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障
出了手术室,方维只觉得冷,浸入骨髓、漫天席地的冷,他牙齿都打着战。护工将他推到病房,就听见高俭爽朗的笑声:“小方,割完了?以后你就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他憋不住想笑,下腹却被牵连着疼了一下,“哎哟”一声。高俭帮忙过了床,又在他身上堆了两层被子,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我给冯老师看看,他惦记得很,问了好几次。再发给我大侄儿,别让他们悬着心。”
方维哑着嗓子说道:“我这样蓬头垢面,拍出来不好吧。”
“放心,你又不靠脸吃饭。你啥样子我们没见过。”高俭在手机上调了调:“上点柔光滤镜,还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擦,这你也会。”
“那个网红白小仙教的。她不是在我那边住院么,教了我们不少东西,现在连金英她们发自拍照都会嘟嘴托腮,大眼睛眨呀眨的,人家也是术业有专攻。”
方维有气无力地问:“白……小仙?”
“哦,就是那个美女律师的妹妹,郑佳瑞的小……不对,车上那个。本人蛮可爱的,出院的时候还让我们都关注了她的账号。”
方维抓着被子,手指头的关节都发白了:“可真疼啊。”
高俭一愣:“麻药劲是过了,后面插着止疼泵呢。”
他伸手去检查:“怪不得,泵是插上了,开关压根没开。”
卢玉贞正好走进来,高俭虎着脸:“卢医生,你们科室的手术室护士也太粗心大意了,术后没有检查的吗?工作作风怎么管的。”
他指了指止疼泵,她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方科长,实在对不起,是我的错,肯定很疼。”
方维勉强笑道:“没关系的。”
高俭摇头:“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卢医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叫我,我过不来,安排人过来也是一样。”
方维苦笑:“我还能自理呢,不劳高主任大驾了。”
高俭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赶紧好起来,咱们一块吃肉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卢玉贞赶忙跟着,“我送您。”
“送什么,不用。”
卢玉贞小声问方维:“高主任……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赶紧安慰道:“没事,他平时就这样。”
“你还疼吗?”
“不疼了。”
“尿管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点胀。”
他的声音很暗哑,她微笑道:“口干就不要说话了,很难受。”
赵大妈正在挂水,护士看见她自己偷偷伸手去调节输液器,连忙阻止:“别自己动。”
卢玉贞很严肃地说了一句:“大姐,挂水不一定是越快越好,太快了对心脏有影响的。”
赵大妈伸了伸脚:“我不是想着赶紧出院么,在医院过新年多不好啊。”
小杨把输液架子推得远了些,笑道:“也不差这一两个小时。妈,咱们一次性治好,以后就不折腾了。”
卢玉贞很赞成:“看你儿子说得多有道理。等这瓶水挂完了,你们就能走了。”
小杨小声询问:“卢医生,能不能让我妈多住几天?”
她就笑了:“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要检查结果合格,回家歇着最轻松。”
小杨想了想,很诚恳地问道:“卢医生,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
她有点犹豫,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个号码,“这是我的座机,以后有咨询就打这个电话吧。”
护士将方维的两大袋注射液给他挂上,她又盯着尿袋里红色的尿液看了一眼:“胀痛、血尿都是正常的。先消炎止痛,过两天拔了尿管再看。”
“好。”
外头太阳快落下去了,夕阳将一些柔和的光线洒进病房。她从兜里取出一根棉签,沾了水蹭蹭他的嘴唇:“忍着点,晚上7点以后才能喝水。”
他从脖子开始慢慢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卢玉贞惊讶地停了手:“棉签过敏?”
“哦,不是。”
“过敏赶紧说啊。”
“好。”
“明天就是元旦,你得在医院跨年了。”
他点点头。卢玉贞叹了口气:“你挺不容易的。”
“其实……还好。”
“新年我值班,病人少,医生也少,有什么要求及时说。明年孩子们就能看你了。”
“嗯。”
“我去食堂了,你想要粥还是清汤面?晚上吃一点。”
“粥吧。谢谢。”
她走了。输进去的液体有点凉,他把手往被子里放。叮咚一声,是方谨发来的消息:“爸,今天学校开表彰大会了,弟弟又拿了优秀学生。”
“真好。”
“我们想过去看你。”
“明天来吧。”
他往窗外看去,医院门口已经挂上了喜迎新年的大红色横幅。
忽然来了一条消息,是卢玉贞的:“孩子们吃不吃糕点?难得食堂有节日餐,买一些给你们明天吃。”
“好啊,谢谢。”
食堂里人少了些,可是面包窗口依然在排队。金九华在队伍里看见了她,就笑着招招手:“小卢,要买糕点吗?”
“正好值班,不是哪天都有。”
“嗯,比外头的好吃干净。好多人都特意买回家给孩子吃。”
金九华拿了个大托盘,拿了几块核桃枣糕,又拿了几块海绵蛋糕,结了账。她犹豫不定,想着十几岁的小孩大概喜欢奶油,值班室也有冰箱,就买了奶油蛋糕和蛋挞,用厚纸袋包了,连同方维的饭盒一起拿在手上出门。
她刚走到住院楼下,忽然一辆熟悉的红色马自达6停在了她身边。她脑子轰地一声,勉强假装没看到,继续向前走去。
李义抱着一束玫瑰花下了车,着急地叫了一声:“玉贞,等一下。”
他快跑了两步,拦在她面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别不理我。”
她停下来,咬着牙不言语。
李义像是憔悴了十岁,眼圈也是黑的,“我……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卢玉贞见了他的样子,心口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李义,我今晚值班,要不换个时间。”
他并不放弃,“到办公室聊也行,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
李义拉着她的手腕,她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有点难堪:“咱们别在这里拉拉扯扯好不好?”
他放了手,垂下眼睛:“求你了。”
她想了想:“到值班室谈吧。”
病房里,小杨正在收拾行李箱。赵大妈很高兴,来回活动着手臂:“儿子,咱们回到家,还能来得及看晚会。”
小杨有点心不在焉。赵大妈将一大包水果放在方维床头:“小伙子,这些留给你家孩子们吃吧。都怪我,唉,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方维摇头:“没什么。”
赵大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道:“带孩子不容易,看你一表人才,再找个媳妇吧,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像样。”
方维只是微笑不言语。小杨赶紧拉拉她的袖子:“妈。”
赵大妈脸上有点过不去,顿了顿才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小杨将箱子拉链拉上:“那我先把箱子弄下去,再上来接你。”
方维左右活动了一下脚趾,又尝试着屈膝。小杨问道:“你是不是要下床,我扶你。”
“我等护工待会过来,不要紧的。恭喜你们出院。”
小杨忽然凑过来,小声问道:“你是卢医生的同事,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方维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可能……有吧。前一阵子听说还有。”
小杨有点失望,哦了一声,拉着箱子出门。
赵大妈回来了,坐在床上等着。她掏出手机,放着短视频,里头一群人蹦蹦跳跳的很是开心,她跟着打起拍子。
过了一会,她往外看了一眼:“怎么还没到。”
方维也觉得时间有点长了,他强撑着直起身来,听着走廊里的动静,没有卢玉贞的脚步声。
赵大妈拿起手机给小杨打电话,嘟嘟两声之后:“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皱着眉头:“没电了?”
方维拿起手机,想给卢玉贞打电话,又忍住了。只听外面护士站传来的声音:“卢医生去哪儿了?出院手续得她签字。”
“她去吃饭了啊。”
“不会吧,我刚从食堂回来,都快关门了,没几个人。”
“这就怪了,她一般都在的。”
“难道是出去跨年了?”
“不像。”
方维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是王有庆。他接起来:“怎么了?”
“头儿,不好了,住院楼的电梯报故障了,卡在十楼和十一楼中间。”
“里头有人吗?”
“有人,我从监控看着,一共五个人,四个大人一个小孩。”
他的心怦怦直跳:“报厂家了没有?”
“厂家热线电话没人接。”
“你保持镇静,赶紧把电梯里的监控视频发过来。”
电梯停留了一阵,骤然下坠了一两秒钟才停下。惊叫过后,里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小杨连忙伸手,将下面几层的按钮都点上了。忽然面板闪了一下红光,随即按钮上的灯全部熄灭。李义的脸都白了,他一松手,那一束玫瑰花掉在地面上,跌了一地花瓣。
卢玉贞的手也在发抖,她屏住呼吸,按了报警键。
几声很长的滴滴声,随后王有庆的声音响起来:“设备科值班中心。”
“这是住院楼东侧1号电梯,我们被困住了,不知道是几楼。”
“收到。你们不要着急,我们立即组织救援。”
电梯角落里,陈妙茵死死抱住女儿,“别怕,别怕。”
第42章 受困
李义死死按着开门键,门抖动了一下,开了一指宽的缝,随即又合上了。缝里没有光。他闭上眼睛,拉着卢玉贞的手:“玉贞,没事的,一定没事。”
卢玉贞吸进一口气,分三口吐出来,“先等一等。”
她没有立刻推开他,李义心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不要害怕,我在。”
小杨的眼睛落在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上,又上下打量李义。
郑爱妙看着上方的摄像头,“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陈妙茵抱着女儿:“是的,妙妙,刚才那个叔叔说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方维在微信里输入:“你找一下别的电梯品牌的热线,看能不能打通。”
他点开视频,她果然在里面。他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猛然站了起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下半身传到脑子,他浑身一震,叫了声护士,“我要出门。”
护士急匆匆地进来,看他的架子上还有大半袋液体:“你这还挂着水呢,怎么出。没有医生同意,你哪儿也不能去。”
“有急事。”
“等卢医生回来跟她说,她批准了可以。”
“电梯坏了,她被困在里面,上不来了。”
赵大妈的脸色也变了,她哆嗦着嘴唇,“我儿子,是不是……”
“是,在一号电梯里。”
赵大妈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两手拍了拍膝盖,迅速起身朝电梯那边冲了过去。方维大喝一声:“大姐,你先回来。”她恍若不闻。
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维叫道:“快去拦着她。”
护士惊慌地点头,也奔了出去。方维抬起头来,将输液器停了,将针头硬生生拔了出来。护工正好吃完饭进来,他叫道:“李哥,赶紧,帮我穿衣服,把鞋子穿上。”
护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抖着手给他穿裤子,又问:“尿袋怎么办?”
“你拎着吧。”
方维趿拉着鞋子,披着羽绒服冲出门,护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尿袋,路过的病人看得有点发呆。
还没走到电梯前,就听见传来极响亮的砰砰声,赵大妈尖声叫道:“儿子,儿子,妈在外头呢,这就把你救出去……”
护士很为难地拦着:“不能砸啊。”
方维伸手将她拉到一边:“我是医院设备科科长。刚才值班的同事已经知道有人被困了。”
赵大妈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这电梯归你管不是?”
