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破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被迫造反了 > 50-60
    第51章

    得知秦阙和温珣要亲自监督第一村秋收,第一村驻守的部曲们一大早就在山海关外候着了。这次带领部曲来接他们的人是许湛澈,看到灰头土脸却精神饱满的小少年,秦阙随口问道:“你兄长怎放心让你一人带队?他们人呢?”

    许湛澈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兄长字写得俊,被范统领唤去记录文书了。”

    秦阙微微颔首,还是觉得奇怪,第一村文有范祁武有刑武,怎么也轮不到许湛澈领队。这时就听许湛澈又开口了:“对了,范统领和刑统领受伤了,他们让我给王爷带个话,说他们失礼了。”

    秦阙:!!!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温珣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两位统领伤势如何?”

    听见温珣问话,许湛澈挠挠脑袋,有些腼腆地看了看二人。秦阙只觉得头大:“说话啊,吞吞吐吐作甚?”

    许湛澈不好意思地说道:“前两日,部曲们在村子附近的山上发现了一窝野猪。兄弟们想着打几只下来解解馋,设陷阱的时候,范统领一脚踩空掉进去扭了脚。”

    秦阙:……

    好丢人的受伤方式,难怪许湛澈不好意思说。

    温珣好声好气问道:“那刑武呢?他也是打野猪的时候伤到了?”

    许湛澈应了一声:“嗯,被野猪拱了一下,断了两根肋骨。不过刑统领猎到了不少野猪,特意留了两头最大的,专门留着等王爷和王妃来时宰杀!”

    温珣:……

    真是谢谢了。

    车队在许湛澈的护送下向着第一村的方向前行,这一次温珣对许氏二公子的脾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位二公子说话喜欢大喘气,总是喜欢说一半。实在太气人了,难怪范祁那么好的精神小伙经常和许氏两个公子干起来。

    不过这段时间,许氏两位公子倒是和秦阙的其他部曲统领们相处不错。等待秋收的这段时间里,部曲们和招来的百姓一起开垦了上千亩的荒地。

    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就在第一村外,大片的土地一眼看不到头,田地中间横平竖直的田埂让这片土地看起来无比整齐。等到了明年春天春暖花开时,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就能种上粮食了,如今温珣等人只能看见开垦过后黑油油的泥土。

    正当秋收之际,靠近第一村的田亩中,部曲和百姓们正在争分夺秒地抢收。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扛着沉甸甸麻袋满脸喜气的人,鼓鼓囊囊的麻袋中,或者装着满满的玉米棒子,或者装着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土豆。

    秸秆和土豆秧子也不能浪费,玉米秸秆可以喂牛羊和马匹,最近马场又分到了一些鲜卑战马,等到了寒冬腊月,这些秸秆就能派上用场。部曲们砍下秸秆晾晒,等到秸秆晒干后就捆好装车送往马场。

    土豆秧子可以用来沤肥,百姓们将不再翠绿的秧子扒拉到了田地角落堆放着,等到了明年春天,它们就会化成泥土增加田亩的肥力。

    秦阙眯眼看去,就见收割完的土豆地中,有不少百姓正弯着腰在土里刨地,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端王爷指了指土豆地,随口问道:“那群人在做什么?”

    许湛澈解释道:“回禀王爷,他们正在找遗落的土豆。”

    土豆不像玉米一根根裹在棒子里,它们深埋地下,有的埋得深,有的埋得浅,收土豆的时候总有遗落下来的土豆。百姓们多翻上几遍,总能翻找到漏网之豆。

    没种过地的端王爷大为震撼:“竟是这样……”

    温珣叹道:“粒粒皆辛苦啊,王爷,一饭一粥当思来之不易啊。”

    秦阙微微颔首,再看向那一个个弯腰埋头的百姓时,幽暗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敬意。

    眼见快要到第一村了,许湛澈偏头吩咐随行的部曲,让他们提前回村传消息,好让所有部曲出村列队迎接。看到他的举动,秦阙摆摆手随意道:“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这么多花架子。让部曲们做自己的事就行了,本王和王妃来此也是为了秋收,不要本末倒置。”

    许湛澈闻言求助地看了温珣一眼,在并州时,他和兄长去庄子里溜达,庄子上的仆役都得跪下迎接。秦阙身为一州之主,特意为了秋收的事情而来,他却不要部曲们出村相迎……他还没见过这么朴实的皇子。

    温珣对着许湛澈笑着点点头:“就依照王爷的意思办。”

    第一村附近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晾晒的玉米和土豆,谷物散发的味道混在空气中,让人心情愉悦。

    马车还没停稳,众人就听见村中传来了范祁和部曲们激动地欢呼声:“喔——”

    温珣下车时,正好听见欢呼声此起彼伏,他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许湛澈笑道:“过称呢。”刚刚采摘下来的庄稼需要先过一遍称来确定产量,等到晾晒结束脱粒完成后,再过一遍称就能入库了。秦阙他们来得巧,今日已经有粮食晒干了。

    秦阙伸手对温珣笑道:“走,去看看。”温珣伸手握住了秦阙,二人缓步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许湛澈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嗯……”

    秦甲轻轻拍了小少年一把:“走啊,发什么愣呢?”

    许湛澈嘀咕着:“我觉得王爷和王妃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秦甲好笑道:“哪里不一样了?”

    许湛澈斟酌了片刻,迟疑地说道:“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是就觉得他们好像……更亲近了?”真奇怪啊,明明先前王爷也很宠爱王妃,可这次见面,他总觉得这二人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融洽了?

    秦甲咧着大牙笑了:“小伙子有前途,不愧是王妃看中的人。”

    被表扬的许湛澈一脸懵:“……哦。”

    村中央的空地上,部曲们正围成一团,人群中不断有声音传来:“一百一十斤”、“一百一十五斤”,随着报数声一道传来的还有算珠子清脆的碰撞声。

    温珣他们到来时,就听范祁的声音穿过人群而来:“四十八号玉米地,收玉米一千三百二十六斤!”

    部曲们“嗷”一嗓子欢呼了起来,“破了破了!”热烈的欢呼声传了大半个村子,震得温珣双耳嗡嗡作响。

    温珣伸手拍了拍怼在他身前的部曲后背:“破什么了呀?”

    那部曲回了个头,眉开眼笑道:“破了四十六号地的一千三百一十斤的记……”

    话没说完,部曲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目瞪圆,目瞪口呆地看着温珣。温珣疑惑地摆摆手,“怎么了?”

    然后就见那部曲嗷地一嗓子:“兄弟们,王爷和王妃来了!”

    部曲们跪了一地,伤了脚的范祁因为动作过猛,整个人都扑地上了。许湛清手中的账册子不知被哪个人弄翻在地,露出了整洁又美观的字体。

    秦阙上前扶起范祁将他按在凳子上:“无需多礼,兄弟们起身,辛苦大家了。”

    几句话落下,部曲们笑开了花:“不辛苦——”再说了,看到了收成,就算平日辛苦一些又能如何?亩产千斤的玉米,和亩产三四千斤的土豆,就算地再多十倍,他们也甘之如饴。

    秦阙大手一挥:“先做正事,晚上吃肉——”这次来第一村,他带了两车马肉,秦阙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部曲们忙正事的时候,温珣和秦阙二人去探望了断了两根肋骨的刑统领。等二人见到刑武时,才发现许湛澈还是有所保留,刑武被猪拱得有点狠,他不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还摔得鼻青脸肿。

    一见面,刑武便讪讪笑了:“王爷……属下知错了。”

    秦阙瞅着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刑武,揶揄道:“错了?错哪里了?本王派你来此镇守,指望你能击退来犯的外族人,可是你倒好,被一头猪给放倒了。”

    刑武刚想跪下,就被温珣拉住了胳膊:“王爷和你开玩笑呢,没责怪你,不用跪。”

    秦阙眉眼带笑:“方才我看了那两头猪,不愧是你,换了别人还真拿不下来。”刑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怪属下嘴馋,见山林中有野猪就动了心思,以后再也不会了。”

    秦阙和温珣对视一眼,二人笑出了声。笑完之后,温珣正色道:“邢将军,这不是你的错。若说错,只怪我们无能,没能让大伙儿时常吃到肉。不过你放心,明年条件好了之后,我争取让大家顿顿吃肉!”

    驻守在第一村的部曲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今幽州条件差,别说肉食了,就连粮草供应有时候都不及时。刑武他们馋肉不是错,与其责怪刑武莽撞,不如自省。

    刑武这才松了一口气,“属下听说王爷带着部曲大破鲜卑贼人,王爷,将来若是还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带上属下。”

    秦阙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再有下次,本王让你冲锋!不过现在你得找点人去收拾肉,本王带了一些马肉来,你给安排安排。”

    刑武顿时乐开了花:“哎,好!”

    温珣吩咐道:“那两头野猪是公的,也一并处理了吧?将来若是能捉到母猪和小猪,记得留几只下来。”

    刑武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秦阙倒是多问了一句:“嗯?你要野猪的母猪和小猪做什么?”

    温珣解释道:“方才我答应刑武的话并非是假话,如今王爷也得到了师伯的肯定,也算在幽州站稳了脚跟。等竣工宴结束之后,我们要逐渐掌握幽州各郡县。到时候就要重点发展民生建设了,修路铺桥,开荒种粮,豢养牲畜,开学堂……王爷别忘了,您的子民不止是部曲们,还有幽州的百姓。”

    秦阙了然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说话间,二人在第一村的村道上闲逛起来。因为有部曲驻扎,第一村的村道比别处要宽大许多,足可以让两辆马车并肩而行。部曲们居住的营房在村前,村后的便是村民们的驻地。村民们的屋子沿着村道两边排列,条件有限,村中的房子多由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

    若是在别处,这样的土房子看起来和窝棚没什么区别,可是在第一村,所有的屋子外形和大小都是一样的,每户人家屋前都有篱笆隔出来的院子,院中栽种着大景最常见的菜蔬。虽然是秋季,可院中依然可见青绿色的葵菜和舒展着叶片的白菜,有些人家的院中甚至养了家畜和家禽,赏心悦目的同时又生机勃勃。

    二人边说边聊,突然间秦阙停下脚步,皱眉看向了身后。温珣顺势看去,只看到了来时的路,他疑惑道:“怎么了?”

    秦阙缓声道:“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温珣随意道:“硬是秦甲他们派出来暗中保护我们的部曲吧?毕竟我们走得有些远了,还走吗?要不要回去?”

    他们已经走出了部曲营房的范围,走到了普通百姓们的住所区了。虽说范祁认真挑选过流民,但是难保有些势力会趁机往流民中安插眼线。

    秦阙并不在意,他按住了腰身的佩刀,轻笑一声:“笑话,第一村是我们的地盘,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几个胆子敢窥视你我。不用回,继续向前走。”

    没走几步,温珣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停下脚步回眸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巷子内,有人快速缩了回去,还有小声吵嚷的声音传出。

    秦阙都快笑了:“哪家的探子,这么笨。琼琅,要不要吓吓他?”

    打定主意后,秦阙和温珣准备揪出这个笨手笨脚的探子。可二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见小巷冲出了一群身着布衣的百姓。百姓们有的拎了一篓子菜蔬,有的提了一篮子水果,还有几人手里拎着捆扎得完好的鸡鸭。

    “王爷,这是我从山上摘的野果,可甜了!送给您和王妃!”

    “还有这小鸡,又肥又嫩,送给你们!”

    “这是我家最大的鸭子,送给王妃!”

    “还有我家的狗崽!最乖最听话!”

    秦阙:???

    温珣:???

    百姓们把手里的东西往温珣和秦阙怀里塞去,实在塞不下的往他们脚下一放,然后一群人“哄”地一声散开了,只留二人一脸懵逼。

    温珣手里不知被谁塞了一条肥嘟嘟的小狗崽,直到小狗舔他的手指时,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好像……不是探子?”

    秦阙一手提着一篓子鸭梨,一手拎着一只鸡,表情同样恍惚:“确实不是。”

    第52章

    黄呼呼的小狗崽半点不怕生,放在地上之后,它就倒腾着四条小短腿,快乐地在营房中跑来跑去。温珣看得直乐呵:“它看起来好像小时候的大黄啊。”

    听到温珣的话,路过的许湛清慢悠悠地说道:“它好像就是大黄的崽。”长福带着大黄到第一村指导工作的时候带上了大黄,那段时间许湛清经常看到大黄往百姓们的村子里面跑。整个村的狗只有大黄是黄色的,按照时间算算,小奶狗就是大黄的崽。

    闻言温珣捧起了小狗细细端详了起来,小奶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用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珣,短短的小尾巴努力地摇着。温珣看了片刻后笑了:“哎呀,我们家大黄有宝宝了,阿兄看到你一定会特别高兴!”

    这时秦阙从院外走了进来:“阿兄怎么了?”

    温珣笑道:“没什么,这小狗是大黄的崽,我想带回去给阿兄养。对了,东西都发下去了吗?”

    百姓们呼啦啦一拥而上,丢下东西就散开了,温珣和秦阙就算想推辞都无法推辞。想要物归原主不太可能了,二人商量了一阵后,索性给村子的每一户人家发两斤肉一斗米,总不能让老百姓吃亏。

    秦阙应了一声:“嗯,发下去了。”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温珣身侧,看着空空的院落双目放空。

    见秦阙这幅模样,温珣将小狗放下,摸摸它的脑袋让它自行玩耍去了。而后往秦阙那边挪了挪,缓声问道:“行远?怎么了?心情不好?”

