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冥灯
在船员们的彷徨无措中， 诡异的红色船灯越来越近。
章凝取出指南针，果然，磁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打圈乱转。
不知道什么时候，平静的海上开始起风， 却没有将浓重的夜雾吹散分毫，水汽反而愈发肆虐， 吸入肺中如同油膜隔绝空气， 令人窒息。
黑暗之中， 海水悄然渐起如沸。高浪滔天， 旋即又急遽落下， 形成漩涡激流。“弗吉尼亚”号如同过山车一般， 在风口浪尖冲刺颠簸， 人们只得随甲板晃动， 尽力稳住身形。
“小心！”大副胡安大喊道。
所幸甲板上作业人员基本都有安全绳， 狂浪骤波中，章凝神情平静， 盯着船艉方向。
毕竟星舰在宇宙中加速时的颠簸，比这种场面剧烈十倍以上。
而藏在雾中的庞然大物，此时渐渐显现真容。
那是一艘比“卡罗迪林”号还要古老的三桅帆船， 船首高耸， 甲板高达四层， 气势形如堡垒， 后桅悬挂的三角帆猎猎风扬，但因时代久远， 早已破损发黑。
这是典型的西班牙大帆船制式，在16世纪， 它是横行海上的巨无霸。它曾组成威名赫赫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当时的海盗和殖民者乘坐这种船，在大西洋上劫掠无忌。
但与“卡罗迪林”号一样，船上空无一人，一切设施都被笼罩在微茫的血色微光下。货物、望远镜、绳索等用具虽然已开始腐朽，却仍有序堆放，仿佛船员只是下舱休息，却忘记留岗值守而已。
“这是……‘飞翔的荷兰人’？”艾沙盯着即将迫近的古老帆船，“它不是在好望角一带么？怎么会出现在美洲海域的大西洋？”
“你懂什么，”卡洛斯说，“全世界海上都有它的踪迹，但见过它的船员都无一生还……”
“传说中的‘死亡使者之船’？”陆霜显然也有所耳闻。
在大航海时代的传说中，“飞翔的荷兰人”号是最为著名的一艘幽灵船。她于1751年从荷兰阿姆斯特丹离港，经过非洲南部好望角时遭遇风暴，随后神秘失踪。
然而离奇的是，在19-20世纪期间，包括地球另一端的澳大利亚墨尔本海域，都曾有人目击过她的踪迹，留下数不清的纪录。
但无一例外，迎接这些目击者的都是海难的结局，只有孤独的漂流瓶等遗物被冲刷上岸时，悲剧才为人所知。
“是啊……‘飞翔的荷兰人’……”一旁的胡安喃喃自语，“传说在海上遇到它，就是命运的死亡暗示，船上所有人将在海上无尽漂流，永远无法再靠岸……”
甲板上一片死寂，悲戚绝望的氛围无声蔓延，有年轻的船员幽幽地低声啜泣。
卡洛斯虔诚地跪在甲板上，摊开双手，磕头如捣蒜，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与一开始的老当益壮判若两人。
虽说人定胜天，但在狂风暴雨、地震海啸这些天灾面前，人类无比渺小。靠海吃饭的人讨生活跟听天由命没有区别，因此或多或少都有些约定俗成的迷信。
即便刚硬如卡洛斯，也只能向祂屈服。
章凝盯着渐渐逼近的帆船，忽地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卡罗迪林”号虽然曾擦肩而过，但航行方向与己方相向平行，但“飞翔的荷兰人”号恰恰相反，是重叠相对行驶在他们的航道上！
而此时，它正在迎风前进，全速满帆冲来，船首凸起的尖锐撞角气势汹汹，眼看就要刺破“弗吉尼亚”号的侧舷！
“警告！撞船警告！”桅杆上负责瞭望的小船员大喊。
“抓稳！”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艘庞然大物霍然交汇。西班牙大帆船本就专为海战而设计，它如同一柄利剑，直接顶入探险游艇的右后船艉。
海水涌起数十米高的巨浪，凶猛扑上甲板，如同毒蛇舔舐蛇信。作为现代钢铁舰船，虽然被古早帆船冲撞不会致命，但巨大冲击力仍然将“弗吉尼亚”号抛上浪尖，众人只觉心神一紧，随即空空一荡，从空中垂直落下。
“啊——！”艾沙躲避不及，差点被不明落体砸中，幸好Gareth及时抓住她，才不至于被卷进水中。
她回头去看，甲板上残肢血肉模糊，是刚才登上桅杆瞭望的小船员，风浪之中不慎直直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卡洛斯面如死灰，顾不得驾驶室系统正在四处告警，单手在胸前划十字，嘴里念念有词。
“瓜达卢佩圣母啊……大家自求多福吧……”胡安颓丧地说。
“飞翔的荷兰人”号一击即中，妖冶的红色光芒倏尔大盛，调转航向，准备扬长而去。
风浪尚未止息，然而船尾的浓雾中，又隐隐出现另一盏船灯。
那是复又回归的“卡罗迪林”号。
他们的确在鬼打墙！
幸好除小船员外，其他人依靠绳索维系，不至于失足被甩下深不见底的海水。
“飞翔的荷兰人”号正在远去，巨大的船体有数层楼高，挟着某种腐朽而腥臭咸湿的气息，无言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对劲，”艾沙抬头仰望不详之船的阴影，轻咬着唇，试图挽救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老式帆船寿命有限，在大西洋漂流几百年，怎么会还能维持形状？这其中一定有我们未曾发现的玄机。”
陆霜点头：“帆船行进只能靠风力，没有人为操纵，不可能精准撞上我们。这事有鬼。”
“‘卡罗迪林’又回来了！”船员大喊。
卡洛斯一言不发，重新冲回驾驶室，解除系统自动巡航，操纵舵盘，试图尽最大努力挽救“弗吉尼亚”号和全船人的性命。
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章凝站起身来，正向船艉走去。她有一个恐怖的计划。
“既然问题出在幽灵船，我直接找机会过去看看。”她说。
“你没开玩笑？”Gareth觉得有些离谱。
“把船拆掉，问题解决。”章凝回答。
“这可是在海上！”胡安满脸不可思议，“过去之后，万一回不来，你也会永远随船漂在海上！”
章凝神色平静，懒得争辩。她扬起头，望向正在靠近的“卡罗迪林”号，直到桅杆上的舷灯刺破夜雾，清晰可见。
“圣母在上！它……它也变成了红色，它要撞过来了！”船员扒着船舷，眼中透出空洞的恐惧。
章凝一脚踩上船艉，正整理安全钢索准备跳船，听见这句话，她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船员有些莫名，疑惑地重复道：“船灯、船灯变成红色？”
“艾沙，”她皱眉，“你看船灯是什么颜色？”
艾沙听她语气有异，探头去确认几遍：“黄……黄色。”
章凝盯着船员，一字一字地说：“我看到的，也是黄色。”
“‘卡罗迪林’号的舷灯，是黄色。”她放下绳索，若有所思，“你为什么看到的是红色？”
腥咸的海风夹着水汽掠过，众人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
在海上发生鬼打墙现象、导航失灵，还遇见连续两艘不同年代的幽灵船，其中一艘甚至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主动撞船……
任何一件事单独发生不稀奇，但如果buff叠满……在现代航海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简直堪称怪力乱神。
众人踌躇间，“卡罗迪林”号也逐渐靠近。
“怎么办啊？！”船员哭喊道。
如果一直被困在鬼打墙循环里，最后所有人要么饿渴而死，要么被“飞翔的荷兰人”号一次次撞船，坠海而死，相当于慢性凌迟。
幽灵船的阴影从脸上掠过，章凝却没有行动。她决定放弃登船，转身走回甲板上。
随即，她做了个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陆霜，我先说声对不起。”
“啊？”
不等陆霜多想，她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什么情况？”Gareth惊得差点跳起来，作痛心疾首状，“家庭暴力不可取啊！”
章凝白他一眼，问陆霜：“你疼吗？”
“你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还好意思问我疼不疼？”陆霜忽觉不对劲，不由偏偏头，“咦？”
“是不是不疼？”章凝问。
陆霜愣在原地：“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甲板上所有人被她的操作震惊，不由都望向她，连卡洛斯也从驾驶室出来，站在扶梯上，满脸不解。
“艾沙，”她似乎已想通所有事情，只缺一个理论依据，“大西洋海域的章鱼中，是否有墨汁带致幻毒性的种目？”
艾沙点点头：“嗯，的确有，而且还不少。”
“你的意思是……”她一扶金丝眼镜，“之所以有这些幽灵船，鬼打墙什么的，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中毒了？”
章凝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能有合理解释！”艾沙兴奋地说，“当时螺旋桨被章鱼缠住，你们下去清理，它们受激喷墨，毒素还没来得及在海中扩散，而后大白鲨撞船，所有人都被淋了一身……”
章凝嗯一声：“从我们回到船上时起，所有人就已经中毒，陷入某种群体性幻觉。”
“所以我们根本没有遇到鬼打墙！这一切都是假的！”Gareth恍然大悟。
“我在北京确实收到过千灯会西南分部的报告，云南地区的民众误食某些菌类后，会出现小人在眼前跳舞的幻觉……而且根据事后的描述，小人长相都很相似，”陆霜好奇地摸摸自己并无痛觉的脸，“大西洋上的某些章鱼，也会有这样的毒性？”
他可不想顶着脸上五个鲜艳的手指印，继续这趟冒险之旅。
哪怕是章凝，也……不太行。
“有，如果你们当时看见的是一种棕黑色的章鱼，触须极多，上有蓝色的荧光斑点，”艾沙答道，“那就是典型的带毒种，绰号叫冥灯章鱼，学名的英文太长，我就不说了。”
“没错，就是这种章鱼。”章凝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群体性幻觉往往很难被察觉，但因每个人的思维和体质不同，看到的画面会有细节差别，”艾沙分析道，“你对幽灵船的传说比我们更为熟知，所以‘卡罗迪林’号的船灯也会像‘飞翔的荷兰人’一样，在你眼里变成红色，因为你认定我们必死无疑。”
“那我们……那我们怎么才能解毒？”船员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半信半疑地问。
胡安反应很快：“去拿医疗急救箱！”
“不用，”艾沙摇摇头，“冥灯章鱼的毒性效果有限，多喝水，去睡觉，几个小时后就能被代谢掉。”
“小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卡洛斯难以置信，“你又是什么人？”
艾沙目光坚定：“李艾沙，麻省理工生物学、物理学双学位博士，请相信我的判断。”
经过三星堆一役，又应邀成为千灯会的外聘专家，她早已不再怀疑自己。
这是对“知识就是力量”的最好注解。
“建议大家好好休息。”章凝当先向船舱走去，“一觉醒来，一切便会恢复正常。”
“正好，大半夜的，就应该好好睡觉。”陆霜跟上她。
“等等……”
“嗯？”
章凝回头。
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陆霜望着自己亲手拾掇的新发型，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怪不得章凝那时没有拒绝？！
“没事。”他自嘲地笑笑，黯然沉默。
如果上船后所有人就已中毒……那看来客舱里的难得温情，也只是一场空。
第62章 潜海
章凝醒来时， 太阳穴微微作疼，的确像中毒后的余波。
透过客舱舷窗，她看见碧空如洗， 飞鸟寂寂，白浪翻涌如雪。昨夜经历的一切犹如一场幻梦， 早已消弭无踪。
如往常一样，她起身洗漱， 快速而简单地收拾好自己。
镜中的女性五官锐利， 久未打理过的长发已经及肩， 低头时会遮挡视线， 行动不太方便。
似乎是想起昨晚曾拥有过的某种幻觉， 她莫名意识到这一幕有些眼熟。
她不由握剪在手， 若有所思。
舱门恰在这一刻被敲响。
“什么事？”
她开门出去， 却不是意料中的人。
艾沙站在门外过道， 语气雀跃：“我们的判断没错！一切恢复正常了！”
她拉着章凝上甲板。清晨八九点， 阳光迎面炫目璀璨，天空蓝得像澄澈无痕的整块玻璃， 与海水互相辉映。白浪追逐舰船，留下迤逦的拖尾，如同海中嬉戏的游鱼。
“章小姐， 你们醒了！”
艾沙转眼望去， 不由惊叫一声。对方露出一口白牙， 正是昨夜摔在甲板上殒命的小船员。
他坐在桅杆下擦洗前甲板， 身上全须全尾，看不见一丝伤痕。
胡安坐在驾驶室里掌舵， 看见她们，也点点头， 热情地打招呼。
比起顽固不好惹的老卡洛斯，大副胡安出海数十年，如今也有四十来岁，但性情温和许多。
虽说卡洛斯也同样身中幻觉，但他仍然坚持掌舵，硬是撑到胡安醒来替班，自己才去休息。
章凝低头检查脚下的甲板，浅檀色的柚木质地鲜亮，水渍荡然无存。她又侧头看向船艉，昨晚被“飞翔的荷兰人”号撞击处光洁如新，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一切的确未曾发生过。
