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分手
凌晨一点的急诊室里,灯火通明,一如往常。蒋济仁从病房里面出来,眼神极其飘忽。
杨安顺、方维和卢玉贞三个人各自离开两步远,都盯着地面不言语。卢玉贞很担忧地凑上去问:“蒋老师,师娘没事吧?”
蒋济仁摇摇头,强打精神回复,“只是急性酒精中毒,加胃溃疡的老毛病。大家都回去吧,没什么大事。”
方维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跟他对了一下眼神。蒋济仁犹豫了几秒钟,走到他面前,憋了一小会才开口:“方科长,请你也先回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方维略感尴尬,他看了一眼手机,尽管有录音,他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掩盖住。斟酌了一番用词,他回答道,“我和郑总……就是商量点采购设备的事情,没有别的。”
杨安顺怀疑的眼光落在他脸上。
蒋济仁垂着眼睛,非常疲惫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救了她一命。如果没有人及时发现,可能会出大事。”
方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卢玉贞却忽然在旁边插话道:“蒋老师,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和方科长正在交往。”
杨安顺惊愕地抬起头来,“卢医生,你……”
卢玉贞从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她拍拍杨安顺的肩膀,“小杨,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你们都是好人。”
杨安顺几乎不曾把牙咬碎了,“你真的是……”
他将“你瞎了眼”几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无奈地擦了把脸,眼睛又钉在方维身上,像要把方维的心脏钉出一个大洞。方维只觉得平生不曾被这般怀疑过,实在窘迫至极,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只得讪讪地说道:“小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安顺听见这句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吸了口冷气。他看看方维,又看看卢玉贞,觉得世上最荒谬的事都在今天出现了,连带自己也成了这荒谬世界的一环。
他没搭话,转身快步走出大门,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无可奈何。
蒋济仁发着愣:“原来你俩交往啊。好,很好。”
卢玉贞微笑着说道:“既然师娘没有大事,我们就先走了。”
她转过身去,抓住方维的手。他们从急诊长廊一路走过去,她紧紧地握着他的几根手指,像是怕他跑了。方维只觉得她手心里全是汗,只觉得心跳如鼓,连带走路也跟着僵硬无比。路过的医生和护士们瞧见了,都露出暧昧的笑容,有一些还在给方维偷偷竖大拇指。
他们到了地下停车场,进了那辆沃尔沃轿车。周围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音响及时地叫了一声:“蓝牙已连接。”
手机叮里咚咙地响起了一片信息提示音,全是四面八方发来的贺电。
王有庆:“恭喜头儿,贺喜头儿,等好日子来了要吃喜糖。”
高俭:“师门多年的滞销货今日终于推销完成,老师的心腹大患一朝解除,请告知卢医生,货物出门,不退不换。”
方维的心像是阳光下的雪球,不一会儿就化得七零八落。冯时的微信也来了:“小方,一定要好好对女朋友啊。”
卢玉贞呆呆地望着玻璃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我真的只是去谈工作的。”
她将两只手放在他太阳穴上,注视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也不喜欢被骗。”
她说得无比认真,他心跳险些停了一拍。她忽然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咱们开车回家吧。几天不见,好想爸爸妈妈。”
“谢谢他们这几天照顾孩子。”
“俩孩子很会逗趣,也会陪我爸下棋,陪我妈看电视,他们也很开心。”
这辆车驶出医院,平稳地向小区走去。
郑佳雪于当日早晨转了特需病房。她的酒精中毒并不严重,一天后就好得差不多了。陈妙茵来看她的时候,她正靠着一个坐垫坐在床头,很严肃地处理邮件,一只手正在打着吊瓶。
她小声对陈妙茵说道:“嫂子,帮我把八宝粥拿过来吧,我馋了。”
陈妙茵拿起那罐包装老气的八宝粥,“凉着,我给你热一下。”
陈妙茵在碗里倒了些开水,把罐子放在里面加热。郑佳雪笑了笑:“我哥送来的。他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陈妙茵用手转着八宝粥的顶端,并不接话。郑佳雪会意:“我爸妈以前一年到头在外头跑生意,家里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保姆带着我俩,爸妈定期打钱。我生病了,我哥就给我买八宝粥。保姆懒得加热,就凉着给我。所以我的胃一直有点毛病。”
陈妙茵叹口气:“都不容易。”她将窗帘拉到一边,“外头的草坪好像有点绿色了。”
蒋济仁忽然慢慢腾腾地走了进来。陈妙茵见他欲言又止,便笑着说道:“我先走了,可不打扰你们两个说私房话。”
他在床边坐下了。郑佳雪强撑着找话题:“是不是柳树也快绿了。”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说道:“我问过主管医生了,他说你快好了。”
“对。随时可以出院。”
他将两只手握在一起,“你那天……”
她猛然坐起身来,着急地解释:“方科长,我跟他没什么。”
他苦笑着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扔在她面前:“不是他说了什么,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天手机关机,却不是没电,是你关的吧。”
她无话可说,只能别过脸去看窗外。
“微信登出了。你喝醉了,我把你抱到车里,想着你可能有急事要处理,就回去拿了一下你的手机。其实……你我的手机密码都一样,一直都是,我没改过,你也没有。”
她无助地捂着脸。蒋济仁点了点手机屏幕:“你发了两条信息给小卢。小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片静默。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你希望小卢来还是不来?”
郑佳雪小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怀疑,那封推荐信,我会给她的。”
蒋济仁压抑着怒气。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推荐信的事。郑佳雪,我是一个外科医生。华正医院不成文的规定,外科主任是不能关机的。发生紧急情况收不到通知,就是大事故,你明白吗?”
“我……对不起。”
“谈恋爱这么多年,你怀疑我的职业操守。郑佳雪,我有女学生,还不止小卢一个,目前还有两个没毕业,未来也会有。我是看泌尿外科的,还天天接待女病人,看她们的泌尿系统。你是要我辞职吗?”他虎着脸:“我做的是外科手术,病人都是脱光的。”
郑佳雪看见他的表情,慌乱地解释:“济仁,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喝多了,有点上头……”
“那天晚上你的确一直都不对劲。可是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有大把时间解释,甚至我们还……上了床。明明那么亲密的关系,你都做不到直截了当地问我。你到底害怕什么?我不值得你信任了是吗?”
“害怕你心里有了别人,害怕你不爱我,害怕……”
“你可以把我拿链子锁在身边,这样我就不会出去接触外界了,更不会有别人。我天天在家围着你转。”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会悄无声息地使个绊子,把小卢弄走。这次是我侥幸发现了,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是她,明天是别的女学生,女护士,女病人。我会成为医院的笑柄,跟百草枯一样,周围寸草不生。”
她一手拔掉了针头,跳下床来。血呼啦啦冒出来,在地上留下几滴印子。“济仁,你别那样想。”
蒋济仁苦笑,“咱们这么多年了。你家人的秉性,我大概知道一点,你现在越来越像你哥了。像这种没钱没势的人,在你眼里是不算人的,她们妨了你的眼,就是罪过。我说的对吧。”
她抓住他的胳膊,“不是,我会改的。”
“小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蒋济仁的嘴唇在发抖,“你以前多可爱,又聪明又热情,总是跟我说要做一番大事业,做大众医疗,我还笑你是普度众生。你现在眼里哪里还有众生,谁都看不见了,只有你自己。”
一股恐惧从她的脑海中生发出来。“你……”
“我们分手吧。”蒋济仁咬了咬牙,平静地说道,“趁还没有结婚。我想我们不大合适。”
她听清楚了,眼前一片昏眩。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的脸在眼前晃着,变成两个,又变成三个。“咱们……小十年了。”
他眼里有点凄然,随即又消失了,“宁可你恨我。不要耽误了你一辈子。还有几十年。咱们各自保重。”
他们仓惶地对视。他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她眼前一片白花花,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她往外张望着,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她拿起手机想打给他,又放下了,连解释都无从谈起。
她恍惚着回到床上。血在手上已经干了,结了一小块痂。她倒在床上,床单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那年在巴尔的摩,他们俩在雪地里等救援,抱在一起,车窗外满目皆白,他们只有彼此。
“那个时刻让地球毁灭了多好啊。”她忽然脑子里窜出一个念头。眼睛干干的,竟是没了眼泪。
她伸手去摸八宝粥,连同碗里的水都是凉的。
第102章 面试
一场前列腺切除手术用时一个多小时,病人是个三十一岁的年轻人。蒋济仁很严肃地说道,“前列腺癌的发病率眼看着越来越高了。几年前,一个星期只有两台手术,现在十台不止。就算科室扩张了,这上升趋势也很吓人。”
卢玉贞是一助,负责拉钩,她看了一下病人的脸,“这是几年来最年轻的。”
蒋济仁又说道:“这病在欧美特别高发,和饮食结构有关系。论前列腺癌手术的水平,我们离他们还差得远。当年我导师就说过,差距不止十年。”
器械护士上来清点。一群医生赶着洗了澡,换完衣服。蒋济仁走回办公室,忽然手机叮的一声,是一封邮件。
邮件里是给卢玉贞的推荐信,其他一句话也没有。他心底空落落的,抬起手来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病人的妻子在病床前坐着,呆滞地望着窗外。卢玉贞安慰她:“手术很成功。”
她眼里含了一包泪:“怎么会得这个病呢,不都是七老八十了才得。万一有个后遗症,我们去年才刚结婚,我还没怀孕呢。”
卢玉贞只好说道:“夫妻生活质量可能会受到影响,病人心理压力也很大,你们是夫妻,要尽可能坦诚,互相扶持,尤其是术后三个月是最艰难的时间。”
她喃喃道:“我会不会守一辈子活寡。”
“如果有问题可以后续治疗的,你先不要太焦虑。”
她小声地抽泣起来。卢玉贞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她在办公室里零零碎碎地写着病志,邮箱里弹出一封邮件,标题是英文的。
她来回看了两遍,呼吸都急促起来,是面试通知。
远程面试安排在北京时间晚上十点钟。方维帮她安好了Skype,检查了通话音量一切正常。她紧张得坐立不安。
方维笑道:“别怕,今年不行就明年。”
“话是这么说。”她拿着一本专业词汇小声默念,“我英语水平不好,一着急就磕巴。我师娘的英语水平才叫好,跟老外一模一样的。”
方维心里有点发虚,又去调整摄像头。
眼看就十点了,他跟卢家夫妇说道:“伯父伯母,咱们去我家里等吧。”
卢玉贞勉强笑道:“我有事叫你。”
卢家夫妇在沙发上坐了。方维打开电视机挑了个电视剧放着,又从冰箱里捧了一只哈密瓜出来,几刀切成小块,先递给他们。他们神情也很紧张:“给孩子吧,吃不下。”
卢爸爸沉着脸,“贞贞从小到大这么多考试,我们一点忙也帮不上。”
卢妈妈探头探脑:“贞贞要不要喝点水,嗓子哑了怎么办。我去倒一点。”
方维笑道:“有矿泉水,拧开了的。”
卢妈妈嗯了一声,“真要跟外国人说话啊,她还没出过国呢,听说老外吃牛肉不烧熟的,血呼啦地就吃,真要吓死人。”
方谨笑了:“奶奶,那叫牛排,就是半熟的最好吃。”
郑祥也跟着手里比划,“他们弄菜叶子拌着吃,生的。”
卢妈妈越发忧心起来,长吁短叹。方维笑着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在上面点了一些斑点:“不要紧,也有卖那种馅饼的,在微波炉里一转就熟,跟新疆的馕一个样。”
卢爸爸忽然说道:“小方,贞贞要出国,你心里真的没有意见?”