他点点头,“是。”
“那怎么就坏了,你赶紧把它修好。”
“我不会修电梯,我得叫会修的人过来,但你砸门是肯定不行的,万一砸坏了电梯坠落怎么办?你刚做完手术,得冷静。”
赵大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就在这等着人来修。”
方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对护士说道:“麻烦你在这看着她。”
护士答应了。他回头说道:“李哥,咱们去设备科一趟。”
“这……”
电梯里众人都听见了上头传来的砰砰声,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李义的脸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了。
电梯摇晃了几下,小杨说道:“大家贴着墙壁站,这样不容易摔倒。”
话音未落,忽然电梯往下走了一截,灯骤然熄灭。几个人都惊叫起来。卢玉贞的汗也下来了。
方维疾步走进设备科办公室,护工跟在他身后。王有庆正着急忙慌地到处打电话,见到他来了,连忙汇报:“头儿,提森克虏伯和三菱的热线都打了,可是他们说不是自己品牌的电梯不能接。”
方维嗯了一声:“有庆,你在电脑里把当年安电梯的标书找出来,直接给投标的高层打手机。”
他走进监控间,打开麦克风,切换到电梯的通话系统,顺便将尿袋挂在旁边的挂钩上。
“大家好,我是医院设备科科长方维,非常抱歉电梯发生了故障。我正在值班室,通过监控可以看到电梯内部的情况,在救援到来之前会和各位持续通话。请大家务必保持镇定。”
应急灯刷地亮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浑厚,在电梯里回荡着,像一阵暖风给了人们一点安慰,几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卢玉贞十分吃惊,很快回过味来,一时心酸感动交织。
李义大声叫道:“方科长,这里面有点缺氧。能不能把门打开?”
“现在无法开门,你们也不要扒门。轿厢和井道之间是有空隙的,万一从里面掉下去,有生命危险。”
小杨叫道:“电梯有坠落风险吗?”
“电梯顶部有五根钢丝绳。五根同时断裂的可能性相当小。”
李义忽然站起身来,声音也有点尖锐:“可能性相当小,不是没可能。”
卢玉贞擦擦汗,看陈妙茵母女两个都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紫:“方科长,这里面确实有点缺氧,呼吸困难。”
方维想了想,“卢医生,你头上正对摄像头的一端有通风口,你试一试里面有没有风。”
她回头看去,李义坐在原地,脸色烦躁不安。她转向小杨:“麻烦帮我一下。”
小杨神色还比较平静,他站起身来,举着卢玉贞,让她够到了电梯顶部,她伸手摸了摸:“有风,很小。”
“你把它转一下,顺时针转,让口子变大。”
她照着指示做了,风大了一点:“好一些。”
方维点点头:“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胸闷气短。卢医生,你们千万要保持冷静,一定会把你们救出来的。你们也不要扯着嗓子说话,我能听见。”
“好。”
方维将话筒关了,又回头看着王有庆。他赶紧回答:“已经联系上了,他们说安排人过来,只是今晚是跨年,交通情况不好,估计还得至少半小时。”
方维想了想:“以防万一,你向冯院长汇报,打119请消防员过来。”
王有庆有点犹豫:“消防……那就得破拆,损失大了。”
“人命关天,顾不得了,你现在就打他座机。”
方维打开话筒:“你们手里有吃的吗?”
李义的脸上也没了血色:“是不是……救援过不来了。”
“他们正在路上。卢医生,如果有吃的,给大家分一些,储备一下体力。”
她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纸袋子打开,将奶油蛋糕递给郑爱妙:“小妹妹你吃。”
郑爱妙眯着眼睛,直喘粗气,手竟是抬不起来。卢玉贞又递到陈妙茵手上:“郑夫人,你先吃点。”
李义脸色一变,“你是……郑佳瑞的老婆?”
忽然上头砰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夹杂着女人的喊声,喊得什么却听不真切。电梯又晃了一下,这次幅度更大,门嘎嘎地响着,竟是裂开了一道拳头宽的大缝。
郑爱妙凄厉地叫了一声。李义只觉得心快要跳了出来,他大声吼道:“叫什么叫,都是你爸干的缺德事,那个被撞死的女人来索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郑爱妙浑身发抖。卢玉贞率先反应过来,去扯他的袖子:“你先闭嘴。”
李义把她的手甩开:“天灵灵,地灵灵,冤有头,债有主,谁有报应谁知道,别拉着我垫背。”
方维在值班室听得分明,也被吓住了一刹那,他控制着声音:“大家都冷静。”
李义不管不顾地叫道:“我年纪轻轻,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
卢玉贞看见郑爱妙脸色发青,对着陈妙茵说道:“把孩子放在通风口下边,能缓解一些。”
陈妙茵咬着牙,半抱半拖着女儿挪了几步,李义却一把推开她,自己在通风口下面坐下了:“我也缺氧。”
小杨看不过去,出声道:“她还是个孩子呢。”
郑爱妙的手脚忽然抽搐起来,僵直地倒在地下,嘴巴紧闭,两眼往上翻着。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了,陈妙茵立即冲上前去,紧紧抱着她,将半个身子垫在她下面:“妙妙,醒醒。”
卢玉贞猝不及防,被她的脚踢中了,反应过来:“是癫痫?”
“是,她发作了。”
第43章 获救
方维透过摄像头看到了一切,猛然站了起来。在他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大家退后,给病人腾出空间。”
他回头,冯时正站在他背后,专注地盯着电梯中的画面。
电梯里众人都慌了,卢玉贞推了一下李义:“你先到那边去。”
她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有点凶,李义慢慢挪开了。小杨将地上的一束玫瑰花踢到一边。陈妙茵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颤抖着往女儿嘴里塞,卢玉贞在旁边扶着,赶紧伸手拦住了:“不要。”
“我怕她咬到舌头。”
“不会的。她现在无意识,咬肌力量很大,可能会把你的手指咬断。”
病人整个身体弓起来,不断抽动。李义和小杨都吓到了,面面相觑。
陈妙茵将女儿整个人放平,只听见牙齿咯咯乱响,从嘴里涌出一些带血的泡沫,卢玉贞摇摇头:“不行,容易呛到。”她将病人的身体向右侧了过来,郑爱妙脸色铁青,嘴里的泡沫不断流到地上,很快积成了红色的一滩。
陈妙茵用手帕不断擦拭着女儿的嘴角。冯时低下头,对着话筒说道:“注意保持病人气道畅通。”
卢玉贞用力托着病人的下颌,抽搐慢慢减轻了一些。陈妙茵手忙脚乱地将大衣脱下来,盖在女儿身上。她本就有些头晕,稍一放松,也蹲下身开始干呕。
卢玉贞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连连摆手:“没事。”
李义受了惊吓,也不敢再说,只是抱着头不言语。
方维看到事态缓和,才松了口气,将话筒关了。冯时抱着胳膊看着监控,冷静地说道:“小方,你给保卫科打电话,让他们立即将大门开了,方便消防车进来。”
“是。”
“想办法尽快将人救出来,送急诊。”
“好的。”
方维打了一圈电话,问道:“厂家的维修到了吗?”
王有庆举着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定位:“还有200米。”
“好,你下去和他会合,拿着三角钥匙打开楼顶机房的二道门,确认电梯的位置,启动手动盘车。”
“明白。”
王有庆答应了就往外走,正好金英背着小包走进来,画了个淡妆,打扮得很漂亮:“有庆,我带了点零食……”
她一眼看见冯时,就将嘴巴闭上了,眼神惊疑不定。方维说道:“金英,你来得正好,你去泌尿外科,帮忙控制住电梯口的大妈,千万别让她再砸门了。”
金英听得一脸茫然,王有庆说道:“这事很急,赶紧去吧,泌尿外科在13楼。”
金英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方维又启动了话筒,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厉害,有撕裂的感觉:“大家好,感谢配合,救援人员马上就要到了,电梯可能会上升或者下降,这是正常的操作,不需要紧张,一定要配合救援人员。”
小杨说道:“明白。”
轿厢的缝隙慢慢合上了。郑爱妙安静地躺在地下,纹丝不动。陈妙茵脸色苍白,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卢玉贞也脱了力,倚着墙坐着,闭上眼睛。
李义看着旁边那一把有点残破的玫瑰花,忽然捂住了脸,小声说道:“玉贞,我不是……”
她轻声道:“李义,不说了。我好累啊。”
冯时猛然瞧见座位旁边挂着的尿袋,才想起他刚做完手术,“小方,你这是……拼命啊。疼吗?”
方维的汗流了一脸,他陪笑道:“这个先不管。冯老师,故障不要紧,千万不能出事故。”
冯时摇摇头:“以后多弄两个人值班,也有个照应。”
“平时也是两个人的,赶上新年放假,谁想到……”
王有庆的电话进来了:“厂家的维修人员到了,我们现在在楼顶机房,从钢丝绳标记来看,目前人困在5楼和6楼之间。”
“离哪一层比较近?手动平层可以吗?”
“6楼。救援人员是从家里过来的,只有简单机械,盘车用手拧不动。”
方维有点着急,忽然听见外面消防车的声音:“消防员来了,你们商量一下,尽量不要破拆。里面有个病人,怕受刺激。”
他勉强站起身来,伸手去拿尿袋:“我过去看着。”
冯时叹了口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小方,我去现场监督,你不要动了。”
方维在值班室将出事电梯的总电源关了,向电梯内呼叫:“我们接下来会尝试开门,大家集中到离轿厢门较远的一侧,贴着墙壁蹲下。”
冯时从楼梯爬到6楼,四五个消防员已经就位了。王有庆和厂家维修人员商量着,用钥匙开了楼层门。通过空空的井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轿厢约有一半露在外面。
电梯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有医护也有病人。冯时问道:“轿厢门能不能尽快开。”
厂家维修员掏出钥匙,将上部的锁开启了。消防员用工具慢慢撬开一条缝。一束光照进了轿厢,卢玉贞抬起头,望见了外面橙色的制服,一瞬间感动得无以复加。李义忽然又落下泪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几个消防员一起用力,将一侧门拉开。李义拉着卢玉贞的胳膊:“玉贞,咱们快走。”
她却抽回了手:“先把孩子递上去。”
小杨站起身将郑爱妙抱了起来,李义愣了一下,也帮忙抬着女孩的腿部。陈妙茵和卢玉贞一边一个,合力托着她向上举。消防员从中间搭了把手,冯时蹲下身,将她稳稳地接在手里。
接着是陈妙茵在小杨的帮助下爬了出来,随后是李义抱着卢玉贞的腰,将她托出来。
李义和小杨两个人最后上来。
救援终于完毕,外面响起了一片掌声。冯时横抱着郑爱妙,大步流星地走到一边:“送急诊。”陈妙茵踉跄着快步跟在后面。
卢玉贞向外走了两步,只觉得腿都快没了知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走廊里有一列椅子,她就颓然地坐了最边上的一个,用手按着太阳穴。
李义慢腾腾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玉贞。”
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李义黯然地苦笑:“你是个特别好的大夫,是应该干这一行。”
她愕然地扭过头去。李义很小声地说道:“我……今天挺给你丢人的吧。”
“也……也没有。当时是极端情况,你压力太大了。”
“我今天来找你,本来是想请你再给我个机会。咱们俩七年的感情,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的心也疼。可是刚才经过这一下,我想着……我配不上你。”
她眼圈红了,“没有配不上。”
“我也想明白了,刚才我满脑子都是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我就是个普通人,还想找个安稳的人结婚,尽快生个孩子。所以……你是对的,咱们确实不合适。”
她忽然浑身轻松了许多,“结婚生孩子挺好的。可是我暂时还不想呢。”
李义眼里都是泪:“对不起,没有陪你走到最后。可是……这七年,我是真心的。”
她点点头:“我也是。”
他转过身,给了她一个蜻蜓点水的拥抱:“那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你好好的。”
“好。祝你……一切顺利,健康平安。”
李义走出两步,她又叫道:“以后开车小心。”
他释然地笑了,用力点点头,随后大踏步离开了。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走上前去:“卢医生,那人是你……”
“以前的男朋友。”
他咂摸着这句话,慢慢掏出手机来,刚要开口,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了个结实。赵大妈又哭又笑,抱着他不松手:“我的儿子啊,可吓死妈了,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啊……”
他抱着妈妈,整个人埋在她怀里。他也哭了:“妈,我没事。”
看热闹的人散去了。卢玉贞直起身来,忽然方维的影子在脑海中掠过,她拔足狂奔,没有走电梯,沿着楼梯冲了下去。
设备科里面空无一人。方维窝在椅子里,出神地看着走廊里的监控,肚子里的疼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忽然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过身,与卢玉贞四目相对。他的脸白的像纸。
“方科长,咱们立刻回去。你需要马上换尿袋,尿袋满了一直不倒,可能引发导管受压或者膀胱感染。”
他强撑着笑了一下,弯着腰站起来:“好。”
她上前去扶,“你还走得动吗?”