    秦阙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不是,只是有些……怪怪的。”

    温珣没说话,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向秦阙。秦阙扯着唇角笑了笑:“我从没想到会得到百姓的馈赠。”

    身为皇子,秦阙习惯了施舍百姓,不管是去凉州卫还是到了幽州,一路上他都是以上位者的姿态保护着他遇到的百姓。这还是第一次收百姓的东西,感觉挺复杂的。

    秦阙呼了一口气,抬眼同温珣对视:“圣贤书上说,民心民意很可贵,能帮助天子坐稳天下,圣人教导皇子皇孙们如何作势如何利用民心,往常我对此是不屑的。在我看来,能被操纵利用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琼琅,我发现民心不是算计能得来的,民心民意很可贵,想要得到它只有付出同样的真心实意。”

    “我从没想过要从百姓那里得到过什么,因而也从没将他们放在重要的位置。哪怕你经常对我说,我的子民不止是能打仗的部曲,还有幽州百万的百姓,我听了也只是随意地点点头。”

    “我随手而为的事情,却得到了百姓的尊重和认可,他们……他们……那些东西在我看来稀松平常不值一提,可却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宝贝的东西。”

    秦阙的目光落在快乐奔跑的小狗身上,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慎重:“琼琅,我开始明白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我是真的想为幽州的百姓做些事情了。”

    话音落下后,秦阙却没听见温珣的回应。他转头看去,就见温珣眼神复杂,神情严肃。想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秦阙讪讪笑了,“听我说了这些,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失望?有很多你对我说的话,其实我并没有在意。你是不是想骂我?”

    话音落下,秦阙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一暖,定睛看去,是温珣修长的指尖落在了上面。温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平日里我对你说了太多话,你怎可能每一句都记住?你还记得先前我对你说的‘君子论迹不论心’?行远,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想要对百姓好一些,对于百姓而言,他们能得利就是好的。”

    秦阙反手握住了温珣,认真道:“以后你说的有关民生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反对了。”

    温珣乐了:“这什么话?我又不是圣贤,我说出口的话哪里都是正确的?咱该商量还是要商量,若是万事都依我,那不成了一言堂了吗?”

    秦阙闻言颔首:“对,圣贤都会犯错,何况你我,确实要多商量商量。”

    见秦阙心情好了不少,温珣宽慰道:“行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哪一点吗?”

    听见温珣说喜欢自己身上的特质,秦阙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哪点?”

    温珣的声音不缓不急,“我喜欢我们家行远有自己的原则,能听得进话,能知错就改。”

    秦阙吸了一口冷气,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就这?没了?”

    温珣坦率的笑了笑:“不要小看这点。身居高位者见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时间长了就会固执己见,能听得进话,就证明你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听得进话还能知错就改,就证明你一直在进步。”

    秦阙咧嘴笑了笑,笑完了之后神情就落寞了下来:“张岩给我做幕僚时,总是说我难成大事,所以他才会背弃于我,没曾想琼琅你会觉得这是个优点。”

    温珣缓声道:“那是他的问题,反正在我看来,行远很好。”

    秦阙彻底被顺毛,伸手将温珣搂在怀里,蹬鼻子上脸地要求道:“有多好?我要听琼琅多夸夸我。”

    温珣深深看着秦阙的眼眸,笑道:“那可太多了,一只手数不过来。”

    秦阙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着急,晚上你慢慢数给我听。”温热的气息撞在温珣耳垂上,温珣老脸一红,挣扎着从秦阙怀里退了出来,这人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在第一村呆了几日后,秋收就差不多结束了。第一村的地窖里存足了来年的种子,剩下的种子要跟着温珣等人回蓟县。

    幽州的冬季来得格外早,返程的路上,天上落下了洁白的雪花。车厢中点了碳炉,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温珣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让冷风能透进来:“也不知师祖他老人家有没有出发,一路冷不冷?”

    秦阙伸手摸摸温珣的手背,眉头皱起:“你就别担忧你师祖了,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阿兄果然没说错,到了冬天你的手脚冰凉。大小伙子气血不畅,难怪你师父说你娇气。”说罢端王爷掀开自己的衣襟,将温珣的双手揣在了怀里,“还是让本王给你捂捂吧。”

    温珣本想拒绝,可是秦阙的怀抱太温暖了,比碳炉的温度都要合适,于是身体放弃了挣扎,嘴上还在坚持:“王爷,我真不冷。手脚凉也不是什么大事,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秦阙瞅了温珣一眼,不服气地嘀咕着:“哪里是从小到大,分明是落水之后留了后遗症。”长福对他说,琼琅小时候求学坐船时落了水,那时候正当冬天,等船上的人将他从水中救起时,他已经受了凉。那之后每年冬天,他的手脚总是冰凉,寒风一起还容易生病。

    温珣将秦阙的嘀咕声全部听进去了,眨眨眼后,温珣无奈叹了一声:“阿兄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秦阙隔着衣衫用掌心去搓怀里的两个冰坨子,“你是我的王妃,我关心你不是正常的吗?”顿了顿后,他建议道,“方才你说担心师祖受寒,不如我们转道去接他老人家?前方官道可以转道至范阳,我让秦甲先送种子回去,我们取道范阳?”

    温珣想了想后应了一声:“也好,反正没几天就到竣工宴了,提前将师祖接到王府住几日,也好让师祖和师伯他们见面说说话。”

    风雪中,端王的车队一分为二,一队朝着蓟县方向开去,另一队转弯向南。

    *

    前些日子,范岭收到了家书,他外出游学的爷爷和叔伯们要归家了。得知消息后,范岭请了假,雇了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的方向出发了。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了,他可是为端王效力的文艺兵部部长了,如今他的文艺兵部已经发展壮大,里面已经有十几名部曲了。

    掐指一算,他也算是个什长了。这要是回去告诉爷爷和太爷,谁还敢说自己是纨绔?!

    一路风驰电掣顶霜冒雪,驴车终于进了范阳城。范岭摸了摸衣袖,顺利摸出了二两银子,可别小看这二两银子,这是他入部曲大营至今攒下来的。自己能赚钱了之后,他才知晓,原来每一个铜板都来得这么不容易啊!

    想当初他出去喝个花酒都得问太爷要十两银子,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不懂事了。

    不过没关系,从进入部曲大营的那一日开始,纨绔子弟范岭就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范岭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范岭,是深知民间疾苦的范岭。

    “去城东老胡家买肉饼,太爷爱吃他家肉饼。再去南市的崔氏酒馆打两斤高粱酒,爷爷喜欢那一口。”范岭美滋滋地盘算着,驱使着驴车往目的地走去。

    花光了银钱换来了给家人的小礼物后,范岭美滋滋向着范府的方向前去。还没到范家大门前,他一眼就看到了幽州铁骑。范岭呵呵一笑:“区区铁骑,也敢在我家门前造次?”

    如今幽州谁不知道端王爷快要接手铁骑了?那卫椋和自家作对这么久,现在才想办法寻求合作之道?

    晚了!不干!他堂堂端王府部曲大营文艺兵部部长范岭第一个不同意!

    范岭本想驱赶着驴车停在范府门前,让大家看看自己的威风,然而铁骑的人马太多,他只能怂怂地将驴车停在了巷口,然后提着点心和酒水装成求学的学子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前,范府中走出了一行人,范岭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太爷,他的爷爷,还有范府一群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的亲戚们。范栗身边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不是端王妃又是谁?!最可怕的是,端王爷竟然也在!

    一瞬间范岭的大脑疯狂运转,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这时范岭就听温珣对自家太爷说道:“师祖和师伯坐前面的马车。”然后自家太爷满脸欣慰地轻拍温珣的手背:“琼琅啊,有心啦。老夫这么多的徒子徒孙,只有你和你师父最贴心啊。”

    一瞬间,范岭大脑一片空白:“啊?”

    什么情况?

    端王妃和他的师父难道是太爷的学生吗?!啊……若是如此,那自己先前遭的那些罪算什么?

    范岭手中的油纸包“啪嗒”一声落地,一瞬间,范岭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油纸包中的酥饼一样,碎了。

    第53章

    温珣是太爷徒弟的徒弟这件事给范岭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自从知道自己应该管温珣叫“小师叔”之后,范岭呆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放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管谁来同自己说话,他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因着范岭的原因,原本今日要北上去蓟县的众人不得不留宿在了范家。等范府的人安顿好随行的部曲时,雪又开始下大了。

    温珣从没见过北方的雪,他站在廊檐下,静静看着雪花落在打了骨朵的腊梅树上。秦阙进院时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的亮色,顿时端王爷无奈了:“屋内有暖炉,你怎么站在外头受冻?”

    温珣闻言向秦阙展示了刚入手的手炉,扬起下颚语气骄傲道:“师伯刚派人给我送来的,甚是精巧,王爷要捂一捂吗?”

    范栗作为大景的大儒,他的关门弟子其实只有五人,其中两人还是他的亲儿子。这次来范府,温珣有幸见到了他的两位师伯,这两位师伯常年在外游学,这次回家一是为了过年,二也是得到了范栗的传讯,让他们回来认一认人。

    看到温珣后,两位师伯甚是欢喜,二人拿出了不少好东西来。得知温珣到了冬日手脚冰凉后,大师伯甚至拿出了先帝御赐的手炉给他取暖。

    秦阙发现了,在范府,温珣就像个有了依仗的孩子。看到温珣豪不遮掩的炫耀模样,秦阙只觉得这样的琼琅直率地可爱。他一边向着温珣的方向走去,一边笑道:“师伯给你的东西,你留着自己用就是了。方才我从前厅过来的时候,看到二师伯正在准备家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也能蹭到大儒家的家宴。”

    等站到温珣身边时,端王爷眨眨眼,小声道:“哎呀,竟然有些紧张了。”

    温珣微微歪着头看着秦阙,笑吟吟道:“不用紧张,相信我,他们现在比你还要紧张。”若是不出意外,两位师伯年后就不准备出幽州了。范栗特意给他们传讯,就是想要让他们回来给秦阙还有自己搭把手。

    秦阙显然知道温珣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要调皮一下:“不啊,他们这会儿不紧张,我过来的时候正见他们围着范岭团团转。”

    范岭是谁啊?范家的小祖宗,范家第四代中的小霸王,从小在长辈的溺爱下长大的心尖宝,失去了爹娘的小可怜……

    范家的这些大儒们习惯了给上蹿下跳的范岭擦屁股,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失魂落魄的范岭,一时间范家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话说了一堆堆,银票塞了一张张,范岭还是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大厅前的台阶上。温珣过来时,正见大师伯摇着头叹着气从范岭身边离开。

    温珣缓步走到了范岭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后,缓声道:“若是你觉得先前受委屈了,不想再继续呆在部曲大营,我现在就可以对王爷说,让他撤了你的职。”

    范岭身体猛地一颤,失神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抬头看着温珣含笑的脸,吸了一口凉气后一蹦而起:“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撤我的职呢?我做得好好的。”

    温珣好笑道:“既然不觉得委屈,那为何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范岭嘴唇扁了扁。下一刻范家的小公子仰起头,嘴唇翕动,哭嚎声还没传出,两行清泪就滑下来了:“你是我师叔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让崔昊欺负我!你不知道那十天我是怎么过的啊,我险些被崔昊杀了啊——”

    虽然范岭哭得很可怜,可温珣还是认真地解释道:“崔昊不会杀你,他若是想杀你,就算是一百个你,他也能杀得了。”

    “谁家师叔这么缺德啊——”范岭涕泪交加,“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对我说,偏要这么折磨我。好歹你也受着太爷的恩惠,好歹你也是我师叔,你一点都不关照自己人就算了,你还不告诉我真相——”

    “太爷他们也是,和你一丘之貉,你们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这苦命的孩子——”

    别说,范岭哭起来挺有感染力,像吟唱诗歌一样,抑扬顿挫的,“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不堪吗?告诉我真相又能如何?”

    一边哭着,范岭还一边悄悄观察温珣的脸色,结果正好和温珣四目相对。嚎哭声顿了一顿后,又上提了好几个调,温珣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轻叹一声后,温珣缓声道:“没告诉你,是因为你没问过我这个问题。若是你问我,我会如实相告。”

    范岭突然就哭不出来了,他觉得温珣说得很有道理。转念一想,他又委屈上了:“不是,哪个正常人会想到这一茬啊?”

    温珣根本没接话,他淡定道:“事已至此,你嚎两嗓子意思意思就算了,难道还想让家里人继续为你担忧吗?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和意见,提出来我看看能否答应。”

    话音落下后,范岭抬起衣袖飞快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他破涕为笑,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黄麻纸:“小师叔你说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将黄麻纸递到了温珣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第一眼见小师叔时,师侄我便惊为天人,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师叔这般清风朗月玉树临风之人啊!这么好的容颜,这么棒的才学,怎能被泥沙掩埋?现在师侄想给师叔一个展示的机会,来我们文艺兵部吧!凭小师叔的这张脸,表演的时候我让你站中间!”

    温珣:……

    他就不该来劝范岭,这种厚脸皮的玩意根本不可能伤怀。不过往好处想想,他这师侄倒是个可造之材,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招人。

    范岭的招人计划显然不能成功,温珣忙得都快起飞了,哪里有空陪着范岭胡闹。婉言拒绝了之后,范岭委委屈屈,就在他哼哼唧唧还想从温珣这里掏点好处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背心发凉。回头看去,只见秦阙正不动神色盯着他看。

    范岭又怂了,再也不敢提要求了。

    *

    第二日,温珣和秦阙便带着范栗和他的两个师伯以及范岭折返回了蓟县。离竣工宴还有几日,温珣本想着带着范家人去端王府小住,然而范栗他们却想先看看被范岭吹上了天的部曲大营。

    车队离部曲大营越来越近,掀开车帘观察外面情况的范父子们震惊了。

    范栗的两个孩子,长子名为范琉,是个斯文俊秀的大儒,天生的笑面,宠辱不惊,就算天塌了他都能面不改色。次子名为范璃,生了一副虎相,不怒自威。

    这三个以冷静和淡定出名的范家人,在看到部曲大营前的围墙时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是围院?”