他连忙摆手:“绝对没有。医生是个终身学习的职业,进修是很正常的。医院还有援藏、援疆甚至援非的指标,我绝对有心理准备。现在通讯发达,打视频电话一样的。”
卢玉贞坐在电脑前面,紧张地盯着几位面试官。他们先是闲聊了几句,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还能应对。后来其中一位问了几个泌尿外科的专业问题,她答得也很流畅,内心放松了一点。最后,坐在中间的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士很和蔼地发问:“谈谈你为什么选择做医生吧。”
这个问题是没有准备过的,她想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因为我爷爷和爸爸是做医生的,我从小就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医生。”
女士笑了:“是因为医生收入高吗?”
她赶紧摇头:“不是。在中国,医生的收入不是很高,尤其是我爷爷和爸爸是在村子里面做医生的。许多人付不起药费。有时候他们会送来一些自己种的蔬菜和瓜果,就算是报酬了。”
她一边想着英语单词,一边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们骑自行车,骑摩托车走很远去看病人,很辛苦。但是病人也很尊敬他们。所以我也想当医生。”
“那你为什么选泌尿外科呢?”
“在外科里面,从开放手术到现在的腔镜手术,再到新一代机器人辅助技术,泌尿外科都处于最前沿的地位。尤其是泌尿系肿瘤不仅有多种治疗方法,预后也相对较好,这正是泌尿外科的魅力。”
“实际上,你可能已经感受到了,做医生并不是那样美好。它常常伴随着压力和牺牲,比如随时要停止的进餐、被取消的休假、日夜颠倒的作息、难以维系的感情,还有面临生死时的自我怀疑和消沉。”女士将这段话说得很慢。“我们是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能提供最好的专业培训,但我们也在选择最好的人选。能给我更多选择你的理由吗?”
“我……我科研做的不错,发了一些文章。”卢玉贞想了想。
女士很客气地点头。“哦,我们在简历里看到了。”
卢玉贞一时说不出什么,女士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
卢玉贞忽然说道:“对,我还想补充一点。”
“请说。”
“实际上在去年,我也曾经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承担这些压力。”卢玉贞把每一个字咬得很清楚,语法有点错误,但不影响表达的真挚,“后来,我认识了我的男朋友,他也是在医院工作的。他曾经是个非常出色的医学生,在一次意外中伤到了手,不再有做外科医生的可能。他一直在鼓励我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我想带着他没有实现的理想一起加油。我可以做双倍的努力,来实现我们共同的愿望。”
她说完了,女士显然有些动容,“哦,这很感人。”
卢玉贞微笑起来:“希望我能有机会。”
女士看了看两边的面试官,“好的,这场面试就到这里,我们会做审议,结果会在一周内通知你。”
“谢谢。”
卢玉贞伸手关上了摄像头。她站起身来,只觉得腿都麻了。她打开门,爸妈、方维和两个孩子都站在门外,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她咳了一声,“表现还不错,一周之后等通知。”
几个人纷纷点头。方维笑着问:“还要吃夜宵吗?我给你煮点面。”
“不用了。”
忽然方维的电话响了起来,是王有庆。“什么事?”
“头儿,我想后天早上请半天假。”
“没问题。家里有事?”
“对对对。”
两天后的中午,王有庆走进方维的办公室。他正在编固定资产台账,抬起头来问道:“家里的事办完了?”
“都办好了。”
王有庆将一包喜糖放在他桌上:“金英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不一定贵,但绝对每一颗都好吃。”
他掂量着手里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盒,忽然回过味来,笑容越来越大:“你……你们……”
“对,我们俩刚刚领证结婚了。”
方维一巴掌拍上去,“行啊,可以啊,有庆。恭喜恭喜。”
王有庆笑起来很憨:“头儿,你也赶快。”
第103章 重逢
方维打开喜糖盒子,挑了一块奶糖扔进嘴里:“不错,金英严选。”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王有庆:“似乎……有点突然啊,不会是……”
王有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不会。金英说还不着急呢,她们创伤中心的护士备孕都得有计划的,一个一个来,不能扎堆。”
“咱们科室的女生就不用,估计是男的比较多。”方维还是有点好奇,“那你们节奏很快啊。”
“我都二十八了,晚婚年龄也早够了。”王有庆挠了挠头,“年后刚见家长,谁想到那么巧,金英的爸爸和我爸刚好都在一个军区当过兵,说起来还打过照面。两家的房子以前都是在南城的,条件也差不多,当时就拍板定了。我妈立即就领着金英去商场一层买了一套金镯子金项链,又商量着出钱买房的事,两家很快就凑了一笔钱当首付。家里的意思是,房子反正都要放在我俩名下,不如就先把结婚证领了。我当然求之不得,她也不反对,所以一说就成。”
方维笑了,“难得大家都是靠谱的人。咱们医院职工公积金比较高,供房子也不算费劲。”他拍拍手,“明天晚上有时间没?科室里一块吃个饭,给你庆祝。”
王有庆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得问问金英的意思。已经定了饭店,正式摆酒还得几个月。”
方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刷了下手机,金英的朋友圈跳了出来,是两个人领证的照片,配文:“刚结婚,没怀孕,谢谢亲朋好友的祝福,正式迈入人生新阶段:)”
他笑道:“还是人家金英敞亮。”
王有庆也看着那条朋友圈,嘴险些咧到耳朵根,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真是跟做梦一样。”
冷不防高俭的电话打过来了:“王有庆这小子,把我们创伤中心的一朵花给拐走了。”
方维笑着说道:“高主任,你可小心说话,有庆正在我旁边呢。我开一下免提。”
王有庆赶忙谦恭地打招呼:“高主任好。”
方维跟着补充:“这是你们中心的女婿了,以后啥设备要维修,随便叫。”
高俭的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今天晚上全部拉出去吃饭,叫你们设备科也去。我来组织。对了,叫小卢也去。”
“这么着急?”方维完全不意外,“人家有庆跟金英新婚燕尔的。”
“我就不信他们俩人还得等今天才洞房。”
这话一出口,王有庆立即脸红了,扭着脸看向一边,方维很尴尬地低下头去。高俭说道:“这事要是不搞团建,那队伍就没法带了。地点我让金英选,以后在家也得她做主,知道了吗有庆?”
王有庆诺诺连声:“说得对。一切都是金英管。”
高俭挂了电话,方维咳了一声:“那就……按高主任的意思办吧。”
一个小时后,高俭将地点发给了方维,却是一家KTV。方维回复:“不是要吃饭吗?”
“他们说光吃饭没意思,这家有自助餐。”
他转发给卢玉贞,又问:“谢律师去不去?”
高俭那边没动静了。
欢腾KTV曾经是北京城响当当的大牌K歌场所,装修豪华,巅峰期一个包厢都难求。如今大概是年轻人的兴趣发生了转变,生意逐渐萧条,不复当年的客似云来。
晚上七点钟,方维带着设备科的五六个人到场,在前台要了一个豪华包厢。又等了大概半个钟头,高俭率先推开门,医护队伍浩浩荡荡地涌进来,十几个人立即把屋子塞得很满。
众人起了哄,叫新婚夫妇献歌一首。王有庆很为难:“我唱歌跑调,你们知道的。”
方维拍拍他的肩膀:“咱们设备科的人可不能怂,关键时刻得顶上。”
金英想了想,挑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两个人拉着手对唱,眼神里全是甜蜜。
王有庆确实调子不准,但咬字无比认真,时不时露出傻笑。高俭用肩膀推一推方维,小声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有庆可不傻,人家也是硕士毕业,哪里配不上了。”方维看着一对十指紧扣的小夫妻,“多么般配。”
“小卢来吗?”
“她答应来了,不过得等会。”
卢玉贞到了八点多才到,方维下楼将她接进来。新婚夫妇表演时间已过,包厢里灯光昏暗,有几个麦霸正唱得非常陶醉,角落里一群人就着手机的光在打扑克。高俭正在大口地吃水果,见了卢玉贞就开口招呼:“弟妹……”
方维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正经点。”
“小卢,赶紧跟小方对唱一首。”
金九华带她过去点歌:“这都是对唱,可以选歌手也可以选拼音。”
“我都好多年没来过KTV了。”
她跟方维小声商量着,选了一首《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前奏响起来,高俭就笑了:“真有些年头了。”
“废话,新的我也不会啊。”
他俩很安静地唱着,一人一半,配合得很默契。金英倚在王有庆的肩膀上晃着沙锤,两人的脑袋晃得特别有节奏。高俭很及时地鼓掌:“这歌特别适合你俩。”
方维将话筒递给他:“都是赶鸭子上架,你来一个呗。”
高俭并不推拒,叫道:“九华,给我点个《咱们屯里的人》,赵本山的,哎哎哎,九华呢?”