“还成。”
他走了两步,腿部发软,险些倒在地上。她将尿袋提在手里,将他的胳膊往身上一背,像是在拖着他走:“不要嘴硬了,咱们走吧。”
“谢谢你,卢医生。”
他们很缓慢地走着碎步,挪出办公室。“糟了,你的饭盒……还在电梯里呢。”
“别管了。”
“你还没吃饭。”
“叫个外卖吧。”
“想吃什么?”
“喝点粥。”
“好,我叫点。不是……那个饭盒……还有蛋糕。”
“别管了,我让孩子们从家里带一个。”
“好。”
第44章 蛋糕
创伤中心的住院区内,金九华将核桃红枣糕掰成小块放在饭盒里,小心地问袁昭:“这个你能不能吃?海绵蛋糕更软一点。”
他把病床摇起来一个角度。袁昭的头发已经长了两三公分,样子有点像个愣头青,只是笑起来很温柔,冲淡了英气:“我的牙没事,什么都可以吃。”
他用叉子喂了一块给她:“从食堂买的,很干净。”
她慢慢咀嚼着,露出满足的笑容。金九华笑道:“明天是元旦了,给你庆祝一下。”
她点点头,嗓子有点哑:“确实是不一样的年份,希望今年早点过去。金医生你值班啊。”
“是的。骨科一到年底病人特别多,尤其是新年放假期间,滑雪的滑冰的天天都送来一大批,所以值班医生也多。”
她就笑了,他忽然露出很严肃的神色:“以前北京工厂还多的时候,年底被机器压伤手脚的工人也特别多。冯院长说当时断肢再植的技术,就是被大量病人练出来的。这几年……”
他还没说完,外面一阵乌拉乌拉的响声传来。他站起身来,看到楼下有两辆消防车并排停着,警灯闪着光:“怎么回事,是不是大楼着火了?”
他走出房间,几个护士正挤在窗口看着:“没听见报火警啊,是演习?”
“演习也不会挑这时候吧。”
他走到电梯口,看见一侧电梯都显示故障停运,心里一惊。他快速算了算,如果真的是起火,不算ICU的病人,大概还有三十多个重伤病人不能下床,其中就有袁昭。
他重新回到病房,袁昭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很敏锐,立即问道:“是不是着火了?”
“你怎么知道?”
“消防车的警笛声很特别,三长一短,跟警车的不一样。一共来了两辆车,声音有微弱的区别。”
金九华笃定地说道,“不用担心,一定会优先保证你的安全。我可以背着你走楼梯下去,只是你没有外面穿的衣服,先拿我的羽绒服吧。”
她歪着头想了想:“有什么通知吗?”
“没有报警,也没收到通知,只是电梯关了。”
袁昭用鼻子闻了闻:“没有烟味,火警也没响,说明不是火情。电梯关了,说明不是有人要跳楼,那就估计是电梯故障了。”
他觉得这番分析很有道理,忽然叮铃一响,是金英在群里发的消息:“1号职工电梯卡住了,消防刚来,大家上下楼先走楼梯。”
他心里一动,微笑道:“你真厉害,猜的一点不错。”
袁昭苦笑着闭上眼睛:“都是练的保命功夫,天天琢磨有什么紧急情况,好见招拆招。”
金九华回过味来,一阵心酸,又拿过床边的一盒牛奶:“陆警官送来的,我给你热一下。”
“好。”
他将牛奶在值班室微波炉里热了几分钟,刚拿出来,觉得有点烫了。忽然听见外头哒哒的皮鞋声。
陆耀在楼梯口出现了,显然是爬上来的。他笑眯眯地跟金九华打了声招呼:“新年值班啊,金医生。”
“是。”
他俩进了袁昭的病房。陆耀提着一大袋水果,他从中挑出一个熟透了的香蕉,仔细地剥皮:“袁昭,我有个刚收到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英模申请下来了。”
她眨眨眼睛,脸上飞起两朵红晕。“谢谢你,陆同学。”
金九华微笑道:“那太好了。”
“农历新年前,公安部会在大会堂举行表彰仪式,不知道你能不能亲自参加,会有高级别的领导人给你授奖。”
袁昭眼里闪出希望的光,她热切地看着金九华。他很谨慎地想了想,“只有一个多月了,我看不大乐观,我问问高老师再说。”
陆耀将香蕉递给她:“不能亲自参加也不要紧,到时候我会把证书送到病房来。”
金九华瞧见了旁边的一袋蛋糕,递到他手上:“陆警官,尝尝我们医院面包房的手艺,小有名气的。”
陆耀拈了一片瞧了瞧,“核桃红枣的。”就往嘴里塞。
忽然袁昭着急地伸手阻止:“你别吃。”
两位男士都愕然地瞧着她,她说道:“里头还有花生。”
陆耀手里停住了,眼睛紧盯着她:“花生会怎么样?”
她垂下眼睛,慢慢说道:“吃了……你会浑身起疹子。”
陆耀发了呆,过了一会才说道:“其实……你没忘记是吧。”
金九华见状,连忙咳了一声:“我还有点事,找我的话到值班室。”
金九华走了,陆耀坐在床边黯然地瞧着她:“阿昭,一直装不记得我,很辛苦吧。”
她默然不应,过了一会才艰难地伸出手来,指了一下床头柜。陆耀将抽屉拉开,录音笔好好地放在里面。
她神色坦然,“还好。我装的还行吧。”
“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装到你不隐瞒自己结婚的时候。”
他浑身一震,袁昭抬起眼睛来,她的眼睛很黑很亮:“你的无名指上长期戴着戒指,有一圈发白。但是穿警服是不能戴首饰的,所以你平常把戒指放在衬衫口袋里。”
他低头看去,果然瞧见口袋底部有个小小的弧形痕迹。他默默将戒指取出来,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苦笑着说道:“我……我本来是想着等你好起来,再坦白的。”
她微笑着回答:“耀哥,为什么要用坦白这个词呢。结婚是好事,恭喜你。”
陆耀的表情先绷不住了,他紧咬着牙,过了一会才说道:“阿昭,咱们当年……我一直想着等毕业了,就跟你提结婚的事。”
“你也知道是当年了,小年轻的事,不当真的。都是我的错,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走了,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对不起。”
他只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割裂似的痛:“阿昭,我不知道你是去执行任务,早知道……是我不好,我应该等你的。”
“耀哥,论感情,是我亏欠你,我没什么好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哪天……带嫂子一块过来。”
陆耀的眼泪直流下来:“你做着那么危险的工作,险些都没命了,现在又……”他抽抽鼻子:“我来照顾你下半辈子吧。”
袁昭笑了:“你只管放心,我都是国家英模了,有待遇,组织会照顾我的。”
他着急地摇头,“那可不一样。”
“耀哥,你是结了婚的人,有什么事要跟嫂子商量。我是有点伤残,可是医生也说,我能站起来的。以后还是能工作,能走路。你不要担心。”
她安慰地将手搭在他胳膊上。她的手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有些暗红色的血痂。他擦了擦眼泪,一阵苦笑:“居然要你来安慰我。”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那年夏天,在大学时刚见到袁昭,她就是这样的短发,站在操场上愣愣的样子,又黑又瘦。他身边的同学说道:“听说那个叫袁昭的,体能特别好。”
他很不屑地说道:“小丫头,看着很普通,还有点土。”
再后来……再后来的故事历历在目,可是再美好也只能成为过去了。他吸着鼻子:“要是能重来一次,该多好啊。”
她只是摇头:“耀哥,人可以畅想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
陆耀笑得十分无奈。他将理疗仪拉过来,熟练地放在她膝盖上烤着:“那你早些好起来吧。咱们两个……做一辈子的战友总可以。”
“那当然了。”
陆耀离开的时候,电梯已经都恢复运行了。他礼貌地跟金九华告别,戒指已经戴在了手上。
金九华走进病房,就看见袁昭像小松鼠一样,两只手合在一块,往嘴里喂蛋糕,两颊塞得很鼓。
“陆警官,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吧。”
“是。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结婚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可是难过也得憋着,不能叫人瞧见。我们执行任务,不能有私人的情绪。”
“现在不是执行任务,憋着容易出内伤。”他将剩下的蛋糕也分成小块,用叉子喂给她,“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有纸巾。”
她眼眶有点红,但终于没掉出眼泪:“金医生,我侥幸没死,就是上天另有安排,我要朝前看。”
袁昭很享受她的食物,她吃得很慢,仔细咀嚼着:“蛋糕真好吃。你们对我这么好,我要加油,争取早点站起来。我爱吃的东西可多了,还喜欢吃辣,可惜还不到时候。”
他有点感动,“新年新气象,咱们一块努力,尽快让你吃上。”
第45章 跨年
急诊室内白灯如昼,又是一个不眠夜。将近十二点了,人员匆忙地进进出出,病房内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滴滴地响着。值班的医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冯院长,我看小姑娘没有什么危重的迹象。”
冯时点了点头,“苯妥英钠用量到位,估计她一时半会醒不了。好了,你们都忙去吧。”
陈妙茵坐在床边盯着女儿,眼睛空洞洞的,脸色极麻木。他将郑爱妙抱起来,“妙茵,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吧。”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我叫司机过来接吧,半个小时就到。”
“我那里有床铺,干净一些。不耽误你叫司机。”
冯时在前面带路,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办公室,他把套间的门打开,将小姑娘放在床上。
那是张简单的单人床,被褥叠得很齐整。她很窘迫地给女儿脱鞋:“不要蹭脏了。”
“脏了也不要紧,我送去洗就是。”他指着里面的卫生间:“有热水,可以洗脸,要是想洗澡的话,外面有行政浴室,刷我的卡就行。”
陈妙茵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头发乱糟糟地散在一边。她打开水龙头,热水一扭一扭地流出来,她伸手去拿香皂,忽然闻到极熟悉的气味,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味道。
气味顺着鼻孔似乎就进了脑子,万千思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二十多年前她坐在单车后面,她在初夏的阳光中微微抬起脸来,闻见少年身上一股茉莉花的气息……
她猛然刹住了车,狠命往脸上搓了两把。热气把镜子熏得模糊了,可即使这样她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皱纹,眼睛里的血丝以及浑身上下的狼狈。
陈妙茵将头发紧紧地扎起来,走出卫生间。她将墙上的开关按了一下,却不料那是外面衣帽间的灯。冯时正在衣柜前面站着找什么,一下子眼前就黑了,他不自主地啊了一声。
她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按,冷不防冯时手快,也赶到开关前面,两只手在黑暗中碰在一起,她的手极冷,他的手很热,两个人都晃了一下神,灯啪的一声亮了。
灯光有点刺眼,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他急忙转了身,开了衣柜,“我想着拿件厚点的衣服给你。”
衣柜里挂着十几件衬衫、夹克和西装,按照白、灰、黑的颜色归置,看上去极为舒适。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血沫弄脏的大衣:“不用了,我回家洗。”
他拿了件羽绒服下来:“给孩子穿吧。今天很冷。”
她就抱住了,小声道:“谢谢,我干洗了还给你。”
他很严肃地问道:“孩子的癫痫病有多久了?去看过没有?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也不错的,或者我托人去天坛医院找专家。”
她叹了口气:“从三岁起就有陆续发作,美国的大医院也看遍了,国内但凡有点名气的,也带着去过。医生们什么说法都有,大多认为是良性的,十六岁之后就能自愈了。”
冯时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那就好。平时吃什么药?”