“章小姐，事实证明，我们的航向没有偏离，”另一位船员见到她，停下手中的活，恭敬地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午后会抵达几位原本要去的地方。”
“马尾藻海中心？”
“没错，事实上，我们已经进入马尾藻海域。”
艾沙倚着船舷，转头看向水面，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海面已经变色。从一贯常见的深蓝，转为如同碧玉翡翠一般的质感，甚至能看见水下的波光粼粼。
以及如树如草般丛生的马尾藻。
它们在海面以下蔓延无际，枝叶呈绿色柳条状，随水流轻轻摇曳，犹如海妖的触手。
这片区域因洋流相互作用，形成无风无浪的静海，格外适宜海草生长，也以此得名。
然而在几个世纪以前，远洋帆船都以风力为助，这种静海极容易导致航向偏离，被海藻围困，从而成为死亡之域。
马尾藻海是世界上海水能见度最高的水域，看上去澄澈透明，安全无害，但实际水面以下能达到数千米深，一旦落水，直至数百年后化为白骨，可能都不会再出现在人类世界。
“百慕大三角的确环境离奇，如果以前的航海家遇到过冥灯章鱼，又误入马尾藻海，”艾沙喃喃地说，“在那个时代，导航失灵后就只能依靠船长的判断力，但又缺乏相应的科学知识，所以出现那种诡异的海难事故，不足为奇。”
章凝和艾沙对视一眼，她眼神里有兴奋，但更多的是忧虑。
陆霜和Gareth一出现在甲板上，就受到Adam的热烈欢迎。
昨夜几乎所有人都在颠簸，只有这家伙睡得十分香甜，其他人曾经尝试叫醒他，但估计是酒力过盛，也就随他去。
倒是免去一番濒临生死极限的惊吓。
他听旁人叙述那番经历，直拍大腿：“这种好玩的事怎么不叫我？！哎呀，我可是错过了！”
“你省省吧，”陆霜笑道，“当时如果有你在，恐怕也是咋咋呼呼，只会帮倒忙，不如好好睡一觉。”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习惯这家伙的不靠谱。美国人对工作向来如此，冬天大雪封城太冷，夏天阳光酷盛太热，时不时再来个工会罢工，睡不醒起不来上班，就翻个身继续睡。
要不怎么都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吃苦耐劳的民族呢。
视线落到章凝身上，陆霜的笑容慢慢凝固。
她面色平静，乌黑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长度与之前无异，毫无打理痕迹。
眼前似乎又浮现昨夜灯下的画面，掠光影影绰绰，融化在海水中，渐渐消弭无痕。
啊……果然是幻觉。
陆霜微愣，感觉心里有点酸涩。
“你看什么？”她忽地回头。
“你头发长了。”
“所以？”她挑眉。
“呃，”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昨晚在水下救你的时候，发现不、不太方便。”
“我正打算剪掉，”她并未在意，“如果今天有时间的话。”
“自己给自己剪头发么？不好操作吧，”陆霜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忙。”
章凝皱眉。
怎么感觉这段对话……有点熟悉？
不过很快，她摇摇头，动作果断：“用不着。”
陆霜扯起嘴角笑笑，努力掩饰尴尬。
说好的集体性幻觉，怎么至关重要的部分，醒来后只有他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脸有点疼。
说起来，昨夜会突然出手扇他耳光的女人，似乎都比眼前的章凝多些人味儿。
章凝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她眺望海面，若有所思。
如果这片海域在十七八世纪都危险至此，又是什么人能在几千年前就潜入到海面以下，建造出恢弘的水晶金字塔？
不多时，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将她唤醒。
“诶？这就有反应？”艾沙看着她取出背包里的控制终端，疑惑地问。
终端一如既往，如呼吸频率般正在闪烁绿光，表明检测到夸克弹残体的遗留信号。
“停船！”章凝抬头喊道。
“要在这里下水么？”Adam望望四周，什么也没看见，“这里不是我们之前预研确认的位置，至少还有十海里。”
“不会错，终端的探测距离是五公里内，”章凝答道，“如果这里显示信号，说明……”
她抬起头，神色沉肃：“你们探测到的水下金字塔范围，有可能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大。它超过十海里，也就是十八公里，很大可能是建筑群。”
绵延十八公里的水下金字塔遗址……
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世界最大金字塔是埃及胡夫金字塔，其底座也不过才两百三十米长，高一百四十米。
如果马尾藻海下存在规模如此巨大的金字塔遗址群，它是何人所建，又是作何用处的？
“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艾沙语气轻松，“残体的位置与水下金字塔没有必然关系，可能只是在某处珊瑚礁或海床之上。”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倒是方便很多。”
“下去看看就知道。”Adam得意地说，“我这次还带来一个秘密武器。”
他献宝似的，从随身带来的装备中搬出一个硕大的铝合金行李箱，带有三层密码，看上去故弄玄虚。
陆霜凑过去：“什么呀？”
层层密码开启，箱中的宝贝出现在众人眼前。
配色是钢琴黑与金色，以保证水下工作时的醒目。外形酷似扁平的鱼雷，前端伸出两支机械臂，如同螃蟹的螯钳。操作终端被改造过，用手柄和平板主机远程控制，看上去就像一台普通的游戏机，
“嗬，好家伙，”陆霜咋舌，“你从哪搞到的？”
这是美国海军专用的在役水下探测作业机器人，去年才成功研发量产，在当下的全球都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不可能为外人所得。
Adam神秘一笑：“我当然也有我的手段。”
身为千灯会美东分部负责人，这位吊儿郎当的白人傻大个看上去不着调，倒着实在当地也算手眼通天。
他从船舷一侧将机器人放下，嘚瑟地笑道：“去吧，小甜心。”
形似大号寄居蟹的小家伙调转方向，很快挥舞着金属螯钳，消失在碧海之中。
随着水深增加，机器人头部的防水摄像机开始运转，忠实地记录下拍摄到的一切影像，通过激光通讯信号回传，展示在终端平板的屏幕上。
一行人好奇地凑过去，几个脑袋很是热闹。
“哦，我的上帝……”Adam夸张地惊呼。
如同生灵坠入琥珀，阳光落下海里，融为荡漾的微光。而在碧蓝柔波以下，海藻随水浮沉招摇，成群的五彩斑斓小丑鱼、扁平的白鳐鱼、憨厚的大海龟以及数不清的不知名海鱼悄然划过，好像流星雨划过夜空，姿态优雅美妙。
数百米下，则是珊瑚礁的地盘，各色触角在水中荡漾，如金枝玉叶般瑰丽无常。
珊瑚礁沿海床高低起伏而生长，隆起的地壳形成拱顶，凹陷处是大大小小的沟壑，间或露出绯红的万年火山石，艳若桃花。
十几个世纪以来生活在陆地的人类从未发觉，深达千米的雪白砂砾下，掩藏着碧海的丹心。
而在千年沉积的海底火山边缘，水下隐约浮现数座人造建筑的轮廓，呈阶梯状次第错落，群聚分布，不明全貌。绝大多数为巨石堆砌，表面堆满藤壶、螺贝等软体动物，活体与死去的躯壳层层叠叠，被水藻染成灰绿色。
虽然历经千年，仍能分辨出上古遗迹巍峨雄浑的身躯，形状规整，巧夺天工，令人呼吸凝滞。
“这是……玛雅金字塔的塔顶，”艾沙肃然起敬，“与埃及金字塔不同，它们的典型几何形状是棱台，而不是四棱锥。”
陆霜奇道：“我没记错的话，玛雅文明在中美洲的热带雨林，怎么会向北延伸到百慕大三角？”
“暂时不清楚。”
不过，露在地表以上的隐约只是冰山一角，塔身和基座都被掩埋在海床以下，无法完全确认。
“这里，有缺口，应该可以进去。”章凝指着屏幕上的一角。
缺口狭小，大概仅容一人通过。Adam依言操作机器人，从海床火山的底部进入其中。
视野瞬间一片漆黑，机器人开始自动开启夜视功能。当屏幕上终于显现成像时，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63章 火山
“我们的船， 正航行在海底休眠火山带的山顶。”艾沙紧盯平板屏幕，说出结论，“玛雅人怎么会选中这里？”
如她所言， 机器人目前触达的马尾藻海底，并不是真正的大西洋海床。
从回传画面来看， 水下几百米存在火山冷却后的沉积岩层。艾沙推测，千万年前火山喷发后， 地形隆起抬升， “弗吉尼亚”号所在的水域下方， 实际是休眠火山的山口位置。
因山口距离海面相对较近， 终日被海浪冲刷侵蚀， 年深月久后， 山头被削平， 就变为略低于海面、顶部平坦的海中平顶山。
章凝敏锐地捕捉到艾沙话里的关键词， 问道：“玛雅文明是什么？”
地球文明的历史过于深博流长， 基地的特训课程也只能有所侧重，对于古文明更是涉猎不多。
“好问题。”陆霜看向艾沙。
“玛雅是中美洲土著文明， 起源于三千多年前，一直延续到十五世纪毁于西班牙殖民者之手。”艾沙介绍道，“他们的一切建筑、工具、工艺品都是石制的， 却拥有超越时代的天文学、数学和艺术成就。”
“石头……怎么发展文明？”章凝困惑道。
“这就是它的神奇独特之处， ”艾沙点头， “与它同时期的世界其他古文明， 比如我们上次去过的古蜀三星堆，都至少已经迈入青铜时代甚至铁器时代， 只有它的工业水平还停留在新石器阶段。”
“有一说一，他们选中的这座海山外形还挺像玛雅金字塔。”陆霜若有所思。
“没错， 它们的几何形状一致，都是四棱台。”艾沙点头。
真正的古玛雅遗址则隐藏在海山内部，某种意义上，像层层嵌套的俄罗斯套娃。
从缺* 口进去后，机器人仍在试图继续深入。它的位置在火山山体偏下，进去后内里地势走向倾斜往上，空气被挤压至内顶部，海水水位无法继续渗透抬升，竟然形成巨大空腔。
关于火山喷发的具体时间年代，目前还无法得知，不过很显然，玛雅遗址被沉积的岩灰深埋在海底，又或者，从一开始，它就是在海底火山处被人为催生建造出的文明结晶。
根据以往在中美洲的考古发现，玛雅人的金字塔一般作为神庙或陵墓所用。但问题是，他们如果明知此处是大洋海底，又是火山危险地带，为何还要选在这里建造金字塔？
艾沙低头审视水下机器人回传的数据画面，喜忧参半，心情复杂。
喜的是，休眠火山内部因当初喷发时海水急遽涌入，存在巨大空腔，或许他们可以入内一窥，估计还有氧气可供生存。
忧的是，如果这里是休眠火山，空腔内大概率也同时存在其他火山气体，若含有硫化物及其衍生产物，即便微量也是剧毒，人类难以生存。
机器人沿古老的石制阶梯而上，整座玛雅古城遗址现身眼前。
失落的海底城市配置完善，除典型的玛雅金字塔外，还有广场、天文台等建筑，依稀可分辨出轮廓。
而在视野尽头，似乎远远能看见其中一幢金字塔与众不同，通体呈白色，在海底的黑暗中映出浅淡辉光。
奇怪的是，它身上并未存在任何海洋生物，仍然如千年前一般光亮如新，偶尔有鱼群游过，似乎也唯恐避之不及。
Adam试图操纵机器人靠近，但几十米后，就被倒塌的梁柱挡住去路。
水下机器人尽管探路好用，行动能力始终有限，无法搬开那些厚重的石板，一窥内部的真容。
“目前为止，机器人没有发现残体的踪迹，”Adam叹口气，“看来，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外面，还是得自己进去探索。”
“归根到底，科技也不是万能的。”艾沙感慨地说。
章凝的眸光渐渐深敛。层层火山积下的岩灰不由令她想起大洋彼岸的某个遗址，和那张稚嫩倔强的脸。
“走吧，”她毫不迟疑，“趁一切还来得及。”
艾沙提醒道：“遗址被火山口掩埋，如果要去的话，必须做好防毒措施。”
好在这次装备齐全，Adam双手一摊：“悉听尊便。”
根据船东Adam的要求，胡安关闭发动机和螺旋桨等动力系统，让“弗吉尼亚”号安静悬停在海中央。
所幸马尾藻海恰是一片少有风浪的静海，否则舰船在大洋中悬停，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伪命题。
章凝一行人下到船舱底部，登上潜艇，准备下海。
这艘潜艇是最高级别的民用水下探测器，大小可容五六人乘坐，与“弗吉尼亚”号一样，采用柴电混合动力引擎，最长可在水下航行十几天。
换句话说，万一“弗吉尼亚”号失事，仅凭这艘潜艇，他们依然能成功靠岸迈阿密，不至于坐以待毙。
陆霜很满意。看来这次美国分部为迎接他们，的确做了不少万全准备，堪称下足血本。
倒是没想到，他回头正要关闭舱门，Adam一步跨进来。
“你也要去？”他诧异道，“以你的性格，我还以为……”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Adam笑道，“难不成怕我拖后腿？”
“那倒不至于。”
反正如果他有危险，陆霜也大概率不会选择救他，毕竟章凝可连自己的亲队友都卖，何况一个不怎么熟的陌生人。
一切准备就绪，Adam向胡安给信号，舰船底部舱门徐徐开启，潜艇放入水中，开始下沉。