    高一丈的院墙由石头建造而成,每个方向上都开了营门,院墙内每隔百丈便有一座高三丈的瞭望塔,塔台之上可见身披甲胄巡视的部曲。如此坚固的外墙,加上瞭望塔和巡视的部曲,说是铜墙铁壁不为过。

    范琉恍然大悟:“难怪岭儿先前说,他根本跑不出营房,这营房和城寨有什么区别?大门一关除非飞檐走壁,不然谁能跑出去?”

    瞭望塔上的部曲远远就看到了秦阙一行,营房的大门缓缓打开,崔昊带着几名统领迎了出来。秦阙和温珣搀扶着范栗从马车上下来,范栗拢了拢衣襟,浑浊的瞳孔盯着巍峨的大门久久不能回神。

    待众人步入大营后,范家人更是震惊。他们先前也去过其他的营房,可从来没有哪一座营房像端王府的部曲大营一样坚固整洁美观。众人赞不绝口,也逐渐明白部曲大营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范岭心甘情愿地留下了。

    当时建营房时,温珣便留了一栋营房出来。这栋营房就是用来招待范家人这样的客人的,一入营房,范家人便惊奇地睁大了眼。刷了白石灰的房间温暖异常,可是他们完全看不到屋中的碳炉在何处。

    范岭兴奋地介绍道:“太爷,爷爷,二爷,我们的营房墙壁里面是中空的,有烟道。营房的烟道和膳食房的大灶相连,只要大灶开火,营房里面就有热气。”

    看到范家人伸手摸索着墙壁的模样,温珣和秦阙对视一眼,笑而不语。当时设计营方时,温珣没少请教部曲中的能工巧匠。北方的冬季寒冷异常,没有暖气人会冻坏,而他们的营房又不是人挤人的大通铺,也没办法做到每个营房里面都烧炭。

    好在温珣有集中供暖的意识,大营中一共设了十所膳食堂,每一所膳食堂能容纳千人用餐。要做熟千人的饭菜,膳食堂的灶台基本全天都得开火。灶膛燃烧产生的烟气火热,在寒冷的冬季若是能善加利用,又能节省炭火,又能让将士们暖和一些。

    听范岭讲解后,范家两位师伯又细细问了温珣一些细节。最后二人对视一眼,明白爹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回来了。

    营房中的细节可不止中空烟道一点,就在范家人细细摸索时,部曲来报:“王爷,王妃,大将军王来了!”

    营房门外,卫椋带了他的统领和部将们正在等待。上百人的队伍看着高大的院墙静默不语,第一次来部曲大营的将军们眼底流露着震惊和羡慕。卫椋坐在高头大马上,他仰着头盯着营房西侧的瞭望塔:“好塔。”

    等待了片刻后,秦阙和温珣迎了出来。双方一见面,卫椋便笑着抬起了左手:“提前到来,王爷不会不欢迎吧?”

    秦阙还礼之后笑道:“怎会,大将军王到此,蓬荜生辉。”

    卫椋招招手:“来人,把礼物抬上来。”这时温珣才看到,原来众将身后还跟着十几匹马车,马车上满是缠了红绸的礼盒。

    见温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卫椋对他眨眨眼,“出来吃席怎么能不带礼物,王妃你说对吧?”

    温珣和卫椋师出同门的消息并未传开,只有亲近之人知晓。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敢暴露太多,只能乖乖点头:“大将军王客气了,稍后晚辈也有一份礼物要献给大将军王。”

    卫椋眉头一挑:“哦?!你的礼物,那一定是最好的礼物。”

    正说话时,范家几人也走了出来。范栗抬起手,颤抖地伸向了卫椋,而卫椋全身一震眼眶已经红了。老将军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范栗身前,脚下一软就要跪下。

    这时范栗却一把抓住了卫椋的左胳膊,声音颤抖道:“大将军王不必行此大礼,今日你我都是端王爷的客人。”

    卫椋深深看着范栗的脸,虽然同在幽州,可是为了避嫌,他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恩师了。虽然秦阙来到幽州,打破了先前的平衡,可是他依然不能表露太多,他还有个师弟在吴郡,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师弟章淮的处境。

    卫椋嘴唇翕动,伸手紧紧反握着范栗枯瘦的手,一字一顿道:“范先生所言极是。”

    第54章

    进了部曲大营后,秦阙便让部曲统领们带着幽州铁骑的那些将领们去参观营房了。而温珣则带着卫椋和范家三人去了早就准备好的营房中。

    人前需要装样子,现在只剩下了自己人,自然无需再隐藏。一进房间,卫椋便跪倒在地。对着范栗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人前出了名的不讲人情的大将军王泣不成声:“恩师,师兄,师弟,我们师门,今日终于能团聚了。”

    范栗颤抖着上前,枯瘦的老手捏着卫椋空荡荡的右衣袖泪如雨下:“子衿啊,你这胳膊什么时候没的啊?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为师一声啊——”

    范琉和范璃偏过头去抹着泪,这些年为了避嫌,他们常年在外游学。卫家若不是有卫椋帮衬着,哪里还能维持范家学院?

    时隔二十多年,卫椋再一次和师父师兄弟们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光阴在他们同门的脸上纂刻出了深深的印记,不再年轻的同门们对视一眼,将目光转到了温珣身上。

    范栗除了在范岭的教育上犯胡涂了之外,对待其他事情从不含糊。越是老迈,他的脑子就越是灵光。此刻他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琼琅和行远这两个孩子以后就要在幽州扎根了,现在他们遇到了困难,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要帮忙。”

    家宴时,范家人就商量好了怎么帮助温珣二人。大师伯范琉为人谦和处事八面玲珑,用来对付幽州官场上的那些老油条再合适不过了。二师伯范璃为人严肃,在天文和术算上是一把好手,有他在,幽州官员若是还想在账目上做手脚就难了。

    卫椋看了秦阙一眼,坦率道:“我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师父师兄,你们该知晓军权的重要性。我虽然很看好王爷,可是现在的他还太稚嫩,需要好好培养几年后,我才能安心将幽州铁骑完全交给他。”

    “不过,我这里倒是掌握了一些幽州官员和世家贪腐和违法的证据,回头交给你们。”

    温珣听完目瞪口呆,卫椋瞅了瞅他呆愣的表情,明显被后辈傻乎乎的模样取悦了:“你真当师伯常年在军中不问世事不近人情?师伯只是懒得和他们计较罢了。”

    范琉哈哈笑了两声:“这个倒是不着急。鱼在池塘里总归跑不掉,需要时捞几条上来就行了。”说完范琉眉开眼笑地看向了温珣:“明年春暖花开之前开捞,琼琅觉得如何?”

    温珣拱拱手,不好意思道:“听师伯的。”

    秦阙听得云里雾里:“鱼?不是说结冰的时候去冬捕吗?怎么?要推迟吗?”

    众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温珣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师伯说的鱼不是鱼。”

    秦阙眉头皱起,有些无奈地瞅了瞅温珣。这就是他不喜欢和文臣说话的原因了,文臣说话云里雾里,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非得绕弯子。

    温珣的拇指在秦阙手背上摩挲了两下,“没事王爷,过几天你就能见到那些鱼了。”

    大将军王带着礼物提前去了部曲大营,这一消息好似打开了幽州世家和官员们的任督二脉。卫椋是谁啊?幽州四大世家之首的卫家家主,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秦阙在幽州的最大对手。

    就连不近人情的卫椋都能和端王爷握手言和,他们这些官员和小世家,又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

    等到竣工宴当日,部曲大营门口各色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仆役们挑着缠了红绸的礼盒跟在各府的管事身后,部曲大营记账的几位负责记录宾客礼单的主簿手都快写抽筋了。

    温珣站在专属营房二楼,看着部曲们送来的礼单,心惊又好笑:“若是在长安,只怕此刻言官弹劾你的折子已经放在圣上的案桌上了,不参你个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罪名,他们一定不会罢休。”

    秦阙将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搁在案桌上,嗤笑一声:“世人都说幽州穷苦荒僻,这些世家可一点都不穷苦啊。琼琅你看这个玉雕何其精妙,宫中贡品不过如此了吧?”

    说完玉雕后,秦阙又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礼单,瞟了一眼后眼神凌厉:“好家伙,涿郡郡守出手阔绰,东海珍珠一斛,红珊瑚摆件一座……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就凭他当十年郡守所得的俸禄都买不到,害群之马,也不知这些年吸了多少民脂民膏。”

    秦阙今日才明白前几日温珣他们说的鱼是什么了,原来他们所说的鱼是幽州官员中贪腐的蛀虫和被养肥了胆子的世家门阀。气呼呼的端王爷生气:“再让他们得意几日,让他们放松警惕,等明年我们需要用钱时,就捞两条上来宰了。”

    听见秦阙这么说话,温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说得对,先让他们得意几日再说。”

    将桌上的礼单整理好后,温珣起身伸了个懒腰:“走,王爷,我们去看鱼去。”

    幽州秩比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和有头有脸的世家门阀都收到了邀请,先入营的人在部曲的带领下被带到了布置成宴会厅的膳食堂。此时站在膳食堂的大门前探头一看,就能见到熟络的官员和世家弟子在客套。

    这时候就能看出众人身份地位的高低了,谁身边簇拥的人多,那人要么官职大,要么家底厚。谁要是孤零零杵在小角落,别看了,这种都是说不上话的。

    大厅中嗓门最大的那一位是萧家家主萧明朗,这位容貌出众气质斐然的美男子正不顾形象地呲着大牙对着身边相熟的有人炫耀着:“我家奕儿有了好前途,我这个做父亲的终于能安心了。”

    其实萧明朗先前就已经来过部曲大营了,光看到秦阙的聘书怎能让他安心?虽然他家萧奕不省心,可也是他萧明朗的心头肉啊。上一次到部曲大营时,营房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萧家主过来时,正看到他那精贵的儿子赤着膀子同部曲一道扛木梁,白净的身躯晒得黢黑。

    当时可把萧家家主心疼坏了,萧奕还没说什么,萧家家主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要找秦阙,他那五十万两白银就算送给秦阙了,不能眼看着孩子受磋磨啊?

    可萧奕没同意,萧奕拍着胸脯对他保证,他会成为让父亲骄傲的孩子,于是萧家家主一路哭着离开了。

    这次再来大营,营房已经建好,萧奕也成了对外交涉部的部长。虽然不知道部长是个什么职位,可是看到精神抖擞迎接他们的孩子,萧明朗乐开了花,当场拍板再给部曲大营捐赠二十万两白银。

    世家弟子习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萧明朗的面乐滋滋地拱手贺喜,刚一转身就呸上了:“狗腿子,卫家和范家还没动静,他倒是巴巴地贴上去了。七十万两白银换儿子一个小职位,真是没眼力劲儿。”

    “说起来,大将军王呢?不是说他也在吗?”

    “你还不知道哪?大将军王今天一大早就带着部将返回居庸关了。哎,我们这位大将军王,还是老样子,半点不懂人情世故。”

    听着身边二人低声细语,一位身穿锦衣的公子突然出声道:“我倒是觉得大将军王真性情,若是我有他这样的实力和地位,也会同他一般随心所欲。”

    二人转头看去,见这公子面生,二人眉头皱起:“请问你是……”

    正说着,就见刘家的当家人快步走了过来:“小公子,韩大人来了,您怎还在此闲聊?”

    看见刘家的当家人,锦衣青年身边的二人对视一眼,悄悄后退几步。原来这位小公子就是传闻中放浪不羁的刘氏主家的小公子啊。

    四大世家中,刘氏是最特殊的存在。刘氏虽然在涿县有宅院,可是宅院中住着的都是分支。分支管事人负责管理刘氏分号的日常运营,但是当运营不善或者需要作重大决定时,主家就会派人来。

    最初时,刘氏族人并没想到端王入住幽州会对他们的产业有什么冲击,甚至他们还做好了端王和大将军王争权打起来的准备,他们两头讨好谁也不得罪。可万万没想到,端王爷不走寻常路,进入幽州之后他自己去开盐矿了。

    这段时间,幽州自产的食盐逐渐上市,虽然数量很少,暂时还不能和刘氏分号分庭抗礼,可是他们的质量好啊。那细盐吃起来毫无苦涩味道,价格也和刘氏盐号的官盐价格不相上下,长此以往,刘氏在幽州的产业就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因此刘氏主家派出了他们家的小公子刘湍来处理这事。

    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刘湍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看到他的表情,刘氏分支的管事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小声道:“小公子稍安勿躁,别忘了我们的初衷。稍后到了端王爷面前,您可千万压着脾气。端王脾气急,不比自家长辈,若是说错了话,哪怕是韩大人都没办法护着你。”

    刘湍砸了一下嘴,皱眉道:“知道了。”

    刘氏分号遍布大景,就算是皇宫他也进出过无数次,何况一个小小的部曲大营?早些年皇室中的子弟看到他,没有笑容也要挤出几分笑容来,谁都知道刘家有钱。区区端王,区区一个刚建成的盐矿,根本不值得家族大惊小怪。

    说到底还是家里的那几个人看他不顺眼了,将他挤兑到荒僻的地方给他找不痛快罢了。

    刘湍的不耐不止被刘氏分支的人看在了眼里,也被郡守韩靖察觉到了。韩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无奈,若不是当时借了刘家的力才成了幽州郡守,他也不必对着一个小辈温声细语。欠债易还,人情难还啊。

    关照几句后,大厅外传来了部曲通传声:“王爷王妃到——”

    众人分立在大厅两侧规矩站好,刘湍也装模作样地站在了其中。当他百无聊赖抬头看时,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抹亮色。细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白色袍子的俊美青年正款步走来。

    刘湍的双眼顿时亮了,他偏过头去询问身边的分支管事:“那人是谁?模样竟如此俊美,能否牵线搭桥让我和他见一面?”