金英笑道:“他刚出去了,我帮你点。”
欢快的唢呐声响彻房间,大家都很捧场地打着节拍,忽然门被重重地推开了,进来两个警察。他们看着二十个人的热闹场面皱了下眉头:“查身份证。”
方维站起身来:“这位警官,什么情况?”
打头的是个年轻警察,口气有点冲:“执行任务,得登记一下身份证。”
“我们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那边是医生和护士。”方维将工牌给他看,“绝对是良民。”
警察不为所动,将手伸出来:“身份证。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方维无奈,只得说了一声,大家从包里掏出身份证,一个一个地递过去。
警察登记完了身份证号,将一沓子身份证递给卢玉贞:“没什么特殊情况。”
卢玉贞挨个人送过去,冷不防看见了高俭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很英气。她笑了笑:“有点不像你本人啊,高主任,什么时候照的。”
高俭耸耸肩膀:“八百年前的老照片了,每次都被人怀疑。老啦老啦……”
她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忽然心中咯噔一下。
金九华上了个厕所,走出来就被七歪八扭的通道弄得有点晕。他好不容易辨清了方向,就看见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从对面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女孩子趔趄着走过去了。他想着大概是喝多了,并不在意。忽然听见扑通一声,他回头看去,她跌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回身将她扶了起来,她的头发胡乱披着将脸盖住了,但似乎没有酒精的味道。他愣了一下,就闻见一股香味。他分辨了一下,是很熟悉的果香,常用的儿童麻醉药七氟烷的味道。
他立刻起了疑心,在女孩耳边叫道:“你还清醒么?”
没有回答。身边忽然又来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脖子里的大金链子明晃晃地招眼。大金链子将手搭在金九华肩膀上,“哥们,这是我朋友。我带她回去就行了。”
金九华怀疑地看着他:“是吗?怎么证明?”
大金链子皱着眉头:“她就是我朋友啊,还得跟你证明,你谁啊。”
金九华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她是昏迷状态,不能听一面之词。”
大金链子不耐烦了:“哥们,管什么闲事。”他搓了搓手,忽然笑了,“你是看见了想捡是吧?天下可没有这种好事。”
他用手指比划着做了个下流动作,就伸手去抓女孩的肩膀。金九华拦了他一把,那人拉下脸来:“你是真敢虎口夺食。不长眼的东西。”
金九华退了一步,看看四周,竟是没人经过。大金链子窜上前来,撩起袖子,露了下花臂:“还不快滚。”
他看了看那个失去知觉的女孩子,看得出非常年轻。他站着不走:“她需要去医院。”
大金链子终于怒了,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一拳头挥过去:“找死。”
金九华虽然高大,却很灵活。他撤了一步躲过去,伸手在他肩膀上带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并不大,可是效果很明显:大金链子惨叫了一声,胳膊无力地垂下来,是肩膀脱臼了。
他又惊又怒,突然嚎叫道:“你敢打人!”
旁边很应景地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警察,拿着警官证晃了一下:“警察,不要动,怎么回事?”
大金链子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将胳膊晃了晃,“他把我打了。”
金九华连忙辩解:“他先打的。”
“那就是互殴了。”警察打开执法记录仪。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插进来,“金医生,好久不见。”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穿着整套的警服,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像一朵微笑的花。
他整个人晃了神,说话也结巴了,“好……好久不见。”
年轻警察连忙笑道:“袁队长,这人你认识啊。”
袁昭轻快地点了点头:“对,熟人。”她指着大金链子:“带他回去突击审讯。”
警察立刻照做了。袁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金医生,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做个笔录。”
第104章 护送
袁昭在包厢里刚一露头,立即引发了不小的欢呼。
金英几乎是蹦跳着上去拉住她:“袁姐姐,太好了,太巧了。”她指着王有庆:“我俩刚领证。”
卢玉贞也很意外,“袁警官,今天是个庆祝局,没有外人,一起吧。”
袁昭摸摸金英的头,像是个老成持重的大姐:“我看见了朋友圈的官宣,还给你点赞来着,估计人太多,你不记得了。恭喜恭喜,有庆是个靠谱的好男人。”
她对着高俭说道:“高主任,今天有特别任务,实在是脱不开身。对了,金医生刚才跟嫌疑人有接触,我需要他去做一下笔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惊疑不定地寻找金九华。金九华高大的身影在袁昭后面出现了,“没事,就是走一趟。”
高俭点头:“九华,一切听袁警官的安排。”
袁昭笑道:“很快就把他送回来。”
高俭将手一挥:“这儿肯定用不着了,今晚随你处置。九华,明天早上的手术我另外找人当一助。”
金九华听得一脸懵,高俭用下巴指一指外面,眨眨眼睛:“赶紧归案吧。”
金九华第一次知道,原来警车后面是个大笼子。几个警察押着嫌疑人上了车,大金链子和两个黄毛坐在一边,上着手铐。他和袁昭坐在另一边。
他有点紧张,坐立不安。袁昭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压压惊。”
他很局促地说道:“坐警车还是第一次。”
大金链子疼得直叫唤,瞅着袁昭陪笑,“警察同志,他也打我了,怎么不上铐子?就算他认识你,咱也有特权不是,都是老百姓……”
金九华看着他的胳膊:“要不……”
袁昭轻轻摇头,过了一会冷冰冰地问了一句:“疼不疼?”
“疼死了。”
“疼就忍着。”她目光冷硬如铁,完全不为所动。大金链子被她扫了一眼,立刻闭了嘴。金九华往后缩了缩。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她才对金九华说道:“给他治一下吧。”
他两下就把脱臼的地方弄好了。大金链子嘴里吸着气,再也不敢作声。
袁昭微笑道:“谢谢你了金医生。”
车一路响着警笛开进公安局,袁昭跳下车,早有人在院子里接应。她将金九华安排给一个小警察:“给这位医生做一下笔录,做完就可以回去了。”
“好的袁队。”
快到十二点,袁昭才从审讯室出来。金九华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正在打瞌睡。
她愕然地问:“这是……”
有人解释:“他说要在这里等你。”
他很及时地清醒过来:“没耽误你们工作吧。”
袁昭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小声说道:“没有。”她的声音温柔了几分:“我去换衣服。”
午夜的街道,冷清得不像北京。他们并肩从公安局走出来,她仍穿着厚重的警察棉服,将整个人裹得只露出眼睛。手上戴着棕色的手套,是他送的那一双。
“你怎么不走啊。”
“我觉得女孩子半夜一个人回家,很不安全。”
她很轻声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傻。有人敢袭警啊。”
金九华嗯了一声,问道:“你住哪儿,我叫个车?”
“很近,两站路的工夫。我平时扫个共享单车就回去了。”
他在路边找到两辆车,刚掏出手机,袁昭笑道:“今天想走回去。”
他愣了一下,“好。”
他俩走得都很慢。偶尔有汽车开过,车灯照亮一片,又倏忽远离。轻柔的风往脸上吹,带着一点轻微的青草气息。
奶茶店的招牌一闪一闪,她笑着说道:“可惜太晚了,已经关门了。金英送我的奶茶券我还没用呢。”
“改天。”
她笑了,指着旁边的一家便利店:“关东煮要不要,我请你。”
热乎乎的海带结、魔芋丝和萝卜被盛到碗里,店员问道:“要不要辣汤?”
袁昭抿了抿嘴,“不要了。”
他们坐在靠窗户的高脚椅上,愉快地享受着晚餐。金九华拣了一串萝卜在嘴里嚼着,很小心地问道:“你……不是做文职了吗?”
“刚做了两个多星期文职,领导就找我谈话,说近年来新型毒/品有泛滥态势,传播途径也比较隐蔽,所以组织决定专门成立一个大队来管。耀哥也推荐了我。”她笑眯眯地回答:“你是不是觉得文职比较好。”
金九华摇头:“那倒不是。我理解这就跟医院里的临床和行政一样,适合你的就是好岗位。我只是有点担心,要出外勤的话,你身体受得了吗?万一犯罪分子扑过来打人……”
“我有警棍,管他什么猛人,都受不了电击。必要时出勤会配枪。”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出警最重要的是靠脑子。”
金九华放松地笑起来,“我是个干体力活的,一直没什么脑子。”
袁昭也跟着笑:“别这么谦虚。”
袁昭的小区门前种着几丛迎春花,枝条上细碎的叶子已经是翠绿的颜色了,金黄色的花朵羞答答地冒出头来。一只花猫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在袁昭脚下转了两圈。
她将十指张开:“今天回来的晚,什么都没带。”花猫像是听懂了似的,很快地跑走了。
金九华点点头:“我就送到这里吧。袁警官,晚安。”
“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她的语气很俏皮,“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谢你请我吃夜宵。”
“谢来谢去的,我们俩应该对着鞠躬。”她说出这句话来,忽然觉得有点冒失,只好很快地扭过头挥手:“那我走啦,拜拜。”
“拜拜。”眼看她掏出门卡,他赶紧补上一句:“我……我回头找你,请你吃好吃的,带辣汤的。”
她眼睛放着光,“好啊。”
大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金九华掏出手机,点开软件的打车选项,忽然改了主意。
凌晨的街道上有一辆慢悠悠的共享单车。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轻柔地拂过耳边。野花静静地绽放在每个街角,所有的植物都在趁着春天努力生长。他偷偷撒开了两只手,仿佛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生活在他面前铺开无限的可能。
太阳准时地照耀着这座忙碌的城市。市中心的一所大平层里,郑佳雪正在收拾行李。
门铃准时响起来。访客是陈妙茵带着女儿。
姑嫂两个人相对无言。陈妙茵见她眼睛都肿了起来,心下凄然,只好岔开话题:“什么时候走?”