“卡马西平,但用量不大。”
他点点头:“癫痫患者的家属是很难的,病发作在孩子身上更难。妙茵,我很理解你的感受。”
陈妙茵默默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她很乖,我是她妈妈,什么都是应该的。”
冯时给她倒了杯水。陈妙茵将杯子捧在手里,转来转去,像是在拼命感受那点热量。她接着说道:“当然,因为这个病,家里头也不是没有压力。”
冯时心中了然,也不方便说什么,自己顿了顿,才说道:“你丈夫的事,我也问过一些搞法律的人,他们说可以争取缓刑。希望他迷途知返,好好照顾你和女儿,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跟他是夫妻,最好能自己单过,日子自在些。”
她笑着摇摇头:“他们是家族生意,同气连枝一块打拼出来的,独立是天方夜谭。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知道结婚是两大家子人的事,后来才懂了。”
她轻轻摇了一下头,微笑着问:“你呢?你结婚了吧,我看这里打理得很好。”
“我啊,还没有。”
陈妙茵有点惊讶:“怎么会呢?你条件这么好。”
“没有很合适的。”
她就笑了:“冯时,要求不要太高。”
“我是个工作狂,除了手术、院里面的行政工作,就是指导学生。一年里头有半年,我几乎都住在这间办公室的,其他时间要么出差,要么开会。我扪心自问,别人找我图什么,永远不着家。”冯时自嘲地笑。
她却神情肃然:“我挺羡慕你的,有自己热爱的事业,能全心全意投入。”
冯时听出来这句话里淡淡的失落,“你也可以尝试啊。你当年成绩很好,经常说要做个世界闻名的设计师。”
“你还记得呢,这么多年。”她回想了一下:“我都四十了。”
“多久都不晚。现在北京的人均寿命都八十多了,四十也不到一半。你女儿会好起来的,她以后会上中学、上大学,总有展翅高飞的一天。你总不能……”
“我不能像老母鸡一样地护着她。”她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是的。”
忽然手机叮铃一声响,她看了眼屏幕:“司机来了。”
他会意地点头,“我送你俩下去。”
她们母女俩上车走了。冯时进了办公室,看着外头的万家灯火。今晚是跨年夜,许多摩天大厦都有灯光秀,彩色的灯柱转个不停。他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忽然在洗手台的一侧瞥见一根头发。
头发很长,当然是她的。他忽然童心大起,将那根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在手指肚上绕成一个结。绕到后面,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五六毫米的一段是白色的。妙茵的头发是染过的。
后海的湖上结了冰,岸边走来哈着气的小情侣,手里拿着细细的烟花棒。
酒吧街人潮涌动,这家“Yesterday”里也是挤满了人。舞台上换了一支摇滚乐队,唱着节奏鲜明的歌曲。谢碧陶淡定地拿着一杯橙汁在喝,不断有人问道:“小姐姐,请问你对面有人吗?”
“对不起,我在等人,他马上就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前额略有些秃顶的男人就挤了进来,忙忙地在她对面坐下。
“谢律师。”
他翻着酒水单,略皱了一下眉头:“要喝什么吗?”
“不用了。”
他叫了一杯啤酒。谢碧陶有些疑惑:“王先生,找我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吗,还是有什么需要提交的文件出了问题?”
“哦,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只是……我表达一下感谢。”王先生垂着眼睛,“刚才,赔偿款已经到账了。数额……我觉得可以接受,所以,我替家里的老人孩子谢谢你。”
她放松了一些,“不用谢,我是你们的律师,也收了律师费,帮你们争取是应该的。何况……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怜。”
王先生点了点头,“谢律师,你真的很善良,这段时间很多文件都是你亲力亲为帮我们整理的,跟对方谈判的时候也多亏了你。”
她微笑道:“都是职责所在。我也是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
王先生喝了两口啤酒,忽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律师,不知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心中一震,手中的橙汁抖了一下。王先生接着说道:“其实……有不少人给我介绍了对象,只是我想要个温柔善良,最好真心待我女儿的。谢律师,你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更好,如果你愿意……”
她睁大了眼睛,努力控制住了呼吸,平静地说道:“王先生,咱们之间是雇佣关系,我不和客户发展私人感情。”
王先生很快地回答:“没事的,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你也不是代理律师了。我……谢小姐,我可以追求你吗?只当我是你认识的人,给我个机会。”
谢碧陶从胃部以上泛起不适,连带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王先生,尊夫人才刚刚入土为安。你这样不大好吧。”
他窘迫地笑道:“小玉……她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特别爱我。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重新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互相照顾下半生,还有宝宝……”
谢碧陶咬住嘴唇:“你女儿……不是她的外公外婆接走了吗?”
“是的,他们两个老人家也很可怜,留给他们抚养,也是给他们安慰了。你放心,宝宝不会来打扰我们两个的,请你考虑一下,我……我有积蓄,加上赔偿金,可以换大点的房子,也可以买辆好车,我不会比任何男人差。”
一股恶心的感觉直窜上来,谢碧陶强忍着摇头:“不好意思,王先生,我可能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我没有耐心,而且……我是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你找错人了。”
王先生看了看外头随着音乐摇摆的人群,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原来谢小姐喜欢玩,也可以,咱们玩一玩也无妨。”
他忽然伸手搭着她的手腕,“我邀请你跳个舞吧。”
谢碧陶只觉得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她急忙往回缩:“王先生,我不跳舞。”
他使了点力气:“我是诚心的。你只要了解我……”
冷不防一只大手落在他肩膀上。那只手很有劲,压得他沉了一下:“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非礼我女朋友。”
王先生愕然地抬起脸来,看见一个五官深刻,穿一件黑色皮衣的大个子男人,凶巴巴地盯着他:“你谁啊。”
高俭将下巴抬了抬:“碧陶,你说。”
谢碧陶立时反应过来,柔声道:“亲爱的,你怎么才过来,都快跨年倒数了。”
王先生打量了一下他的个头,在心里忖度了一阵,才悻悻地伸手:“你好,我姓王,是谢律师的客户。”
高俭立时很热情地握了上去,“王先生,久闻大名,不知道尊夫人的丧事办的怎么样了?”
王先生只觉得关节咔咔作响,疼得说不出来,他抖着嘴唇:“都弄好了。请问……您贵姓,在哪高就?”
“我姓高,装修队包工头。”
高俭放了手,大喇喇地在他身边坐了。高俭身材很高大,将他挤在卡座的一角:“不介意的话一块坐吧。”
他赶紧摆手:“不不不,你们坐吧,我还有事。”
王先生垂着脑袋,在人堆里挤出去了。高俭瞧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谢碧陶感激地瞧着他:“高主任,谢谢帮忙解围。”
高俭耸耸肩:“我就喜欢打抱不平。”
谢碧陶苦笑着把那杯橙汁喝了下去,只觉得无滋无味。她摇了摇头:“里头人太多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湖边三三两两地围着些人,有人在听着远处的演出,有人在拍照。树上都挂了五颜六色的小彩灯,树叶已经落了,苍劲有力的树干也别有一种美感。灯光映着湖中的冰,反射出微光。谢碧陶搓了搓手:“这一个月帮他们争取的赔偿金,能有几分落在孩子身上,我真不知道。”
高俭道:“世间万事也没个公平,一直都是。”
忽然有光柱扫过来,谢碧陶微笑着看了看腕表:“快到点了。”
远处舞台上的彩色灯球在旋转,音乐忽然炸响起来,有DJ的声音传得很远:“女士们先生们,新年就要到了,欢迎在后海和我们一起迎接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请握紧你们的双手,尽情亲吻你们身边的人……”
人群躁动起来,兴奋地回应。
“五。”
有鼓点在敲,咚咚地响。
“四。”
彩灯灭了一下,又重新点亮,无数人在欢呼。
“三。”
有女孩在高呼“我爱你”,声音拖得很长,到尾巴上有点撕裂,但听得出真情实感。
“二。”
有男孩在高呼“我也爱你”,周围都起了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一。”
叫声震耳欲聋,有洪亮的钟声穿过来,无数的彩色纸条从天而降。
高俭与谢碧陶深深对视。他俯下身吻她,很轻很柔和的一个吻,像灯光在冰面上轻触。
这个吻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凑得近了一些,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背部:“可以继续吗?”
一丝热从嘴唇上生发出来。她闭上眼睛,轻轻点头:“可以。”
在鼻息的缠绕中,他们的嘴唇重新胶结在一起,这一次像火在燃烧,试探着,寻找着,将她的理智烧的片甲不留。他的嘴唇像是将她的五脏六腑一起掏空,然后注入独有的蜜糖,香甜的,神秘的,甜丝丝的蜜糖。
第46章 送花
清晨六点多,太阳刚从东边的地平线缓缓上升,开启了北京城新一年的热闹。第一波游客伴随着第一缕阳光,准时出现在南锣鼓巷的胡同里。
外面的说笑声和车辆的鸣笛声隐约传入酒店房间内,高俭在大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捞了一下,身边没有人。他猛地坐了起来。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停了,又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谢碧陶穿着齐整地走出来,脸上脂粉不施,但仍然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高俭的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白色的被子堆在他的腰际,眼神也有点迷离。她很大方地招呼道:“早上好,高主任。”
“哦,早上好。”
她俯下身,将地上散落一地的男士衣物都捡了起来,一一挂在衣柜中。她利落地将大衣穿上,“那我先走了。高主任,我叫了一份早餐,酒店待会儿会送上来。钱我已经付过了。”
他还有些头晕脑胀,只好嗯了一声。她将包背在肩上,弯下腰换鞋,“再见。”
手搭在门闩上,她又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说道:“对了,昨天晚上体验很棒,谢谢你。”
高俭也笑了:“谢小姐,你满意就好。”
门被轻轻地拉上,她的高跟鞋声音在楼道里越来越远。高俭将被子拉上来,重新闭上眼睛。忽然手机响了,是金九华的电话:“高老师,郑佳瑞从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了,他家里人,就是他妈觉得咱们科室病房条件太差,想住单间病房。”
“单间?外头多少人哭着喊着住不进来呢。要求高可以啊,让他们转国际部去,那里走特需通道,景色无敌,有沙发床有按摩椅。郑佳瑞天天打滚都行,反正他家有的是钱,还给医院多创收。”
“好的,我这就跟家属沟通。还有,高老师,女警察这个月底想参加重要活动,您看到时候她能不能下床行走?”