    分支管事人的冷汗瞬间下来了,完了,小公子又犯病了。

    刘湍表面看着人模狗样,实则是个见色忘义的疯子。只要一见到美人立刻忘了初衷,这么多年因为这坏毛病,刘家不知为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被丢到幽州。

    刘家管事一板一眼道:“这可能不行,他是端王侧妃,不见外客。”

    刘湍瞅着温珣从他面前走过,心里像是有只小猫爪子一个劲地挠,当下也不管是什么场合,竟然脱口而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韩靖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和刘湍拉开距离,心中暗暗叫苦。而刘湍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举动,正双目灼灼地盯着温珣看。

    温珣侧头对着秦阙轻笑道:“左后方那个穿着锦衣的青年,应是刘家公子。前两日你不是还在愁没人去外族卖盐吗?要不,让他试试?”

    秦阙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刘湍的方向,正巧看到刘湍两只眼睛都快黏在他家王妃身上了。端王爷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个人才,可用。回头留他下来商量合作事宜。”

    第55章

    这是温珣第一次以端王侧妃的身份出现在幽州官员和世家们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刘湍那样被美色迷惑忘记了初衷。事实上在场的人已经有不少得知了温珣的才能和作为,此刻对这个貌美的青年生出了莫大的好奇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莽撞的端王硬生生在幽州站稳了脚跟?

    对于落到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温珣都报以温和的笑容。

    温珣和秦阙身后跟着范琉和范璃,看到这二人的脸,场中的官员和世家弟子惊讶地面面相觑。要知道范琉和范璃在大景都享有盛名,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登堂拜相。这二人心高气傲,从没对任何向他们伸出邀请的势力给出响应,这样的二人竟然跟在了秦阙身后!

    听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变大,秦阙停下脚步,抬手对众人打了个招呼:“诸位同僚,这两位是范琉和范璃先生,今后他们会辅助本王处理一些杂务。”

    随着秦阙的介绍,范琉和范璃拱手对着周围的官员拱手笑了笑。韩靖的背心莫名渗出了冷汗,虽然秦阙没有言明这二人的官职,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尤其是范琉的那个笑容,让他不寒而栗。

    这一刻韩靖脑子里突然升出了一个念头,他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隔岸观火了,若是再不想好退路,这把火就要烧到他身上了。

    就在秦阙他们进入大厅后,部曲们开始上菜。

    不少官员已经做好了今日饿肚子的准备,在他们看来,部曲大营能有什么好吃的?那些个部曲,十天半月能吃一顿精面馒头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端王爷还能在大营里面真给他们摆出宴席来?

    没想到等到上菜时,官员们才发现今日的菜色真不错,至少分量非常感人。

    圆桌上唯一的肉是卤制的马肉,听说是用受伤的鲜卑战马做成的;比拳头还要大的杂粮馒头沉甸甸一个就有半斤重;从河中捞出来的鲜鱼酱炖之后香飘四溢,看着就好吃;五颜六色的菜或炒或焖,所有的菜肴都用大木盆装着,瓷实地怼在圆桌上。

    秦阙阔步走到上首的桌子上,对着众人摆摆手:“各位同僚,各位家主请坐。部曲大营初建成,饭菜简单,大家千万别客气,敞开肚皮吃!来来来,都别站着了,逛了一上午都饿了吧,吃吧!”

    说罢端王拿起一个大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温珣,还有一半塞到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大口。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有些迷糊了:就这?端王爷不再说点什么?难道他们真是来吃饭的?

    也有人笑了出来,低声对身边人嘀咕着:“端王爷真是个实在人。”“是啊,这年头实在人难得。”

    也许是打了胜仗的原因,端王爷心情不错,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在他的带动下,众人也逐渐放松,想到先前他们各种揣测端王举办宴席的目的,此时只想笑自己想多了。别说,这粗犷的饭菜吃起来真香,平日里精贵的官员们都吃撑了。

    秦阙往温珣碗中夹了一块鱼腹肉,趁机耳语两句:“自从把他们当成鱼之后,本王根本记不住他们长什么样。”

    温珣差点笑出声来,只能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除非天赋异禀,不然真没人能看一眼就记住这么多人的容貌和长相。王爷也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慢慢认识就行了。”

    竣工宴结束后,官员和世家们陆续离开,喧闹了大半日的营房也终于迎来了清净。待所有的客人都离去之后,温珣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端王府了。

    这几日范栗住在清净的营房中,当温珣一行来找他时,老人家都舍不得离开了。范栗抚摸着温热的墙壁唏嘘着:“琼琅,你别笑话师祖,师祖活了八十多岁,这是第一次在冬日脱下厚厚的袍子。”

    听到这话,范琉和范璃二人哭笑不得:“爹,您就别说胡话了,咱家冬日什么时候少了您屋子里面的炭盆?”

    范栗怅然地摇摇头:“你们不懂,炭盆和营房的暖墙,不是一个东西。”

    炭盆生多了,屋内空气浑浊,不开窗人熏得难受,开窗了又有寒风吹进来。离炭盆近了,热得难受,离远了又冰凉透骨。而暖墙就不一样了,膳食堂的热气源源不断顺着中空的墙壁涌入屋内,哪怕脱了衣裳光着脚也不觉得冷。

    温珣笑道:“师祖若是喜欢,等明年我们在范府和王府都建一座暖屋可好?”

    范栗闻言笑着拍拍温珣的手背:“琼琅的心意师祖心领啦,这暖屋花销可不小,就凭范府那几个人也供不起那么多的热气,还是算了吧。我若是想念暖屋的时候,就来部曲大营住上几日不就行了?再说了,大营里面的小家伙们很好,师祖答应他们,有空来给他们讲课。”

    温珣眉眼弯弯:“听师祖的!”

    车队缓缓离开部曲大营,这时端坐在车上的范家人听到了一震恢弘的鼓声。范琉掀开帘子让老父亲看去:“爹,您看是谁在打鼓?”

    先前在营方时,范栗就听见了隐约的鼓声。如今他终于明白那鼓声是从何处传来的了,只见大门东侧整齐拍着十几面鼓,领头那个敲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满眼期盼看着马车的范岭。

    束着红绸的鼓棒在空中翻出了花来,范岭红着眼看着家人乘坐的马车:“太爷!爷爷!孙儿送你们出营——”

    范栗浑浊的眼睛浸出了泪花,老迈的大儒从车窗中探出半只胳膊努力晃动着:“岭儿,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照顾好自己……”

    “喔——”回应范栗的是震天的鼓声,每一声鼓点都像是范岭坚定的回答。

    范岭红着眼看着载着家人的马车远去,手中的鼓棒锤得越发用力。

    会的太爷,下次再见面时,他一定会成为让家人骄傲的才俊!

    马车向着蓟县的方向驶去,还没进入蓟县西门时,部曲突然勒马回禀道:“王爷,前方有人找王妃。”

    秦阙顺势看去,只见城门之下停着两辆马车,马车下方站着翘首以盼的刘湍。秦阙突然觉得有些牙痒痒,但是也只能拽了拽温珣的衣袖,酸溜溜地说道:“那个姓刘的自己找上门来了。”

    温珣随手合上手里的账册,笑道:“来得正好,省得部曲到时候还要跑一趟。”刚准备起身,温珣就看到了秦阙发黑的面色,见此场景,温珣有些想笑:“行远这是吃醋了吗?”

    秦阙偏过头去,轻哼一声:“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不过也算这小子眼光不差。”

    温珣伸出双手捧住了秦阙的脸颊,逼迫秦阙同自己四目相对。看到秦阙眼底的不虞,温珣哪里不明白秦阙的心思,无非就是情侣之间奇怪的占有欲发作了呗。

    秦阙明白温珣对那姓刘的毫无心思,下车也是为了说正事,他不该在此刻阻拦什么。端王爷眼神飘移,躲开温珣清澈的双眼:“放心吧,我分得清轻重缓急。你去吧,外头冷,早……”

    话音没落下,秦阙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传来了一股拉拽的力道,下一刻他的唇上落下了一道轻柔的吻。

    秦阙的瞳孔猛地扩张,原本暗沉的眼眸亮了。

    琼琅亲他了?琼琅主动亲他了!

    温珣双手捧着秦阙的脸颊,同秦阙鼻尖相碰,低声细语道:“盖个章~我们的行远不和小毛孩计较。”

    秦阙反手摁住了温珣的后脑勺,给温珣深深一吻后,在温珣不稳的气息中大方地掀开了车帘:“王妃所言极是,不和小毛孩计较。”说话时,端王爷伸出指腹擦了擦唇瓣上的水渍,对着温珣心满意足地挑了挑眉。

    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城门前的官道泥泞。见温珣下车,刘湍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丝毫不顾衣摆上溅了泥,“端王妃。”

    温珣行了个礼,笑吟吟地说道:“刘公子在此等候我,可是有事?”

    这可将刘湍激动坏了,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这里等着,没想到温珣真的下车来见他了。刘湍开心得不知手脚该放到何处,声音磕磕碰碰道:“王,王妃记得我?”

    温珣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笑道:“怎会不记得呢?刘公子人中龙凤,一路上王爷对我说你是可造之材,回头我们还要和刘氏一起合作开拓外族市场呢。”

    刘湍其实都没看清秦阙长什么样,不过听温珣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端王爷他也记得我?合作啊,合作好,合作好!”

    刘湍的双眼紧紧盯着温珣,眼中的喜悦无法遮掩:“端王妃,我……”

    作为富可敌国的刘家嫡支,刘湍喜欢一个人时的方式很直白,他会砸钱表白。只要是美人看中的东西,他都会不惜一切搞到手,曾经在他交州时为了博看中的花魁一笑豪掷千金。如今面对温珣,他依然想采用这种方法。

    可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衣袖中的珠宝时,那句“我喜欢你”快要脱口而出时,刘湍的神智突然就回归了。他看到了温珣身后整装待发的部曲,也听见了身后刘氏管事气急败坏地跺脚声。

    觊觎皇妃这种事,一旦说出口,就算他家再有权势也无法全身而退。话在刘湍口中转了个圈,刘湍讪讪缩回了手:“我,我想和王妃商量合作的事情。”

    温珣抿唇笑了:“太巧了,腊月初十,外族的盐贩子会例行到蓟县商谈卖盐事宜。刘公子可一定要来啊!”

    怕刘湍不答应,温珣还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内部消息,目前只告诉了刘公子一人。到时候幽州的大小盐商都会到访,刘公子要早做准备。”

    刘湍不知自己是怎么回车上的,他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时,刘氏分支的管家正一脸兴奋地对着自己拱手:“不愧是小公子,先前家主还在忧愁如何与端王爷合作的事,您只是半道拦了个车,就做成了这事!”

    刘湍被恭维得一脸懵,他兴致缺缺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看向车窗外。糟了,刚见完端王妃,他就又开始想见他了。

    “温琼琅……好名字啊。”

    回王府的路上,秦甲实在憋不住心中的问题了。他策马走到了秦阙二人的车窗附近,压低声音问道:“王爷王妃,你们二位做的决定,我们做属下的本不该有疑问。只是我想问一问,我们辛辛苦苦建了盐厂,好不容易等到盐厂有产出了。那刘氏盐号不是我们的对手吗?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合作?”

    温珣瞅了一眼秦阙,“噗嗤”一声笑了:“你们不愧是主仆,问的问题都一样。”

    先前这个问题,秦阙已经问过了,此刻他清清嗓子道:“还是让本王为你解惑吧。刘氏盐号得到了朝廷的认可,说白了他有正大光明售卖官盐的资格。而我们的盐厂虽然是官府出资开采的,可说白了就是私盐。在幽州小范围售卖没问题,可是想要卖出去就得遮遮掩掩。”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和刘氏势不两立划清界限,他们完全可以拿朝廷来压我们,到时候请一道旨意吞了我们的盐厂也不是不可能。与其这般,不如和刘氏合作,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将刘氏和我们一起捆绑,他们得利,我们亦能得力。”

    秦甲脑瓜子嗡嗡的:“可是……我们是和刘氏在抢市场啊,他们能答应?”

    秦阙故作高深地沉吟片刻:“幽州不到两百五十万的百姓,市场远不如其他州府大。而我们的北边,夫余和鲜卑这些年都是从幽州贩盐运到他们国内。大景这些年没少给他们加税收,因而催生出了不少私盐贩子。若是我们能和刘氏合作,大大方方卖盐,能卖出的盐更多。”

    温珣接着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的盐还能经由刘氏的船运送至别的州郡。能合作共赢又何必两败俱伤?”

    秦甲用不太聪明的脑袋想了想后,猛地双手一拍:“妙啊!”

    也是,那么大的盐厂不可能面面俱到,与其树敌,不如化敌为友。

    开心的秦将军仿佛看到了大笔大笔的银钱流向了幽州,想了想后他又问道:“哎?王爷王妃,你们怎么知道腊月初十会有盐贩子来蓟县?”

    温珣和秦阙对视一眼,二人笑道:“那自然是官府发榜啊。”

    刚扇了鲜卑这么大个巴掌,鲜卑人还在想着怎么让大景皇室平息怒火,让他们送几个盐贩子来大景不是什么难事。

    车队终于在端王府门口停下了,温珣掀开车帘准备下车,结果一扫就扫到了自家阿兄板着的圆脸。素来冷静的温珣顿时傻了,这时就见长福对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右手中出现了一根细竹条,阴阳怪气道:“哟,端王妃,您舍得回来啦?”