“晚上的飞机。”郑佳雪很冷静地答道:“估计一年半载不回来了,妙妙看看家里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拿走。许多衣服吊牌还没拆呢。”
郑爱妙欢呼了一声,“姑姑有好多漂亮的衣服,亮晶晶的,我成人礼上可以穿。”
陈妙茵赶紧拦着:“妙妙,你才小学毕业,还有五六年呢,到时候再买就是了。”她看着郑佳雪憔悴的样子,想到她以前孔雀一般的骄傲,“怎么要去那么久。”
郑佳雪本不愿意提,想了想,还是直说了:“前几天爸跟我打过电话了。他的意思是我哥出院了,舆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位子还是要还给他的。我去接管美国公司,以后就常驻纽约。”
“怪不得……你哥说我要后悔的。”陈妙茵苦笑道:“那岂不是对你不公平。”
郑佳雪淡淡地答道,“我有心理准备,也习惯了。爸说补偿百分之三的股份给我,作为我这段时间勇挑重担的奖励。”她又拿了两件正装裙子在手里折好:“我也没有本事,抓不住蒋济仁的心,爸妈大概对我非常失望。”
陈妙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小雪,再争取一下吧。这么多年感情,哪能说放就放。小蒋心软,说不定你去说一说……”
郑佳雪摇头:“算了。感情没了不会死人,尊严没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郑爱妙拿着一套亮片蓬蓬纱的裙子,颜色像是璀璨的星空:“姑姑,我想要这个。”
郑佳雪愣了一下,手拂过裙摆:“本来打算婚礼跳舞的时候穿的。爱妙,送你了。”
陈妙茵将女儿打发到一边去玩,又拉着郑佳雪的手:“想哭就哭好了,你肯定难受,我能懂。”
“我得打起精神来。”她挺直了脊背。“嫂子,我哥重新掌权,你俩能不能……”
“不能,你以后还是叫我姐吧。”陈妙茵很笃定。“我已经跟谢律师商量好了,这星期就会提起诉讼。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等得起。”
她们俩忧伤地对视着,给了彼此一个拥抱,陈妙茵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咱俩永远是姐妹。”
“嗯。我在纽约等着你来,旅游还是定居都可以。爱妙来读高中,住在姑姑那里好不好?”
郑爱妙眨着大眼睛:“好。姑姑是我的榜样,又聪明又能干。”
郑佳雪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饱满有弹性的脸,天真清澈的眼神。她笑着说道:“我们爱妙才是最棒的。”
七点钟,郑家的车准时停在楼下。司机将她的行李搬上了车,平稳地朝机场开去。
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下班的人各个神情疲惫,匆忙地赶着路。北京像个巨大的怪兽,将无数人的青春吞噬。
她心里忽然有了奇怪的念头。那些赶路的人,总有家可以回。
一如既往的堵车。司机小声安慰她:“郑总您别着急,七点了,再等一等就能疏通。”
她转头看了一眼,华正医院的主楼映入眼帘。天黑了,这个时间他大概正在办公室工作。
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道:“再见了,蒋济仁。”
第105章 公章
首都国际机场的头等舱休息室内,播放着轻柔的音乐。郑佳雪离开沙发椅,走向餐台。
晚上十点多钟,原本样式丰富的炒菜区域已经所剩无几,只有甜品区还供应着蛋挞、春卷和各类小蛋糕。她看着一柜子冷食,实在提不起兴趣,最后只拿了两个春卷,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配了一小碟萨拉米香肠。
她慢腾腾地吃着,手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手指落在蒋济仁的头像上。下一次见面,想必是遥遥无期。他这样年轻出色,自然是不缺女伴的,也许很快就有了心仪的对象,过个一年半载就结婚生子。蒋家一直喜欢工作稳定、清秀温柔的女孩子,说不定是个老师或者公务员,他从此就老婆孩子热炕头,说不定就向着发胖秃头的资深医生进发……她内心有点闷闷的钝痛,随即摇了摇头,将那个奇怪的人物形象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发给父亲的微信也没回,这似乎不是他的习惯。她算着时差,天早就该亮了。
她打开电脑,查了几封邮件,捡重点的回复了。
广播响起来,一个温柔的女生通报:“XXX先生,XXX先生,郑佳雪女士,您所乘坐的CAXXX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
她将电脑塞进双肩包里,推着随身行李箱。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个国际长途的号码。
她接了,对面是宏济医疗的总法律顾问,随她父亲一起去收购林美集团的,是公司的老臣。他语气有点焦急:“佳雪,美国司法部的人刚刚过来带走了郑总。”
她大吃一惊,直截了当地问:“出示什么手续没有?”
“逮捕通知书上写的是bribery,涉嫌行贿。”
“目标人物清楚吗?”
“还不清楚。”
郑佳雪深吸了一口气,手脚都冰凉了。她定了定神,“林叔叔,先不要说太多,当心你的电话有监听。”
她又问了些细节,总法律顾问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团队大概已经成了无头苍蝇。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走到办公区,那里有一排玻璃房子,是静音的。她从通讯录里找了几个在美国华明药业公共关系部时认识的业界消息灵通人士以及媒体。其中几个人都语焉不详,但可以确认消息是真的。路透社的一位记者透露,很快新闻就会发出来。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还在催促:“郑佳雪女士,您所乘坐的CAXXX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请您立即到登机口……”
她闭上眼睛,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冷静地下了决心。她将手机关了机,走到前台,掏出登机牌:“您好,我想取消去纽约的行程。”
服务员惊异地看着她:“您确定吗?”
“确定。”
“那好,请您随我到专用出口,请在这张纸上签字确认。”
凌晨一点,机场高速回市区的路上,她打开车窗。夜凉如水,风吹过来将她吹得越发清醒。她头脑中乱七八糟,有担心,但也莫名地有点兴奋。
郑佳雪打开备用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陈妙茵。响了好几声,她才接起来,语气晕乎乎的,带点惊讶:“小雪,飞机延迟了?”
“不,我不飞了。”
“啊?”
“嫂子,我现在需要你的支持。我去找你汇合,咱们一起去宏济医疗的办公楼。”
陈妙茵立即意识到出了大事,“什么情况?”
“事关宏济的控制权。对了,我还需要谢律师帮忙。”
“我……能做什么?”
“办一件大事,我承诺你可以尽快跟我哥离婚。”
谢碧陶的电话疯狂地响起来,高俭在昏睡中先睁开眼睛,他推一推身边睡得正香的她:“宝贝儿,找你的。”
谢碧陶从他臂弯里挣了一下,爬起来捞起手机,是郑佳雪的声音:“谢律师,请到宏济医疗的办公楼,我和我嫂子在那里等你。”
她脑子晕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郑总,我就是个诉讼律师,企业的法律服务是非诉业务,可能……不属于我的业务领域。”
“不要紧,你有律师证吗?”
“当然有。”
“那就可以了。”
郑佳雪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谢碧陶云里雾里地坐在床上,高俭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这是要干什么?”
谢碧陶揉揉眼睛,将水喝了,“感觉好像拍电视剧,要有商战情节的那种。豪门争斗,怎么把我也卷进去了。”
高俭立即兴奋起来:“这么猛?是不是郑家的妹妹要打哥哥?我开车带你去,就喜欢看郑佳瑞那个瘪三吃亏。”
谢碧陶苦笑道:“这位郑大小姐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高俭将她的衣服抱过来,“赶紧更衣吧我的谢大律师,我都等不及了,整得我热血沸腾的。”
宏济医疗的办公楼有25层,在所在区域并不是突出的高楼,楼顶闪着红色的企业灯牌。高俭将车停在旁边的巷子里,跟谢碧陶一起下了车。“我陪你一起。”
她转身摆手:“你在这里等我吧。”
高俭很不放心,握着她的手:“万一有什么危险,我怕来不及。”
“不会的。你等我的消息。”
三个女人在楼下汇合,一起到了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郑佳雪简单直接地介绍了一下情况,陈妙茵有点慌,谢碧陶不明所以:“那么郑总……”
郑佳雪点头:“我爸是董事会主席。他不在,我就是最高决策人。”
陈妙茵想了想,“妈和你哥……她们会有意见。”
“她们一定以为我去美国了,现在正在飞机上。现在到早晨上班期间,是最好的时间窗口。咱们要把公司的公章、财务专用章、营业执照等重要文件都控制起来。”
“万一出现冲突?”
“我现在还是公司总经理,将这些东西留在自己手上,是很自然的。”
陈妙茵犹豫不决:“不犯法吧。”
谢碧陶及时地补充:“公司股东之间因为管理出现这种纠纷,即使别的股东有异议,公安机关一般也会让内部解决,不会宣布公章作废的。”
陈妙茵略放了下心:“公章由行政办公室专人保管,财务专用章由财务部专人保管,都在大保险柜里,而且是钥匙和密码分开设置,总不能撬开吧。”
“这么多人……难保会走了风声。”
郑佳雪好似被冷水泼了一脸,立即不说话了。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一筹莫展。过了一会,谢碧陶忽然说道:“保险柜属于设备吧,如果是的话,我觉得方科长应该可以帮忙。我听人说,他对设备业务挺熟练的。”
郑佳雪很诧异:“他会用铁丝撬锁?”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打了个电话出去。
方维虽然茫然,还是凭着理智回答了问题。他的说法很简单:“厂商在交付保险柜的时候会有一把备用钥匙。”
郑佳雪摇头:“不知道是谁在保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很着急吗?”
谢碧陶插嘴:“十万火急。”
大半夜被吵醒,方维心里不免有火。他本来不想管郑家的事,只是谢碧陶发声了,他还是得帮忙:“那……我想起来了,备用钥匙通常放在保险柜的特定位置,例如保险柜底部或者后方凹槽的位置。你们将型号发给我,我找一找说明书。”
三个女人进了行政办公室专门放公章的房间,几乎一人高的保险柜冷冷地立在墙角。她们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把它挪动了一小步。
陈妙茵伸手在后面的凹槽里摸索了好一阵子,着急地说道:“没有。”
谢碧陶给方维发着消息:“永发SY-87型。”
方维回复了一条:“我正在查。”
他又补了一句:“用应急钥匙开门以后,保险柜原有的钥匙就失效了。”
郑佳雪回答:“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谢碧陶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是高俭的声音,有点急躁:“我看见郑佳瑞和他妈了,他们把车停在楼下,两个人现在正在进楼。需要我去拦住她们吗?”