他皱着眉头回道:“开什么玩笑,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坐轮椅都勉强。”
“好的。只是……她说想积极做康复,争取到时候能出席。您看我……”
高俭点点头,“病人自己积极主动是好事,你留神看住,别过度了起反效果。我这就过去,待会查房见。”
谢碧陶走在胡同里,风吹过来带着点寒意。她走进一间咖啡厅:“一杯卡布奇诺,一块鸡蛋三文治。”
她刚坐下,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是郑佳雪:“谢律师,给王家的赔偿金,应该已经到账了,请你提醒王先生查收一下。”
“是的,郑总,王先生跟我说了,替他家人谢谢你。家属的谅解书也准备好了,会转交给你的。”
郑佳雪深吸了一口气。“关于你妹妹的事,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谈一下。”
师兄高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跨年夜,师弟方维却恰恰相反,他从后半夜开始就发了烧。
卢玉贞来看过两次,加了消炎药的用量,直到了六点多钟,体温才降了一点。
她心里五味杂陈,从食堂给他带了一碗小米粥,看着他勉强喝了下去。
蒋济仁带着大队人马来查房的时候,方维还晕乎乎的,话也说不出来。蒋济仁也知道头天晚上发生的电梯故障,故而没有多问什么,仔细看过记录本后,对卢玉贞嘱咐道:“看好他,小心术后感染。”
九点刚过,方谨和郑祥背着书包,拎着许多东西来了:“爸,带了个饭盒,给你买的烤红薯、炒栗子和蛋糕,还买了两盒鲜牛奶。”
方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乖,让我先睡一会儿。”
他嘴唇干得起了皮,眼圈黑得吓人。方谨吓得没了主意,“手术前可不是这样的呢。”
郑祥也很不淡定,他俯下身去小声听着方维的呼吸和心跳声:“爸,要不要找高伯伯来看一眼。”
方维强撑着说道:“傻孩子,我这还正常着呢。别担心,烧退了就好。”
方谨拿脸盆出去接了点水,将毛巾浸湿了,帮他擦着额头和手心。郑祥将吸管插进牛奶盒子里,放在他嘴边:“爸,喝一口。”
卢玉贞查房回来,正看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里一动,微笑道:“方科长,你倒是养了两个好儿子。”
“我命好。”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消炎药先不换了,再连续打三天,观察一下。出院的事别着急。”
他点点头:“好。”
方维闭上眼睛只管休息。方谨掏出ipad来,戴着耳机看电影,郑祥坐在床边做习题集,做了一回,就唉声叹气起来。
方维压着嗓子问道:“题目不会做?”
“有几道不会。”
“拿给我瞧瞧。”
“爸,你肯定也不会。”
方维很逞强,拿过题目一瞧,原本稀里糊涂的脑子更疼了,只好摇摇头:“糟了,爸老了,以后功课的事就你自己操心吧。”
过了一阵,护士推了一个病人过了床,躺在他隔壁床位。这是个大概十岁的小男生,盖着被子。后面跟着年轻的父母,两个人抱在一块,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卢玉贞走进病房,撩开病号的被子,给家属示范上药。小男生立即疼得嚎叫起来,声振屋瓦,嗓子都破了音。爸爸妈妈一边一个拉着他的手:“宝宝乖,不要乱抓,先忍一忍就好了,回头爸妈给你买好吃的,买变形金刚,给你做小炒肉。”
方谨和郑祥两个人不由得看呆了。方维见了这个场景,也十分心酸,只好拍拍他们的肩膀。两个人安静地低下头去。
卢玉贞向家属交代了注意事项,才回头小声道:“来做bao皮手术的,小手术,不要紧。”
方维问道:“环切?”
“是。”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方大哥,你家这两个儿子也青春期了吧。发育得怎么样,有没有过长的问题,如果有的话也推荐切了,我主刀给做,保证干净美观。”
她说得十分坦然,两个孩子却面面相觑,三份羞臊七分害怕,眼睛偷摸地往下面飘。听到后面,更是不由自主地往病床后躲。
方维咳了一声:“他俩……我觉得暂时不用吧。”
她很认真地嘱咐:“那就好,你当爸爸的一定要留意。如果能翻出来,就不算过长,可以观察。如果全包住了,还是要尽快处理,影响发育。”
“好,我留神观察一下。”
她微笑着点头,看两个孩子一副受惊吓的样子:“你俩刚才还挺活泼的,怎么变鹌鹑了。”
方谨吐了吐舌头:“阿姨你真的很厉害,说得轻描淡写。”
卢玉贞摸摸他的头,“这是正常生理卫生,怕什么。阿姨的工作就是这个。待会儿带你们吃午饭去。”
她正转身要走,忽然陈妙茵抱着一束鲜花走进病房,后面的保镖提着一个巨大的果篮。陈妙茵很客气地笑道:“听小蒋说方科长在这里住院。”
方维坐起来,客气地道谢。果篮被放置在床头,陈妙茵伸手拆开了包装:“我不知道你的孩子也在,还是买少了。”
她挑了一个圆润的橙子出来,正想递给方谨,卢玉贞却抄起另外一个:“这个好,这个比较甜。”
陈妙茵好奇地瞧着,卢玉贞笑着解释:“我家里是农村种果树的,所以还是会挑一点,凭手感形状能看出来。”
陈妙茵笑道:“没想到卢医生这方面也是专家。”
陈妙茵将水果分了,又将鲜花拆开,里面附送了一个玻璃花樽。她的手很巧,用剪子一顿操作,就将鲜花插成了一个玲珑的花球,配色清新自然,在玻璃瓶里格外雅致。
卢玉贞看得出神:“我看比花店的还漂亮。”
陈妙茵笑道:“我闲来无事,就喜欢弄点花里胡哨的工夫,没什么用。哪比得上你,能拿手术刀才是真本事。
郑祥伸手将里面的一支香槟玫瑰抽了出来,递给卢玉贞:“卢医生,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爸爸,又带我们吃饭。”
她很惊讶,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笑道:“从哪里学得这么讨人喜欢。”
郑祥很严肃:“我爸爸教过我,受人恩惠要有礼貌,知道感恩。”
这下连陈妙茵都听得呆了:“方科长家风真好。”
旁边病床前的父母也羡慕地点头:“怎么养出这么好的孩子,我家儿子差不多大,动不动就要打滚呢。”
一时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维脸上,他摇摇头:“我也没做什么。”
陈妙茵拉着卢玉贞的手,“卢医生,我还有话跟你说,咱们到你办公室去。”
在她俩身后,方谨笑眯眯地拍了拍弟弟,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招借花献佛,做得可真漂亮。”
“谁叫我爸不够机灵,想不到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喜欢那支花呢?”
“哪有女生不喜欢花的,哪朵花不重要。”
方谨恍然大悟:“爸,你学一学。”
方维无话可说,只得又闭上眼睛装睡。
她俩进了医生办公室,卢玉贞的工位就是个格子间,她拿出一个矿泉水瓶,灌了点水,将那支玫瑰花插在里头。
这是新年假期没有别的同事。陈妙茵将房间门掩上,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卢医生,这是安德商场那家零售店的店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去店里挑个包也好,拿外套衣服也好,报你的名字,都算在我账上。放心,绝没有外人知道。”
卢玉贞吓了一跳,连忙推拒:“这怎么可以。蒋老师是我导师,就算没有这层关系,遇到紧急情况也要救援。”
陈妙茵很恳切地望着她:“昨天真是感激不尽。女儿是我的命根子,万一有点事,我可真活不成了。”
卢玉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昨天那个乱说话的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心理素质不好,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你们分手了啊。”
“是,我现在单身。”
陈妙茵了然地点头:“挺好的,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更难受。”
吃过午饭,郑祥挤在病床上睡了,方谨坐在椅子上,也打着瞌睡。方维掏出手机来,在购物网站上搜索着“医院、锦旗”的关键字,他搜了好一阵子,选了一家好评最多的,默默下了单。
他又在搜索引擎输入了“玫瑰、花语”,认真检索着。仔细看过几家网站后,他给客服留言:我想要十二朵黄玫瑰的花束。
对面说道:可以做,请问配花用满天星可以吗?
方维:可以,不过还有点小要求。不麻烦的,很容易实现。
第47章 神算
手术后的第四天早上,方维才拔了尿管。他很坚强,虽然那一瞬间疼得有点立即升天的感觉,但还能忍住没出声。
卢玉贞很开心,笑眯眯地说道:“恭喜你,再恢复一下就能出院了。”
她将那段催尿进行曲发在他微信上:“先用毛巾热敷伤处,如果还尿不出来,就听这一段。”
方维苦笑道:“谢谢,我应该可以的。”
他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卢医生,之前我听谢律师说,你准备把房子租给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摇头:“我不打算结婚了,所以就继续住在那里吧。”
她在果篮里面又拣了几个出来。方维疼得吸了口气,又说道:“其实……我看你们小区有点年头了,要不要换个新一点的小区?”
“这周边新小区租金一直挺贵的,我这个预算只能住客厅隔断了,都租不到单间。我工作也忙,就是回去睡个觉的事,不值当的。”
“年底租金低,说不定能碰上便宜的呢,我在业主群里给你问问。”
“不用了。”
“别客气,我……就是随手发个帖子的事。”
“方科长,真的不麻烦你了。我跟房东已经续约了,他人蛮好的,没给我涨价。”
方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那挺好的。”
她很谨慎:“待会你要是下地,让你家孩子扶着你去厕所,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晕在里头。”
“好。”
她看了一眼手表:“怎么你家俩孩子还没来。”
住院楼正门口走过来兄弟两人。他俩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脑袋凑在一块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方谨,你怎么在这儿。”
方谨立即条件反射一般地回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太巧了,晓菊,你……家里人病了吗?”
陈晓菊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女生,扎着马尾,很是神气:“不是,我爸正好到这里来工作。爸爸,这是我同学。”
她指一指旁边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戴着墨镜,穿着唐装,看上去有点神秘,很有些世外高人的派头。见到方谨,他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你好。”
晓菊很好奇:“你俩这是……”
“我爸爸病了,不过是小病,不要紧的。”
陈晓菊的爸爸走到一边,接了个电话。对面像是在催促,他连连说:“马上就到。”
过了一阵,他回来了:“晓菊,你就在花园那边等我吧。我大概半小时就下来。”
方谨和郑祥在泌尿外科那一层下了电梯,郑祥用胳膊捅了一下大哥:“收一收,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方谨醒过神来,咳了一声:“老弟,你觉不觉得这也算是种缘分呢?”
