似乎无法开口回答,“齐国传来了消息。”
“你父王…”子冉看着姬蘅,犹豫的说道,“病逝于临淄的王宫中。”
姬蘅坐在秋千上,眼睛望着池中随风摇曳的花朵,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眼神依然那样的平静,就好像父亲的死,与她无关。
盛夏的风拂过后苑,即便有满池的花做阻挡,但那平静的池水,依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年初的时候,齐国就传来了书信。”姬蘅开口道,“他的身体要不行了。”
“你的同胞兄长姬如夺得了王位。”子冉又道。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夺得王位不足为奇。”姬蘅又道。
“高喆做了齐国的相。”子冉继续说道。
但这句话,却让姬蘅抬起了头,“公子喆…”
“兄长怎会任用他为相。”姬蘅皱眉道。
“齐王的死都未能让母后触动,一个公子喆…”子冉盯着姬蘅。
“云中君想到哪里去了。”姬蘅回道,“我只是觉得高喆的为人,配不上国相之位罢了。”
“所以母后对于公子喆还是挺了解的。”子冉又道,“对齐国也甚为关心。”
“关心与否,都是我生长之地。”姬蘅回道,“谁能做到完全抛弃自己的家呢。”
“…”子冉似听出了什么,她看着身侧这个,用冷漠掩饰内心脆弱的人,“那你…”
“想回家吗?”子冉又问了一次,但是这次,她称呼的不再是齐国,而是她的家。
这句问话,刺进了姬蘅的心中,“不可能之事,我从来不做设想。”
“或许…”子冉想说什么,却又十分的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公主。”姬蘅的侍女抱着一大堆莲蓬,从荷池里的木船上跳下。
姬蘅没有等子冉继续说完便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是不是摘多了?”
“多吗?”青荷看着自己怀中快要没过脖子的莲蓬。
“好了,多的可以晒干储存起来,待秋天的时候,也能吃到莲子羹,回去吧。”姬蘅道。
离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子冉,“云中君刚刚要说什么?”
“我…”子冉呆愣住。
“云中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姬蘅道。
“我是说,”子冉看着姬蘅的背影,着急的开了口,“你可以将这里当做你的家,我说的这里,不是燕国。”
地上的青草没过了靴子,片刻后,被踩踏过的地方留下了脚印,但很快,它们便又茁壮生长,重新立了起来。
——中宫——
青荷将莲蓬送到了后厨,随后又将采摘来的荷花插入盛满水的陶瓶中。
“公主,刚刚公子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青荷一边插花,一边问道,“将这里当做家?不是燕国。”
“可这里不就是燕国吗?”没有想明白的青荷,扭头问道。
姬蘅将手中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修剪完花茎后,单独插入了空瓶中,“谁知道呢,她在说什么。”
“可是您不是回答了她吗?”青荷更加疑惑了。
“你能给我什么?”她学着主人的口吻说道。
————————
半个时辰前
盛夏的风,穿过二人,吹起了发梢与裙摆,原以为就此要离去的人,忽然转过了身。
“那么,你能给我什么?”她问道。
“我不想给你什么,”子冉却回道,“因为那本就是你所拥有的。”
“是属于你的。”
————————
“青荷!”姬蘅轻呵道。
“难道云中君要娶公主吗?”青荷没有收敛,继续问道,“您可是王太后。”
但这句话却被已经走到庭院门口的子兴所听到。
这几年里,自己的长兄与姨母走得极尽,关系密切,虽然不曾留宿,但实际有没有做出逾矩的事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子兴停下脚步来,听了片刻,而后才踏入院中,“姨母。”