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谢碧陶压着声音说道:“还不用。”
郑佳雪小声叫道:“快关灯。”
陈妙茵将灯关掉了,室内漆黑一片。正在此时,方维的微信如旱季里的大雨一样及时到来:“保险柜右侧面底部有个三角按钮,用力按一下按钮就会弹出备用钥匙。”
“卡住了。”
“再使点劲。”
保险柜的门骤然开了。陈妙茵打开手机的手电,借着这点光线,郑佳雪拿出一个帆布袋,将十几枚公章尽数收入囊中。
外面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第106章 说服
门外有人站定了,有咳嗽和聊天声传进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正是郑佳瑞和王女士。屋里的三个女人缩在墙角。
郑佳雪拿起手机,示意她俩静音,然后在微信里打字:要是开了门,谢律师带着袋子先走。
门外传来鞋底的摩擦声,是郑佳瑞在来回走动,语气很不耐烦:“老吴怎么还不来。”
“大半夜的,你得有点耐心。老吴伺候你爸这么多年,为人是很古板的,我开口跟他说,他才答应。”
“还有财务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在装死。”
王女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样了。事情太突然,没他镇场子,公司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小雪要是在的话……”
郑佳雪陡然屏住了呼吸,只听王女士说道:“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郑佳雪一时无言,心中酸楚至极。忽然听见有手机很大声地发出滴滴的报警声,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吓了一跳,心仿佛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只听郑佳瑞叫道:“什么情况,妈,我的车被砸了。”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两个人的步伐匆匆远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郑佳瑞到楼下一瞧,自己的那辆帕拉梅拉亮着大灯,照彻了一大片区域,报警系统吱吱地叫着,声振屋瓦。他定睛看去,车后面的玻璃大概是被一颗石子打了,有一大片放射状的裂纹。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直窜上来,跳着脚胡乱骂了两句,又找周围的摄像头。正在此时,来了一辆车,是办公室吴主任很及时地赶到。“佳瑞总,究竟是什么情况?”
“车子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砸了。”
“咱们回头查一下物业摄像头就知道了。说不定是流浪汉仇富,这年头多得很,不值得跟他们置气。”
吴主任三两句话将他劝得消了气,王女士问道:“老吴,保险柜的密码你记得吧。”
“记得。保险柜密码我可绝不敢忘记。”吴主任很笃定,“章子从申报到保存都是我亲自管的。”
他往公司里走,又停住了,“嫂子,公章的事非同小可,我还是要请示一下郑总。没有郑总的授权,这肯定不合规。”
母子俩面面相觑,只好说了实话:“实不相瞒……”
吴主任心中早有些不祥的猜想,自己忖摸了一会才答道:“如今救人要紧,公章交到佳瑞总手上的话,您得给我出个证明。”
“那是当然。”王女士说道,“总不能让您无凭无据地担了干系。”
他们三个人往楼里走,吴主任偷偷看着自己的通话记录。董事长郑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打开办公室的灯,保险柜好端端地立在那里。他吸了一口气,输入密码。
出乎意料,保险柜没有动静,显示屏黑屏了。
郑佳瑞俯身去查看电源,没有问题。又输了一遍,还是一样的反应。吴主任的汗快下来了:“我担保密码没有错误。今年没有改过。”
王女士伸手示意郑佳瑞不要焦躁:“老吴,密码有没有别人知道?”
“我手下有个办事员,专门管盖章的,她也知道。不过她最近出差了,应该不会……要不我打个电话给她。”
吴主任拿起手机,王女士伸出手来挡了一下:“不用问了。你找个撬锁的人,直接在这把它撬开。”
“不是……嫂子,佳瑞总,这……不合适吧。”吴主任只觉得头快炸开了,他擦一擦汗,“明天员工们看见了……”
“撬。”郑佳瑞冷冰冰地说道。
“好好,我出去找个人……”
门口忽然有个人淡淡地说道:“不用找了,东西在我这儿。”
他们惊愕地回头,郑佳雪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朴素的休闲装。陈妙茵站在她身后几步,目光有点躲闪。
几个人的表情一时间都异彩纷呈。吴主任只觉得屋里氧气快耗尽了,头跟着疼起来:“小雪……不是,佳雪总。”
郑佳雪点点头:“吴主任,今晚你先回去吧。通知所有中层部门经理,早上八点半在公司大会议室开晨会。”
吴主任答应着往后退,几步退到门口,转身一溜烟地走了。郑家的四个人面面相觑。陈妙茵打破了僵局:“妈,咱们到佳雪的办公室坐吧。”
陈妙茵沏上茶来,王女士坐在沙发中间,兄妹两个一人一边。
郑佳瑞率先发难:“你没走啊。”
“本来已经在机场了。”郑佳雪指一指角落里的行李箱。“林总给我打的电话。”
“那你还等什么?不赶快飞到纽约去救爸爸,跑回来抢班夺权啊。”
郑佳雪喝了口茶:“哥,你这句话里面有两个错误。一,我不是不救爸爸,是为了更好地救他;二,我不叫抢班夺权。我是宏济正式公告过的执行董事,行政总裁,目前还没有卸任。反而是你,在公司里不担任任何职务……”
王女士立即打断了她:“小雪,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你哥,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以后一中一美,各管一摊。都答应的好好的……”
郑佳雪将声音放缓,“妈,形势不一样了。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我现在不能到纽约去,得留在北京主持大局。”
“主持大局”四个字显然戳中了郑佳瑞的神经,他抖着手:“你……”
王女士脸色转向灰败:“小雪,你什么时候生了这样的心思,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乖最贴心的女儿。是谁挑唆你的,怎么这么贪心……算计到亲妈和亲哥头上了。”
郑佳雪微微抬着下巴,一言不发。郑佳瑞冷笑道:“被男人甩了,在自己家里耍威风。”
王女士喝道:“孽障,你也闭嘴。”她看着女儿:“小雪,妈求你了,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爸在美国情况不明,后续不知道会怎样。”
郑佳雪终于忍不住开口:“妈,您也知道大局为重。我不是来夺权的,现在的危急程度超乎你想象。外头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要把咱们家这点资产吞吃干净。用不了天亮,全世界都会知道我爸在美国出了事,所以我想打起精神来,赶紧组织应对。别的不说,爸爸的保释金怎么办?我咨询过别人,至少五百万美元起步,要现金。”
郑佳瑞说道:“三千多万人民币,也不算什么。”
郑佳雪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多美元现金,汇到美国法院的账户,还不能走公司的帐,你来试一试。我再提醒你,咱们在美国的账户说不定都被冻结了,即使没有,也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郑佳瑞想了想:“咱们海外的资金池是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开户的。”
“公账是公账,这笔钱只能走私账。还有对林美公司的收购款,交易对价是二十四亿多美元,这笔钱也在冻结状态,相当于公司六年多的营收。为了这笔交易,爸爸在去年就和几个投资机构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交易不成功,投资人可以要求创始人回购股票。公司可没有这笔钱,相当于借了高利贷。哥,咱们公司大难临头了。”
郑佳雪一口气说完了,又转脸看着母亲:“妈,你好好想一想。去年让我当总裁,是为了什么?”
“当时……怕社会影响不好。”
“现在的社会影响比当时大十倍。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什么错误都不能犯,一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你们是可以召开临时董事会把我罢免,没问题,但是别人闻着血腥味道就来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郑佳瑞见母亲犹豫了,又看向陈妙茵:“老婆,你怎么看?”
陈妙茵脸上没有表情:“你家的事我不方便参与。”
他冷笑道:“没想到有一天连你也会背叛我。再怎么样,我还是爱妙的爸爸,她身上流着我的血。”
“离婚不改变亲子关系。”
王女士终于态度冷硬地开口:“佳瑞,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小雪,早上的晨会,我和你哥都会参加,但不会发言。”
郑佳雪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无声的支持。她站起身来微微鞠躬:“谢谢妈,谢谢哥。”
“公章你放哪儿了?”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一家三口沉默地互相凝视。过了这个夜晚,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半个小时前。谢碧陶背着一个帆布袋出现在小巷里,她上了车,将战利品给高俭看:“认识吗?”
高俭笑道:“你们可真够行的。”他掏出一个红章掂量了一下:“你可以私下卖给郑佳瑞,猜猜他能出多少价钱。”
她推了他一把:“就会瞎扯。”
她忽然心中有个念想如火花爆开,“刚才你在楼下,拣了石子砸了郑佳瑞的车……”
高俭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打开车里的杂物箱,从里面献宝一样地掏出一只弹弓来,“大威力,高准头,不锈钢制造。”
谢碧陶瞠目结舌:“你一个外科主任……”
“小时候三楼的小孩总抢我吃的,我日思夜想,就想练成弹弓秘技,打碎他家的玻璃。没等练成他就搬走了。今天才算一偿宿愿,痛快。”
谢碧陶赶紧抢过来揣在自己包里:“不行,看你笑得这个得瑟,我怕你会危害社会。郑佳瑞那辆车,光车玻璃就……”
高俭笑道:“我倒是也赔得起。不过就想问一句,谢律师,他要是告我怎么办?”