光线渐暗，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碧蓝，深沉如星空，又像是某种莫可名状的秘境。
海水的威压有如实质，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如同不透风的墙，将潜艇钢铁制的外壳困在其中。鱼群和海藻似乎也被引擎的异响所扰，四散逃开，唯恐避之不及。
潜艇徐徐着陆在珊瑚礁间，章凝站在瞭望窗前，看着沉寂瑰丽的海底火山口慢慢显现身形。
亲身目睹的震撼感，数倍于在屏幕内看到的电子影像。
与表面的微澜静起不同，海底几乎风平浪静，如同凝结数万年的透明琥珀。珊瑚礁探着五光十色的触角，间杂无数大小鱼虾海贝，仿佛神话传说中的龙王水晶宫。
根据章凝的终端信号指示，残体的确就在火山内的遗址。潜艇开始调整方向，从先前机器人找到的缺口慢慢深入。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冒险，核心芯片就在这里，”陆霜开始祈祷，“地球上怪力乱神的地方这么多，下次可别再叫我去。”
遗址内的水位并不高，潜艇很快靠向岸边，一行人收拾装备，登上这座千年古城的石阶。
艾沙戴着氧气面罩，看一眼手中的空气检测仪，神色很是惊奇：“想不到这里还蛮干净。”
也许是玛雅古城中有什么奇特装置，亦或是千年来硫化物早已被海水中和净化，除二氧化碳有些超标外，空气检测仪其他读数正常。
章凝见状，当先取下面罩，深呼吸一口。气味有些浑浊，但并不刺鼻。
“没有毒，但不太好闻。”她说。
在潜艇的高亮前灯照耀中，玛雅遗址的廊柱石阶纤毫毕现，不知它们用何种材料建成，竟然隐隐有暗光浮动。
章凝抬头仰视远处白色水晶金字塔的平削塔尖，顶端嵌入火山口，半埋在沉积岩中。
那就是他们即将要去探索的地方。
“先说好，你这回可不能再丢下我，”陆霜想起上次三星堆的经历，心有余悸，“道义谴责且不说，没有我们，你一个人就算活着出去，也找不到下一块残体。”
章凝恍若未闻，径直前行。正当陆霜以为她打算装傻无视，她却轻轻开口。
“那次的事，我很抱歉，”她语气平淡，完全不像道歉，“如果再来一次，我仍然不会做第二选择。”
陆霜心有不甘：“你会回去找艾沙，却不愿意救我？难道我对你全无用处？”
“有，但并非不可替代。”她淡淡回答。
“……”
陆霜气得闷哼一声，懒得和她继续计较。
落在人后的Adam上前来，促狭地笑：“老兄，看来你跟着她这么久，待遇也没好到哪去。”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算是看明白，这女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如果不是工作必要，他肯定会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陆霜正心烦，不想和他纠缠，Gareth及时补刀：“没事，他天生爱挑战。”
当初他极力反对陆霜接下总部画的大饼，奈何陆霜铁心吃秤砣，仍是答应接下这个任务，调查星舰坠落，找失落的后舱载物，如今也算是自讨苦吃。
也是，对陆霜而言，中国一直相对河清海晏，执掌大中华区八年来，他成天活得像个霸道总裁真人版，在文书、签名、材料、审批流程中度日，闲得发慌。
有这种活动筋骨的机会，倒也是求仁得仁。
艾沙跟在章凝身后亦步亦趋，另外几个人的闲言碎语钻进耳里，装作听不见。章凝则走在众人前面，直接当做底噪自动屏蔽。
脚下铺着规整的石砖，应该是过去的城市道路，从损毁的痕迹来看，不像是火山爆发前所建。
“我想不通，”身为研究学者，艾沙一路走来，不断摇头，“如果古城是玛雅人在天灾之前所建，它怎么能躲过之后的剧烈火山爆发？但如果是在爆发后建造，更无法解释。”
“我记得意大利的庞贝古城就是毁于维苏威火山爆发，”她身后的Gareth附和道，“他们为什么要在火山废墟之上，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注定要毁灭的城市？”
“也许，这座城市不是为活人而造。”陆霜在身后阴惨惨地说。
“你别乱说，很吓人！”艾沙义正辞严地反驳，“我们要相信科学。”
陆霜无辜耸肩：“我什么也没说啊。”
行不多时，前路为倒塌的廊柱所挡。先前的水下机器人也是止步于此，无法继续深入。
章凝俯下身，将陷在裂缝中的机械小家伙拽出来。它被卡在石柱下动弹不得，无助地伸着螯钳，仰面两脚朝天，活像翻不过身的大海龟。
她将机器人放在身后的平地上，对方挥舞着螯钳，快步向落在后面的主人Adam移动。
“除非，他们有不得不在这里建造城市的理由。”
她望向远处的巨大水晶金字塔，微茫的浮光中，顶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熠熠生辉。
第64章 千柱
水下机器人的攀爬能力自然有限， 但区区倒塌的廊柱，倒是难不倒这一行人。
翻过廊柱深入古城，光线愈发昏暗， 众人打开头灯手灯，四处张望。
整座古城走势渐高， 地基奇厚，深入火山底部， 建得很是规整牢固。除最高处的水晶金字塔外， 沿主道分布有居民区、广场、宫殿、石井， 甚至留有完善的排水设施痕迹， 均为巨石铺造。
难以想象， 古玛雅人是如何将重逾千斤的巨石从大陆运往海底， 又建造出如此大规模的城市。
金字塔下， 另有一座形状古怪的建筑， 远远望去像一颗巨大的石球， 不知道作何用处。
古城显然做过精心规划设计，以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众人正在通过的似乎是居民区，均为石制平房建筑，却十室十空， 渺无人影。
话说回来， 如果千年海底古城还有活人， 惊悚程度怕是更甚。
Adam好奇地推开其中一扇半掩的门， 见屋中摆放的生活用品井然有序，除一些食物原料早已腐朽外， 竟像是不久前还有人居住的模样。
“太诡异了，这都是给谁建的啊？”他夸张地拍着胸口， “跟误入《斯巴达克斯》拍摄片场似的。”
章凝的控制终端指示的始终是水晶金字塔的方向，她无暇留意路途，只顾径直前行。
主道渐渐向上，登上几级阶梯后，中心广场从眼前显露真容。她正要下去，却发现通向广场的入口并非坦途，而是有什么东西拦在路上。
看上去像倒塌的廊柱，跟之前遇到的差不多，但在手灯照耀下，似乎又有高低起伏的轮廓，不像廊柱的规整圆柱形。
“啊呀！”艾沙吓一跳，不由往后退去。
“怎么了？”
那不是廊柱，像是个……躺着的人。
“哦，不是，”她心有余悸，“是石头。”
“咦……”艾沙低头端详，用防护手套拂去上端的浮灰，“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清理过后，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廊柱，而是一座姿势古怪的雕像。它仰躺在基座上，但上身斜靠，支起双腿的膝盖，头转向外侧，仿佛在向来者示意。
它的双手置于腹部，但没有被雕刻出明显的手指，而是齐平于腹部，形成一个状似容器的小平台。
平台上红痕犹存，看上去像干涸的血迹。
“因为个人家庭背景，我曾经对美国发家的历史感兴趣，看过一些关于美洲原生土著文明的史料，”艾沙抬起头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恰克摩尔神像。”
“做什么用的？有危险么？”章凝的关注点一如既往地集中。
“在玛雅神话中，恰克摩尔是神使，”艾沙回忆道，“一般用于祭祀，它腹部的平台是装贡品的。”
“贡品是啥？”陆霜饶有兴趣地问。
“活人的心脏，”艾沙说，“看到那边的小空地了么？那是球场，双方球队比赛踢足球，胜者就会被开膛挖心放在这里，由恰克摩尔带到天上，献给神明。”
“玛雅人就开始踢足球了？”陆霜吐槽，“怪不得巴西阿根廷强，历史渊源。”
“未免太残忍。”Gareth评价道。
“嗯。不过对于当时愚昧的古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艾沙点头，“如果这里有恰克摩尔神像，说明这座古城确实是玛雅人所建。”
章凝径直跨过巨石神像，进入中心广场。广场上原先似乎有些建筑，但已经倾颓倒塌，只留下无数神秘的石柱，半掩在废墟中，无声地伫立原地。
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石柱，试图抵达广场另一头，继续踏上前往水晶金字塔的主道。不过诡异的是，从外面看时，这广场预估面积并不大，他们却走了一刻钟有余，还没看到终点。
而高高在上的水晶金字塔，始终在他们行进路径的前方，如同迷雾中的海上灯塔，看似明确，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不对，”章凝停下脚步，“这石柱有问题。”
“海上那次是假的，难道这回是真鬼打墙？”陆霜仰头四望。
脚下是散乱的废墟料堆，行走时必须谨慎观察，否则很容易被利石刺伤。但基本走几步，他们便会抬头确认方向，按理说不该迷失走偏。
从外面观察时，石柱基本呈圆环状分布，沿广场中心向外扩散，规整严谨。但置身其中时，视野极度受限，所见却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石柱，以相同的间隔伫立，看上去没有分毫区别。
章凝若有所思，抬手反握星蚀，在周围最近的一圈石柱上全部画下×，以作为标记。
然而十分钟后，果不其然，他们再次回到这里。
熟悉的一圈标记站在石柱上，仿佛围观群众的嘲笑。
“不对劲，”艾沙踌躇道，“如果这是古玛雅人建造的城市，他们为什么要在中央广场设下这种奇怪的迷阵？防他们自己的市民么？”
“应该是阻止外来者接近水晶金字塔吧，”Adam说，“就像埃及金字塔的诅咒一样！”
“你少看点爆米花美国片，”陆霜终于找到机会回敬，“想想办法啊。”
章凝微微躬身，右手紧握星蚀刀柄，摆出战斗姿势。
“你要干嘛？章姐！”陆霜惊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被艾沙传染，所有人都开始叫她“章姐”。
纵使她的年纪在众人中并不大，但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她一脸无辜：“既然这些石柱遮挡视线，我毁掉不就可以？”
“等等……”
Gareth眉头紧皱，凑近石柱上下左右细细端详。
“我倒是觉得……”他双手抱胸，沉吟道，“有个游戏叫《纪念碑谷》，和这个地方有点像。”
陆霜笑道：“怪不得你每次去北京，成天找借口不在办公区，就泡在娱乐室打游戏是不是？”
他暗暗心想，早知道Gareth这么爱玩游戏，下次回总部大厦，第一件事就是把娱乐室给撤掉。
“我知道！你说的是视觉欺骗现象，”艾沙兴奋接话，“因为人的左右脑分工不同，某些特殊的设计会导致视觉产生偏差，与实际的景物分布不符。”
章凝一听，不由收起星蚀，看向眼前的石柱。
它们各自约有一人合抱粗，采用整块石料切割而成，其上刻有浮雕花纹，但年深日久，难以辨认图案细节。
“你们看！”前方的Gareth惊叫道。
众人赶上前去，见他正指着石柱一侧，手灯将其上的花纹颜色照得分明。
“我刚才观察发现，每根石柱的颜色分布并不一致，存在某种规律，”Gareth分析道，“它们不是通体纯白的岩石，而是其中某一侧有特殊的涂料，与其他部分对光线的吸收和反射不同。”
几根光柱纷纷照在石料上，近处很容易分辨出，它们对光线的反射存在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艾沙站到石柱正后方，恍然大悟：“我们刚才从这边过来，一直以为在向正前方前进，但这些石柱的阴影轮廓会对我们的视觉造成欺骗，导致方向不知不觉发生偏离。”
Gareth点点头：“就像日晷一样，它们这种对光线吸收和反射偏差的区域最终形成一个圆，所以我们才会在一个固定范围内打转。”
艾沙紧盯石柱，若有所思。
“根据考古学研究，以前的玛雅人有自己的信奉神。我们刚才经过的恰克摩尔神像是祭祀的起点，他们在那里开膛取心，而后应该要前往最顶端的金字塔祭拜，”她沉吟道，“这些石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其中必然有固定的敬神路线，才不至于让自己人迷失。”
“那这条路线应该不靠死记硬背，否则耽误时间，”章凝说，“必然有明显的指示，才够一目了然。”
她仰头细细审视，绕柱缓行一周，忽地脚步加快，去到下一根石柱位置。
而后，又在左右两侧的石柱周围查看一圈。
“艾沙，你来看。这些浮雕图案不是装饰，应该是有自己的含义。”
艾沙依言观望，又戴上手套细细触摸。
“在古城刚建成的时候，这些浮雕应该还很清晰，”她表示认同，“确实非常适合做指路标识。”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前来，几个脑袋凑在一起，Gareth甚至取出放大镜开始研究。
“Ouch！”一声惊呼。
章凝回头看去，Adam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后急退几步，仰面摔倒，背部撞上身后的石柱。
“啊！好痛！”他夸张地大叫。
“石柱而已，那么疼？”陆霜不太相信。
Adam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疯狂点头。他靠坐在石柱上，下意识伸手往背后摸去。