“桌上有一些刚剥好的莲子。”姬蘅说道,“已经去了莲心。”
但子兴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上面,“姨母,他们说齐国的王死了,而新王,是我的亲舅舅。”
“既然有人告诉你了,又何须多问呢。”姬蘅说道。
“我只相信您说的话。”子兴说道,“我对于母亲,对于齐国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的人似乎都在隐瞒什么。”他又道,“可现在我长大了。”
“你的外祖母育有姊弟三人,分别是你的母亲和我,还有你口中的齐国新王。”姬蘅遂道,“他是你的亲舅舅不假。”
“但这是齐国的事。”姬蘅提醒道,“不要忘了你的姓氏。”
“国与国之间阻隔的,可不仅仅只有姓氏。”姬蘅又道。
“您不想念齐国吗?”子兴问道,“齐国病逝的先王,是姨母的父亲。”
“父死,子丧。”他又道。
“先王死的时候,大王的心中悲伤吗?”姬蘅反问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子兴走后,一旁处理荷花的青荷仰长脖子,随后说道:“公主,这两年,奴总觉得大王变化了不少。”
“不敢相信,那是一个十岁的稚子说出来的话。”青荷又道,“就像是质问。”
“来自王的质问。”姬蘅添了一句,“这是我之前教他的,竟用到了我的身上。”
“你适才的话,应该被他听见了。”姬蘅说道,“父死子丧,所以他是在提醒我。”
“啊?”青荷这才反应过来,“跟云中君有关的事吗。”
“他的羽翼未丰,又没有任何的倚靠,如果连我也站在云中君那一方,那他便永远只能成为傀儡。”姬蘅扶着额头,忽然闭上眼,“我在说什么呢…”
“太后教授大王,是不希望大王彻底沦为什么都不懂的傀儡,但扶持他成为傀儡的是公子冉,您对公子冉心有愧疚,所以,”曹氏缓缓走入内,看着姬蘅说道,“您很矛盾。”
“太后。”她向其拱手行礼。
姬蘅看向曹芷,“子兴毕竟是阿姊的孩子。”
“可是这从来都不是太后的责任,您不应该被这个所束缚,太后护其周全,做到问心无愧,已经足够了。”曹芷为其开解。
“小人知道太后是想报答与回馈先王后,但是,无论哪种情感或是恩情,都不应该用牺牲来换取。”曹芷又道。
“这是先王后教授给小人的,”曹芷看着姬蘅,“小人今日看,转述给太后您。”
“她告诉你这些道理,可是…”姬蘅闭上眼,“自己却不遵守,还想让我…”
“遵守吗。”
“因为先王后没有选择,但是您有。”曹芷又道。
燕国燕王兴三年,九月,秋,齐国派遣使者赴燕,燕王子兴于燕王宫内正式设宴接见来使。
“齐国这次派遣的使者是…”章平看了一眼信报,“他们的国相。”
子冉听后抬起了头,脸色阴郁,“高喆。”
第058章 权力与爱
——燕王宫——
“公子喆。”子冉看着竹简上所刻的名字,若有所思,“齐国刚刚更换新王,他的国相之位也还未稳,出使燕国,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齐国。”
“先前在齐国的时候,公子喆那般刁难于您,如今他与您同为一国之相…”章平也觉得高喆入燕是别有目的,“该不会是为了王太后吧?”他惊道。
章平的猜测与子冉所想的一致,“他当时的刁难,不过也是为了留住王太后罢了。”
“王太后现在可是燕国的太后,总不能再回齐国吧。”章平又说道。
子冉看向章平,“但倘若是王太后自己想回呢?”
“可小人觉得,王太后不会。”章平回道,这些年他一直跟着子冉,作为最亲近的侍从,也作为旁观者,似乎看的很是明白。
“为什么,齐国才是她的家。”子冉问道。
章平看着自己的主人,“公子,您真的感受不到吗?”
“什么?”子冉抬头,眼里充满了疑惑。
“云中君。”就在章平即将回答时,内宫的掌侍曹芷端来了一碗羹汤。
“正好我有些饿了。”子冉看着羹汤,挽起袖子,“莲子羹?”
尝了两口后,她看着碗中的莲子,问道:“已经到了秋末,宫中还有莲子吗?”