    温珣头皮发麻:“阿兄你冷静。阿兄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长福皮笑肉不笑“哈哈”假笑了两声,撸起袖子就往温珣的方向走来:“别躲啊,有本事往战场上跑,明枪暗箭你都不怕的,就这么根小棍子你躲什么躲啊?”

    怕吴伯他们听不懂方言,长福还特意切成了字正腔圆的官话:“我们的端王妃可能耐了呢,他都能趴在战场上纵观局势了呢,而且不带一兵一卒,不带一刀一剑,就这么上战场了呢。”

    “哎哟,多厉害啊。打了胜仗了呢,大败鲜卑人了呢。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啊?啊?”

    眼看温珣在阿兄的小棍儿下缩成了一只漂亮的大虾米,秦阙又心疼又好笑:“对,阿兄管教得好,就该这样。他无法无天,他前面和我说好了不去冒险,后脚就往战场上跑。阿兄打重点,别留情。”

    他心里的这口恶气可算出了,真好,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能管一管温琼琅。

    第56章

    小竹枝打人特别疼,从小和温珣一起长大的长福知晓怎样抽才能让温珣长记性。然而小竹棍轻轻在温珣胳膊上敲了两下,温珣开始哼唧喊痛时,长福又不自觉地心软了。

    先前长福还奇怪,为什么第一村那边快要秋收了,阿珣却让他回蓟县。后来才知晓,原来是鲜卑大军要进攻幽州,阿珣怕他出事,特意调他回来。原本长福还觉得阿珣太过谨慎了,结果转头就得知温珣跑战场上趴了一夜。

    这还得了?!长福气得整夜没睡,当场就想冲居庸关找温珣。然后他就被告知,温珣他们去第一村亲自监督秋收事宜了。可能是怕自己生气,阿珣还给自己送了条小狗回来。

    小狗很可爱,长福很喜欢。可是这也不能免了一顿打!

    看着故作可怜的弟弟,长福无奈地伸出右手食指,在温珣眉心处轻弹一下:“知错了吧?以后还敢吗?”

    温珣连忙讨饶:“不敢了,以后再也不以身涉险了。”瞅了瞅长福的面色,温珣小声解释道:“其实上次我也不算冒险,大将军王同我一道,而且我们藏身的地方很隐蔽,一场战斗打完了,都没人发现我们。”

    长福这才松了一口气:“哦,原来大将军王同你在一处,倒也不算莽撞。”收好小棍子后,长福板着脸瞅了温珣被打红的手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嘴上还在强硬地说着:“你好好长长记性,下不为例。”

    温珣连连拱手:“不会了,不敢了,阿兄教训得是。”

    长福这才笑了出来:“阿兄今早买到了很好的鱼和母鸡,母鸡已经煨好了,就等你回来蒸鱼了。”

    瞅着又和好了的兄弟二人,秦阙无奈极了:“舅兄?这就完了?你不再多打几下?你那几下是在掸灰呢?哎?舅兄?”

    长福根本没理会端王爷,而是颠颠的进门杀鱼去了。

    秦阙:……

    同样是被长福追着打,他都被逼上树了,而温珣只是被掸了两下。这该死的偏心眼,实在太欺负人了。

    *

    天气越来越冷,回端王府之后没几天,蓟县境内的几条大河上冻,宣告了今年冬季正式来临。厨房内水缸冻结实的那一日,幽州境内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雪花覆盖在庭院和砖瓦上,辛劳了数月的端王和他的部曲们终于能安心地休息一天了。

    秦阙伸手从栏杆上团了一团雪,搓成了一个光滑的圆球。他揣着圆球轻轻推开了温珣寝室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原本想看一眼温珣睡眼惺忪的模样,却不料绕过屏风时,温珣已经端坐在靠窗的案桌前在看东西了。

    四目相对后,秦阙将圆圆的雪球搁在了温珣手边:“你怎么醒这么早?不是说今日休沐不用早起吗?怎么又在看账册了?”

    温珣笑着打了个招呼后说道:“我们许久没回来,王府的诸多事务都交给了吴伯袖青,总不能真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吧。王爷也是,昨日不是说要好好休息吗?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说话时,他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了足够秦阙坐下的空间。

    秦阙一屁股坐下,将温珣搂在怀里侧头亲了亲:“可别提了,前段时间忙习惯了,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而且一大早也不知怎么回事,大黄和小黄在院中吵吵闹闹,你没听见吗?”

    温珣和秦阙的卧房只隔了一面墙,秦阙这种睡眠质量好的都能被两条狗吵醒,更别说温珣了。温珣道:“许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大黄和小黄高兴。”

    正说着,大黄带着它儿子跑入屋中,大黄口中似乎叼着什么。看到主人后,大黄低头将口中叼着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还抬起爪子扒拉了两下。两条狗乖乖坐着尾巴也不消停,它们眼巴巴看着温珣,仰着脖子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夸奖。

    温珣一眼就认出了地上的东西,他甚是惊喜地起了身:“哎呀,大黄和小黄好厉害,能捉老鼠了呀?难怪今天早上这么开心,是在院子里捉老鼠的啊?厉害!这是送给我的老鼠吗?太谢谢你们了,好狗狗~不过主人不要你们辛苦打来的猎物,你们自己留着吧,乖~”

    得到了主人的夸奖和摸摸,大黄又叼着老鼠带着儿子雄赳赳地出门了。温珣瞅着它们的背影好笑道:“难怪早上那么闹腾,是在捉老鼠。”

    秦阙憋了半晌,最终没憋住:“你……是怎么做到和它们自由交流的?而且它们是狗啊,狗拿耗子不是多管闲事吗?”

    温珣抿唇一笑:“可不能这么说,不管大黄小黄,抓到老鼠就是好狗。”

    秦阙哭笑不得:“行,你们老温家的狗都厉害。对了,今日休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秦甲他们要去城外泡温泉,你要一起去吗?”

    温珣看了看窗外簌簌的大雪,想了想后说道:“落雪天泡温泉很风雅,不过还是下次吧。今日你有空吗?我们一起逛个街?”

    秦阙愣了一下:“啊?逛街?你是说逛蓟县吗?”不过他们到蓟县来这么久,还真没好好逛过,既然温珣相邀,秦阙自然同意。

    端王爷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收拾一下。”

    蓟县县城不大,二人收拾妥当了之后同吴伯他们说了一声后就步行出发了。等红玉追出来时,二人已经走远了,新雪上留下了两对脚印。

    红玉遗憾极了:“怎么走这么快,我还想让琼琅帮我带些东西回来。”大冷天的,她实在不想出门。

    袖青笑道:“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想买什么让府中仆役去买就是了,还让琼琅帮你带回来,当心王爷生气。”

    红玉“啧”了一声:“我这不是想着他们玩也是玩,顺手就给带回来了么。再说了,琼琅在丹青上的造诣多厉害啊,让他帮忙带水彩,我放心。”

    袖青看着雪地上并行的二人,笑容越发柔和:“那你就想错了,琼琅不是去玩耍,他有公务在身。”二人前行的方向可不是蓟县最热闹的街道,而是城中百姓居住的地方。

    走了小半日后,秦阙也回过神来了:“好你个温琼琅,说好了今日休沐,你拉着本王来体察民情来了。”原以为温珣是想带自己体会蓟县风光,看看雪中美景。结果一路走来,二人问了米价碳价布价,温珣的小本本上写了一行又一行。

    逛到现在,袖中的暖手炉不再温暖,温珣伸出微凉的指尖牵住了秦阙的手指:“逛街是真,体察民情也是真,能在逛街的时候了解百姓所需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秦阙反手握住了温珣,双手搓搓温珣的手后,无奈道:“你总是有这么多理由,我听你的就是了。”顿了顿后,秦阙感慨颇多:“先前在长安时,每当休沐,同僚就会约我去喝酒,就算无人邀约,我也不会走出府门去看看米面价格。真和你走了这一趟,才知晓百姓活得多艰难。”

    二十个铜板一斗的煤炭,在秦阙看来已经很便宜了,然而能用上的百姓也不多。家中贫困的百姓只能趁着天气没变凉之前去城外砍伐一些树枝,等到天冷之际烧上几根树枝取暖。如果连树枝都没有,只能硬扛。

    一场寒潮下来,身体健康的人也就罢了,身体弱一些的直接就过去了。

    “难怪幽州是公认的苦寒之地,每年冬季的取暖费就已经让普通百姓无法承受了。炭火对于他们而言,价格还是太贵了。”

    温珣想了想后问道:“说起来,鲜卑使团年前会去长安吧?”

    秦阙被这过分跳跃的话题给问得一愣,但是他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的。你怎么突然想到鲜卑的使团了?”

    温珣笑道:“先前鲜卑人占我们并州五城,这次也该还回来了吧?”

    秦阙皱眉想了想:“一场胜仗不足以让鲜卑人还五座城出来,可能会让一两座。”说起这个话题,秦阙就后悔得想拍大腿:“早知当时就留那鲜卑二皇子一条狗命了,留他小命还能和鲜卑讨价还价。”

    温珣笑道:“杀都杀了,不必后悔。而且那二皇子死得挺好,能让鲜卑人自己乱一阵了。若是能让鲜卑人吐出一两座城池来,我们到时争取让幽州铁骑的人去守城,最好让刑武过去,他本就是并州人,对并州的情况最了解。”

    秦阙有些好笑:“你不是对战事不太了解吗?如今怎么都安排上刑武了?”

    温珣对着秦阙眨了眨眼,慢悠悠说道:“并州有一条河名为汾河,汾河以西有煤矿。”顿了顿后,他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很多很多的煤,足够幽州的百姓度过千百个寒冬。”

    秦阙:!!!

    这也是谢世卿给的册子上记载的?

    秦阙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去之后我就给卫师伯写信,让他促成这次议和,我们争取派兵去并州镇守。”话音落下后,秦阙转身:“我现在就回去写信。”

    温珣一把扯住了他:“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使团还要过一阵才会来,到时候还要议和,等尘埃落定已经是明年年中的事情了。”

    秦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止住脚步后,他伸手捋顺温珣鬓边的碎发,别到了他的耳后:“突然发现,我家琼琅什么都懂,真安心。”

    温珣倒是不这么认为,“我哪里什么都懂啊,我若是什么都懂,现在也不会和你二人饥肠辘辘的闲逛了?”

    秦阙笑了:“饿啦?走,本王请你吃蓟县最好的馆子去。”

    温珣随手指了指路边支起的面摊,事实上他就是闻到了白面的香味,看到了摊子上冒出的白色烟气才会转移了话题:“馆子就不必了,我们去吃面条吧?”

    路边的面摊花样不多,酱油调的汤底,唯一的浇头是酸菜混合着肉沫炒成的杂烩菜。搅匀面条后,宽汤面上只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一碗面条三个铜板,因为便宜实惠量大,成了附近百姓们打牙祭的首选。

    温珣他们赶巧,正好占了面摊角落最后两个空位。等二人入座时,同桌的百姓正在埋头吃面。其中一人身后绑着一口铁锅,黑灰色的锅底牢牢扣在他的身后,看起来有些好笑。他身侧的同伴一边喝着面汤一边打量着这口锅:“这口锅真不错,今儿个捡到便宜了。”

    背锅的人将面汤一饮而尽,笑道:“可不是,五十个铜板,我之前那口锅又薄又小,还要八十哪。省下的钱一会儿去买点粗面,让我婆娘煮疙瘩汤,几个孩儿冬天也能喝点热乎的了。”

    说罢背锅的人抬手对着店家唤道:“店家,再来一碗面汤!”

    温珣和秦阙相视而笑,辽东郡的铁矿开采之后,他们将练出来的精铁一分为二,一半拿去精锻做兵器,还有一半送到了各郡县的铁铺中。铁多了,铁匠们能锻造出来的日用品也丰富了不少,铁锅只是其中一种,此外还有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

    小摊上的百姓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着闲话。突然间秦阙听见他们提到了自己。

    “你们别说,这端王爷到了蓟县之后还挺好。之前我挺我那表侄儿说,端王过来可能会和大将军王争权打仗,我那时候还担心,万一打起来往哪里跑哇。现在好,仗是打了,不过打的是鲜卑那群狗贼,真爽快啊!”

    “可不止这点好,今年城里的米面还有炭火都没涨价,往年下雪的时候,什么都涨了。”

    “听说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端王爷要修路,将来咱去其他的地方就方便了。听说去帮忙修路的还有钱拿,明年我也去看看。”

    见他们的努力已经逐渐给百姓们带来了便利,秦阙笑容更深了。

    面汤有点咸,比不得王府中精心烹饪而成的面条,可二人还是细细将碗里的面条捞干净,秦阙甚至将两碗面汤都喝干净了。吃饱喝足后坐在小矮桌上的端王爷感觉身心都暖了:“琼琅你还别说,这路边小摊别有一番风味哦,以后有空我们常来。”

    温珣掏出帕子擦擦嘴后笑着点点头:“好,听你的。”

    吃饱后,二人沿着覆盖了积雪的小巷慢吞吞走着,这时小巷尽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循声看去,只见秦甲带着几个部曲正飞奔而来:“王爷王妃!宫里传旨的来了!”

    还没靠近,就听秦甲大着嗓门兴奋地说道:“属下刚出蓟县城门,就和传旨的宫人撞上了。王爷,您先前请的旨下来了。”

    秦阙双眼猛地亮了:“真的?走,琼琅,回去接旨去。”

    温珣愣了一下,“什么旨意?”