郑祥捂着脸:“恋爱脑没好下场的,大哥。”
方维看到他们来了,连忙招呼:“赶紧的,我要憋坏了,老大,你扶我去趟洗手间。”
方谨忽然愣了一下,推一推郑祥:“你扶着爸去吧,我……我帮他整理一下床铺。”
郑祥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看他眼神游移不定,忽然会意,点点头:“那好吧。”
方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内急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好坐起来,将手搭在郑祥肩膀上:“咱们爷俩走吧。”
方维强忍着疼,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撑到了洗手间。有之前的经验,他心理准备十分充分,虽然过程还是有如刀割,很快就释放了。
他一直斜靠着郑祥,低低地喘着气。郑祥又扶着他去洗手。他仔细地洗了几遍,郑祥小声道:“爸,你的脸也出油了,赶紧洗洗吧。”
他仔细地盯着镜子:“我自己用湿纸巾天天擦,怎么会油。”
“湿纸巾估计擦得不彻底。”
他又弯下腰去,将脸各个部位都洗了。郑祥掏出剃须刀来:“全套的。你现在天天跟阿姨见面,保持良好的形象非常重要。”
他们在洗手间消耗了不短的时间,方维觉得像是折腾着换了张脸,他俩才慢悠悠地回到床前,看见方谨正在气喘吁吁地抖被子。
方维皱着眉头:“老大,你怎么了,脸上全是汗,体力这么差的吗?”
“我……我没事,床单我再换一条。”
方维只觉得哪里不对。他望向床头的花瓶,陈妙茵本来做了一个完美的花球,此刻仿佛缺失了什么。
特需病房位于顶层,是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套间,客厅有电视、微波炉、冰箱、沙发床,卧室里是一张颇大的病床。郑佳瑞躺在床上,脸色发灰,眼睛眯成一条缝,左半边脸不停地颤抖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康复师正在给他按摩下肢。
陈妙茵站在窗边,只觉得恍惚。一番折腾下来,丈夫脸上皱纹突显,也像是老了十几岁,竟是个干瘪的小老头模样了。王女士紧紧盯着那个康复师:“你怎么还染头发呢。”
康复师很瘦小,皮肤黝黑,烫了一头栗色的卷发,显得精干。她陪笑道:“太太,我也是为了遮一下白头发,好显得年轻。这样病人整天瞧着我们,也心情好些。”
王女士哼了一声:“你出力做,我儿子康复情况好了,有你的大红包。”
“我肯定百分百出力,您尽管放心。”
王女士向外头指了指:“妙茵,你去看看陈大师怎么还没到。”
她嗯了一声,往门口走去,陈大师正好进门。王女士赶忙热情地招呼:“陈大师,您可算来了,好不容易才约了您的时间。”
陈大师淡然点头:“您好,我姓陈,名从云。”
王女士拉着他的手不放:“大师,您的名号我一早听过,好几个朋友都说您特别灵验。只恨以前我老糊涂了,没请您指点,家里遭了大祸。这次专程请您过来,是请您指点一下,好保着家里的平安,让我儿子早点康复。”
陈妙茵在旁边只是点头。陈从云问道:“这位是……”
“我儿媳妇。”
陈妙茵忐忑地说道:“我也姓陈,咱们是本家。”
陈从云掏出罗盘,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里停停,那里看看。过了一阵,他回来说道:“这屋子是医院病房,格局是改不得的。”
“对,只是临时住所,等我儿子出院了,自然还得请您先看看家里的布置。”
陈从云道:“这阳台上摆了两盆仙人掌,是带刺的,对病人不利。加一盆长寿花,放在卧室东南角,两盆鸭脚木,放在客厅电视两侧,镇得住。”
王女士将要求记了下来,小声说道:“我儿子……怕是在哪里冲撞了煞气。就在这医院里,看有没有法子化解。”
陈从云捏着手指算了一阵:“是有个三十来岁的女游魂,肠穿肚烂的,睁着眼睛。”
陈妙茵打了个哆嗦。王女士连忙拉着他的胳膊,哀求道:“请大师慈悲,千万替我们想法子。”
陈从云思索再三,从怀里掏出一面八卦镜来:“将这面镜子挂在卧室门上,还能化解一二,只是以后再不可行淫邪无道之事了。”
王女士颤抖着将镜子捧过来,一个劲地道谢,又低声问:“大师,我知道你是最灵的,还想求问件事。”
陈从云摇摇头:“我的规矩从来都是一事一算,算的多了,也就不灵了。”
王女士立即从包里取出一个极厚的红包来,递在他手上:“您行行好,帮我掌掌眼,我儿子能不能给我生个男孙。”
陈妙茵窘迫得脸上快要滴血了,她立在原地一言不发。陈从云背着手瞧了瞧床上的郑佳瑞:“他现在的面相变了,不是本来的面相,我不敢妄言。”
王女士连忙扯着陈妙茵:“您看看我儿媳妇命中是不是有儿子。”
陈从云细细打量着她:“这位少夫人倒是很有福相,是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命格儿,讲究的就是柳暗花明,否极泰来,是儿女双全的模样。”
陈妙茵心中一动,却并不高兴,她低着头嗯了一声,讷讷地说道:“谢谢。”王女士却很兴奋:“借您吉言,我抱孙子的事有着落了。”
陈从云又嘱咐了几句,便告辞了。王女士很高兴,直送到楼下,又回来拉着陈妙茵,见她神色恍惚,就劝道:“妙茵,你这阵子吃了苦,妈心里有数,他让你受了委屈。佳瑞年轻不懂事,外头那些闲花野草,不当真的,他还是知道轻重。”
陈妙茵低着头只是苦笑。王女士道:“陈大师说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是有福气的人,就快熬到头了。等佳瑞好起来,你俩生个孙子,我们也放下一桩心事。”她将陈妙茵拉到郑佳瑞面前:“儿子,妈求求你,你从此就收收心,这么好的媳妇,安分过日子吧。妈快把心操碎了。”
说着说着,她就流下泪来。郑佳瑞张着嘴呵呵两声,忽然慢慢伸手搭住了陈妙茵的手,嗓子里嘶哑着叫道:“老婆。”
陈妙茵心中五味杂陈,手一抖,就任由他搭着了。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陈从云走到停车场,就看见女儿晓菊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枝花转来转去。
他看见女儿笑得有点傻气,忽然心中一动,走近了问道:“谁给你的?”
晓菊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想把它藏在后面,已经来不及了,摇摇头道:“外头捡的。”
陈从云盯着那朵粉红色康乃馨瞧了一眼,放下心来:“医院探病的花怎么可以随便捡,多脏啊,也不吉利,还不赶紧扔了。”
陈晓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阵,才递给父亲。陈从云将它塞进垃圾桶,回头道:“外头太冷了,赶紧上车。”
第48章 锦旗
方谨将两幅锦旗从快递袋子里拿出来,鲜红的绒布做底,金色的穗子垂在两旁,上面用金黄色大字写着“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另一个写着“妙手回春,仁心仁术”。
方维端详了一会,自己也有点心虚,“是不是有点土啊。还送两个。”
方谨嗯了一声,欲言又止。郑祥抱着一束花走进病房:“爸,你的眼光真的非常突出。”
那是一扎黄玫瑰花束,用白色的满天星做配花,中间密密麻麻地插着许多蓝黑色签字笔。
郑祥盯着他看了一眼:“爸,你觉得这个颜色搭配……它好看吗?”
方维很窘迫:“我也没想到他们用粉红色的玻璃纸做包装啊。”
郑祥将这束五彩斑斓的花推进他怀里:“赶紧去吧。”
方维抱着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泌尿外科护士站,后面两个孩子并肩扯着锦旗,也有些生无可恋。
几个护士连忙叫了卢玉贞过来:“卢医生,方科长要给蒋主任和你送锦旗。”
她看见这个阵势,被吓了一跳:“方科长,你这……”
方维尽量大方地说道:“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我这就出院了。”
她慌忙摆手:“是蒋老师主刀的,我也没有干什么。”
方维想了想:“手术就几分钟,术后护理也很重要,所以我专门做了两面锦旗。”
她笑着回应:“你倒是很会端水。”护士长到主任办公室找了蒋济仁过来,他是见惯了这场面的,笑道:“本院职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么客气。”
“那不一样。”
大家对这束花里面的笔很感兴趣,都掏出手机来拍照。
正好高俭上来,看见这束花也笑道:“不错,有心了。”
方维招呼大家过来合影。蒋济仁就招呼高俭过来站着。高俭摇头:“这是你们科室的光荣,我就不蹭了,我给你们拍照。”
三番退让,蒋济仁让方维站在中间,自己和卢玉贞各站一旁。
方维内心十分欢喜,面上还是忍住了:“该蒋主任站中间的。”
“我们是以患者为中心。”
高俭站在前方,他个子高大,扎了个马步下去,手里指挥着:“第二排往中间凑,斜过来一点,笑得自然一些。”
“一二三,茄子。”医护们脸上都露出笑容,手机的咔咔声响起来。
等合影完毕,大家纷纷冲上前去,将花束里的蓝黑色签字笔瓜分殆尽。卢玉贞也抢到三支,高兴地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又抱着这束花左看右看:“黄玫瑰很漂亮,谢谢你。”
方维这才放下心来,“你喜欢就好。”
“方科长,你生了病,住院一趟,还这么破费。”卢玉贞很感动,“你是考虑到锦旗能给我加分是吧。”
他点头承认:“这也不贵。我知道规培医生工作量很大,我也给医务科写了感谢信,好歹是量化指标。”
卢玉贞送他到电梯口,又嘱咐道:“好好休息,一定要多喝水排尿,饮食清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谢谢。”
他带着两个孩子下楼,高俭的路虎车很霸气地停在楼门口,他上了车,手机里就收到刚才的大合影。他转发给了照片上的人,才在副驾驶躺倒。
高俭笑道:“可以啊小方,怎么学会那一套了,真会来事,给蒋主任送锦旗。”
方维听出里头微妙的酸味,“师兄,你吃醋了?”
“那是,我吃醋可大发了。他给你切了指甲盖大小一块息肉,你给他送这送那,当年老师给你把半个人拼起来了,也没见你送过什么。还有我,嫌护工手重,天天给你喂饭擦身……”
“好啦,师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方维将胳膊往高俭那边蹭了蹭:“我以身相许吧。”
高俭哼了一声,“谁要啊,赶紧推销给别人吧。我只能多吃你家两顿饭。”他将车停下来,忽然小声问道:“我看见送医下乡的名单了,设备科怎么是你亲自去啊。”
“对。这段时间科里替我代班很辛苦,我不好意思安排他们再出差了。”
“那是革/命老区,条件可不咋地。当年我去过,大冬天几个人挤在一个炕上,我这个身板都冻得头疼。你这身子骨又刚做完手术,能行吗?”