“这莲子是夏天晒干的。”曹芷解释道,“云中君这几日政务繁忙,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太过劳神,这莲子可去心火。”
“曹掌侍可真是细心呢。”子冉将羹汤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还给了曹芷。
曹芷收起碗,行礼退下时,添了一句:“细心的,并不是小人。”
子冉捧着竹书的手突然顿住,但抬头时,曹氏已经离去。
“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子冉看向章平问道。
“小人刚刚想说的是,”章平拱手回道,“或许王后,会为您留下。”
——中宫——
是夜,中宫的灯火未灭,寺人提着灯笼走到殿门口,“这小人就不入内了。”
寺人笑眯眯的说道,“以免打扰公子的雅兴。”
“那你先回吧。”子冉道。
“哦,啊?”章平反应过来,“公子今夜要留宿中宫吗?”
“我一会儿去昭阳哪儿。”子冉回道。
“其实您留宿中宫也没有什么的,反正那些闲话早都传出来了。”章平小声说道。
子冉遂抬起脚将章平踢远了些距离,“闭上你的嘴。”
“云中君。”宫中出来的侍女行礼道。
“王太后睡了吗?”子冉这才恢复了脸色,并问道。
“回云中君,王太后还不曾歇下。”侍女低头回道。
“好。”遂提步迈进了宫中。
正在院中看天上的月亮的青荷听到声音,惊吓的坐起,看到是公子冉,在如此深夜来访,有些诧异,“云中君?”
因为子冉很少会在这样的夜晚来到中宫,“公主在沐浴。”知道公子冉目的的青荷,向其说道,“云中君有什么事吗?”
“一些朝中的事。”子冉说道。
“那请云中君随奴来。”青荷便要领路带她去找姬蘅。
“无关紧要的,我在这儿等就行了。”子冉慌忙说道。
“公主可是刚刚进去,云中君如果要等,那可得好久。”青荷遂道。
思索了片刻,子冉便跟随青荷来到了中宫的后殿。
燕国的暮秋很是寒凉,尤其是夜晚,寒风刺骨,“云中君请在此等候。”青荷推门入殿。
片刻后,青荷从殿内走出,“公主说燕国的秋天很冷,让您入殿说话。”
子冉看了一眼殿中,青荷遂将她推了进去。
刚一入内,殿门便被人合拢,子冉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朝有浓雾的地方慢慢靠近。
她知道殿中有屏风阻隔,最终也止步于屏风前,“太后。”
“青荷说你有朝中的要事。”屏风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确实是朝中的事,但算不上什么要事。”子冉回道。
“你来找我,必然是因为重要。”姬蘅道,“说吧。”
“半月后齐国会派人入燕。”子冉说道,“出使的人,是齐国的相国,高喆。”
“然后呢?”
屏风内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毫不在意。
子冉听后急切的绕过屏风,跨越了那条界限,“高喆入燕…”
池中的水雾弥漫在四周,隔着雾气,子冉看到了浸没在池中的人。
“目的是什么?”她看着姬蘅,这一次没有躲闪目光。
姬蘅抬起头,看着子冉紧张的神色,“云中君问错人了吧,我非高喆,怎知高喆所想,这话,云中君为何不去当面问来使呢。”
“他已成为国相,”子冉道,“如果他出使的目的是你,他要带你离开燕国呢?”
“所以对于云中君而言,重要的并不是齐使。”姬蘅回道。
“我对齐国的使臣不感兴趣,对高喆也是。”子冉道。
“你那日的问话,不过是试探。”姬蘅又道,“可是整个燕国都是你的,又何须来试探。”
“这宫墙之高,守卫森严,难道,我还能从云中君的手中逃走不成?”