“咦？”
原来是石柱上恰好有凸起，这一下撞上去，如同暗器正顶在他的脊椎上，剧痛钻心。
“这里有东西。”他反手揉着自己的背。
艾沙凑过去细看，点点头，又顺势抬眼，视线向上延伸。
“这是……”她说出推论，“这是龙头。”
“龙头？你没搞错吧？”陆霜惊疑，“这可不是中国。”
艾沙摇头：“不会有错。全世界的古文明其实有很多相通之处，跟普通人的常规认知并不一样。龙首蛇身也是玛雅文明的图腾之一，你看这个。”
虽然浮雕已被千年岁月磨平，但按照她指示的路径，确实隐约可见双蛇形图案头部朝下，蛇身盘踞在石柱上，而顶到Adam背部的位置，正是两颗微微凸起的龙头。
艾沙大喜，又跑去另一根石柱的相同位置，印证她的猜想。
“龙首指示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她兴奋地说，“我没猜错的话，它们就是在指示神的所在。”
“这么玄乎？”Adam站起身来，还在痛苦地揉腰，但语气半信半疑。
“走吧。”章凝当先开路。
第65章 烟花
按照石柱上龙首蛇身图腾的指示， 众人顺利离开千柱群，回到古城的主道。
这座诡异的海底城市规划设计明确，以广场为界， 下半部分是居民区，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上半部分， 显然是官邸、神庙等政治性区域。
距离水晶金字塔越近，章凝的控制终端反应愈加强烈， 昭示着残体的位置。
章凝开路速度快， 早把其他人甩下一大截。以她的性格， 自然也不会等着别人跟上。
陆霜见Adam愁眉苦脸扶着腰， 一个人在最后紧赶慢赶， 艰难保持不掉队， 不由心生促狭。
“怎么样？非要跟来， 现在后悔了吧？”
“这只是我个人摔倒的一小步， 却是我们探险小队的一大步， ”Adam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回答， “我的荣幸，很值。”
“哟，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陆霜笑道。
关于千灯会美东分部的这位同僚， 他了解并不多。每年在冰岛世界总部打照面， 总是对方用美国人惯用的热情和自来熟刷脸， 大多数时候， 他也不过只是一笑置之。
千灯会内部藏龙卧虎，难免知人知面不知心， 即便同为总部做事，向来也并不容易深交。
章凝对千灯会的内部事务不感兴趣， 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挽救自己当时穿越导致的无心之失。
沉海以来，这座古城虽然建造原因成谜，但整体而言惊险程度远不如上次的三星堆，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身为地外基地的星舰舵手，一直奉行的价值观都是不可将平民的性命卷入纷争之中。
普通人的能力有限，维持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不应该再承受不期然的命运暴击。
章凝不想再看见更多因她而起的悲剧。
过广场后，脚下坡度渐渐转缓。灯光中可以依稀分辨，周围建筑物也逐渐疏落，从石砌平房转为高大恢宏的庙宇宫殿。
古城建在休眠火山内部，空腔极高极广，周遭安静异常，唯有一行人的跫音回荡。
章凝忽地举起手，示意噤声。
“怎么了？”Adam压低声音问陆霜。
陆霜也不明就里，只得摇摇头。
她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先将头灯手灯关闭。
其他人见她举止有异，却又不言不语，虽然顿感疑惑，倒也识趣，沉默地跟着关闭灯光。
周围陷入一片漆黑后，众人才察觉到不对。
前方主道有一个缓坡，坡底隐隐透出奇怪的光亮，与远处的水晶金字塔遥相呼应。但这光芒却不是水晶的单一辉光，而是五颜六色，看上去诡异非常。
章凝微微低伏，绷紧肌肉，手指握紧星蚀，放轻脚步无声靠近。
微光中霍然前方风动，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早有准备，立即向一旁闪避退开，同时反手挥斩。
“小心！”
她低声斥道，那东西应声而断。星蚀切金碎玉，刀感却坚韧异常。
“我去，这什么玩意？！”被砍下的物事直飞陆霜的脸，他立即飞身退避，抬枪指向对方。
众人低头看去，竟是一节柔韧的断鞭滚在地上，犹在歪歪扭扭地挣扎，留下一滩水渍。
断鞭湿漉漉的，通体透明，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眼前浮影闪烁，对方一击不中，立即将软鞭的剩余部分收回。
“出来！别装神弄鬼！”
章凝不退反进，直接迎上前去，飞身扑跳。星蚀凌空划过狠厉弧线，后发先至。
那一瞬间，人在半空的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坡底陡然光芒大盛，仿佛眼前忽地有烟花无声绽放，五颜六色的荧光弹射，爆裂开死亡之姿。
随即，十几根长鞭接踵而至，飞向章凝，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章凝终于看清，那不是长鞭，是发光的触手。
这触手非同寻常，不是丝状或柱状，而是片状，像绸缎布匹，瞬息间就卷上前来，探及她腰间后立即收紧，将章凝团团缠住。
“掩护！”陆霜大喊一声，带人追上前去，抬枪扫射。
这些触手外表软弹，好像果冻般透明，实则极为柔韧，上面点点荧光色凸起，长有仙人掌一样的针刺。
甫一接触到章凝，触手上的尖芒立即突刺，扎入她裸露的小臂。皮肤微微灼痛，章凝心知不妙，立即低头用肩背使力，星蚀反握上切，直接将紧紧束缚的触手崩裂！
火星四溅，弹道在空中交叉乱飞，漫天的触手被星蚀切断，又被子弹打成筛子。碎片散落一地，像倾倒流泻的荧光剂，鲜妍多彩，煞是好看。
章凝成功挣脱，落下地来，退后几步，与赶上来的众人站在一起。
但不过短短几秒，刚才被触手刺伤的皮肤就火辣辣地烈烈作痛，她低头一看，见皮下点点出血红斑，已经有些转紫。
“大家小心，”她说，“触手有毒。”
“你没事吧？”陆霜扫射完一轮，这才有空回头。
她面色平静：“我百毒不侵，小问题。”
“啊……它的触手，”Adam紧盯着对面，大呼小叫道，“见鬼，在……在重新长……”
众人不由赶紧回头，这下看得分明，刚才被平平切下的触手断口正在飞速复生，几秒内就恢复如初！
而在缓坡后，对方终于露出真容。
那是一只……难以名状的生物。直径超过三米，触手完全展开时长达数十米，堪称巨型大怪物。它的触手极多极密，如同绽开的彩丝，当它腾空而起时，众人只觉眼前炸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绚丽烟花。
烟花簇拥着伞状的透明圆盘，明黄、浅粉、淡紫掺杂其中，像菊花的花瓣，又仿佛斑斓的万花筒。而在透明的表皮正中间，是一只幽黑深邃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克苏鲁，令人无法直视。
不仅如此，它还全身发光，像五颜六色的闪耀灯球，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我的上帝，”Adam紧盯着它，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不会吧，”艾沙端详半天，语气迟疑，“这难道是……烟花水母？”
“这怪名字，还挺合适。”陆霜手持机枪，警惕地挡在众人身前。
“它有什么弱点？”章凝问。
艾沙摇摇头：“这真不知道。目前为止，人类也只在墨西哥海域1200米深的地方用探测器拍到过唯一一张照片。在人类已知的水母物种里，它是极少见的超巨型水母，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
“水母不应该在海里吗？古城遗址里面是干的，没有水，它怎么能活下来？”Adam半信半疑。
“不清楚，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艾沙若有所思，“但这里位于海底的旧火山山口，生态本就复杂，又有夸克弹残体的辐射影响，生物性状是很可能会发生变异的。”
“说的也是，”陆霜点头，“反正这个地球的生物里面没有这种强悍快速的再生能力，至少我还没见过。”
话未落音，Adam眼见不对，鬼哭狼嚎着往后退：“它又来了！快跑！”
数十只触手再度爆弹而来，众人操起枪又是一阵扫射，猛烈的火力压制下，对方被打得连连退避，一时不敢冒头。
但即便如此，它也只是暂时休养，丝毫没有要转身逃跑的意思。
“不行，这家伙很凶！”陆霜趁间隙抓紧换弹夹，“水母不是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的嘛？！”
章凝半蹲在地，小臂仍然火辣辣地疼。她将枪口还在冒烟的热兵器扔给艾沙，亮出星蚀。
“如果它一直无限复原，我们始终无法近身，”章凝的语气笃定而平静，“长此以往，枪弹会被耗光。”
“两分钟前我还在想，这次比起三星堆，算是有惊无险，”陆霜无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怎么办？”Adam哭丧着脸。
“习惯使用长兵器者，往往不善于近身格斗，”她紧盯着对方，等待它触手复原后的下一次出击，“人是这样，动物也不例外。”
“什么意思……”Adam无助地追问，“你们中国人说话好绕！”
“它的有毒触手是武器，用来保护脆弱的本体，”她压低声音，“你们火力压制掩护我，我从侧边悄悄绕过去，或许能有机会。”
“哦！”Gareth恍然大悟，“打野绕后，这我懂。”
章凝疑惑地看他一眼。
刚才一轮火力扫射并未让巨型水母消停多久，仅不到半分钟，象征死亡的烟花再次在眼前绽放。
“就是现在！”章凝翻过侧边路牙，跳进排水石沟，猫下腰去，沿干涸的水道一路疾跑。
“走！”陆霜和Gareth交换个眼神，持枪一左一右开打，如同坦克的履带，径直向前方倾轧，艾沙和Adam被护在中间，以轻火力辅助掩护。
火星飞舞如流矢，交织成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浓烈的火药在空气中绽开，恰如这里原本该有的硫化物的刺激气味。
“咔哒咔哒——”
枪弹雨声在空城中回荡，激起一波波的回音。
这一次开放的烟花更为盛大，巨型的水母怪物孤注一掷，几百只触手同时弹射而来，试图突破火力网的封锁。它们前仆后继，又被击穿零落成碎片，残肢断体飞散一地。
正在此时，水母怪似乎失去耐心，它陡然一收，所有残余的触手瞬间消失，只剩碎片漫天飞舞，遮挡视线。
而下一秒，它身体一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射飞来，呼吸间已到眼前！
“我的天，它会闪现！”Gareth下意识往后一让，大叫道。
“你真的要少打游戏！”陆霜喊道。
这一手着实出乎意料，众人有点手足无措，纷纷本能地躲开，阵型有些被冲乱。
然而Adam闪避不及，立即被水母最长的触手紧紧缠住，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毒刺已经扎入皮肤。
他虽然有些身手，但和章凝没法比，水母一分分收紧触手，针芒又死死卡进皮下，他完全无法挣脱。
“救……救我……”他满脸涨得通红，颈上青筋暴起，* 喉间因为窒息发出空洞的嗬嗬声。
巨型水母见Adam仍在苦苦挣扎，甚至愈加收紧触手，骨骼和血管被迫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顶着透明多彩的伞盖，看上去呆萌可爱，却用剩余的触手撑在地上，让自己像人类一样站立，姿势说不出的怪异奇诡。
“救……呃……”
声音渐弱。
它微微低“头”，似乎在俯瞰着垂死挣扎的人类，伞盖没有五官，看不出任何思想或感情。
只有出于本能的绞杀动作，单纯而残忍。
第66章 奇毒
Adam落入水母怪毒手时， 其他人虽然发现，但已不及出手施救，开枪又怕反而伤到他， 有些投鼠忌器。
触手还在一分分收紧，将他吊离地面， 悬在半空。Adam已经说不出话，眼见着挣扎渐渐平息。
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银蓝闪电破空而来！
章凝原本下到石沟， 正向水母之前的位置疾奔， 准备从侧方发难， 但没料到对方竟直接从主道上越过她， 瞬移数十米， 逼到其他人眼前。
她来不及思考， 立即转身， 抬脚踩上主道路牙， 纵跃而起。
利刃划过昏暗的海底，空气都被凝为寒霜实质， 拖尾的冰晶残痕铮然有声，宣示死神的步伐！
她没有选择先救Adam，而是直奔异形水母的中心伞状体而去。
在章凝抵达之前， 水母已经察觉到威胁， 立即弹跳后撤， 同时借力挥出残存触手， 直接刺到她眼前。
她来不及闪避，也没想着闪避。针芒再次扎进皮肤， 她不退反进，紧追几步， 纵身前扑，手中星蚀直接没入对方核心的黑眼处。
在她被触手紧缚的同时，星蚀也已经将它扎个对穿。
巨大的异形水母浑身一抖，黑眼陡然向内塌陷，章凝继续转动手腕，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它的核心伞盖被星蚀利落绞碎。