    秦阙拉着温珣的手朝着秦甲的方向走去:“打赢了鲜卑之后,我向圣上请旨给你升了位份。以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正妃,是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了。”

    秦阙坚定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最重要的是,晋升正妃,我可以堂堂正正再娶你一次。”

    温珣身体一震,一瞬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和秦阙沉稳中带着快乐的声音:“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别人有的,我们家琼琅也要有。”

    “我和你要做一辈子的夫夫,我要让全幽州的人知晓,你是我最重要的伴侣。”

    第57章

    端王府前厅中,长安来的内侍官们正在传旨,尖锐的嗓音穿过门廊,门廊下,端王府的人正竖着耳朵细听。

    红玉兴奋地扯了扯袖青的衣袖,低声问道:“文绉绉地我听得不是很懂,你同我说说,是不是好事啊?”

    袖青眉眼含笑:“那是自然,都是夸琼琅的好话。不过以后我们都得注意些了,琼琅以后就是正妃了,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红玉敷衍地笑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怕到时候我们和他客气起来,他反倒不习惯了。”

    温珣曾经在电视中看到后宫妃嫔升位份时的场面,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主角。圣旨很长,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宣旨的内侍官读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些华丽的字眼从他耳中绕了一圈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直到传旨宫人将明黄色的圣旨递到温珣手中时,温珣才猛然回神:这一切都是真的。

    秦阙用军功,换了他的正妃之位。从此他不再是端王府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侧妃,而是能陪着秦阙正大光明站在朝堂中的王妃。

    低头看看颇有分量的圣旨,又抬头看看秦阙,温珣出现了片刻的呆滞,一时间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秦阙轻声提醒道:“愣着做什么?领旨谢恩啊。”

    温珣深吸一口气,双手举着圣旨过了头顶,面朝着长安皇城的方向俯身:“儿臣温珣领旨谢恩。”

    待温珣起身后,内侍们又取出了第二封圣旨:“端王妃接旨~”

    温珣诧异地看了秦阙一眼,竟然有两封旨意?就在温珣等着内侍宣读第二封圣旨时,却见内侍上前一步,将圣旨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温珣手里:“传圣上口谕:这封圣旨,端王妃自行查看。”

    温珣老老实实油跪了一次:“儿臣领旨谢恩。”

    待温珣谢恩后,秦阙先是搀着温珣起身后,又从衣兜中掏出了打赏的银钱递给了传旨的宫人:“各位内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小小心意,一会儿吃顿热酒。”

    内侍们宣完旨后就得回宫复命了,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端王府沸腾了起来,秦甲大着嗓门欢呼着,祝贺温珣成为王妃的同时还不忘给兄弟们讨酒喝讨肉吃。吴伯长福他们也笑得合不拢嘴,只有小豆全程跟着傻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阙摆了摆手压下了喧闹:“让部曲们拖几头羊来,今晚吃肉喝汤。喝酒就不必了,不可放松警惕。”

    等秦甲他们退下后,前厅中安静得只听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温珣的注意力都被手中的第二封圣旨给吸引了,到底是什么内容,景瑞帝竟然让他自行查看?

    正在好奇时,温珣眼前伸出了一只大手,秦阙伸手将第一封圣旨接了过去,缓声对温珣说道:“我先拿着,你打开第二封圣旨看看。”不知是不是温珣想多了,他觉得秦阙的声音中竟然有几分忐忑。

    前厅的书案上很快出现了一张摊平的圣旨,圣旨上的内容并不多,温珣看完后却睁大了双眼。无他,主要是这封圣旨,是一封和离的圣旨。上面写着,若是某天秦阙不喜欢温珣了,圣上恩准他和离,并且会将端王府半数产业交给温珣带走。

    圣旨上盖着大景的传国玉玺,做不了假。

    温珣久久盯着圣旨,看得两只眼睛酸涩。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收起了圣旨,用明黄色的绸带慢慢捆扎着圣旨,心平气和地问道:“既然请旨给我抬了位份,为什么还要再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秦阙张嘴笑了两声,温珣的反应给了他定心丸,端王爷声音也高了几分:“我不想委屈了你。我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想和你共白头。但是这些都只是我的想法,我并没问过你的意见。若是以后,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了,这就是你的底气。”

    话音落下后,秦阙挺直了胸膛,自信满满地说道:“当然,我觉得这封圣旨永远都用不到,回头我就把它吊房梁上。”

    温珣差点笑出声了,再看秦阙时,心中五味杂陈。就是这样一个粗犷的汉子,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对他好,这样的深情厚谊,他怎能辜负?

    想了想后,温珣认真道:“嗯,好,挂高一些。”

    秦阙嘿嘿笑了,展开手中的第一封圣旨看了又看:“看这个,琼琅,你看到了吗?上面说让我们择良辰吉日大婚。我找人算了一下,明年五月初五、六月十六和下半年的九月初十都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你说我们哪天大婚好?”向来果断的端王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中,“若是按照我的想法,那自然是越早越好,只是大婚要准备的东西不少,没有半年好不了。我又想早些和你大婚,又想多攒些银钱给你打更多的嫁妆。”

    温珣揣着手眉眼弯弯道:“我倒是不在意婚礼隆重与否,在我看来,只要亲人和朋友都在身边就是好日子。婚礼倒也不用铺张浪费,家宴足矣。”

    秦阙知晓温珣不是喜好奢华的人,但是他还是坚定地说道:“我觉得还是要隆重一些的,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笑闹一阵后,温珣疑惑地问道:“对了,给我升位份这个妙招是谁指点你的?”

    先前没反应过来,此刻温珣觉得这一招太妙了。若是他一直是侧妃,端王正妃的位置空着,总会有人动心思,到时候免不了横生波折。

    秦阙诧异挑眉:“这……还需要有人指点吗?”

    温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是,秦阙这样的人怎会拿自己的感情做交易?他的满腔赤诚倒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

    入冬之后天光变短,时间过得特别快。托册封圣旨的福,温珣在本该休息的日子里,是一天都没消停,虽然他将备婚的事情交给吴伯和袖青他们处理了,可有些事还得他亲自确认。就比如现在,蓟县城内最好的绣坊上门量他和秦阙的身量了。

    温珣无奈地张开双臂,听着红玉和袖青叽叽喳喳的声音:“选衣服款式这种小事,你们两个决定就行了,何必非要拉着我?”

    袖青轻笑一声:“王妃,这您……”

    温珣抿了抿唇,扫了袖青一眼,袖青立刻改口:“琼琅你有所不知,喜服的样式诸多,不同的花色和质地,穿在身上的感觉就不一样。你和王爷大婚,定然要做最称心如意的。”

    红玉正和绣娘一起丈量温珣的腰身:“原本按照王爷和你的身份,是要宫里的绣娘给你们定制礼服的,就这样已经很委屈你们了。站直,量不好下次还要改。”

    温珣任由绣娘扒拉着转了个身:“那你们可以先去量王爷的尺码,我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好。”

    正说着就见韩恬快步走进了屋中:“公子,范家学院的学子们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小少年自从跟着温珣之后,半年的时间长高了不少,做事也稳重了许多。前段时间范栗身边少个伺候的人,温珣就让韩恬过去帮忙了。哪知道韩恬还真不赖,跟着范栗后学问大有长进,就连范栗都夸他机灵。

    听到这话,温珣双眼亮了:“来了?来得正好。先去阿兄那边,让他传膳食去前厅。天寒地冻,他们一行人定然饿了。”

    韩恬笑着应了一声退下了,他就喜欢王妃这点,跟着王妃有饱饭吃。

    等温珣赶到前厅时,饥寒交迫的学子们正在喝热汤吃着饼,这十二个学子是范栗从范家学院中挑选出的第一批能做事的学生。他们来自穷苦人家,若不是范家学院优待,他们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温珣的目光在学子们打着补丁的衣服上扫过,眼底露出了不忍。他侧头对站在门外当值的部曲低声道:“取十二套厚布衣裳来。”

    就是这句话,惊动了屋内的学子们。学子们放下碗筷慌乱地吞咽着口中的食物,然后擦拭着嘴角起身拱手行礼:“学生见过王妃。”

    温珣阔步进门,摆摆手和颜悦色让大家坐下:“不必多礼,先吃饭,饼和热汤管够。天寒地冻唤大家前来,辛苦诸位了。”

    “不辛苦——”人群中传来了一声有力的回应声,“能为王妃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温珣抬眼看去,笑道:“先吃饱肚子再说,肚子填饱了身体暖了,才有力气说话干活。”

    等学子们吃完饭后,部曲们也取来了厚布衣裳。学子们每人分到了一套干净厚实的衣裳,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温珣,“王妃,这是给我们的吗?”

    温珣笑着点点头:“自然,不用客气,快穿上吧别冻坏了。”前厅中虽然升了碳炉,可是宽大的屋子散热也快,温珣身着狼皮大氅依然觉得寒气逼人,这些学生们穿着破旧单衣怎能扛得住?

    当然,部曲们的身量远比学子们高大,学子们穿上衣衫后像是偷穿大人衣衫的孩童,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在寒冷的冬日里,能有这样的一套衣衫,足以温暖他们的躯体。

    温珣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暗淡。大景的贵人能在冬日里身着锦帽貂裘,进出有炭盆的屋子,可是大景的百姓却没有这种条件。到了冬日,百姓们只能多穿几身衣服,多裹几层来抵挡寒气。他年幼时,就是因为落水后受了冻,才落下了到了冬日就手脚冰凉的毛病。

    温珣轻叹一声,若是能找到棉花种子就好了。有了棉花就有了棉衣棉裤,轻便保暖的衣衫就能给百姓们增加许多温暖了。

    终究是之前的他能力只有那么多,能找到土豆玉米等作物的种子已经是极限了。不过没关系,以后他的帮手会越来越多,这不,眼前的这些欣喜的小年轻们,就是他将来的帮手们。

    第58章

    等学子们平复心情坐下后,温珣温声细语道:“范先生应该已经对你们说过你们即将要做的事了,你们将会被送往辽东郡豢养牲畜。”

    “你们能来到这里,想必经历过深思熟虑。我是读书人,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于大家而言有多艰难,天下的学子苦读圣贤书,求的不过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也知道豢养牲畜这件事在很多读书人眼中看来并不光彩。”

    话音落下后,温珣的目光从每一个学子的脸上扫过,他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如他所料的那样,不少学子难堪地低下头,眼神中的痛苦和落寞无处躲藏。

    “但是,那其实是世人的偏见。读书是为了开智明礼,是让人知晓面对困境时如何利用先人的智慧解决,读圣贤书是为了平天下事。即便是卖与帝王家,也是为了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能为天下人做事实。”

    “人生于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高居庙堂指点江山是做事,放下身段深耕于田亦是做事。我让范先生招你们前来,是希望你们能成为先驱。”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小声说了一句:“养猪的先驱吗?”

    笑声中,温珣认真地点点头:“是啊,我需要你们成为幽州豢养牲畜的先驱。就拿养猪为例,你们知晓现在幽州有多少种猪吗?每一种猪能长多大?能吃多少?几月发情?怀胎几月能产仔?怎么饲养能让它们多长肉?喂什么能让它们口感好?它们病了如何治疗?”

    随着一个个问题抛出,学子们笑不出来了,好问题,这上面的任何一个问题,他们都答不上来。温珣笑道:“这只是养猪过程中遇到的小麻烦,此外还有牛羊以及其他的家畜家禽,这些都需要你们去观察去学习。”

    话音落下后一会儿,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宏亮的声音:“王妃,学生并不觉得豢养牲畜这份差事不光彩。只是,学生担心自己养不好牲畜,辜负了王妃的期待。实不相瞒,学生家贫,家中只养过两只鸡,王府的牲畜精贵,就这么赤手空拳上阵,学生担忧它们的安全。”

    这年头一头猪的身价确实不菲,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猪比人精贵的情况,贫苦人家根本无力饲养猪,更别说照料他们了。

    温珣点了点头,缓声道:“这位学生说得有道理。关于这个问题,我先前也想过。让毫无经验的你们去豢养牲畜,对于牲畜而言确实是个挑战。”

    轻笑声说,温珣解释道:“先前的牲畜是由端王府的部曲和部分流民共同照顾的,等你们到了之后,会有部曲教导你们如何照顾它们。等你们摸索出经验后,我还会给你们指派人手。”

    笑了笑后,温珣宽慰道:“谁都不是生来知之的,多练练就习惯了。万一出现了牲畜损耗,也是正常的,成功就是从一次次的失败中得来的。”

    “你们是作为先驱去豢养牲畜的,你们会和端王的部曲一样领俸禄,待遇等同于部曲。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随时找驻守的部曲通传于我。”

    话音落下后,学生们中传来了压低的惊呼声。待遇等同于端王部曲,这可是顶好的待遇了!听说端王部曲每日都能吃上三顿饱饭,还能见到荤腥。逢年过节有奖励,酷夏寒冬有保障。

    学生们并不傻,他们深知在大景光凭苦读能读出头的无异于凤毛麟角。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离开范家学院后也只能去酒楼客栈做个账房先生或者文书。能入端王麾下,得到和部曲等同待遇,这已经是他们的造化了!

    就冲着这个待遇,他们也要拼了!哪怕天天和猪睡在一处,他们也认了!