姬蘅说的,是子冉先前的问话,她是否想要回到齐国,回到自己的故乡。
但姬蘅没有给出答复,“我阻止不了你的,你很清楚,我不想束缚你,也不愿意束缚你,从来。”子冉说道,“权力能让我做很多事情,很多我想做的事情,但…”
子冉看着姬蘅,“我不会用它来处理我们之间。”
“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离开。”子冉又道,“只要是你想,任何的一切,都可以。”
“这才是我得到权力,唯一想用在你身上的。”
姬蘅虽为王后,但以子冉现在手中的权力,想要送她离开燕国,离开这座冰冷的四方城,并不是难事。
“阿冉。”姬蘅抬头对视着子冉,但越是如此,她心中的愧疚便越深,“其实…”
“我不想听!”子冉打断道,眼里充满了惊恐。
“你这样做,为了什么呢。”姬蘅遂道,“少时的事已经过去了。”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子冉回道,“我不相信,你真的能够忘记从前。”
“否则又为什么要向我提起。”子冉一直记得,父亲离世时的那个相拥。
此后,她们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但宫中的闲话早已传遍。
姬蘅想回答什么,却无从开口,遂道:“子兴还在燕国,我说过要将他抚养成人,就绝不会弃他而去。”
“就只是为了子兴吗?”不死心的子冉再一次问道。
“当然。”姬蘅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子兴,也很感激你为了我改立子兴为王,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品性,他都是我阿姊的孩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欠她的。”
“我知道了。”沉默了良久后,子冉应道。
是年冬,齐使赴燕,燕王于正殿召见,并设宴款待。
高喆刚刚抵达燕国时,便处处嫌弃,由于是冬日,燕国的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
这让高喆很是不适应,并且还在赴燕的途中大病了一场,但至蓟城时,高喆却又惊讶于燕国丝毫不弱于齐国临淄城的繁华。
这里,就连车马行走都有严格的秩序,城内的街道上,积雪被清扫干净,有巡逻的卫士和络绎不绝的人马。
完全不像记忆与传闻中那个气候恶劣,贫弱的燕国了,城中也看不到为非作歹的贵族以及纨绔。
这让高喆感到了危机,子冉在燕国推行的变法,正在逐渐改变燕国,使燕国强大。
“齐使,请。”接引的燕国官员将高喆引入燕王宫。
燕国改变的,不止只是城中的景象,还有朝堂,将慵懒无能的贪腐撤下,更换有才能之人,使得燕国的朝堂焕然一新。
但这些没有吓到来自霸主之国的高喆,因为齐国拥有的,不止是这些,他整理了衣冠,踏入殿内。
燕国位列左右的臣子纷纷看向高喆,燕国年轻的王跪坐在高台上,而他的身侧,是燕国如今真正的掌权之人,公子冉。
刚一入殿,高喆便对公子冉生起了敌意,不过几年过去,公子冉的容貌似乎没有发生改变。
但是高喆却已是满面胡须,“外臣高喆,拜见燕王。”
子兴看到齐国的使臣,似乎很是高兴,“齐使请起。”对于齐国,生母的故土,子兴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高喆起身,看着燕王身侧的子冉,“几年不见,云中君竟然未有丝毫的变化,看来不成家,也有好处。”
子冉早已过娶妻的年龄,但是却迟迟没有,她从台上缓缓走下,“公子的身上,倒是沧桑了很多,难道是因为做了相国吗?”
“齐国地大物博,加上新王即位,确实繁杂的事多了。”高喆回道,“不过,比不得云中君在燕国推行的变法。”
“齐国不是也在延续先王的变法。”子冉也说道,“时至今日,仍然是诸侯王中的霸主。”
第059章 真相
“齐国的变法,自先王起已历数十载,道阻且跻,君臣一心,沥尽心血,方有齐国的今日,而燕国的变法,短短几年时间,便有如此成效,看来云中君当年在学宫,名不虚传。”一向傲慢的高喆,竟夸赞起了子冉。
“学宫是齐国的底蕴,齐国有学宫,向朝堂源源不断输送才能,人才济济,是其他列国所望尘莫及的。”子冉走到高喆身前道。
“齐国虽有学宫,但并非为朝廷专设,燕国在蓟城设立黄金台,亦有不少学宫学子前往,如今燕国的朝堂称得算是真正的人才济济。”高喆继续吹捧道,“齐燕是姻亲之国,如今看到燕国的繁华,外臣由衷的表示高兴。”
听到这儿,子冉便明白了高喆的真实意图。
“这次外臣出使,除了代替齐国,便还有我王的吩咐。”高喆继续说道,“燕国的王太后,是我王的胞妹。”
“我王思念自己的嫡亲妹妹,故派外臣赴燕探望与问候。”高喆又拱手道,“还望大王准允。”
然而他却是向燕王子兴请求,而不是向子冉,子兴虽然很想同意,毕竟他也想见一见齐使,与之交谈。
但燕国的朝堂并不是他说了算,子兴也不敢贸然做主,于是看向子冉,“大宰。”
子冉看着高喆,笑道:“既然是齐王的意思,想要探望妹妹,这并不无不可。”
“那就有劳云中君为之安排。”目的达成的高喆再次拱手道。
接见结束,子冉便命人将高喆带进了一座宴殿等候,随后又差人去中宫请出王太后。
——中宫——
“公主,云中君来了。”青荷入殿提醒道。
殿外寒风呼啸,飘雪不止,刚清扫完的院子又堆起了积雪,靴子在雪地里踩踏出了一排排脚印。
子冉跨上阶梯,拂去身上的飘雪方才入殿。
殿内烧着火炉,炉子上温着一壶酒,“好香的酒。”子冉跨入殿内说道。
姬蘅手中捧着一卷竹书,并没有挪开看书的视线,只是说道:“今日外朝无事吗?”