“行。你尽管放心,明天上班又是好汉。”
方维进了门,痛快地洗了个澡,只觉得腿脚酸软。他卧倒在床上,将高俭发来的合影放大,直到屏幕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郑祥推门进来:“爸,你笑的有点呆滞。”
方维立即收敛了神情,“你俩辛苦了。”
叮的一声,他打开微信,是方谨给图片做了编辑处理,将他和卢玉贞用一个卡通心形框了起来,边缘还在闪闪发光。
他猛然坐了起来,脸都热了:“老大,你在干什么。”
方谨嘿嘿笑了一下:“你偷偷自己看就行了,可别设成桌面。”
方维跳下床来,“你可真行。”
方谨举高双手:“我错了。”
方维心中忽然一动,严肃地瞧着他的脸:“方谨,这个图片处理软件叫什么名字?”
方谨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答道:“美图秀秀吧。”
“好,那我也下一个。”
方谨出去了,方维心里的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花球里少了一支,肯定是方谨拿走了,交给谁了呢?方谨还不到十三岁,这算早恋吗,还是情窦初开的单恋?他捂着太阳穴躺下去:“当爹真难啊。”
创伤中心病房内,陆耀提着一个纸袋又来到了袁昭床前。他这次神采飞扬,英俊挺拔,穿着一身警察制服,惹得护士们一个换一个进来偷瞄。
陆耀笑眯眯地掏出大红色烫金的一张请柬,给袁昭过目:“阿昭,这是邀请你参加授奖仪式的函件。”
袁昭很珍重地捧在手里,陆耀从纸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面又有个小信封。他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张身份证,放在请柬上面:“加急办理的。”
金九华在旁边看见了,笑着问道:“她还在卧床,怎么就能办身份证了。”
陆耀微笑不语。金九华忽然觉得这问题有点傻气:“你们是警察,当然能走特殊通道。”
身份证上是一张清秀温柔的照片,长发飘飘,陆耀道:“我从系统里找了这张照片,最漂亮。”
袁昭笑着点头:“我又是有身份的人了。只是这照片有骗人的嫌疑。”
“本人比证件好看。”陆耀又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只手机,“这是你的工资卡。组织补发了你过去八年的工资,还有英模津贴。”
他点了开机键:“我帮你办了一个手机号,这是个新手机。我的号码输进去了,我把自己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耀哥,谢谢,手机的钱……我回头还你。”
他微笑着摆手:“这算什么。阿昭,就当是战友的礼物。”
他从手中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公仔,是一只穿着警服的兔子,长耳朵,大眼睛,有点呆萌:“这是为警察节做活动准备的,我挑了一只给你。”
袁昭赶忙将手机放下,将兔子公仔抱起来蹭了蹭。她看见金九华站在旁边,忽然觉得自己这动作有点幼稚,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将兔子放在身旁:“谢谢。”
陆耀拍了拍手:“你现在有我电话和微信了,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好。”
陆耀走了。袁昭将银行卡翻了翻,“可惜不能查余额。”
金九华笑道:“网上银行可以,我帮你下一个。”
他接过手机来,很快地下好了,“待会你自己查就可以了。可不要露富。”
袁昭笑着点头:“说不定我就成了大富婆,把整间医院都包下来。”
他也跟着笑:“包下来干什么啊。”
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你总是忙得团团转,不是手术就是看着病人。让你的工作减轻点,只管我一个病人就好了。”
“那也不是包医院啊,是包我这个人。”金九华自嘲,“谢谢你的慷慨。”
袁昭的脸有两朵红晕,她转过头去:“金医生,能不能帮我下一个能看直播的软件,就是那个白小仙小姑娘的那个。她走的时候说想加我的联系方式,我没手机。她说可以关注她的直播间。这几天我看好多医生护士都在看。”
“她还伤着呢,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原来英模也八卦,也看网红直播啊。”
“对啊,也喜欢吃,喜欢穿。”
他很利索地下载安装,忽然APP首页弹出一个窗口广告:当红主播白小仙复出首秀,风里雨里,明晚等你。
第49章 直播
会议室中坐满了医院领导和各科室主任。方维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根据第三方咨询机构的发展策略报告显示,全球医疗设备市场目前正在持续扩容中。我院的五年规划中,医疗设备的提质改造也将是关键一环。今年的预算里,业务部门提报的需求中,新增两台美国直观医疗公司的达芬奇手术机器人、两台史赛克MAKO关节机器人……”
黄淮院长咳了一声,将正在汇报的方维打断:“据我了解,机械臂是手术机器人的核心部件。母公司的程序员后台可以利用程序控制终端,使用十次后锁死不给用,强制更换,是不是这样?”
方维点头回答:“黄院长,您说的完全正确。达芬奇的专利申请书中提到机器人的臂末端基本都是绳驱结构,理论上经常用会有磨损和松弛,需要更换。但是,像强制十次锁死,锁死后必须整条手臂换新的方法,确实是有点……耍流氓了。目前手术机器人的费用可以比肩ECMO的费用,开机两三万,机械臂强制耗材的话,费用要摊薄到每次手术上面,一次手术费用至少三万起步。”
冯时微笑道:“小方了解的很清楚。现在这种关键核心技术被欧美卡着脖子,一个几块钱的无菌袋卖到三千块。希望国产医疗设备能发展得再快一点,我们也就不那么被动了。”
黄淮道:“这几年政策扶持,买国产设备有一定的补贴。宏济医疗去年出过一款仿制的机器人,咱们也采购了五台,效果怎么样?”
几个相关科室的主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瞧着蒋济仁都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会才回答:“达芬奇机器人在欧美全面铺开了近十年,属于成熟产品。实话实说,那款国产设备在精度上还是有差距。简单手术,比如割个阑尾,用不到机器人,医生直接就做了。复杂手术的话,患者更加信赖国外品牌。”
黄淮又问道:“冯院长,你怎么看?”
冯时道:“在高端医疗设备领域和高值耗材领域,国有产品的研发能力当前确实处于劣势。不过现在国家药监局正在紧盯全球医疗器材产业发展前沿,对临床急需和关键核心技术的医疗器械优先审批。咱们的预算中也可以预留出一部分科研经费,对这类国产项目予以重点扶持,也算是为设备国产化做贡献吧。”
黄淮很满意地点头,“很好,小方,你记下来。”
方维连连称是,又继续汇报:“随着医疗设备的精密化程度提升,使用年限提高,故障率的上升已经不可避免。设备科员工对设备不熟悉,导致重要节点的检维修和故障检修只能由原厂工程师负责,维修周期长,费用高,极大地降低了有效使用时率。建议一方面提升设备科员工的全方位技能培训,另一方面将检维修的到位率和成本也纳入采购前的考虑事项,避免一些设备低价入场后,维护保养成本比购买费用高几倍的情况。我的汇报结束,敬请批评指正。”
黄淮嗯了一声,“业务科室还有什么意见?”
围坐的主任们提了些不痛不痒的建议。冯时在后面补充道:“故障率的问题要重视,对承包商要加强考核,对处理故障不到位的承包商建立黑名单制度,后续不要再用了。”
黄淮道:“很好。医疗设备采购是年度重大决策事项,本次汇报还是比较到位的,原则通过年度预算,履行审批程序后,设备科回去抓好落实。”
方维走出会议室,王有庆在外面等着,神情很紧张。他见方维脸色轻松,也跟着松了口气:“没挨批吧。”
“没有。还好咱们功课做得细致,没被问住,回头把采购计划排出来吧。”方维想了想,“那家电梯厂商,你约他们的高层这周来一下,上次故障险些出了大事,该打板子也要打疼一点。”
王有庆诺诺连声,他俩快走到设备科,忽然王有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头儿,去山西下乡的事,能不能派我去?我看您身体刚恢复。”
方维笑道:“是不是金英要去?我可觉得你没那么心疼我。”
王有庆窘迫地挠头,“哪有。不过,唉,什么都瞒不过你。”
方维忍不住笑了:“名单都报院办了,再改也难,不过几天的事。我看金英跟你也挺熟的了,跨年那天不是还给你送零食么。”
“是,我俩也挺聊得来的,只是……创伤中心那边单身的男大夫太多了,从冯院长到高主任,到金九华他们,都不结婚,我生怕夜长梦多。”
方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都没你帅。”
王有庆很担心,“骨科佬们都又高又帅,收入也好……算了,担心没用。”
他掏出手机,“头儿,今晚白小仙,就是那个网红要复出,我转给你链接。你瞧瞧这照片拍的,本人看着就一般小美女,拍出来就是绝色大美女。”
方维忍不住调侃:“你看美女,金英知道吗?”
“知道啊,还是她转发给我的呢。”
方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默默将链接转发给卢玉贞:“看你的病人要复出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白玉兰的客厅内,开了两盏亮堂堂的补光灯,主播台后的两把椅子已经摆放完毕。白玉兰坐在轮椅上,一个化妆师正在给她上妆。谢碧陶在后面抱着胳膊,很是焦虑。
白玉兰小声道:“遮瑕打得厚一些。”
房间的另一侧,站着郑佳雪和陈妙茵姑嫂二人。陈妙茵拿出梳子,给她理了一下头发,又将自己的胸花摘下来给她别在胸前:“小雪真漂亮。”
郑佳雪长长地吐了口气,叉着腰道:“我是不是得再严肃一点?”
陈妙茵道:“我是不懂,不过我觉得这不是在公司里开会,尽可能亲和吧,咱们是来卖产品的。”
她抱着两束鲜花摆在主播台上:“这样显得比较有活力。”她又走到一边,将灯光的位置调远了,亮度降了一档:“太亮了脸色失真,脸上也会出汗。”
一个助理搀扶着白玉兰到主播椅子上坐了,谢碧陶走上来,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头:“坚持一会就好。”
另一个助理兴奋地叫道:“平台这次给了入口推荐,现在直播室里已经有三十多万人了,姐,咱们可从来没有过这个流量,去年夏天最高的时候也没有。”
白玉兰脸色很紧张,她闭上眼睛:“姐姐,你相信我,我能扛下来的。”
“嘉宾请就位。”
郑佳雪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套裙,十分干练。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露出职业的笑容。
屏幕上滚动着观众留言。
“小仙我爱你^^爱你永不变^^”
“什么小仙,小三还差不多。”
“骂女人有什么用,有本事骂渣男。”
留言乱起来了,助理叫道:“准备……五、四、三、二、一。”
白玉兰微笑着向观众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白小仙,欢迎大家重新回到我的直播间,你们的爱是我康复的动力,伴随我走过了无比艰难的日子,爱你们……”
无数的红心从屏幕中飞过。白玉兰笑着介绍:“今天的嘉宾非常特别,之前平台一直没有透露她的姓名,她就是宏济医疗的总经理郑佳雪女士。”
“哇,美女。”
“霸道女总裁。”
“听说是渣男的妹妹。”
“怎么跟小三勾搭上了,好一出宅斗大戏。”
郑佳雪淡定招手:“各位观众大家好,感谢平台和白主播给我这次机会和大家见面。”
白玉兰笑道:“郑总你好。”
“你好。”她转向观众,平静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别有用心的人在外散播谣言,导致白女士受到了恐吓、侮辱和诽谤。借这个机会,我特别向观众们澄清,白小仙女士并没有介入他人婚姻。我的哥哥郑佳瑞先生,当日正在和白女士进行商务洽谈,准备邀请她做我们的家用医疗器械体验官。”
弹幕疯了似的向上弹:“那凶手也是你哥。”
“酒后驾驶害死人命。”
“洗白三部曲来了。”
郑佳雪站起身来,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代表家人,对我哥哥车祸造成的后果深表歉意。我们已经全力赔付了受害者家属。对受害者的女儿,我们将成立专项基金,全额承担她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的所有学费。”
她严肃地鞠了一躬。气氛凝重,白玉兰默然不语。
郑佳雪道:“这段时间占用了公共资源,实在是非常抱歉。宏济医疗的创立,就是本着治病救人的本心,要将健康带给千家万户。这份社会责任,我……我问心有愧。”她眼中含着泪,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导播挥挥手,做了个拍特写的手势。
她抽了抽鼻子:“非常感谢大家的批评,也希望大家继续对我们公司的发展进行监督。”
导播兴奋地看着流量记录:“70万人了,破纪录。”
公关部门的人开始打电话指挥:“各个平台把定好的话题配上视频空降热搜,“宏济医疗美女总裁含泪道歉”、“网红白小仙沉冤得雪”,再派人集中顶一些热贴。”
过了一会儿,白玉兰才微笑道:“郑总,听说你是带着宏济医疗的核心产品来的。”
郑佳雪道:“是的,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医疗器械生产与研发企业,宏济医疗从医院到家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目前共有100多种产品,上千种规格,其中血压计、雾化器、体温计、血糖仪、制氧机都是家用医疗产品的龙头。”
白玉兰道:“我在康复期间,也一直使用宏济医疗的产品,也是你们的老顾客了。”
“是。所以今天我们在直播平台特别设置了满减优惠券,比“六一八”和“双十一”的活动力度还要大,可以做到售价七折。”郑佳雪拿起一款血压计:“比如这款血压计,采用了免绑的夹式设计,只要拿起来夹住大臂并把包布转过来围住,完全不会移动。”
白玉兰点头:“高血压不再是一种富贵病了,定期监控自己的血压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我就会让爸妈日常监测一下数据,让全家都安心。屏幕右下方点击即可领取满150减30的优惠券,动动你们的手指即可享受特大优惠,千万不要错过。”
方维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场万众瞩目的直播,忽然卢玉贞的微信来了:“你在看吗?”