好在章凝本身百毒不侵，否则这一番操作下来，大概率也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啊……”触手被迫脱力松开，Adam陡然被摔落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毒素在血液中迅速蔓延，他的脸色由红到白，再渐渐发紫，浑身神经质地发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
“医疗箱！”陆霜伸手喊道。
幸好海洋生物带毒的不在少数，Gareth立即找出简易医疗箱，陆霜抓过解毒针剂，一针扎在他手臂上。
Adam一声不吭，显然已经昏迷。
章凝拔出星蚀，溢出的粘液像一座迸发的小型喷泉，溅了她半身。巨型水母痛苦地扭动身躯，渐渐坍塌，跟开春时冰消雪融似的，最终变为一大滩水渍。
水母没有大脑、心脏等常规生物器官，触手即是它的武器、口器和攫取工具，但身体实际含水量高达95%以上，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水做的”生物。
十几秒后，方才还压迫感爆表的巨型毒伞，终于化为一个五彩的小水坑，荡然无存。
艾沙静静蹲在地上，颇为惋惜：“本来还想着万一有机会留个标本，可惜，连张照片都没来得及拍。”
烟花水母在人类研究记录中痕迹极少，常规海洋探测的深度也难以企及它的生存领域。如果能有确凿的资料证据带回去，必然能在学术界掀起轩然大波。
“你倒没忘记老本行。”陆霜甩甩湿漉漉的手，笑道。
Gareth贴心地提醒道：“刚才我们应该都溅到不少它身上的粘液，最好洗一洗，以防毒素入体。”
众人心想有理，各自取出水壶相互传递，轮流将裸露的皮肤都清理干净。
经过一番惊险打斗，原本静谧的古城主道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弹壳四处散落，被惊起的火山残灰缓缓飘坠，火药混着血腥和水母咸湿的海味，犹自氤氲不散。
章凝站在众人身前，警惕地环顾四周，以防再招来什么诡异的怪物。
陆霜见Adam毫无苏醒的迹象，顺手将小半壶水泼在他脸上，却仍然没动静。
“这解毒针剂有没有用啊？”Gareth有些心虚。
毕竟是没有见过的物种，很难保证效果。
陆霜双手一摊：“不好说。我们不远万里过来美国，后勤医疗物资也是他负责筹备，要是没用，也只能怪他自己咯。”
章凝回头，扫一眼地上昏迷的人，眨眨眼睛：“要等他醒来吗？”
她不是很想等。
“总不能丢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吧。”陆霜耸耸肩，“我倒是无所谓，但外勤任务如果死人，我还得填一大堆材料说明。”
章凝露出不耐的神色，没有答话。
“你们的流程是真的长。”艾沙表示赞同。
她可没忘记自己区区一个外聘顾问，甚至不是正职人员，竟然也得经过重重面试盘问、背景调查，甚至两三百道人格测试题，才能获得聘书许可。
“我们稍事休息吧，”艾沙打圆场，“刚才一番恶斗，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呢。”
“说得对，”Gareth也立即附和，“下来这么久，我也有点饿。”
见艾沙这么说，章凝倒没再反对。她从背包里取出压缩饼干，又开一个金枪鱼罐头，慢慢吃着，补充体力。
陆霜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百毒不侵？这是什么主角光环吗？”
这事之前从未见她提起过，今天才突然知道，他不由很是好奇。
章凝言简意赅：“阻断毒素与受体结合的路径就行，很简单。”
“这可一点也不简单！”艾沙咋舌，“目前已知的常见毒素分为两类，一种是蛋白毒素，干扰生物体内其他大分子作用，另一种是细菌真菌类毒素，攻击特定器官细胞或神经。这两者其中又有无数种亚类，你们是怎么做到全部阻断的？”
章凝轻叹一口气，抬眼望向远方并不存在的星空：“在我来的世界，地球文明灭亡于类似‘异形’一样的病毒，它本质就是一种神经毒素。当时有国家偷偷研究所谓的超级战士，却意外打开生物战的潘多拉魔盒。是人类科技的失控，导致悲剧发生。”
“雷柏星地外基地建立后，幸存者中的科学家一直在推演克制方法，以遏制他们向宇宙扩散的脚步，”她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神情稍稍柔软，“这其中就有我的父母。”
当女儿接到驾驶星舰前往地球的任务时，他们一开始极力反对无果，无奈之下，选择将她迷晕，把还未来得及进行大规模人体测试的抗体蛋白植入她体内。
等到她苏醒后发现真相时，木已成舟。
这是违反规定的行为，一旦被发现，他们将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惹来杀身之祸。
但为保全唯一的女儿性命，避免她成为无意识的杀戮机器，年迈的科学家夫妇别无他法。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遇到“夏云笙”时，章凝急于向他确认父母的安危。
但直至今日，她仍没有得到答案。
火山内顶极高极远，看不见星星，漆黑一片，只有余灰缓慢旋转下落。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些事，他们在上海别墅图书室互相交底的时候，她一个字也没提。
陆霜想起当初她在鄱阳医院时的失态，突然理解一切原委。他那时还以为……
原来自始至终，对她而言重要的不是夏云笙，而是远在家乡母星生死未卜的亲人。
夏云笙只是个信息纽带工具人。
陆霜深觉自己浅薄，差点被浓郁的歉疚淹没，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说原谅她当时的痛下杀手，哪怕她现在站在他面前要他的命，他可能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们这些。”艾沙感慨地说。
章凝没有答话。
时至今日，回家的希望越发渺茫。如果这个世界的悲剧她无法阻止，等于她也再无安身之处。
所以找回核心芯片，不单单为这个世界上艰难讨生活的平民，避免他们陷入战乱，也是为她自己。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一声惊叫忽地响起，“走开！走开！”
所有人还沉浸在章凝百毒不侵背后的震撼真相中，猝不及防，被吓得心脏一抖。
陆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Adam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他立刻按住对方胡乱挥舞的手，防止伤到自己。
白种男人皮下的青紫色渐渐褪去，变为苍白，泛着不太正常的酡红。
他如梦初醒，碧色的双眼呆呆直望穹顶，好半天才恢复清明。随即，他环顾四周，挣扎着要起身：“水母……跑了？”
“死了，”陆霜放开手，“你正躺在它尸体上。”
“啊？？！！”Adam身上本就被浇得透湿，不疑有他，立即大惊失色，弹射起步。
小伎俩得逞，陆霜笑得很是开心。
Adam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蹦出一句经典英文粗口：“我为团队出生入死，你还吓我！”
章凝容色平静，站起身来：“走吧。”
Adam还很虚弱，走路身形摇摇晃晃，还是Gareth好心过来扶他一把。但他不敢抱怨一句，毕竟刚才如果不是章凝及时杀掉水母，他早已毒发身亡或者窒息而死。
进入上城区后，便可以大致窥到水晶金字塔的轮廓构造，不再遥不可及。
章凝不想浪费更多时间，加快速度紧赶慢赶，其他人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但金字塔附近的奇特建筑，引起艾沙的注意。
不知是什么奇特的光学原理，在水晶微茫的荡漾柔光中，这座球形被笼罩在神秘的晕环内，仿佛一个奇妙的结界。
事实上，在其他规整的建筑之中，就数它和金字塔形状非凡，最引人瞩目。从一开始进入古城时，这个巨大石球就让她很是好奇。
但看章凝的模样，大概也不会同意去一探究竟。
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金字塔。
终于真正站在塔前广场时，章凝仰头举目四望，不由神为之夺。
与其他石制建筑不同，金字塔似乎通体由某种水晶制造，高逾数百米，呈等边四棱台形状，各有数百级阶梯通向塔顶。
她转身回望，这才意识到，金字塔的光芒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玛雅人精准算出城外海水的光线折射路径，将光引入城内，并沿阶梯层层反射，才形成这种夜明珠一般的奇观。
“巨大的计算量，”艾沙惊叹道，“在同时代，这种几何数学能力几乎可以独步天下。”
陆霜正要接话，却见章凝将手指放在嘴边，说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举起另一只手持的控制终端，眉头紧皱，看向上面的指示灯。
绿灯并不像先前一样指征明确，相反，它正在无规律地胡乱闪烁。
“什么情况？”艾沙疑惑，“它坏了？”
章凝摇头：“以它的材料和制作工艺，不可能会坏。”
她捧着终端左右走出几十米，紧盯着绿灯的变化。
“这附近有东西在干扰终端的信号，”章凝若有所思，“看上去，它同时接收到的辐射信号，有两个。”
她向巨球建筑的方向走去，越靠近，绿灯闪烁越急，更有规律。
“是这里。”
她抬起头来，视线落在这座奇特的不明建筑上。
“这是什么地方？”
第67章 暗星
古老的旧城万籁俱寂， 城市边缘，海水轻轻拍打石岸，跟普通海滨城市夜晚的涨潮似乎别无二致。
在控制终端的指引下， 章凝决定离开水晶金字塔，先去探究信号紊乱的真相。
走近之后， 奇怪的球形石制建筑露出全貌。
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球形，而是在圆柱状的基座上建有半球形的穹顶， 高度约二十多米， 比起旁边的水晶金字塔， 占地较小一些， 更为精巧。
直径约十五米， 二十多米高， 外墙用规整的方石垒成， 其间还刻有繁复的花纹图腾与浮雕。
“这是什么？”
艾沙停住脚步。她原本就想来这里调查研究一番， 某种意义上， 信号紊乱的小事故倒是正中下怀。
章凝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建筑的圆形外墙下沿墙根摆放着一些石头器皿， 看上去很像日常用的喝水杯子，尺寸却巨大很多。
海底不见天日，蒸发很慢， 器皿中竟然还有水。
她用手套搅一搅：“是淡水。”
“难不成是收集雨水的器皿？”Gareth猜测道， “可是这里又怎么会有雨？”
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从一开始， 玛雅人在海底修建城市究竟作何用处， 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众人绕回奇怪建筑的正面，圆柱底部门楣上有一张石刻雕版， 写着一行古朴的象形文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而在门口外的甬道两旁， 石制底座上各有一座雕像，历经千年岁月，轮廓已渐渐模糊。
比起先前去过的三星堆遗址，玛雅人的艺术风格更为原始粗犷，但论设计，二者的神秘诡异程度基本相当。
章凝停步观望，见似乎是一只似蛇非蛇的生物，颀长的身躯曲折盘踞，两侧却还有一双夸张的宽大羽翼，占据整座雕像的二分之一。
它将头颈埋在卷起来的身体里，面部微微昂起，却不是已知地球上的蛇种，而是双目狭长，两颌有长须，轮廓更为凶猛窄尖。
“这是什么已经灭绝的地球古生种么？”章凝问。
艾沙凑过来，凝神细看，笑道：“这不是现实里有的动物，而是玛雅人信奉的传统主神，现代人一般都叫它，羽蛇神库库尔钦。”
“哦，我听说过羽蛇神，”Gareth兴奋地说，“我玩的游戏里有，还是五星卡呢。游戏设定集里说，她在阿兹特克神话里掌管生命、雨时，是象征丰收的神祇。”
“你竟然还买官方设定集？”陆霜讶然。
“不多，偶尔买一点……”Gareth露出微笑。
“亿点？”
艾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着痕迹拉回话题：“确实没错，历史上阿兹特克文明与玛雅存在传承关系，所以他们有同样的信仰神。”
“事实上，这座古城里面其实到处都有羽蛇神的痕迹，包括我们前面在广场上迷路时，也是靠石柱上的龙首蛇身浮雕指引才找到方向。那个也是羽蛇神。”
“那这里是祭祀羽蛇神的神庙？”章凝问。
“暂时还不知道，”艾沙的语气十分不确定，“可能进去看看，才能分析出终端信号紊乱的原因。”
章凝转过身去，当先一步跨进门。
建筑内部的穹顶极高，人站在里面顿觉自己的渺小，很像坐井观天的蛙。进去之后门廊狭窄，地上铺着方石，没有厅，仅有石阶呈螺旋状通向上层。
章凝抬头仰望，一级级阶梯弯弯绕绕，在台顶收束变窄，看上去很像蜗牛的壳，穹顶内部就是壳尖。