“有啊。”子冉回道,“今日是接见齐国使臣的日子。”
“那么云中君,怎还有空往我这里跑。”姬蘅漫不经心的说道。
子冉在火炉前蹲了下来,并伸出冻僵的双手烘烤,“这不是来充当传话人来了。”她道。
“传话人?”姬蘅放下手中的竹书,看着子冉。
“齐使为了见到太后,可是在燕国的朝堂上说了好大一番违心话呢。”子冉回道,“齐王思念自己的妹妹,故而派高喆出使。”
“所以云中君是来传话的。”姬蘅继续看书,“传话,派人来就行了。”
“是高喆要见你。”子冉着急道。
“所以呢?”姬蘅问道。
“燕国的朝堂,不是由云中君一人说了算,就算高喆要见我,云中君若是不愿意,难道他还能在燕国的王宫内硬闯不成?”姬蘅又道。
理亏的子冉有些无话可说,“高喆在等你。”于是便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章平会带你去的。”
姬蘅盯着子冉,片刻后应道:“好。”
但她并没有让章平带路,只是询问了安排的宫殿,便带着侍女前往。
留在殿内的子冉呆滞了许久,直到被打发折返的章平走近,“公子,王太后走了。”
“嗯。”子冉烤着火。
“您就这样放心王太后去见齐使吗?”知道一切的章平小声问道。
“不然呢。”子冉起身道,“当着群臣的面,拒绝高喆吗。”
“公子若想拒绝,高喆绝不是对手。”章平十分自信的说道。
子冉走出正殿,负手看着殿外的飘雪与王太后早已离去的身影,“她毕竟生长于齐国,不管高喆的话是不是真的,但齐王是她的长兄不假。”
“我能将人留住,但心却不在此地,又有何用呢。”子冉又道。
“心不在此地,”章平跟在子冉身后,“可是小人觉得,王太后并不想去见高喆,只因为这是公子您安排的。”
子冉回过头看着章平,“我没有想过要拒绝高喆。”她承认道。
“公子,您也在试探王太后。”章平说道,“因为有些话,明明可以直说的。”
“王太后这样聪慧,又岂能感受不到。”章平继续说道。
——燕王宫——
高喆被带至一处宫室,但并非密闭的殿宇,而是一片空地,由长廊连接,中间有一座可以看到雪景的亭台。
因天气严寒,宫人送来了炭火,高喆进入亭中,看着空旷的四周讽刺道:“你们家公子,是怕我,还是不信任你们的王太后呢。”
宫人与寺人都没有理会高喆的话,只是将炭盆添足了炭。
高喆遂在炭盆前跪坐了下来,桌案上奉有燕国的酒。
“太后,这边。”一名宫人将姬蘅引至亭下。
姬蘅便挥了挥手,独自走上亭台,听见脚步声的高喆,并没有起身相迎。
直至他要见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仍旧一副从容之姿,“这燕国的酒,的确要比齐国更烈。”高喆放下手中的爵杯。
“齐相好雅兴呢。”姬蘅开口道,但却没有坐下,只是走到栏杆前,看着亭外的飘雪。
“生长在南方,习惯了南方的水土,公主在燕国,可还适应?”高喆侧头问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姬蘅回道,“燕国的一切。”
高喆遂撑着起身,缓缓走到了姬蘅的身侧,“任凭燕国如何追赶,都始终无法超越齐国,更何况这里气候严寒,连酒都是苦涩的,喝习惯了香甜的美酒,公主,真的能习惯燕国的烈酒吗?”