“你师娘太厉害了。”
“是啊。我都忍不住下了一单,给我爸妈买了一台血压计。”
“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个小时后,助理做了个结束的手势。镜头移开,十几个工作人员齐齐鼓掌欢呼。白玉兰瘫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谢碧陶冲上去给她擦汗:“妹妹好样的。”
郑佳雪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带感情地说道:“合作愉快。”
谢碧陶伸出手来,跟她轻轻地握了一下:“很愉快。郑总,保密协议我们会遵守的。”
导播叫道:“今天最高峰的流量接近一百万,销售额有八千多万。”
陈妙茵目瞪口呆:“才几个小时,就有八千多万……”
郑佳雪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嫂子,网络市场大得超乎想象,要不要跟我一起把这块做起来?”
陈妙茵犹豫了一会,才点头答应:“小雪,你要是觉得我行,我就来帮帮手。”
一辆卡宴停在华正医院住院楼门前,蒋济仁快步走出来,上了副驾驶。
“小雪,你这车有点高调。”
“哪里高调了?到处都是好吧。”郑佳雪苦笑着摇头。
蒋济仁安慰地握紧了她的手,“好多人发信息给我了,说你表现出色,辛苦了。”
她吐了口气,“我累死了。就想早点结束,好回来接你。”
第50章 超市
金九华一早上做了三台手术,一刻也没有停。他刚换下手术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拎着一个医疗废物袋从楼梯口上来,迎面就遇见自己用手推着轮椅的袁昭。他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重大进步。”
“护工大姐帮我的。”她举起两只裹着厚厚绷带的手给他瞧:“这样就能在楼道里转一转。”
她忽然瞥见了那个黄色的塑料袋:“金医生,这是什么?”
金九华连忙将它往后面藏:“别吓着你。”
她听了这句,忽然吃吃地笑起来,转过轮椅:“好,我不问了。”
金九华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你是警察,胆子肯定比我大。实不相瞒,刚做了一台截肢手术,这是切下来的。”他越说,脸色越发严肃:“糖尿病后期,没有办法,保不下来。但凡有可能,我们也不愿意。”
他伸出手推着她的轮椅:“要是没遇到冯院长这样胆大心细的医生,你肯定也是高位截瘫了。把你送来这里治疗是对的。”
他们经过护士站,金英很热情地招呼:“病人出院送的奶茶,来一杯吧。”
他瞧着标签:“怎么都是云山雾罩的名字。”俯身问道:“想不想喝?”
袁昭抬起头来:“我要一杯珍珠奶茶。”
他就挑出来递给她,试了试热度。她用两只手捧着,笑眯眯地小口嘬饮。
“一杯奶茶,你喝得好像是什么八二年的拉菲一样。这玩意不贵,想喝的话,再给你买。”
袁昭笑道:“护士妹妹们已经帮我把银行卡绑定在微信上了,我可以叫外卖。”
他吓了一跳:“你身体没恢复,千万不要乱吃,医院不允许的。万一出了事,我作为主管医生也负不起责任。”
袁昭很理解地点头:“对,病人也有纪律,应当遵守。”
他将她推回病房,她就使力气往床上挣。他摇摇头,小心地用手托着她的腿向上抬,“袁警官,搭着我肩膀。”
她没有推拒,很配合地被他抱上去,在床头坐正了,将那只穿警服的兔子摆在一边。
他定睛瞧着,只觉得兔子做工有点粗糙,“喜欢这个?”
“对。”
他摸了摸兔子的头,“我明天要出一趟差,去山西送医下乡,大概一周时间。”
她睁大了眼睛:“去农村给人看病啊。你们真好。”
“每年都有一次对口帮扶,一般都是年轻医生去。太行山里面的小村子,你去过吗?”
“没有。不过那里的人要是知道北京这么有名的医院派人过去,一定很高兴。”
金九华微笑道:“我把你的情况交代给别的主治大夫了,请他带两天。你有进步,算他的,没有进步,算我的。”
“好。我很放心,一定配合。”袁昭的表情突然很严肃,“你也是去执行任务,千万要小心。”
他瞧见她肃然的表情,忽然心里一动,“我……没有那么危险。去去就回。你平时注意,关节不要用力过猛。到时候我护送你去大会堂领嘉奖。”
“太好了。太行山……那里很冷吧,你多穿些。”
“我平时都有健身,一般风吹不透。”
金九华又交代了些吃药的事,才匆匆下楼。微信群里一溜闪动,是“上山下乡群”里还在热烈讨论。
群主是高俭,非常高冷,只说了一句:“注意保暖。”
肛肠科的主治医生头像是一朵小雏菊:“收到收到,带好棉衣棉裤,羽绒服。”
方维跟了一句:“女生要多带保暖贴。”
金英问道:“路上有吃的吗?”
方维道:“高铁四个多小时就到,早晨出发,中午到了就安排吃饭,建议自己带点零食。”
金英很热情,“好,我多买点给大家分一分。”
方维一边回着,一边观察卢玉贞的动静,她一直没有回复,大概是在忙。
他就又说道:“大家今天都早点下班回家收拾行李吧,该带的用品要带齐,尤其是自用的药品。”
金九华道:“不用那么焦虑,去了县城还能再补一些。证件拿好。”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方维将手机收了起来,带着方谨走进了大发财超市。
超市里人来人往,放着过年的喜庆音乐。他拍拍方谨的背:“老大,咱们爷俩好久没单独出来了。”
方谨听见这话,知道是常用的引子,立即浑身一凛:“爸,你说吧,我听着呢。”
孩子摆出一副很乖的样子,方维倒是没了词,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方谨偷眼瞧着他的表情:“爸,我……成绩是不大好,但是我努力了。”
方维摇头:“真不是这个。”
他忽然瞧见一大堆橙子,脑中有了主意:“方谨,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被他这么单刀直入一问,方谨慌了神,“不是,没有,怎么这么问。”
方维直摇头:“孩子,你这么小,还不会说谎呢。”
方谨垂着头不说话了。方维道:“你也这么高了,有也很正常,只是……有些事要在心里想清楚,尊重人家女孩子的想法。”
方谨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就是那么一想。”
“我总不能管着你的心,只是……你青春期了,生理上万一有冲动……”他实在说不下去,只好咳了一声:“生理卫生课上过吧,身体接触千万避免,对女生很不好。”
方谨从胸前一路红到头发根,他咬着牙开口:“那回事我懂,网上什么视频都有,我不会的。爸,你只管放心。”
方维窘迫至极,他咳了一声,指着那堆橙子道:“你还小呢。比如说在医院有个果篮,让你从里面选个橙子来吃,你就挑了一个。进了超市,这一大堆橙子让你选,说不定就变了,以前的橙子可能就小了酸了……”
方谨道:“爸,你的意思是等我长大了,说不定就喜欢别的小姑娘了是吧。”
“啊?嗯,差不多吧。”
方谨忽然板着脸道:“爸,我喜欢的女生不是橙子,也不是摆在那任我选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见一个爱一个,那不是渣男么。”
方维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可是你马上要小升初了,以后也可能不在一个学校啊。”
方谨眼光突然哀伤起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会努力的,以后考一个高中,一个大学……”
方维搂着他道:“你很努力地练习,就是想上台表演是吧,想留个好的回忆。”
“反正出场也没可能了,你还要出差。”
方维一阵心酸:“孩子,别难过,都是爸不好,开始答应你去音乐堂的,一定给你安排好。”
方谨不置可否地挑了几个橙子,放在购物车里,“爸,给你路上补点维生素,你刚做完手术,自己多留神。”
他们往前走到服装区,货架上摆着些保暖衣裤,还有些厚重的卫衣。他想了想,家里不缺,正要走开,忽然瞧见金九华和卢玉贞两个人站在试衣服的镜子前,金九华拿了一件卡通卫衣,正往卢玉贞身上比划。
方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只听见金九华说道:“卢医生,这个穿警服的兔子叫什么名字?”
“兔子叫朱迪,是个电影的女主角,大家都说兔子当不了警察,她一心要当,最后还挺成功的。我蛮喜欢她。”
“那这个狐狸是?也是警察吗?”
“就是兔子的男朋友,一开始是个痞子,后来当警察了,很帅。”
方维看见俩人的头凑在一起,竟像是有商有量的一对,气质也十分合衬。他心跳如鼓,犹犹豫豫地往货架后面走去。方谨在后面急得直推他:“爸,你躲什么,上去啊。”
金九华嗯了一声,又比划着问道:“卢医生你穿多大号的?”
“这个尺码……我穿M的差不多。”
方维左顾右盼,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你俩也来逛超市啊。”
卢玉贞很惊喜,“方科长,还有方谨,你也在。我提前出来一会,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带的。”
她瞧见方维偌大的购物车里孤零零放着四个橙子:“你们也刚来。”
“是啊。”
“那就一起逛逛吧。”
她挑了几包瓜子花生,方维接过来放在自己车里,“给我拿着呗,明天车上大家一块吃。”
金九华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从货架上拿了一件卫衣放在自己的车里。方维冷眼瞧着,忽然心中说不出来的惊喜,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他拿的是个“S”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