论风格和规模，它自然比不上水晶金字塔雄宏壮丽，但却设计精巧，装饰繁复细致，颇有几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意思。
门厅面积很小，空空如也，只能沿阶梯往上走。几支手灯的光柱在墙上、地上乱晃，但范围极其有限，其他地方都仍然笼罩在黑暗里。
艾沙忽地窥见砖石上的花纹，不由凑近去端详，说道：“墙上好像有东西。”
众人一听，纷纷照向身侧石阶上方的石壁，这才发现墙上刻有很多奇怪的符号，沿阶梯一直分布向上，似乎存在某种规律。
这些符号之中，绝大多数是长短线条，雕刻工整精致，且分布的间隔变化十分平均，少部分是象形文字，还有极少的浮雕，依稀可以分辨出大概是星星、太阳、月亮之类的符号。
“象形文字似乎代表的是线条的结束与开始，每次它出现时，线条便会重新开始循环。”章凝一眼看出玄机。
“上面还有。”
艾沙提灯上照，发现这样的符号链在上方还另有一条，不过循环较短，且线条更粗。
这一上一下两道符号链也随阶梯石壁盘旋延伸向上，仿佛旧时电报打孔纸带上的摩斯密码，又像墙上固定的花纹装饰。它们错落有致，呈现出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规律，不知道背后是什么含义。
石阶宽可容三人并排通过，延伸很长，高度约相当于现代楼房的五六层，Adam毒伤刚愈，拖着残体跟上其他人，苦不堪言。
而这些奇怪的符号也一直未曾断绝，随之盘旋到最高的顶层。
最高层是一处平台，结构类似阁楼，天花板就是建筑的半球穹顶。平台呈圆形，外围平均开有八个石窗，除中央有一张类似石桌的设施外，别无他物。
“呼，徒手爬这么高，累死我了！”Adam筋疲力尽，喘着粗气，一屁股在墙边坐下。
细皮嫩肉的白种男人对观察环境并无兴趣，但也不想一个人被丢在下面。
章凝站在入口处，高举手灯四处探看，光柱不经意落在地上，照出一些线条。她不由弯腰凑近细看，陡然脸色一变。
“原来如此。”
艾沙也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我早该想到！”
“什么啊？谜语人！”陆霜不满地叫唤。
“我没猜错的话，这是玛雅人的天文台，”艾沙进入平台，兴奋地从石窗探出头去，俯瞰下方的古城，“这窗户是用来观星的！”
“这么说来，楼下那些装有淡水的石杯应该也是某种简易的天文仪器，原理类似镜子。他们竟然是利用星空的反射倒影，来观察星象的？”陆霜的思维很快跟上。
“玛雅文明的生产力还停留在用石头造房子的阶段，就已经会观星了？”Gareth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的数学和天文学都不可思议地卓绝，墨西哥遗址中甚至有天文建筑群。当地土著语把天文台叫做‘卡拉克尔圆塔’，翻译过来就是‘蜗牛塔’的意思，”艾沙欢快地回答，“确实，螺旋形上升的石阶很像蜗牛壳，我一早就该想到！”
章凝走到平台中心，用手灯照向四周石板地面，低头细细查看。
“这是他们观察行星运动绘制出来的星图？”她有些震惊，“以天文台观测点为中心，其余星球的轨迹基本都与现代测绘结果分毫不差。”
艾沙点头称是。
玛雅人将天文台地板作为人造天际平面，仔细绘制标记恒星、行星和太阳月亮每年升起和降落的地点，留下了非常详尽的天文观测记录。他们以此占卜吉凶、决定农时，甚至构建自己的宇宙世界观。
“不过，我怎么感觉……”陆霜皱眉，“好像多了一个？”
他站到两个星球轨迹之间，手里光柱打在地上：“这里是金星，前面是火星，但是这两者中间是什么？”
“难道当时的太阳系存在另一个行星？”Gareth好奇地问。
“哦，这个我倒是有印象，”艾沙答道，“在一些古神话中，天空中存在一颗暗星，就是所谓的‘尼比鲁’。它绕银河系中心公转，周期为三千六百年。占星学上一般认为这是一颗不祥之星，古人传说当它回归太阳系时，就会有大灾变发生。”
“这我记得，著名的玛雅灭世预言，”Gareth露出微笑，“三年前大家都在传世界末日，不过什么也没发生。”
陆霜当然不会忘记。三年前，也就是2012年，当时玛雅末日预言甚嚣尘上，千灯会为印证其真实性，消灭全球民众的恐慌，也没少做调查研究。
他正想继续话题，却意识到章凝一直站在石桌后，很久没参与他们的对话。
她面无表情，五官隐在阴影里，看上去沉默得有些古怪。
“章姐，你怎么了？”他不由走过去，问道。
章凝的唇不易觉察地微微颤抖。她抬起眼皮：“这是，我的星图导航。”
石桌上摆放的东西不多。断裂腐朽的笔、石刻刀，以及一块薄如蝉翼的银页。它或许是这座石头古城里唯一的金属，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造，约半米见方，其上密集镌刻有环状的纹路线条。
“这是我的世界里，太阳系的星图。”章凝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什么意思？”艾沙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时末日危机爆发，有其他人类派别曾经试图移民火星，但发现病毒向外太空持续扩散后，他们决定玉石俱焚。移民基地毁于战争的高能原子核爆炸，导致火星的一部分脱离引力，”章凝解释道，“于是在原有的火星与金星之间，出现了一颗新的行星。”
“所以，‘飞鸢’号上搭载的星图，是23世纪时的太阳系。你们刚才提到的‘尼比鲁’，就是这颗新行星。”
“你的意思是，玛雅人曾经得到过你的星图导航，但他们不知道这是平行宇宙的太阳系，便将它当做当时的太阳系行星而研究？”陆霜脑洞大开，“而由于那时实际的太阳系中并不存在这颗行星，他们观测不到，才会有暗星以及灾变轮回之说？”
众人陷入沉默，连Adam也在快速运转大脑，理解这段荒唐的信息。
“所以，”艾沙明白过来，“玛雅人将你的星图导航放在天文台，而它同样携带辐射信号，这就是终端指示紊乱的原因。”
“现在可以确认，跟太阳祭盘一样，这一枚残体也曾经落入历史时间线，被当时的玛雅人发现。”章凝点头。
一开始的猜测得到验证，但她并未感到丝毫喜悦。太阳祭盘的出现导致三星堆的神庙派与宗庙派走向决裂，无数平民血洒祭坛，文明也随之覆灭，而这一枚残体又曾经在多大程度上引起玛雅文明的转折？
她不知道，也不想猜。
沿石阶离开天文台，章凝的心情愈发沉重。艾沙对石壁上的刻纹颇有兴趣，一路还在试图研究。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Adam悄悄取走石桌上的星图，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我大概明白了，”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艾沙开口说道，“玛雅人不但在天文学研究上很有造诣，而且使用非常复杂的历法。这些线条是他们用来计日的历法符号！”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章凝提过，她的世界里的末日，就是2012年……”陆霜忽地想起。
“你还记得具体日期么？”艾沙问。
章凝回过头，意外地有点想逃避：“2012年12月21日，地球彻底成为废墟。”
“Bingo！”Adam休息片刻后，体力稍有恢复，若无其事地开口答话，“当时预言末日并未来临，互联网上有一种说法是，玛雅人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末日，而是新纪元的开始！”
“在我的世界里，2012年12月21日之后，我们称之为‘流亡纪元’的时代开始。”章凝的语气有些破罐子破摔。
艾沙似乎又想起什么：“你们基地所在的雷柏星，是不是围绕它的恒星的公转时间是260天？”
章凝点头。
“合理，”艾沙抛出心里的推测，“玛雅人使用的其中一种历法叫卓尔金历，以260天为一年，但这并不是太阳系中任何行星的公转周期。他们同时也使用现代太阳历、月亮太阴历甚至火星历，时间都非常精准，卓尔金历就更加不可能是谬误得出。所以，这个不属于任何星球公转周期的历法，就成为当代考古学和天文学的未解之谜。”
一切线索如同精准的齿轮机关，全部完美对上。
无论章凝愿不愿意承认，“飞鸢”号的坠落不仅改变当下的世界，也永久地改变过地球文明的进程。
离开天文台，她长叹一声，抬眼望向硕大无朋的水晶金字塔。
而在那里，她还将发现怎样的历史悲剧？
第68章 坟场
再次返回水晶金字塔， 一路上，章凝异常沉默。
“据我所知，玛雅文明毁在西班牙殖民者手里， ”陆霜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开口说道， “这种石器文明面对坚船火炮，被碾压几乎是必然的命运。”
艾沙温和地接话：“虽然道理是这样， 但人类总归不应该只有弱肉强食， 否则谴责侵略行为也不会成为共识。”
“其实没有‘飞鸢’意外坠落这件事， 朝代换汰也是历史的必然， 三星堆文明是这样， 玛雅也是这样。”
章凝听着他们的辩论，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站在水晶金字塔阶前， 抬头仰望。
艾沙跟着上前去， 眼角正瞟到什么东西， 惊得立即退后：“哎呀！”
章凝回身望去，台阶两侧各有边墙， 下沿似乎有轮廓凸起。她走近细看，是一枚带羽毛的巨型蛇头石刻，约有一米多见方。
这蛇雕得很是精细， 羽毛纹理栩栩如生， 蛇目圆睁， 嘴巴大张， 吐出细长的蛇信。
乍一眼望去，的确有些骇人。
章凝不经意抬头， 一时不由愣住：“这是……”
“咦？”艾沙似乎想起什么，也走到她身边， 抬头沿石阶仰望。
从城外引入的海底光线经过重重折射，竟然在边墙上投出弯绕的七段等腰三角形，连同这枚蛇头，一同构成一条巨蛇的全身。
水波浮沉摇晃，显出白色和金色的光影，连带着巨蛇身躯微微摆动，仿佛被赐予生命，重新复活。它蜿蜒而下，从塔顶向底部的大地游动，身姿迤逦前行，气势磅礴。
在海底微茫的浮光中，几千年前的奇观如同时光琥珀，将这一幕定格，又在这群来客的眼前重新鲜活地播放。
“这是玛雅人精心设计的建筑几何光学奇观，名为‘光影蛇形’，意在表达他们对羽蛇神的尊崇，”艾沙介绍道，“在他们的神话传说中，游动的巨蛇象征着羽蛇神降世苏醒，从塔顶来到人间。”
“残体应该就在塔顶。”章凝说。
“这个所谓的羽蛇神信仰，该不会也跟‘飞鸢’有关系吧？”Gareth猜道。
“不好说。”陆霜答道。
经历过这几次冒险，就算哪天发现章凝和她的“飞鸢”号就是地球人类文明的起源，恐怕他都再也不会觉得是瞎掰。
金字塔高达百米，章凝拾级而上，脚步声激起轻微的回音，在空腔中振荡。
陆霜低着头跟在身后，脚底是透明水晶，映出她矫健曼妙的身姿，有一瞬间，似乎与当时祭司和民众的身影渐渐重合。
千年来未曾有人类涉足的海底远古金字塔遗址，终于逐步展现真容。
金字塔共有九层，塔基呈方形，每边的中间各有九十一级台阶，顶端似乎是一座神庙，大概用于祭祀羽蛇神。整座塔共计三百六十四级台阶，算上最顶部的神庙一起，正好象征玛雅人太阳历中的三百六十五天。
他们对历法、时间和节气的重视，可见一斑。
水晶台阶坡度奇陡，也都经过精雕细琢，纹饰繁复多样。难以想象玛雅人耗费过多少人力物力，仿佛这样就可以捷步登天，无限接近神祇。
章凝低头细细观察脚下的透明晶质，想窥析内部玄机，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九十一级台阶攀尽，玄奇的羽蛇神庙出现在眼前。神庙与塔基同为方形，但面积约为一半，四面高墙都用巨型透明水晶垒砌，各自留有门洞，两侧同样雕有龙首蛇身的图腾。
更为离奇的是，从外引入的光线经过精密的折射反射，竟然汇聚于神庙中的祭坛，如同圣光照拂，熠熠生辉，完全不用照明，光可鉴人。
章凝微眯双眼，适应深海中莫名的光亮后才发现，祭坛中造有一尊由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羽蛇神像，高约三米，神态威严自得。光线汇聚于两侧蛇目，如同祂正高高在上地俯视来访者，令人望而生畏。
但除此之外，神庙中别无他物。
“就这？”陆霜疑惑道，“不应该啊。”
“怎么回事？残体不在这里？”Adam问道。
章凝看向手中的控制终端，绿色指示灯欢快地闪烁，指示无误。
她微微皱眉，视线在天花板、墙面和地板上各处逡巡。他们已经抵达玛雅古城的最深处，理应已经探及百慕大之谜的核心。
“不会吧？”艾沙难以置信，“玛雅人费尽心思建造这座海底城市，总不会只是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祭拜羽蛇神？墨西哥本土的遗址里也有不少神庙，为什么非要漂洋过海来这里？”
“应该没那么简单，四处找找线索。”
章凝反手倒握匕首，用刀柄敲敲脚下的方砖，四处试探。艾沙沿着墙角细细摸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凸起。
Adam经过九十一级台阶的磨练，早已喘不* 过气，再次坐倒在地，费力地敲打着自己灌铅的双腿。
众人叮叮当当忙活半晌，回到祭坛前，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残体一定就在金字塔里。”章凝笃定地重复道。
“难道我们判断有误，入口其实在塔基那里？”艾沙提出假设。