她转了转眼睛,“那……当然是给你辩护了。”
他哈哈笑起来,拍拍手:“那就好,咱们回家。”
第107章 隐瞒
病房里面的电视机正在放着财经新闻,几个病人家属大概是资深股民,看得聚精会神。
“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日前正式宣布,驳回宏济医疗对美国林美医疗公司的收购申请,原因为审查过程中发现宏济医疗董事长与当地官员存在不当沟通,涉嫌行贿,可能影响公平交易。受此消息影响,宏济医疗昨日股价收盘跌停,根据收盘数据统计,该股已连续4日下跌,近5个交易日中有3日跌幅超5%。宏济医疗行政总裁郑佳雪回应,郑宏济先生因在当地酒店宴请数名美国医疗服务部主管并支付住宿费用而被指控,公司正在针对此错误指控采取法律行动。”
蒋济仁带着卢玉贞等几个学生走进来,镜头正好拉近,郑佳雪罕见地化了浓妆,背挺得很直,眉眼里有一股肃杀之气。蒋济仁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
卢玉贞连忙将电视关上了:“查房查房,都准备好。”
家属们唉声叹气:“又亏了不少。天天这么跌下去,我的基金什么时候能回本啊。”
“我看难了,要不就传给下一代吧。”
查房完毕,蒋济仁回了办公室。卢玉贞想了想,还是跟上去,刚要掩上门,蒋济仁应激似的叫道:“别关,开着。”
“好。”
她知道导师心情不好,犹豫着开口道:“蒋老师,我爸妈过几天要回老家了,之前也说过,想请您和师娘吃顿饭。”
蒋济仁的脸色又黑了三分,她赶紧找补:“我知道师娘最近很忙。您一个人也好。”
他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我最近挺忙的,谢谢你的邀请,吃饭就不用了。向你爸妈问好。”
她有点失望:“好的蒋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她忧心忡忡地去科研楼喂狗。四喜又长大了一圈,不再是肉嘟嘟的小狗了。
科研楼的女厕所里,有两个行政人员正在议论:“听说泌尿外科蒋主任跟他女朋友分了。”
卢玉贞心中猛然一跳,只听她们笑嘻嘻地说道:“他女朋友不是一等一的白富美吗?”
“出事了。这两天新闻追着报道,女生是个富二代,她爸在美国被抓了。”
听的人发出夸张的吸气声:“所以就把人家甩了。这蒋济仁可以啊,够绝情的,听说谈了好多年了。”
“他爸是当官的,估计早就听到点动静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会看风向了,一刀两断。”她们八卦得特别起劲,“男方条件那么好,上赶着有人给他介绍新的,北京别的不多,白富美多的是。”
“你知道得够清楚啊。”
“医院圈子能有多大。”
等她们走远了,卢玉贞才精神恍惚地走出来。那天师娘喝多了,被方维扶着走出房间,莫非……
她心里一大片疑云越来越浓,太阳穴跟着一跳一跳地疼。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卢玉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进了楼道,一股又香又辣的味道就直冲天灵盖,她闻了一下,就知道是辣椒油的味道。
走近方维的家门,味道越发浓重了,呛得她嗓子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她敲敲门,没有人应。她又狠命加了力量,把门擂得山响。
方维开了门,腰里系着黄色的背带式围裙,脸上还戴着个白色的N95口罩,看上去颇为滑稽。一股辣气冲上来,她弯下腰咳了两声。
他伸手去拍她的背,声音显得闷声闷气:“没事吧?我在炸辣椒油。”
“嗯,我知道。”她进了屋,一边换鞋一边问道:“我爸妈呢?”
“俩孩子带着他们去逛故宫了,好不容易约到的票。”
她嗯了一声,“老人孩子,我有点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大一米七多,一个能打我俩。老二鬼灵精,一脑袋主意。他俩地方也熟,肯定丢不了。方谨还有电话手表,实时监控。”方维拿起手机给她看手表的定位,上面的头像正在移动:“看,已经出来了。我就是想趁大伙都不在家,把辣椒油做了,平时太呛。”
她看着那个头像有点发愣。方维浑然不觉,很得瑟地带她到厨房,指给她看台面上摆着的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明晃晃红彤彤的都是滚烫的辣椒油,上面飘着一层饱满的白芝麻。这香味是有进攻性的,无坚不摧。
他戴上厚厚的烘焙手套,将不锈钢盆放在高处偏僻的角落,盖上盖子:“可不能让人碰了,太烫了,手上被溅到就是一个泡。”
卢玉贞忽然觉得味道有点熟悉,她从脑海深处翻出一个场景,热闹的新年集市,他提着一包辣椒面,跟她隔着马路遥遥相对。但是……他本人不吃辣。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眼圈有点红。他将手套摘下来,忍不住也咳嗽了:“咱们出去透口气。”
他将窗户都开了。这屋子南北通透,春风瞬间吹遍了各个角落,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她伸出手扣住他的手,“到我屋里去。”
卢玉贞将门开了。方维跟在后面,有点担心:“我这衣服上有味儿。”
她没有答话,将手搭在他脖子上,温柔地吻他,他很快地回应。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手上大概是沾了一点辣椒油,指尖带过的地方麻酥酥的,还有点痛,像是有火在烧。
火直烧到她心里来,她将他抱得越发紧了。他们倒在沙发上,身体黏在一起,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忽然方维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果断接了:“老大。”
他点开免提,声音很嘈杂,方谨扯着嗓子,“爸,我们吃过烤鸭了,待会带爷爷奶奶去趟鸟巢和水立方。”
“什么?天太晚了。”方维看着窗外的路灯,“我明天开车去行不行?”
郑祥笑了:“爸,晚上亮灯才好看呢,白天没意思。还不到八点,没事的。十点前肯定回来。”
“那你们千万注意。”
他挂了电话,忽然看见她眼角肿成了一道红痕,惊愕地问:“你怎么了?”
她用手背擦擦:“没事的,被辣椒油蹭到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你就是傻。赶紧洗洗。”
他用厨房的水龙头使劲地冲着水。她站在他背后,忽然淡淡地说道:“燃气好像快没了。”
“奥,我明天买一些,别着急。”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卡。”
“不要紧,知道户号就行。改天我去补办一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找补:“我让房东出个授权书,我去补办。”
她的眼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是那种审视的眼神。他被看得慌了,“我……”
“刚才你给我看电话手表的定位,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方谨的头像和我房东的头像似乎是一样的,都是一把青龙偃月刀。这年头喜欢冷兵器的人可真多。”
他在原地僵住了,大脑高速转动。想找补一下,一时还没什么合适理由。她很平静地说道:“房东的照片是用高主任年轻时候的照片假造的,你别说,还真有点文艺范儿。”
他终于放弃了,苦笑道:“长头发的高主任很潇洒吧。”
“挺出人意料的。”她掰掰手指头:“你,俩孩子,还有谢律师,都是一伙的。”
“不,都是我自己的主张,他们就是帮了点小忙。”
卢玉贞将手指顶在太阳穴上。“我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什么房东在兔八哥国家,没工夫打理。幸好你们不搞诈骗,不然我腰子被人割了都不知道。”
他走上前来,按着她的肩膀,“我不想让你再住在那个很破的房子里。老房子潮气重,住久了对身体不好。玉贞,你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又是看病,当然是舒服为主。”
她退了一步:“不。我知道你出发点是为我好,弄这些玩意挺费劲的。可是……我不想被瞒在鼓里。”
方维很诚恳地说道:“你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好意,当时咱们还只是关系好点的同事。你会害怕欠我的人情。”
“所以你拐了个大弯子,保护我的自尊心。”两行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坦白呢?”
“等租期结束的时候吧。”方维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天晚上在怀柔的酒店里,你进了我师娘的房间……”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不是,玉贞,你听我说。完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一点都没有。”
她摇摇头:“不管是什么,请告诉我。我不是方谨,不是郑祥,不需要你瞒着骗着保护幼小的心灵。我快三十了,有能力也有责任自己处理问题。你不能把我当小孩子哄,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咱俩是男女朋友,应该站在一起的。”
他转脸去瞧着手机,磨磨蹭蹭地将它拿出来。卢玉贞眨了眨眼睛:“告诉我吧。”
他勉强开了口。“我跟郑佳雪绝对没有……”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男女关系。”
卢玉贞咬着嘴唇,笃定地点头:“我知道没有。男女关系的话,倒不严重了。”
他一阵茫然,头皮险些炸了起来:“玉贞,你在说什么。”
“你是设备科科长,她是宏济医疗的总裁,有业务往来。方大哥,设备采购我不懂,但也知道私下收取好处是犯法的。师娘的爸爸就在美国被抓了。我害怕你也……”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方大哥,我相信你是个有操守的人,咱们不挣不合规矩的钱。就算万一有什么,你只管坦白,咱们清清白白做人。你放心,你以后不当科长也没关系,不在医院工作也没关系,退一万步,你要是……进去了,我在外头照顾两个孩子,我说到做到。”
第108章 私心
时间停滞了,方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嘴微微张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分钟或者两分钟,他脸上才露出一种像哭又像笑的扭曲表情:“玉贞,我在你心目中形象就这样。”
她拉起他的一只手。两个人的手都很修长,干净,指甲短短的。她用指尖拂过那条长长的疤痕,在他手心里使劲按了按,像是在叫他安心。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有旧伤,家里又养着两个男孩,压力肯定挺大的。人……都会有私心,也都会犯错误。就算犯了错,咱们早点处理也来得及。”
方维咳了一声,将扭曲的五官调整到应有的位置。他缓慢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了,淡然地凝视她:“是我的不对,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嗯。”她在他面前蹲下,使劲点头,“不要紧,现在说出来也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呼吸一窒,垂下头去,她的发梢蹭着他的脸颊,“如果……可能得把现在的房子卖掉。”
“卖吧,我爸妈都进了小区广场舞群,现在人脉比我还广。咱们尽快找买家。对了,谢律师那边要不要跟她说一声,好律师也很重要。”她一边想一边说,“先别有顾虑,尽量争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下子扎在了他的心上,他声音有点抖,“职务犯罪……是刑事罪,后果很严重,你明白吗。”
她沉默一下,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我明白。就算咱俩重新开始好不好。现在私立医院也多,凭技术吃饭可以的。或者……我找找小杨,他不是开了个创业公司做机械臂吗?”