    “可是……既然部曲中有人会豢养牲畜,那为什么还需要我们?我们也不比部曲能干啊。”

    温珣扫了一眼问出这个问题的学生,很好,终于有人问出了他此举的初衷。部曲们确实能干,打仗耕地无所不能,可是部曲中文盲多啊,一百个里面能有五个能写字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而这些能识文断字的在部曲中都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前些日子温珣去蓟县附近豢养牲畜的营房溜达了一圈,发现有几个部曲连他养了几只羊都数不过来。后来一问,才惊觉平日里人高马大的部曲们十有八九是文盲,扫盲工作迫在眉睫。

    温珣对着学子们挑了挑眉:“术业有专攻,部曲能做的事,你们未必能做,反之亦然。你们能识文断字,有人精通数理有人专于总结。”

    “你们过去不只是豢养牲畜,更重要的是吸收前辈们的经验。部曲和百姓中有很多人有丰富的经验,只是苦于不会书写,你们需要用心学习。待学有所成之时,又将自己学会的东西教导给更多的人。你们是学生,也是先生。”

    “我需要你们将所学所想的经验和教训记录下来,不断反思总结最后整理成专业的书籍。你们身临其境学到的经验,将会以书籍的方式流传开来,会成为幽州乃至整个大景在农学上的教学书。我先前说你们是先驱,就是这个意思。”

    读书人谁不想出自己的书册?!若是能有朝一日看到印着自己名字的书籍,那真是无上的荣耀啊!

    学子们这才明白王妃的深意,顿时胸膛都挺直了几分。以后谁敢笑话他们是养猪的,他们便能拿出自己的著作甩对方一脸:我养猪能出书,你们能吗?!

    “你们是先行者,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有为青年加入你们。农学的分支太多了,不只是在豢养家畜家禽这方面。大家要记住,你们是先驱,你们有头脑有智慧,能排除万难化腐朽为神奇从困境中找出路!”

    几句鸡汤一灌,年轻的学子们顿时热血上头慷慨激昂。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在部曲的护送下离开端王府时,正好和归来的秦阙擦身而过。

    秦阙刚从郡守府回来,瞅着府门口那些头颅仰得高高的小年轻时忍不住笑了:“一看就是刚和琼琅说过话的学生,我家琼琅就会鼓舞人心。”

    前两日有十几个学生被送到了部曲大营,入营之前他们像霜打过的茄子蔫巴巴的,可是等温珣在膳食堂里面同他们说了两盏茶后,这群文弱的书生打了鸡血似的,出来的时候气势甚至压过了披甲的部曲。

    也就两日的功夫,这十几个先行的学生就已经发挥出了他们的作用。每一名学生带二十个部曲,两百多号部曲现在已经学会了从“一”到“十”的写法,有几个聪明的甚至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相信再过几年,不止是部曲大营就连幽州铁骑的将士们也都能顺畅地读懂军中简报了。

    “要送他们去哪里?”看着学子们排着队准备上马车,秦阙随口问了一句。

    部曲汇报道:“回禀王爷,要送去辽东郡。”

    秦阙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天寒地冻不容易,给他们多发两身衣裳,每日餐食不要少。还有他们需要用的对象都给配齐了,让刑武多关照些,别委屈了他们。”

    曾经秦阙很看不上这些穷酸的腐儒,觉得他们满嘴大道理实则贪生怕死胆小懦弱。可自从遇到琼琅之后,这群学子们在他眼中莫名顺眼了很多。直到现在他才惊觉,他讨厌的不是腐儒,而是讨厌那些满口大道理实则自私自利的文官。朝堂中那些腐朽的官员,和这些朝气蓬勃的学子有什么关系?

    一入王府,秦阙就被袖青和红玉堵住了,温珣在旁边看得直乐呵:“终于轮到你了吧,方才我可是被细细丈量了一遍,跑都无法跑。”

    有温珣在身边,秦阙倒是没觉得煎熬。他甚至脱下了外衫,大大方方任由任由绣娘量尺码。端王爷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哪怕只是站着,也令人赏心悦目。温珣微微侧着头,欣赏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秦阙颀长的脖颈,滑过健美的胸膛。当目光落在腰带之下时,温珣心念一动,红着老脸偏过头去了。

    “呵呵。”秦阙突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深邃的眼眸紧盯着温珣耳根的薄红。

    待袖青他们带着绣娘下去后,秦阙揣着手缓步走到了温珣面前:“琼琅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是想到什么好事了吗?”

    “嗯?王妃?你方才在想什么?耳根怎么这么红?”说话间,秦阙低头对着温珣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是想到什么快乐的事情了吗?”

    温珣缩着脖子想躲,却不料秦阙长臂一捞,径直将他抱起:“下午我要去居庸关,鲜卑的使团来了,这几日我要和大将军王要护送议和使团离开幽州。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办琼琅,我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温珣红着脸用额头抵着秦阙的胸膛,小小地挣扎着:“你这人到底从哪里学到了这些?大白天的快把我放下,被人看到了不好。”

    秦阙抱着温珣大大方方走向自己的卧房:“怕什么,在自己家哪里有这么多规矩。”

    死缠烂打数月,昨夜秦阙终于如愿地爬上了温珣的床。美人在怀,两人心意已经明了,秦阙苦尽甘来。虽然还没真正到最后一步,端王爷已经食髓知味。

    将温珣放在床上狠狠亲了温珣几口,端王爷委屈巴巴地蹭着温珣的脖颈:“琼琅,一去好几日,你会想我吗?会吗?”

    温珣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柔软的冬笋,被人一层层扒开了衣裳。被人握住小小珣时,冷静自持的端王妃还是忍不住呜咽出了声:“啊,想……轻,轻些……”

    “大点声,我听不见。”

    “呜——”

    院中小黄竖着耳朵,盯着秦阙卧房的方向歪着脑袋,它听到主人哭泣的声音了,该不该喊几嗓子呢?这时一只结实的狗爪落在了小黄的脑袋上,大黄以狗爹的身份给小黄上了一课:好狗要懂分寸,该闭嘴时就闭嘴。

    第59章

    秦阙就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大狗,温珣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讨饶,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温珣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中炭火蒸腾出的热气让他有些恍惚:都这个点了吗?他原本还想着去送秦阙一程,结果秦阙什么时候走他都不知道。

    就在温珣发呆时,屏风外传来了开门声,没一会儿两条狗一前一后跑到了床前。大黄将脑袋架在了床沿上,小黄抬起两只前爪站起身体努力蹦跶着。看见小黄狗时不时冒出的小脑袋,温珣笑出了声:“好啦,乖~”

    “哎哟,这屋子里面的味道哦~”长福那独特的吴郡口音从门口传来,“哎,小年轻也要克制一点嘛,年纪大了要吃苦头的。”

    温珣老脸一红,掀开被子翻身而起,顾不得穿好衣衫鞋子,他蹦跶着推开了窗户。长福绕过屏风时就见弟弟正穿着单衣对着窗户吹冷风,顿时屋中又响起了熟悉的念叨声:“衣服也不好好穿,年纪大了骨头疼看你怎么办!快回床上去!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在兄长的一顿念叨下,温珣只能老老实实爬回了床。长福将手中的粥水放在了床头,又站到窗前拉上窗户:“给你煮了鸭架粥,快趁热喝了。”

    温珣一眼就瞟见了粥水中翠绿的小青菜,顿时他惊喜不已:“阿兄,哪里来的青菜?”外头天寒地冻,整个蓟县除了松柏上还能见一点绿色,放眼看去只有沉闷的灰白色。在这种环境下,娇嫩的小青菜根本不可能存活。

    长福骄傲地竖起了拇指:“我在厨房的花盆里面种的,不过出得不太好,种了半个月就得了这么一小把。”

    温珣看了看大海碗,“阿兄吃了吗?我们一起吃。”

    长福眉头一挑:“你当我是你?我自然吃了,一整只烤鸭我把肉都吃了,喏,鸭架给你煮了粥。”说着长福砸吧了一下嘴,“幽州的鸭子好吃耶,又肥又嫩,我在吴郡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鸭子,那个皮烤得酥脆,满口流油。还是幽州人会吃啊~”

    温珣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粥,哭笑不得道:“阿兄说错了,会吃的不是幽州人,而是贵族有钱人。你想想,我们在吴郡时,普通人家也只能养几只蛋鸭吃点蛋。吴郡的百姓比幽州百姓富裕多了,幽州百姓可能大部分人都没见过鸭子。而这做烤鸭的鸭子长到一个多月后就要塞粮催肥,除了富贵人家,百姓哪里有这种条件?”

    长福唏嘘道:“是啊,阿兄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鸭子。听你这么说,以后我尽量少吃些,太贵重了,吃不起了。”

    温珣一口气喝了半碗粥,笑道:“没事的阿兄,你放开肚皮,以后我们的条件会越来越好。终有一天,幽州乃至大景的百姓都能吃上烤鸭,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等再过两三年,玉米土豆就能广泛种植,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等制作出玻璃之后,冬日也能吃上鲜嫩的蔬菜。”

    长福对于弟弟说的话从来不怀疑,他咧着嘴笑道:“阿兄相信我们家阿珣,等有条件了,阿兄天天吃烤鸭,天天给你煮鸭架粥。”

    温珣捧着大碗眉眼弯弯:“嗯,好!”

    笑闹一阵后,长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阿珣,这两天出门买菜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那种被窥探盯梢的感觉让长福很不舒服,他特意回头看,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温珣的拇指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可是面上的表情却半点没变,他笑道:“可能是王爷安排的部曲在暗中保护你,这段时间有鲜卑和夫余的盐商入了蓟县。没事的阿兄,你放宽心。如果不喜欢这种感觉,那这两天就别出门买菜了,想吃什么对部曲说一声就是了。”

    长福应了一声:“行,放心吧阿珣,阿兄知道你忙,不给你添乱。”

    *

    护送使团责任重大,要是使团成员在幽州境内出了什么事,就是破坏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哪怕秦阙对鲜卑人实在厌恶,也只能强忍着恶心护送他们。

    腊月时节,西北风卷着雪花和砂砾呼呼地往人脸上招呼。部曲们的战甲上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十八里陉道的尽头,迎接使团的幽州铁骑们神情肃杀。领头的卫椋一马当先,目光穿过风雪,遥遥看向北方。

    多年驻扎在边疆,卫椋接送过的鲜卑使团一双手数不过来。听见身侧的马蹄声,卫椋偏头看了看,神色淡淡地提醒道:“你知道大皇子被封位安平王了吗?”

    安平是冀州的一个郡,数日前秦睿被圣上封了安平王。以皇子的身份只得了一个郡王的封号,着实有些难看了。想必他们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里,秦睿没少折腾。不过安平位于冀州中心,是冀州最富裕的郡县,比起幽州苦寒之地,秦睿的待遇已经好上天了。而且支持秦睿的几大世家据点就在冀州,秦睿到了冀州只要不继续作死,一世富贵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秦睿绝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卫椋之所以有这一问,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秦阙勒住缰绳:“师伯是想说,秦睿会对鲜卑使团不利?”

    风雪中传来了卫椋的笑声:“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秦睿我得恨毒了你。要不是你和琼琅废了他的身体,储君之位花落谁家还不好说。冀州又是秦睿的大本营,若我是秦睿,到了冀州,必定得给你添堵。”

    卫椋上下打量了秦阙一眼:“师侄,你莫怪师伯多嘴,卧枕之榻岂能容他人酣睡?这秦睿早些想办法除去,别给自己留后患。安平离幽州太近了,从安平国到蓟县不过几日路程,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秦阙沉吟片刻后重重点头:“师伯所言极是。”从他北上开始,就一直在防着秦睿生事,不过一路走来只遇到过不懂事的许氏兄弟设伏,冀州的那些大世家一直按兵不动。

    这很不正常,哪怕秦睿真的是个废人了,世家也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所以秦阙认为,秦睿要么是分身乏术,要么是养精蓄锐玩一票大的。

    对此秦阙也早有防备,离开蓟县时,他留命令崔巍领着部曲大营的人牢牢把控住了蓟县,端王府内外被部曲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琼琅和端王府的人无论去哪里,都会有部曲跟随。若是真有不长眼的人要对王府的人动手脚,部曲们定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就听卫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的那些部曲都是忠勇之辈,他们追随你多年忠心耿耿,在战场上每一个都是一当十的好手。可是你要知晓,蓟县不是战场,部曲们要面对的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敌人。行远,这世上的害人之法太多了,尤其是皇室中人,阴私手段更是数不胜数。百密一疏,他们若是动了坏心,你会防不胜防。”

    秦阙张张嘴想要反驳,可是越想越心惊。是啊,部曲们能防住的都是能看得见的危险,看不见的危险太多了。

    卫椋扫了秦阙一眼,看到秦阙暗淡的神情后,轻叹一声:“倒也不用如此紧张。放心吧,我那两位师兄都不是泛泛之辈,琼琅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书生。等将使团送出幽州之后,你带个人回蓟县。”

    秦阙声音干涩地问道:“什么人?”