陆霜仰头四望，有些不甘心。但水晶的光芒夺目，不论视线投向哪里，总是很难忽视。
他转过头，目光回到祭坛里的羽蛇神像上。
“已知玛雅人喜欢花小心思搞一些精巧的设计，”他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就是灯下黑？”
“你的意思是？”章凝站起身来，视线也随之落到羽蛇神像的双目。
“如果它是整座金字塔里最显眼的东西，我们反而不会认为它有问题，”陆霜说，“这是经典的逆向设计思维。”
“不过玛雅人既然无比尊崇羽蛇神，会在它的神像上设机关么？”艾沙迟疑，“这难道不是对神的一种亵渎？”
陆霜露出微笑：“羽蛇神也不一定就真的是神。所有的考古发现，都依赖于当代人的诠释，也有可能，我们一开始就被误导。”
章凝不言不语，直接上前动手。
“试试就知道。”她单脚踩在神像底座上，举起右手摸到蛇目，尝试来回转动。
甫一摸到蛇目，手感截然不同。虽然神像是用整块水晶雕就，但蛇目似乎是成型后才额外装上去，与本体并不完全相连。
她转动构成蛇目的两块小水晶，神庙内的光线走向随之改变，渐渐汇聚到神像脚下。
章凝跳下基座，听见脚下的石砖内传来喀啦声响，一阵机械传动过后，羽蛇神像缓缓颤抖着移开，露出基座下的洞口。
不见天日的千年密室被开启，灰尘混着湿腐味儿喷薄而出。
章凝不由退后几步，等待可疑气体逸散通风。
“竟然真是这样！”艾沙惊叹道。
“归根到底，神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信仰工具人而已，”陆霜扬起嘴角，“古代先民可没那么原教旨主义，人家变通着呢。”
“你这话要是被总部某些人听见，得在他们的教义里下地狱。”Gareth促狭地说。
千灯会内部人员构成复杂，人种、肤色、信仰天差地别，总部向来号称尊重少数族裔和性少数人群，但陆霜只想翻白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千灯会当初创立的宗旨就是为反封建教会？”他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颇为不屑，“虽说几百年下来，出于壮大需要不得不吸纳其他人群，但如果忘记初心，真是不如别干。”
想到一旁的Adam也同为其他分部的同事，Gareth不由轻轻咳嗽一声，给他使眼色。
“哎呀，”Adam站起来，拍拍手，“说得好。我也早就看美国分部那帮顽固保守的老家伙不爽，做事畏首畏尾，这些年分会工作开展不力，可得多谢他们。”
“不会吧？四年前那次大劫难，难道他们没长教训？”陆霜顺势转移话题。
“如果你领教过傲慢的白人老头，就会知道他们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和脑子。”Adam压低声音笑道。
艾沙白他一眼，他似乎自觉失言，没再说下去。
章凝对他们的内部事务不感兴趣。她在洞口一侧蹲下，折亮几根荧光照明棒，依次扔进去。
与外表的透明水晶不同，金字塔的主体结构仍是巨石垒造，看来水晶仅作为外部装饰，否则无法保证数千年来的坚固耐用。
照明棒滚向各个角落，荧绿色的冷光照亮黑黢黢的底层。神像下的密室与神庙的面积大小相当，但从地面的石砖到四壁甚至天花板，全部刻满密密麻麻的雕纹，其中间杂着一些象形文字。
章凝从洞口跳下，轻巧地落在下层地面。举目四望，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密文，像是某种咒语，被冷光衬得有些阴森。
“这是做什么用的？”其他人跟在她后面跳下，不由一头雾水地嘀咕。
密室比外面湿冷许多，陆霜不由背脊发凉，抱住自己的双臂。
“空的。”章凝小心翼翼地确认过。
“总不会是羽蛇神的告解室吧？”Adam笑道。
“据我所知，玛雅人没有这种习惯。”艾沙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如果是在神像下方，我猜测，可能是某种祈福之地。”
“不是，”章凝蹲在墙角，皱眉说道，“这是活人祭品的坟墓。”
她微微侧身，让开视线。
“啊……”
墙角凌乱地堆叠着森森白骨，估摸约有十几具之多，深埋海底古城多年，部分早已被侵蚀发黑，不成形状，只留下破碎的遗骸。
而被雕纹覆盖的石壁上，隐约可见深深的抓痕，纵横交错，足见他们当初被活埋窒息而死的悲惨绝望。
艾沙调转目光，不忍再看。
第69章 陵墓
章凝扔下的荧光棒冷光流泻， 凑近细看，分明照出地砖、石壁上的斑斑血迹，和惨烈的指甲划痕。
她闭上眼， 似乎还能听到这些无辜平民临死前的绝望求救。他们撕心裂肺地呼喊，或许也质疑过为什么守护神的恩赐要以牺牲活人性命为代价。
但神不会怜悯他们。
原来密室里全方位无死角雕刻着的不是祈福， 是咒语。想来玛雅人大概认为这些可以消弭活人祭品的怨恨，以换取神明对祭品的认可。
可是再虔诚的神明信仰， 又怎么能真的抵消求生的本能渴望？
众人一时沉默，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来我们先前见过的神使恰克摩尔像， 确实就是用来做活人生祭， ”艾沙苦笑， “所以这些人在那边被取出心脏后， 祭祀队伍带着他们来到这里， 关进密室。”
“而这个时候， 他们甚至还没死。”章凝续道。
“人类在打着高尚的旗号伤害同类这件事上， 属实很有天赋。”良久，陆霜评论道。
他带着Gareth站在墓室中央， 对着凌乱散落的尸骨微微鞠躬，作揖三拜。
“不知道你们西方的千年老鬼魂喜不喜欢中式礼仪，”他一本正经地说， “总的来说， 这不是你们的错， 愿各位安息。”
“你还信这个？”Adam好奇地问， “不会以为这些化成骨灰的家伙还会有什么灵魂吧。”
然而下一秒，灵魂似乎感知到陆霜的善意， 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他和Gareth站在墓室正中央，脚下的石砖突然一松， 下陷出一个空洞，两人直直地坠落进洞中。
“啊……！我去！”陆霜和Gareth凌空自由落体，猝不及防，叫骂连连。
章凝离他们稍近，但也已经施救不及，跟着踩在地砖边缘，向下望去。
万万没想到，这金字塔顶端至少一半位置是中空结构，刚才不知道他们触发什么隐秘机关，脚下石砖突然陷落。
几秒后，两人直直摔在什么硬物上面，又被反弹，滚落到下层地面，疼得龇牙咧嘴。
“什么意思啊？”陆霜抬头抱怨道，骂骂咧咧地勉强站起身，“我好心好意为你们超度，这样报答我么？”
空中微有风动，章凝跟着飞身跳下，轻巧落地。
“没事吧？”她问。
陆霜倒没想到她还会关心人，不由心里一暖，连腰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几分。
“没事，没事。”他蹒跚地走过去，扶起痛得爬不起来的Gareth。
“我有事，”Gareth怨念道，“见鬼，你还压在我身上！”
陆霜挠挠头：“真是不好意思，我争取减减肥，下次轻一点。”
下层密室漆黑一片，看不分明。空气浑浊密闭，刚进来时呼吸道会有点不适，好在上下连通，不多时，异味稍稍散去。
章凝开启头灯手灯，暖黄的灯光照在陆霜脸上，他不由眯起眼，伸手去挡。
然而透过指缝，他分明看到章凝背后有什么东西，形状轮廓不祥，勾起一些诡异的联想。
“背后……背后！”他惊叫道。
章凝回头照去：“哦。一具棺材，我知道。”
她容色平静，反倒显得陆霜大惊小怪。
艾沙和Adam也随即系好钢绳，小心翼翼地吊下来落地，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方墓室位于金字塔中心位置，面积却大出数倍，与上层密室存在垂直密道连通，但风格截然不同。
密室四壁如洗，简陋逼仄，阴森可怖。然而下层墓室里则是富丽堂皇，装饰极尽繁复之能事，墙角密密麻麻摆着不少随葬品，大多都是石器，也有些宝石饰品，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水晶。
与其他文明不同，玛雅人是真的毫无金属冶炼技术，连随葬文物也相对简单，完全比不上古代中国文明的奢靡精美。
“这到底是谁的陵墓啊？”艾沙四处转悠，惊叹不已。
陆霜笑道：“如果连李博士你都不知道，估计我们这里就没人知道了。”
艾沙将手灯照向墙面，侧过头来，似乎有些疑惑：“咦，你们来看。”
因千年来与世隔绝，空气相对封闭，这里的浮雕保存相对完好，纹饰线条清晰可见。
“跟我们见过的其他地方不同，这些浮雕并不是羽蛇神像，”她疑惑道，“反而透着古怪，跟玛雅文明有点……”
“格格不入。”陆霜补充道。
众人跟随灯光沿四壁观看，不由啧啧称奇。
墓室的正前方是一整块石雕，刻有无数球形和线条图案，甚至带有近大远小的简单透视。
人站在石雕前，甚至会感到眩晕，如同面对黑暗无垠的浩瀚宇宙。
但其余三块墙壁上的石雕，反而由不同的几何图形组成，大块图案之间，各自又有无数管道状的细窄双线连接，且刻画很是规整，互相完全不交叉。
“你们觉不觉得，这好像太空飞船啊？！”Gareth一语惊醒所有人。
“真的！你们看这些细窄的双线，很像电路和管道！”艾沙兴奋地说道，“这些几何图像就代表各种仪器，而前方的石雕很像宇宙星空，不就是透过飞船舷窗看出去的景象？！”
“你还别说，”Adam说道，“互联网上确实一直有玛雅人与外星人存在联系的传说，因为他们的天文和数学极度超前，在当时的整个世界都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学界也有些争论，”艾沙皱眉，“墨西哥的玛雅遗址曾经发掘过一座王陵，考古学家找到陵墓中的棺盖上，有一幅奇怪的石雕图。主流学者认为它描绘的是逝者前往冥界，但也有人认为它是国王坐在宇宙飞船控制台前的情景。”
Adam点头：“是啊。很多都市异闻都认为，包括埃及金字塔在内的古文明都曾经受过外星先进技术的影响。”
章凝站在石棺面前，面沉如水：“你说的外星人，可能是我。”
“啊？”本来在侃侃而谈的Adam吃惊转头。
章凝手上拿着控制终端，绿灯频闪，电子提示音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的视线落到眼前的巨大石棺上。
这石棺约三米长，两米宽，看上去像花岗岩材质，通体洁白，与古城中其他石头颜色均不相同。它的棺盖同样密密麻麻雕满不明意义的花纹，正前方凸出蛇头浮雕，与金字塔基的羽蛇神首造型一致。
“我要开棺。”她语气平常。
“你的残体……是这位不知名贵族的随棺陪葬品？”艾沙迟疑地问。
章凝点点头：“大概率是。”
Adam下意识想反对，但不敢吱声，只得看向陆霜，用眼神求救。
按照他看过的那些电影，开棺可都不会带来什么好结局。
“章姐，咱们直接检测……是不是也可以？”Gareth语气挣扎。
“你们这么害怕？开棺会怎样？”章凝抬眼问道。
“倒也不是，”Adam迟疑着开口，“一般来说，像玛雅或古埃及文明里，贵族陵墓都存在某种诅咒，敢打扰逝者安宁的人要么出不去，出去后也很快会暴病而死。”
“这个倒还好，”艾沙答道，“考古学界早就破解过诅咒之谜，只是一些远古细菌或者病毒作祟，感染人体而已。如果我们做好防护措施，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金字塔本身就存在很多现代人类尚未了解的秘密，”Gareth说，“据说无论是新鲜水果还是动物尸体，放进金字塔后都会多日不腐。所以这位石棺中的大人……”
章凝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既然没有诅咒，多日不腐又会怎样？”
在她的世界观里，不存在诅咒、离奇暴死，也没有怪力乱神。万物皆有其科学解释，只是落后的文明不一定能窥知其中真相。
21世纪落后人类的迷信，给予两百年后的先进同类一些小小的震撼。
她从背包里取出防毒面具，戴上手套，扎紧裤腿：“这样就可以吧？”
众人一时沉默，找不出理由再继续反驳。
Adam转而笑道：“倒也是。我们本来就是为残体来的，这一路几次出生入死不算容易，现在既然已经到这里，放弃也很可惜。”
“你倒是突然觉悟很高。”陆霜语气变冷。
虽然Adam说得不无道理，但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万一我们没有仔细检查就离开，以后才发现错过核心芯片，还得再白费力气，去找其他残体。”Gareth点头，“不如彻底确认，心里踏实一些。”
陆霜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放弃挣扎：“可以，开吧。”
众人做好防护措施，章凝取出撬棍，将顶端的楔头插入棺盖与棺体之间。
Adam缩在角落不敢靠近，Gareth将艾沙护在身后，陆霜站在一侧，也不由开始紧张。
虽说千灯会秉持的自始至终都是科学唯物价值观，但在这种千年前的海底古城里，开棺的地方又是多年来充斥各种神奇玄妙传说的金字塔，很难不被肃静诡异的氛围感染。
墓室里一时极静，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喀啦——”
沉重的石棺发出闷响，棺盖被隐隐推离棺体，露出一小块内里。
或许是心理作用，众人只觉平静的墓室忽地似乎有风拂起，寒意沁人，手臂顿起鸡皮疙瘩。