方维突然伸手揽住她的大腿,抱着她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她骤然间双脚离地,险些惊叫出声,慌乱地搂住他的脖子,“不是,你……”
“别提小杨,我可不在他手底下讨饭吃。”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我不提他。”
卢玉贞伸手抚摸着他脑后的发根。有点淡淡的辣椒油味道,想必他在厨房费了不少时间,忍着刺鼻的油烟和辣气。她低下头,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温暖湿润的一个吻。
他脸上的肌肉有些细微的颤抖。她开口了:“赶紧放我下来,我很重的。”
方维只是摇头,“不重,我喜欢这样抱着你。”
他眼圈都红了,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变了音调,“就算我去坐牢,你也不会放弃我吗?”
“不会放弃你的,我找个男朋友也不容易。当然咱们尽可能争取不坐牢。”她皱着眉头,很认真地说道,“律师肯定有办法,先筹钱……”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她心里一震,“你是不是……太激动了。”
她推着他的肩膀就要往下跳。他手上加了力度,将她抱的更紧,像是要锁死在自己身上一样。有一丝轻微的呜咽,她几乎以为是幻听。
卢玉贞慌了,嘴里喃喃道:“你放心吧。我一直在的。”
“一直在。”他重复了一遍,忽然抱着她大步走进她的房间,将灯打开。
他深吸了一下鼻子,像捧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一样,将她放在床上,回身将门关了。门锁咔哒一声。
她的眼睛落在门锁上,又抬眼看着他。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霸道而激烈。
他们一起倒在床上。床很软,他的呼吸特别沉重,在她耳边响着。他专注地盯着她看,一种征询同意的眼神,“这样也可以吗?”
她脑子全乱了,挣扎着才寻到一丝清明。她伸手擦掉他的眼泪,慢慢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坚毅:“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去坦白交代。”又补上一句:“还有,做好措施,别太粗暴。”
方维突然笑了一声。他整个人倒在一边,调整了呼吸,手捧着她的脸:“傻子。这样真的要被人割掉腰子的,我可不放心你。”
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跟他四目相对:“你说什么?”
他安静地将额头蹭在她的额头上,像是在传递无尽的力量:“玉贞,你太好了,好到我有点害怕。你应该有底线的。要学会拒绝,不要跟犯罪分子纠缠。”
屋里一片静默。她很小声地说道:“可是我爱你。”
他整个人震动了一下,像是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被雷霆一击毁灭了,简直说不出话。他将手覆盖住她的手,“我也爱你。”
他很认真地说道:“玉贞,我是几乎死过一次的人。”
“我知道。”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热爱生命,更害怕冒险。我又保守又胆小,不抽烟不喝酒,不玩任何极限运动,买车都买安全系数最高的。我办事很认真,一切都按着规章制度来,出格的事从来不敢做。以前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有了你,你也有亲人,我更不会把你们放在危险的处境下。”
她小心翼翼地咂摸这一段话,“你没有收什么好处。”
他笑了:“当然没有。实话说,前几年我本来就是个维修组组长,也没什么大志向。结果科长和副科长因为一件器械招标的窝案,都被处分了。我因为天天下班就回家照顾孩子,不参加任何应酬,所以极其清白。冯院长就推荐我主持了设备科工作。有意思吧。”
她羞愧地捂住脸,“我以为……”
“没什么,有时候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就好像我遇见你一样。”他打开手机,将当时拍的照片和录音发到她手机上,“留痕真是个好习惯,至少能保证自己不背锅。”
她瞧见了照片,蹭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这是……我的聊天记录?你怎么早不说?”
“听录音吧。”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听了你就全明白了。”
录音的开始是咚咚的敲门声,方维站起身,“我回家里去洗个澡,想起来就尴尬。”
他洗得很慢,像是为了避开尴尬,故意拖长了进度。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换了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休闲裤子。
卢玉贞还坐在原地,头上戴着耳机,表情变化莫测。他在她身边坐下,“天上不光会掉馅饼,有时候也会掉鸟粪。得接受现实。”
她将耳机拔下来扔在一边,抱着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谢谢你相信我。”
“我是你男朋友,当然应该相信……”他心跳陡然停了一拍。她的手很灵活,已经解开了上面的第一颗扣子。
像是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部,他瞬间语言功能受到破坏,直接就结巴了,“你你……”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今天晚上可以的。”
他向后退了一小步,“你爸妈……还有孩子们……不能让他们发现。”
卢玉贞看了看表,“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一刻钟的时间,够了。”
“够吗?”他紧张得语无伦次,“说不定我很厉害,两个小时起步。”
她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那你可以作为我的研究课题。”
“不是,我……”他惊慌地向外看,夜色浓重。卢玉贞一把将窗帘拉上,反锁住门,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夜灯,幽幽地照着。
她一步步走近。他摇头:“家里没有那个。你是专业的,知道风险。”
“你说的对。”她将床头一个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把安全套扔在床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大堆五颜六色不同品牌的塑料包装。“这是……”
“泌尿外科年会,厂商送的礼品,什么牌子型号都有。”
卢玉贞抬起手来将他的第二颗扣子打开,刚洗完澡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像是青瓜的香气。她微笑着说道:“我下手术的时候也洗过了。”
“奥。”
方维再没有说话,弯下腰去,一把将她抱到床上。
他的手撩起了她的衣服下摆,贴在腰部,那一带的皮肤都像是烧了起来。手渐渐向下走,“真的可以吗?”
“可以。”
卢玉贞坐起来脱自己的蓝色线衫。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也有点僵硬,手绕在里面,硬是脱不掉。他上去帮手,“我来。”
“好。”
他将两个人的衣服粗粗地叠了一下,摆在床边。两个人第一次坦诚相对,虽然是医学生,见过不知道多少人,也都忽然害羞起来。她扯着被子给自己盖上,“我胸有点小,腰长腿短。”
“瞎说,漂亮极了,我特别喜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试探着去亲她的嘴唇,一切都热烈而自然。两个人缠绕在一起,从所有接触的地方生出热量。
亲吻在身体各处生出花朵来。额头的红记,鼻尖,下巴,锁骨。他抱着她像是抱着世间的所有温暖。
他颤抖地去挑选方形的塑料包装:“你喜欢什么样的?大颗粒……不,这个带润滑剂,还有这个超薄的……我不懂。要不你来挑。”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点信息。她紧扣着他的手,“你是不是……”
他沉默了几秒钟,笑着用手拂过她的头发,“这是我们俩的第一次。”
他的动作果然生涩,但非常温柔。他一直很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她在他耳边低语:“没关系的,不疼。”
“不舒服告诉我。”
她轻轻皱了下眉头,随即微笑着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头上冒了点汗,蹭着她的脸颊,他的吻直通到她的心里去。
这天晚上没有风,非常安静。两个人同时发了飘,像是身体被拉得很开,膨胀到屋子各个角落里。黑暗中所有感受都放到最大。每一点移动都像是惊涛骇浪。
二十分钟。
他轻柔地吻她因充血而涨红的侧脸,然后拿起手机来看了一下定位,“还好我知道他们会玩到很晚。”
她只是微笑,擦掉自己的生理性眼泪。
他凑上来,“感觉好不好?给我一点提升的建议,我继续努力。”
她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汗,“非常好。我很满足。”
身体黏黏地贴在一起。他闻见了她身上轻微的消毒液味道,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多么幸运。”
忽然她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封新邮件,全英文的。
她立即反应过来,心像擂鼓一样。他也瞧见了,“快打开。”
卢玉贞尝试着去打开,忽然停下了动作,将手机递给方维,“换你来开。”
他很果断地点了。他们同时看见了那个C打头的长单词。他抱着她,那种发自本心的喜悦没有任何掩饰。
第109章 食堂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突然停了,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缝,卢玉贞小声说道:“帮我拿一下那条蓝色的居家裤子,放在衣柜最下面一格。”
“哦。”方维去柜子里翻了翻,顺利找到了。他作势要推门:“我送进去。”
她着急地叫道:“不行。”
他笑着将裤子从缝里递给她。
过了一会,她出来了,脸颊上还是有点潮红。
客厅里没人,阳台上有点声音,她走过去。小桌上摆了茶杯和茶壶。方维正坐在椅子上,很惬意地拿着一杯热茶水在喝。他招招手:“来,给你也倒一杯。”
她也坐下了。窗户打开了一小半,春天的风吹进来,柔柔的叫人心痒。水温不冷不热,是最好的状态。她的头发很随意地披着,有种慵懒的美感,并不常见。
他伸手去拨了一下:“你真漂亮。”又加上一句,“我女朋友真漂亮。”
她笑而不答。
“我在衣柜里看见了床单,就顺手换了。旧床单我放进洗衣机了,你记得待会拿出来晾。”
她的脸更红了,“知道了。”
他悄无声息地凑上来,在她嘴唇上亲了一记:“怎么反而更害羞了。”
他语气特别俏皮,她忍不住就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我也算见多识广。”
“数以万计了吧。”他比量了一下,“那你觉得我的尺寸算什么水平?”
“平均里面偏上一点。”
“哦。就一点吗?裁判打分是不是太严苛了。”他眨眨眼睛。
她笑着推了他一把:“尺寸不是最重要的,满意度是个多维度指标,复杂得很。”
他很认真地点头:“仪器的试运行和调试阶段特别关键。所以客户要多多反馈意见和建议,才能顺利度过磨合期。”
“能七天无理由退货吗?”