    卫椋道:“是铁骑中的一个将领,你应当见过,萧瑾瑜,跟在平西身后的一个参将。此人心思缜密,有时候手段会过激一些。这些年我让他跟着平西也是屈才了,或许跟着你,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秦阙想了许久,才在想起了那个眉宇间总有郁色的将军,能得卫椋推荐,想必他有过人之处:“多谢师伯。”

    风雪中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卫椋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道:“不闲聊了,人来了。”

    *

    随着使团入幽州的还有不少盐商,其中有幽州本土的,更多的是鲜卑和夫余来的盐商。听说幽州这边会放宽官盐份额,价格还比先前便宜,盐商们都想来分一杯羹。

    在几方盐商正式商谈之前,幽州这边的官员和盐商们需要先敲定章程。作为幽州官员之首的韩靖义不容辞的接下了了这份差事,这是端王第一次需要自己做事,韩靖对此非常重视。

    说真的,韩靖这个郡守做得憋屈。

    虽然名义上是郡守,幽州职位最高的官员,幽州的军政由他一把抓。可事实上从他进入幽州开始,军权被大将军王卫椋握在手里,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幽州铁骑缺粮草的时候给朝廷上书。粮草要多了朝廷骂他,粮草要少了,卫椋搞他,两头受气两头不讨好。

    财政上面更别说了,他本就是利用四大家族刘氏才能坐上郡守之位,幽州又是个穷地方,财政年年赤字,年年交不上赋税。手底下的官员们阳奉阴违,大大小小的世家也就表面上给他一个笑脸,背地里根本看不上他。

    这些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端王又来了。韩靖原本想着坐山观虎斗,看端王和大将军王打破头,可后来端王以雷霆的手段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形势已经不容韩靖继续观望了。

    端王能让自己主持这次的盐商大会,就证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这几日韩靖着急幽州的大小盐商商谈数次,如今章程已经清晰明了,今日一大早,他便邀请范琉和温珣去郡守府最后拍板。

    郡守府中除了幽州管理盐务的官员外,还有刘氏的几个管事。合伙卖盐是一件几方都有利的好事,老谋深算的商人们知晓如何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范琉在看完合同后对着温珣使了个颜色,温珣便顺水推舟地点头了。

    见事情已经顺利完成了大半,韩靖心头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半,他热情招呼着众人:“府中已经备下了薄宴,诸位大人吃个便饭再回去吧?”

    温珣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到了饭点,若是现在拔腿就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他便随着众人入席了。可是刚坐下不久,他就后悔了。主要是他身边坐着的是刘湍,而刘湍对他过分热情了。

    刘湍的一双眼睛都快黏在温珣身上了,难得有能和温珣靠近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此时他正利用座位优势,对温珣介绍着桌上的特色菜肴。

    今日的菜肴满是幽州官场特色,什么清蒸熊掌红烧飞龙,都是温珣没见过没听过的,更别提品尝了。看了这一桌菜,温珣才惊觉,他们端王府的菜肴确实过分朴素了。

    酒水也是难得的佳酿,就算是温珣这种不懂酒的,也嗅到了满满的芳香。即便他再三申明酒量不佳,身前的酒盏中也被倒了清冽的酒浆。

    在座的官员中,渔阳郡的盐官对酒水格外有研究,酒浆刚倒满,他便夸张地嗅了一口:“许久没品过这么美味的九酿春了!”

    同桌有人笑道:“还是张盐官有品位,那你可知这壶九酿春是几年份的?”

    张盐官摆摆手:“这光闻怎能闻得出,不过下官这舌头灵,几年份的抿上一口就能当差不离。”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张盐官起身对着韩靖和温珣的方向拱拱手:“那下官就献丑了!”

    韩靖轻松道:“公事已了,张盐官不用拘谨。若是你能说出这酒的年份,回头本官让你带两壶走。”

    张盐官捏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就连温珣都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那张盐官抿了一口酒后,身体突然僵住了。在场有人笑道:“老张,到底是几年份的啊?你别卖关子了。”

    话音刚落,张盐官手中的酒盏突然落到了地上。酒杯破碎酒浆飞溅,张盐官面色青白,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吼间发出了“咯咯”地声响。下一刻他的眼角和嘴角开始往外渗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从酒浆入口到张盐官倒下,不过几息的功夫。

    “酒里有毒!!”

    同桌之人吓得魂飞魄散,韩靖更是手忙脚乱面色煞白,官员在他准备的酒宴上出事了,他百口莫辩万死难辞其咎啊!韩靖抖着手将杯中之酒泼得远远地,慌乱地解释着:“不是我,不是我!”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原本斟酒的两个侍女面色一沉,从袖中掏出了锐利的匕首就向着范琉和温珣的方向冲来。

    第60章

    两个侍女显然不是老手,若是真正的杀手,在看到张盐官举杯时就会站到温珣身后下杀手,而不是傻乎乎从远处跑来,更别说其中一人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不过这正好给了温珣反击的机会,眼见其中一人已经冲到了范琉身边,说时迟那时快,温珣一手将范琉脑袋往桌子的方向按去。范琉猝不及防,整张脸埋到了身前的菜盆中。

    紧接着温珣抬起另一只胳膊,手腕对准了侍女的方向,衣袖中寒光一闪,一枚两寸长的长针稳稳钉在了侍女的脖颈上。侍女只觉得脖颈一凉,下意识抬手去触摸脖颈,然而手还没碰到脖颈,身体就软软倒下了。

    紧接着,温珣随手操起面前的菜盆砸向了第二个侍女。因为温珣身份尊贵,最贵重的那道清蒸熊掌就放在了他面前。天气寒冷,厨子们怕菜肴凉了,还特意在盘子下方支起了炭盆。滚烫的蒸熊掌和炭火随着温珣的动作飞洒出去,大部分砸在了侍女脸上,还有小部分殃及了韩靖这条鱼。

    炭火烧灼的滋味不好受,再加上炭盆分量不轻,侍女惨嚎出声,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都不用温珣出手,她已经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哭嚎起来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到两个侍女都倒在地上,餐桌上的官员和世家弟子们才回过神来。青天白日之下,他们竟然遭遇了一场刺杀!

    被熊掌砸了满头的韩靖看着七窍流血的张盐官和倒在地上的两个侍女,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可怜的韩郡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来,来,来……”

    来人啊!有刺客!

    这时,众人就见温珣利落起身推开了门,从袖中摸出了一枚怪模怪样的竹管,竹管下方拖着裹了腊的引线。温珣用手指快速搓开蜡,指尖轻撵,引线便燃了起来。随后众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一团红色的光团从竹筒内喷薄而出,飞到了几丈高的空中后炸裂开来。

    不消片刻,守在郡守府外的部曲们便冲了进来。温珣冷静地吩咐道:“围住郡守府不许任何人进出,里面有两个女刺客,应当是被人胁迫了,好好问问。对了,酒里有毒。”

    端王部曲们鱼贯而入,很快控制了全场。两名侍女被带了下去,张盐官也盖着白布抬了出来。等温珣再进门时,就见在场的官员和盐商们正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自己。刘湍恨不得给自己跪下了:“先前只知王妃才学惊世,今日才知王妃身手过人!王妃救了草民一命啊!”

    “对啊对啊,要不是王妃福大命大,今日我们的性命就都交代在此了。”

    “是啊是啊,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温珣看得很清楚,那两个侍女是冲着他和师伯来的,严格上来说,这群官员是被他们拖累了。尤其是张盐官,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想一展绝技,今天酒桌上的人都危险了。如此阴狠手段,确实防不胜防。

    吐出一口浊气后,温珣对着众人拱拱手:“各位大人受惊了,还请各位先呆在郡守府不要离开,等部曲们揪出幕后黑手确认安全后再离开。”

    官员们魂都吓飞了,真凶没落网之前他们也不敢离开部曲的视线范围。听温珣说这话,众人连连点头:“对对,王妃所言极是!”

    端王府部曲速度很快,没多久崔昊便带着大营的人重重包围了郡守府,就连一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官员们被分开带下去问话了,大厅中只留下了温珣和范琉。

    直到现在,温珣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师伯,方才情况紧急,师侄不是故意的。”

    虽然已经换过衣衫简单清理过脸,可范琉身上还沾着浓郁的红烧飞龙味。范琉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师伯知道分寸,若不是你反应及时,师伯的这条老命就真交代了。琼琅啊,没想到你身手竟然这么利落,怎么?平时练过?”

    温珣笑着摇摇头:“没有刻意练过,只是平日里见多了部曲们训练,下意识反应罢了。也亏得幕后黑手没派出真正的死士,要不然今日我们都别想活着。”

    范琉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痕迹,冷笑一声:“韩靖不是草包,今日能站在这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他用熟了的。幕后之人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毫无破绽地替换成他们的人。”

    温珣点了点头,“是的。”只能庆幸这个时代还没有逆天的化妆美颜术,要不然今天会死得很冤枉。

    范琉用帕子擦了好几遍脸,才觉得红烧味淡了一些。儒雅的老者将目光落到了温珣的手腕上:“方才我看到那个侍女脖子上有一根针?你是怎么射出那根针的?”

    温珣撩起袖子向范琉展示了手腕上小巧的弹射装置:“这是部曲们捣鼓出来的东西,不过一次只能装填一根针,射程也只有一丈。我看它精巧,留着防身用,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顿了顿后,温珣补充道:“哦,那根针上淬了麻药,得配合着使用,不然没什么效果。”

    范琉轻抚着花白的胡须:“这是好东西,回头我也想要一个。”

    温珣笑道:“承蒙师伯看得上,稍后就让他们给您送一个。”

    闲谈之际,崔昊阔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说道:“王妃,那两个侍女确实是被人胁迫了,属下们已经顺着线索去捉人了。”

    温珣正色道:“捉人的时候记得留活口,还有那些官员和盐商,没什么问题的就放了。”

    崔昊领命,正准备下去时,就听温珣又开口道:“对了,我们鱼刺这事别告诉王爷,他正在护送使团不能分心。”

    见崔昊阔步离开的背影,范琉慢悠悠道:“我算是明白你方才说的见多了部曲训练,下意识反应是什么意思了。崔将军走路的姿势如龙行虎步,想要锻炼出这样的体魄绝非一日之功。”

    温珣笑了:“等忙完这阵后,师伯可以去部曲大营看看,他们的训练项目特别丰富。有时候还要互相偷袭,那才叫精彩。”

    范琉哈哈笑了两声:“好,到时也让我开开眼界。”

    想了想后,范琉若有所思道:“师侄,韩郡守方才受伤了你知道吗?”

    温珣想了想,“好像是的,回头我也得对他说一声抱歉去。”

    范琉挑了一下眉:“不不,他伤得很好,很妙。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恰到好处。”

    温珣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范琉的意思:“师伯是说,一旦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就能给他套一个伤害幽州二品大员的罪名?”

    范琉满意地颔首:“嗯~孺子可教啊!难怪章师弟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看着,哎,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他得了。”

    温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随口一说,若不是师伯提醒,我还想不到这点。”

    范琉宽慰道:“没事,多练练就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知道一件事:韩靖郡守被人刺杀,重伤,即便伤势好转也难以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温珣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些年韩靖在幽州的政绩不功不过,他被撤下来之后,师伯也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幽州官场。”

    范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他伸出手掌轻轻摸了摸温珣的头发:“我们琼琅还可以多想一些。师伯年纪大了无心官场争斗,若不是想着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可能我现在还在外游学。与其将我推上位,还不如让更合适的人来做这个郡守。”

    温珣有些为难:“郡守是二品大员,若是师伯不愿意,我和行远实在想不出谁能当此重任。若是让朝廷指派人来,又怕横生事端。”

    范琉眼睛亮了,他笑着伸出指头指了指东南方向:“怎会没人呢?”

    温珣难得地迷糊了,范琉也不为难他,他语重心长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师伯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人脉,想要提拔人确实难,但是想要弹劾别人,易如反掌啊。”

    温珣终于理解了秦阙的痛,有些时候他也讨厌文人说话说一半的毛病。师伯就不能给个准数吗?

    傍晚时分,部曲们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在蓟县城内抓住了一个活口,不过那人口风很紧,若不是崔昊卸了他的下巴,他早已服毒自尽。人只要活着就好办了,为了消灭一个隐患,幕后黑手总会想想办法。

    忙碌了整日的温珣和范琉被部曲们护送着回了王府,得知这二人在郡守府遇刺,王府的众人又惊又怕。吴伯他们生怕府中混进了死士,一下午的时间他们将府里的人排查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府里就连狗都是熟脸。

    看到吴伯他们胆战心惊的模样,温珣又想笑又感动。同时他也知晓,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类似今天的事情还会发生。

    这几日秦阙不在家,入夜之后屋子里总会莫名冷清。想到平日里秦阙哪怕隔着墙都要同自己找话说说的模样,温珣竟然有些想他了。

    长福今天特意把大黄送到了温珣的房间里,大黄激灵,有风吹草动它就能发现。此刻大黄缩在温珣脚边,时不时用卷曲的大尾巴轻轻扫过温珣的脚踝。

    温珣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书,脑海中回荡着范琉的话,东南方向有合适的人能做幽州郡守?提拔一个人不容易,但弹劾别人易如反掌?

    谁啊?到底是谁,被弹劾了还能快乐来幽州做郡……

    突然间温珣脑海中冒出了一张温和的脸,一瞬间他双眼都亮了。他果真是迟钝了!

    还有谁比他的恩师更适合做幽州郡守?!

    想通了这个问题后,温珣乐得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眼神又落寞了下来。都是他这个做学生的无能,要让恩师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么想着,温珣抽出了纸平摊在了桌上。毛笔蘸上墨汁后,他对着泛黄的纸却不知该写什么。

    写什么呢?能写点什么呢?

    突然间,大黄猛地站起了身摇着尾巴向着房门的方向跑了过去。温珣猛然回神,一滴墨顺着毛笔滴落在了纸上。

    下一刻,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秦阙带着一身风雪推开了温珣的卧室门:“琼琅!你没事吧?”

    温珣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口,看着向他奔走而来的秦阙,他觉得喉咙干涩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不是在护送使团吗?你怎么回来了?”

    秦阙快步上前,一把将温珣搂在了怀中。甲胄上的冰霜在两人中间融化成了水,秦阙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听说了你的消息,我就赶回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伤害你和师伯的人。”

    天知道当他得知温珣和范琉在郡守府遇刺时有多害怕,真被卫椋说中了,阴私手段让他们防不胜防。还好琼琅和师伯一切安好,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秦阙会毫不犹豫拔营直奔冀州。

    温珣伸出手环抱着冰冷的甲胄,心却落到了实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只要秦阙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