“能够经历苦难而存留下来,往往都是惊才绝艳,这里虽然贫瘠,但它也有齐国无法超越的地方。”姬蘅反驳道,“不管是哪一国,总有自己的优劣。”
高喆看着姬蘅,于是不再同她说国家之事,而是直言来意,“大王派我入燕,是有些话想让我带给公主。”
“大王在齐国,很想念公主。”高喆又道,“如果公主愿意,臣可以带公主回到齐国。”
姬蘅看了一眼高喆,高喆遂又道:“公主不必担忧身份带来的阻碍,如今的齐国,在大王手中,只要公主愿意,大王便能将公主接回齐国。”
“我为什么要回齐国?”姬蘅侧头问道。
高喆忽然愣住,“齐国是公主的母国,也是公主的家。”
“我不会回到齐国。”姬蘅肯定的回道。
高喆大惊,“燕王裕已死,公主何故要继续留在燕国,当年是先王的意思,大王无法阻止,如今大王继位,不再需要姻亲来巩固两国之盟,大王也想弥补作为长兄的亏欠。”
“你认为,我还需要这些吗?”对于迟来的关怀,姬蘅表现的很是冷漠。
“公主…”高喆还想继续劝阻。
“我既已入燕,这里便是我的家。”姬蘅打断道。
高喆呆愣的站在风雪中,他看着姬蘅,有些不敢相信,“齐国占领了燕国的城池,没有燕人会喜欢齐人,更何况还是王室,公主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别自欺欺人了。”
“那是你以为的。”姬蘅转过身,并向前走道:“齐国终究会因为自己的自大而食恶果。”
高喆看着姬蘅离去的身影,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公子冉吗?”他走上前追问道。
但姬蘅已经走下了石阶,并没有回复他。
高喆后退了几步,很是生气,因为是他说动齐王让自己出使,并将姬蘅带回齐国,但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齐相。”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另一侧石阶传来。
高喆转过身,发现是燕王子兴,先是有所疑惑,而后行礼道:“大王。”
“你们先下去。”子兴屏退左右。
“齐相请。”子兴指了指酒桌,并与高喆对坐了下来。
“大王怎么会在这儿?”高喆留着心眼问道。
“寡人知道齐相会在这里和姨母相见,所以在此等候。”子兴回道。
高喆听着子兴对姬蘅的称呼,遂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大王是一国之君,若是想见外臣,着人传唤便是。”
“齐相有所不知,寡人年幼,朝政都由大宰云中君一人所持,寡人…”子兴轻叹。
高喆表现得很是吃惊,“不管怎么样,大王都是燕国先王的嫡出血脉,更何况大王的生母还是我齐国的公主。”
同时具有两个国家王室血脉的子兴,却只是自己长兄所立的傀儡。
“按照辈分,齐国现在的王,正是大王的亲舅舅。”高喆又道。
“不瞒齐相,寡人对于齐国,并不太知晓。”子兴说道,“宫中人人都在向寡人隐瞒,寡人也不知为何。”
“就连姨母,也只是说了我母亲的身份,其余的,便不愿说了。”
高喆思索了片刻,抬头道:“大王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子兴不解,“什么真相。”
“大王您的生母,燕王裕之嫡妻的死亡真相。”高喆回道。
第060章 离心离德
“您的生母,是齐国先王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但她却在最好的年华,死在了燕国。”高喆继续说道,“她死在了燕人的手里,是燕人杀害了您的母亲,大王。”
子兴被高喆的话所震惊,他不敢相信,“燕人的手里?”