不知石棺内放了什么东西，宽敞的墓室里亮起蓝色的幽光，阴森森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更添诡秘气氛。
Adam躲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开始单手在胸前画十字。此刻不管是哪路神仙上帝，他恐怕都想立即拜一遍。
就连向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艾沙，此时也不免心里有些忐忑。
章凝右手紧握撬棍，左手用星蚀顶住棺盖，分身乏术。
“陆霜，来帮忙。”她若无其事地抬头，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墓室里，激起回音。
“章姐……”
陆霜怨念地揉着腰。他可刚刚才从上面自由落体摔下来，目前还是带伤人士。
章凝一个眼神扫过来，陆霜唯唯诺诺：“哎，行吧，我来帮你。”
自从认识这个女人，他的腰就没好过。
他走到石棺尾部，帮着她一起将棺盖往外推。
棺盖沉得惊人，勉强被合力推开一半。
Gareth和艾沙见木已成舟，不得已也来帮忙，四人各抬头尾将它移走。
棺盖终于失去平衡，被重重掀落在地，激起一片浮灰。
几个人筋疲力尽，还差点被压到手指，不由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棺内光芒大盛，章凝双脚踩上基座，探头向里看去。
第70章 诈尸
空荡的墓室内异常安静， 只有章凝手中的控制终端绿光闪烁。尖促的电子提示音声声入耳，更添岑寂诡异。
石棺距地面很高，她不得不探头进去， 上半身几乎没入棺材里。
章凝垂目埋首，视线左右逡巡， 饶是她见多识广，不由也微微吃惊。
棺内空间很大， 正中躺着一副男尸， 头戴金质珍珠王冠， 身上衣物只剩织物残片， 却依稀还能辨认面容。
他五官轮廓很深， 眼窝凹陷， 肌体微微脱水， 但竟然历经千年并未完全腐坏， 不像上层密室中的可怜人一样， 早已灰飞烟灭。
说不清是长期浸淫在夸克弹的残体辐射中所致，还是尸身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 亦或是其中有所谓神奇宝物的作用。
男尸身边摆着众多随葬品，秩序井然，几乎淹没尸身， 其中大多是翡翠、琥珀、珍珠等贵重宝石制作的饰品， 显得他整个人仿佛躺在满盈的富贵中。
得益于海底金字塔的奇妙环境， 这些珠宝都保存得极好， 项链、王冠、指环一应俱全，几乎没有缺损， 个个晶莹剔透，珠圆玉润， 璀璨夺目。
“啊呀，这可是正宗的千年危地马拉翡翠，”陆霜站在章凝身后，凑过去惊叹道，“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大西洋随便买个岛不在话下。”
“说什么呢，你可别想打主意，”艾沙正色道，“我们身份特殊，这事处理不好，就是国际纠纷。”
“放心吧，”Gareth斜睨一眼角落的Adam，转用汉语答道，“陆霜对钱早就不感兴趣啦。”
“我不是，我没有！”陆霜笑骂。
艾沙皱眉沉思道：“从这些随葬珠宝的成色形制看，这位墓主人估计也是位国王，但为什么他们要千里迢迢将他葬在海底金字塔呢？”
章凝没有理会他们的讨论，她的关注点本身自然也不在珠宝。
男尸的头部一侧，有什么东西正放射着幽蓝色的光芒，之前棺内透出的冷光也是来源于它。
“这应该是夸克弹的残体，”她认出特殊的材质，“不过具体是哪一部分，看不清楚。”
章凝避开直射的光线，转身到石棺侧边，从边缘伸手，想将它取出看个分明。不过以她的力气，一时竟然没提起来。
想是四周团团埋围的珠宝首饰太多，重量将它压得过深所致。
为更好着力，章凝不得不收起星蚀，俯身探进棺材，双手卡进那东西的底部边沿。因它本就放在棺材前方，她的手距离男尸的头部只有几厘米。
陆霜在另一侧握紧他的军刀，手心微微发汗：“小心点。”
章凝点点头，将边沿覆盖的珠宝挪开，再度发力。
残体终于离开棺底，章凝松口气，打算将它搬到石棺旁的地面，再做处理。
然而，就在她即将搬离石棺时，棺内的男尸竟突然睁眼，霍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章凝的星蚀没在手中，她立即松开手指丢落残体，翻转臂腕试图挣脱。但对方力大无穷，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狠狠箍住她，誓要将她拖进石棺。
“我去！”陆霜反应很快，立即也俯身来救。
章凝长腿一顶，直接卡住石棺底座，抵抗男尸的拖拽，陆霜挥舞军刀，切向对方手腕。
“诈尸了！”艾沙的三观被冲击，“这怎么可能啊？！”
她虽然害怕，但也和Gareth一起跑到章凝身后，拖住她的腰，防止她被拖进去。
“我的上帝耶稣圣母基督，”Adam起身走两步，看到其他人上前，又停住，连连画十字，“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幸好陈年尸体骨质疏松，陆霜一刀齐齐砍断一小截手臂，章凝的右手被解救出来。她立即反手到背后取过星蚀，一刀切在男尸另一只手上。
恐怖的骨裂声音响起，星蚀直接将他的手腕碎为齑粉，章凝逃过一劫，立即退后。
她交刀于左手，将自己手上还抓着的那半只小臂处理掉。
虽然被抓住的时间只有十几秒，她手腕上仍留下青紫的箍痕，足见对方力气之大。抓痕此刻已转为深红，看上去阴森可怖。
陆霜一击即中，也马上退后，众人向棺中看去，见那男尸竟然直挺挺地坐起身，机械地转头，看向他们。
他的眼球早已腐烂，只余下黑漆漆的两个空洞，转眼看来时，众人陡然心生凝视死亡深渊的恐惧。
“你们保护好自己！”章凝手握星蚀，做出战斗姿势。
转眼间，男尸一步跨出石棺，竟是冲着章凝扑来。他身材宽厚高大，似乎比现代拉美人种魁梧许多，陆霜在他眼前都相形见绌。
虽然断手无存，他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出肘如风，直接挥舞残臂，尖端像刀一样刺向章凝的心脏位置。
墓室空间不大，章凝被迫退后几步，背部就已经抵到刻有浮雕的石壁，微微刺痛。
她来不及躲闪，直接长腿一迈，反手星蚀一刀插入石缝，整个人借力步上石壁，硬生生将全身挂在刀上，以反重力的姿态平行于地面，躲过这一击。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而男尸也已经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凹凸不平的墙面，身上的碎屑灰尘簌簌而落。
颈部软骨喀喀声响，古老的玛雅王抬起头来，看向章凝。他喉间发出低吟，似乎有些疑惑，又像是愤怒的吼声。
而此时，身后的艾沙连开几枪，子弹迅捷飞向他的背部。
“中！”
弹头精准嵌入玛雅王的背胛之间，章凝趁此机会拔刀，飞身跃下墙面，在他背后落地。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中弹只令他的行动停滞几秒，他立即转身，再次向章凝扑来。
“枪弹对他没用！”章凝闪身避过，对方反应很快，满墓室追着她跑。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玩意？”陆霜持刀飞身赶上，“僵尸吗？我在湘西见过的赶尸也没他灵活啊！”
对方情况不明，章凝没有刻意正面对抗，而是闪转腾挪，找机会一探虚实。陆霜看出，她只是表面狼狈不已，实则游刃有余，心下稍稍安定。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玛雅王追着章凝，陆霜不时阻截，艾沙和Gareth边躲边找机会骚扰。
墓室昏暗，只有夸克弹残体的幽光被不时闪过的人影搅得稀碎。Adam见没人顾得上他，干脆瞅准时机，抱着自己的背包跑到石棺，蹲在一侧瑟瑟发抖。
“陆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章凝竟然还有余力说话，“你和我一起，把他解剖了，看看是什么原理。”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谈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啊？”陆霜一愣，“也是，总不至于切上一百刀还能动。”
之前章凝虽然以躲闪为主，但不是因为她打不过，主要是为麻痹和试探对方底细。
这几轮周旋只是两三分钟，玛雅王身上早就伤痕累累，不仅背部嵌入十几颗子弹，星蚀也将它的双臂全部砍下，躯干上更是中了十几刀，动作有所迟滞。
主意商定，章凝立即转身，不退反进，星蚀照着玛雅王的脸招呼。
玛雅王正一心追着她，反正章凝如果继续奔逃，迟早会被耗死。见此变故，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有点意外。
正在此时，躲在棺侧的Adam见其他人都在与玛雅王周旋，不由偷偷地爬进石棺。
奇怪的是，他弃珍奇珠宝于不顾，只顾伸手向发光的夸克弹残体摸去。
玛雅王却似乎有所感应，立即转头。他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怒吼一声，扑向石棺里的Adam。
“你干什么？！”Gareth转眼瞟见，立即怒喝道。
这一下变故陡生，Adam吓得惊叫一声，立即停止动作，转而手忙脚乱地往外爬。但棺壁本来就高，他一时竟爬不出去，眼看就要坐以待毙。
然而章凝的刀比玛雅王快上数倍。
他还没摸到石棺边缘，章凝已提前截住，挡在他身前，挥刀刺向颈部。
身中十几刀，他也有些忌惮，不敢再跟星蚀正面冲突，转而矮身弯腰，双臂合围，挥向章凝上身。
不过章凝早已摸清玛雅王的路数，预判过他的下一步动作，这反应正中下怀。
她纵身一跃，贴地飞扑，星蚀直接砍向玛雅王双腿，从膝盖以下齐齐截断。而这时陆霜的刀也已赶到，稳稳扎在他的后颈，刀尖顶出咽喉，将脖子刺了个对穿。
玛雅王再也无力支撑，双脚骨碌碌地滚开去，沉重的身躯前扑倒地。
终是离他想要守护的残体一步之遥。
他头上的金质珍珠王冠也跟着摔落，圆润的大小珠子四处乱溜，滚了一地。
溜到他背后的章凝转身，趁他还动弹不得时，一肘压在他肩胛骨上，星蚀自上而下对中劈开，将古尸一分两半。
这下玛雅王总算死透，再也无法复活。
“呼……”陆霜轻舒一口气，正想俯身去拔出卡在对方脖子上的刀。
正在此时，诡异的一幕发生。
从玛雅王躯干的断口处，逐渐涌出密密麻麻的无数小虫，如潮水般漫过尸身。
“天哪！章姐快起来！”艾沙看得分明，立即喊道。
“小心！”陆霜头皮一麻，顾不上自己的刀，伸手直接抱住章凝，拖她退后到角落。
这些小虫约有指节大小，全身漆黑，顶着巨大的甲壳，身体两侧各有数十只足，疾速挥舞爬行，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它们并非漫无目的地逃窜，而是似乎对活物有所感应，径直向人涌去。
“走开！走开！”艾沙急得直跳，双脚在地上踩死无数怪虫，生怕它们沾染自己的身体。
“戴好防毒面具！”Gareth大吼一声，从背包里取出几枚烟剂点燃，扔向各个角落。
墓室中腾起毒烟，刺鼻的气味陡然蔓延，所有人被笼在迷雾中。
幸好这次装备齐全，为防病毒细菌侵袭，开棺前所有人也做过防护。虽然是下海探险，一向谨慎的Gareth还特意带上一些驱虫烟剂，正好派上用场。
潮水般的小虫迅速退去，转眼间沿石缝地隙消失，余下一些动作慢的也渐渐窒息，腹部朝天死去。
墓室里一片狼藉，石棺棺盖被掀开翻覆，众人脚下密密麻麻地躺着虫尸，角落摆放的随葬品也大多在缠斗中破碎，王冠摔落在地，串连的珍珠早已滚落到各个角落。
玛雅王的尸身被切成数块，各自散落在地上，躯干安静地倒在棺盖旁，一动不动。
烟雾渐渐散去，章凝不由咳嗽一声，轻轻挣脱。
陆霜低头一看，耳朵腾地一下通红。
刚才情况紧急，怪虫毒性不明，陆霜怕她被咬，只顾着救人脱身，没想那么多。
他浑身一震，赶紧放开。
“咳咳……李教授，这些都是什么玩意？”他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
艾沙不敢用手套碰虫尸，只蹲下身端详片刻，答道：“我估计可能是某种寄生虫，具体不清楚。”
“科学研究表明，有些寄生虫可以控制宿主的思想和行为，比如有名的铁线虫。它们甚至可以让宿主去寻找水源后溺死，以达到自身繁衍的需要，”艾沙分析道，“考虑到玛雅人的时代卫生条件有限，尸身内有寄生虫倒也不足为奇。”
“而且，千年来暴露在夸克弹残体的辐射中，它们也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异。”艾沙转头，“你能帮我个忙么？”
“当然。”Gareth自觉取出样本瓶，替她收集虫尸，以备以后的研究之需。
“这么说的话，玛雅王诈尸不是真的死尸复活，只是受寄生虫控制的无意识机体行为？”陆霜问。
艾沙点头：“可能他的尸身不腐，也跟这个有关系。”
章凝无视他们的对话，径直走向石棺。
她一脚踩上基座，手腕微扬，一把匕首飞来，在Adam眼前陡然插下。
星蚀切金断玉，锐利无比的刀锋径直入石三分，尾部犹在颤抖，发出铮然刀鸣。
她紧盯着瑟瑟发抖的白人男子，眼神转冷。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