“是的。”高喆点头,“因为有些人不想让拥有齐国王室血脉的您,继承燕国的王位,即便您是燕国先王的嫡子。”
子兴很快就听懂了高喆的话,并且感到无比的愤怒,因为母亲的死,对年幼的他来说打击太大,得知这样的真相后,他更是生气,也明白高喆说的是谁。
“不过,大王现在继承了燕国的王位,便是正统继承人。”高喆又道。
“可是燕国的朝堂,并不是由寡人说了算。”子兴忧愁道。
“王太后。”高喆向子兴支招道,他知道子冉与姬蘅的关系,“王太后可以帮您。”
“可是姨母不愿意帮我。”子兴言语激动,似有所埋怨,“我已经试探过了,姨母她…”
“姨母是他那边的人。”子兴皱眉道。
“大王。”高喆看着子兴,“王太后最在乎的人,是大王的母亲。”
“若她真的在意我的母亲,为什么不帮我呢?”子兴说道。
“或许大王的方法用错了。”高喆又道,“示弱,才能让人心软,才能拉近关系,而试探与质疑,只会将人越推越远。”
“即便没有王太后的帮忙,大王也是燕国的王。”高喆又提醒道,“举行了登基大典,就是礼制所承认的合法继承人,除了天子,没有人可以擅动国家的君王。”
高喆的话,给了子兴极大的鼓励与勇气,“会有人听寡人的吗?”
“大王不试试,怎知道呢。”高喆回道。
一刻钟后,蓟城上空的雪越来越大,宫城以石砖铺设的夹道上逐渐被积雪覆盖。
子冉没有从中宫离去,外朝的消息因此传进了中宫。
“公子,大王私下见了高喆。”章平小声向子冉说道。
但子冉却依旧脸色平静,并回到了中宫的殿内,将炉中的炭火添足,“见就见吧,他是大王,想见谁都可以。”
“公子就不担心吗?”章平担忧道,“那高喆一定会挑唆的。”
“吾与王的关系,连表面都无法维持,还用挑唆吗?”子冉道。
“这倒是,小人是怕那高喆说对公子不利。”章平又道。
子冉放下手中的夹子,伸出手放在炉前烘烤,“这里可不是齐国。”
随后殿外传出了动静声,门前积雪踏出了一排脚印,见殿内还有人,宫殿的主人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拂了拂身上的雪花,便跨入了殿内。
“王太后回来了。”话闭,章平识趣的退离了正殿。
“云中君怎还在呢。”宫殿的主人没有说话,因此青荷便开了口,“难道是要留在中宫用膳吗。”
“王太后要驱赶我吗?”子冉问道。
“云中君要留,谁有胆子驱赶呢。”姬蘅走到火炉前回道。
子冉遂从怀中抱出了一个暖烘烘的手炉递上前,小小的铜炉,用兔绒包裹着,抱在手里温度刚刚好。
“王太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问道。
姬蘅低头看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云中君是希望我留在那儿过夜吗。”
子冉抬起头,刚还阴阳怪气的脸色,瞬间急切起来,问道:“那个地方怎么过夜?雪这么大。”
“云中君还知道那里不能过夜呢。”姬蘅说道,她知道地点是子冉所安排的。
在如此大雪之下,会面安排在了一个四面透着风的亭台里。
“我不放心高喆。”子冉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也想求个心安。”
“他是来带我离开的燕国的。”姬蘅坐下说道,“这才是你关心的问题吧。”
子冉顿住,她看着姬蘅,“果然。”
“他说是我长兄的意思。”姬蘅继续说道,“兄长继承了王位,想要动用齐国的力量将我接回去。”
“除了这个,再无其它。”姬蘅又道,“云中君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他。”
“王太后的话,我从未疑心过。”子冉回道。
“至于答案,你看到了。”姬蘅道,“如此,云中君可以心安了?”
子冉没有回话,姬蘅又道:“子兴应该去见了高喆,但你没有阻止。”
“太后还真是洞察一切。”子冉闭眼道。
姬蘅看着子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说出。
“公子。”章平进入殿内,走到子冉身侧,弯下腰小声道:“齐使高喆要求见您。”
子冉一直盯着姬蘅,章平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传到了姬蘅的耳中。
“云中君看着我作甚。”姬蘅说道,“这下齐使要见的,可不是我了。”
“高喆刚刚见了太后,又见了大王,这么快,就又要见我了。”子冉说道,“想来,除了与太后有关,应该不会有别的事要单独找我。”
“那不正好,云中君现在可以亲自去问问齐使,以求得心安了。”姬蘅顺着子冉的话道。
子冉哑口无言的看着姬蘅,“好,”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好。”语无伦次的说着,“正好。”
“问话。”
“我这就去问话。”出殿门时,子冉还差点被门槛所绊倒。
“公子,您小心一些。”还是章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待人走后,一旁的青荷忍不住笑道:“公主,您又把云中君气走了,不过他也是,怎么谁的醋都吃呀,明明是他让您去见公子喆的,连地方都安排好了。”
“她不是一向都这样吗。”姬蘅抱着手炉习以为常道。
“云中君有时候,像个孩子。”青荷说道,“尤其是在公主跟前。”
姬蘅将手炉放置一边,缓缓起身,看着殿外呼啸的风雪,若有所思了起来,“高喆…”
“以公子喆的人品,公主您是担忧的吧。”青荷跟在她身后说道,“从前在齐王宫的时候,他就很爱在背后嚼人舌根,陷害别人了。”
“不过,云中君好像很讨厌他,肯定也不会相信他的话。”青荷又道。
“我担忧的不是这个。”姬蘅道。
“啊?”青荷不解。
“他做了齐国的相。”姬蘅皱眉道,“而渤海高氏支持的并非是长子。”
“也就是说,他与长兄达成了某种合作,所以长兄得到了王位,他得到了相位。”姬蘅继续道,“但以他的人品和能力…”
看着主人眼神里的忧虑,“公主的心,仍然牵挂着齐国。”
姬蘅长叹了一口气,“谁又能真的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呢,忘记…那些往事。”
“启禀王太后,大王来了。”中宫的侍女走到殿前轻声通报道。
——宫城·夹道——
子冉离开中宫时,恰好碰到了要入宫的子兴。
于是象征性行了礼,“大王。”
子兴看到子冉从中宫出来,脸色颇为不悦,他停下脚步,想到齐使的话,“长兄这是要哪里去?”
“前朝还有些事。”子冉敷衍的回道。
“寡人已经十一岁了,何时可以开始学习如何处理朝政呢。”子兴忽然问道。
子冉看着个头都快要追赶上自己的子兴,“大王想要学习理政,随时都可以。”
“真的吗?”子兴似乎并不相信兄长所言。
“过几日,臣便把一些处理过的政务送到大王那里。”子冉回道,“等大王熟悉之后,便可以尝试朝中的一些事务了。”
子兴有些意外,但眼里并没有信任,“希望长兄,不要欺骗寡人。”
“臣怎敢欺君。”子冉回道。
子兴随后离去,跟在子冉身后的章平抬起脑袋,“今日大王这是怎么了,平常见着公子,躲闪都来不及。”
“难道是高喆跟大王说了什么。”章平又道。
子冉没有说话,只是朝前走着,但心中已有了盘算。
是日黄昏,燕国的大雪有了停止的趋势,子冉于外朝处理政务的大殿中接见了高喆。
被请入殿中,看着端坐在只有君王才能坐的位置上的子冉,高喆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虽然得到了相国之位,但是所拥有的权力在王权之下,而同为国相的子冉却不同,他所拥有的是真正的王权。
“我有些不明白,你现在所拥有的,已然是整个燕国,为什么要将王位让给一个孩子。”高喆开口道,“是为了姬蘅吗?”
“云中君还真是痴情,为了一个女人,连王位都可以舍弃。”见子冉不说话,高喆又道。
“我为了什么,为了谁,又舍弃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子冉说道。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适才与我说了什么吗?”高喆继续问道,“她与我说了燕国的局势,并让我回去提醒齐王。”
“无论你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将她困在这里,但是她的心,一直都在齐国。”高喆的言语很少激烈,他瞪着子冉,略微得意,“你永远也得不到。”
“强权只能留得住人,留不住她的心。”
“说完了吗?”面对高喆的话,子冉只是冷漠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