“那可不行,特殊商品保修不保换。”他收敛了神情,很严肃地说道:“玉贞,谢谢你的信任,我会负责任的。”
她握着他的手,手背上大概是被热油溅上了一点,烫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泡。她从药箱里拿了烫伤膏,给他均匀地涂了一些。“别那么想,我也很享受。”
“男女终究生理结构不同。女生要承担更多的风险,比如怀孕、受伤、传染病,这是客观事实。所以……我懂你的心意,会好好珍惜。”
她在涂药的手停了下来。她低着头,声音有点发颤:“你再这样说,我就舍不得走了,隔得那么远……”
方维举起手来,“好,我不说了。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啊,还好只有半年,忍一忍就过去了。刚才你多开心,想想机会难得。”
“嗯。”
阳台的发财树旁边亮着一盏落地灯,照得植物叶子格外油亮厚实。“我得讨教一下你爸,养花养草有一套。”
“这个我知道,不用问他。买鱼的时候跟老板要点鱼下水,埋在花盆里,比什么肥料都好使。”
他点点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这棵发财树是孩子们的外婆养的。她生前喜欢养花。我放在这里,是因为从这个阳台能看到小区的绿地,孩子们天天从那里经过。以前我在她家里养伤的时候,她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喜欢坐在阳台上,看我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她是个很体面的老太太,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干净,手里总织着毛线活。”
“我哥哥嫂子车祸以后,我在医院住了很久。是她一边带孩子一边主持着跟肇事方打官司,要赔偿。对方的车登记在一个货运公司名下,是个空壳。官司打了一年多,过程极其痛苦煎熬,最后只要到了六十多万的赔偿金。再后来,她得了癌症。临走的时候她立了遗嘱,将所有遗产都交给两个孩子,授权给我管理。当时这个小区正好开盘,我变卖了孩子外婆的房子,再加上赔偿金,把这一层的三套房子都买下来了,房主分别是方谨、郑祥和我自己。有一点贷款,我用了几年还清了。”
“你住的这一套,就是方谨名下的,所以你转账给他,也不算错。我把孩子外婆生前养的花草都搬过来了,放在家里养着。这些年陆陆续续死了不少,只有这棵发财树一直都在。”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当时想的是为孩子长大结婚准备房子。误打误撞,没想到后来房价涨这么快。所以我跟你坦白,家里的财政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医院收入稳定,我也会量入而出,温饱总是有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方维打开手机的定位软件瞧了一眼:“他们回来了。”
他拉着她站了起来,一起往楼下看去,路灯下走来了几个身影。方谨两只手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袋子,一看就是在旅游区买的纪念品。郑祥背着个很大的书包,里头也是鼓鼓囊囊。卢爸爸走路有点慢,落下了两三米。卢妈妈在后面陪着他,夫妻两个有说有笑。
郑祥叫道:“哥,你慢点。等等爷爷。”
方谨就听话地停了下来,左脚和右脚轮流支撑着。灯光将几个人的身影扯在一起,是很和谐的一家人。
方维望了一眼翠绿繁茂的发财树,微笑道:“今天肯定玩的不错,明天咱们一起出去。”
两天后,访问学者的公示材料在医院内网挂了出来,纸质版在科研楼大厅同步张贴。
卢玉贞申请到了半年的短期项目。蒋济仁安慰她:“博士刚毕业,能入选已经很不错了,在那边好好表现。”
“谢谢蒋老师。”
她忽然想到了那封推荐信,有点心酸,想要说点什么,又忍着没开口。蒋济仁瘦了一些,胡子没刮,望去像是沧桑了十岁,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了。
她礼貌地告辞。刚走出两步,又被他叫回来:“市公安局禁毒大队要来座谈,让我们科室派个人去,你去一趟吧。”
她不明所以地走到会议室,里头已经坐了一些科室的医生,有急诊科、创伤中心、骨科、心外、脑外科的主治,都在闲聊。她先跟金九华搭话:“恭喜你,金医生,拿了纽约特种外科医院的长期项目,听说申请难度特别大。”
金九华笑道:“两边技术交流本来就多,对方比较认可我们科室的实力。我看你也在名单上,到时候一起办手续。”
“好啊。”
“纽约离巴尔的摩很近,开车三个小时就到。”
两个人正说着,走进来三个警察,居中的女警官穿着藏青色警服常服,配蓝色衬衫领带,肩膀上两杠三星,姿态挺拔,正是袁昭。
高俭在旁边陪同接待,也是笑容满面。他很客气地请袁昭坐下,然后介绍:“这位是我市公安局禁毒总队六大队队长袁昭同志。”
袁昭点点头,她不笑的时候很有威严:“谢谢高主任,也谢谢各位医生今天来参加我们的座谈。我们公安局和华正医院一直有着密切合作,在重大警情中也多次得到了各位医生护士的帮助,再次一并表示感谢。”
她将眼光扫过对面的医生们,对着金九华和卢玉贞笑了笑,“我这次来,是为了探讨一下新型毒品泛滥的警医协同应对策略……”
会议进行得很有效率,高俭总结道:“公安局的指示我们已经收到了。对出现相关症状的病人,需要询问相关病史和接触记录,如有疑点需要尽快通知警队。”
袁昭很诚恳地说道:“还要请各位医生多费心,多提供线索。我们最近也会在KTV、酒吧、□□等场所加强巡逻,争取早日扫清毒源。”
高俭笑眯眯地宣布散会。他对着金九华招了招手:“我中午还有急事,请我们科室的金医生陪同您和其他两位警官吃个便饭。”
袁昭笑了:“华正医院的员工食堂就很不错。”
“其实也一般。九华,招呼好袁警督。”
金九华刚答应了一声,卢玉贞快步走上来,高俭暗暗叹了口气。卢玉贞很热情地引路:“袁警官,我带你去。”
金九华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卢玉贞带着她们往员工食堂走去。“今天面包房不开,不过小炒黄牛肉不错……”
路过一层,袁昭忽然停住了,眼睛在贴的公示材料上打了个转,“这是……”
卢玉贞开心地解释:“去欧美做访问学者的人选公示。”
袁昭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淡然地笑道:“卢医生真优秀。”
“我就是个短期,金医生才厉害,看他排在第三名,去纽约一年半。纽约特种外科医院可是全世界最好的骨科医院。冯院长都在那里进修过。”
袁昭点了点头,回头笑道:“恭喜你啊,金医生。”
这顿工作餐吃得气氛祥和,金九华一直在各个窗口打菜,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卢玉贞也纳闷道:“咱们就五个人,不用点这么多吧。”
袁昭也摆手:“别浪费。”
金九华笑得很勉强:“袁警督好不容易来一趟。”
“那我就多吃点。”袁昭很淡定,转头问卢玉贞,“你们要是办手续的话,最快什么时候能出发?”
“我还没有护照呢,再加签证,大概一两个月。”
“在美国也会很忙吗?”
“当然了,也是没日没夜的,压力很大,特别锻炼人。我还很担心呢,自己英文不好,就怕听不懂。”卢玉贞拿了一碗绿豆沙给袁昭:“食堂的新品,你先尝尝。”
“谢谢。”
吃完饭,他们将袁昭一行送上警车。袁昭笑眯眯地摆手:“都回去忙吧。”
车开出医院,金九华叹了口气,垂着头走回科室。忽然手机亮了,是来自袁昭的一条信息:“金医生,你明天什么时候下班。”
“大概晚上八点吧。”
“那我来接你。”
第110章 靶场
金九华下班前特地又去洗了个澡,将头发对着镜子梳了再梳,只恨没有发胶定住最帅的发型。
他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王有庆来接金英下班,手里抱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
他就笑眯眯地问道:“这么有心啊。”
“我老婆生日。”王有庆把“老婆”两个字说得极其甜蜜,周围的护士纷纷露出牙酸的表情。
金英有点害羞地接过来,嘴里一边小声吐槽:“不是说不要黑色包装纸吗,还有满天星。看了伤眼睛。”手里很自然地挽住王有庆,“谢谢老公。”
金九华心里一动,一路走到医院门口的花店。店员热情地介绍:“是探病吗?康乃馨的花束很适合送长辈。”
“不是长辈,是朋友。女的……朋友。不要黑色包装,不要满天星。”
店员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百合和粉色玫瑰的搭配很清新,女孩子都会喜欢的。”
他看着那一束娇柔的花朵,“有没有霸气鲜艳一点的?”
店员被他的要求弄得云里雾里,“霸气?要牡丹花吗?现在没有了。”
金九华看看表,拿起那束百合玫瑰:“就选这一把。”
他还在付钱,袁昭的微信就进来了,发了个定位:“我到了。”
金九华默默演练着开场白:“送给你的。”“你比花更漂亮。”
他按着定位转进后面的街道,直接被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吸引住了目光。路灯照耀下,这辆车通体纯黑,外形极炫,流线型车身,前脸设计很有攻击性。旁边站着个娇小的女骑手,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行服。她将面罩抬起来,正是袁昭。
他只觉得这一幕简直酷到无法形容,定了定神,将花送上去:“给你的。”
袁昭笑眯眯地收下了。“谢谢。”
金九华绕着摩托转了几圈,搓着手问道:“太帅了,几缸的?”
“四缸的。”她拍拍车座,“借的,京A牌照。”
她将头盔递给他:“我带你去兜风。”
金九华略有点顾虑:“夜里有点凉,你的身体……”
“没问题,我穿着保暖内衣。”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拿出一套护膝和护肘:“戴上吧,放心,我不飙车,不给交警兄弟们找麻烦。”
她对着那束花犹豫了一下,将它插进背包里:“帮我背着。”
他照做了。袁昭启动了车,引擎立即发出轰鸣声。她很简洁地说道:“上车。”
金九华身形高大,坐上去立即把车后面压得满满当当。他小心地搭着袁昭的肩膀。
她侧过脸来:“抱住我的腰,你这样不安全。”
他犹犹豫豫地伸手搭在袁昭侧面腰部。她左右拉了两把,将他的双手扯到自己面前扣住:“磨磨唧唧的。咱们走。”
“去哪儿?”
“待会你就知道了。”
他紧紧抱着她的腰,头靠着她的肩膀。袁昭开得并不快,可他的心跳得有点快。风尖锐地吹过来,他们在轰鸣声中一路向西,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路上的汽车逐渐稀少,她熟练地操纵着这辆黑色的猛兽,穿行在夜色中。金九华像是从手术和病人中突然透出了一口气,身体变得很轻。他闭上眼睛,管她要去哪里,他跟着一块去就是了。
摩托车走了偏僻的山路。春风十里,城市里的花已经谢了一波,这里却漫山遍野开遍,盛放得像梦幻中的晚霞。她有意放慢了速度。
“好看吗?”
“特别好看!”他很大声地回应。
她笑了一声,肩膀松弛下来。
车很顺利开进一座没有挂牌子的大院。里头树木参天,袁昭左绕右绕,终于在一座库房前停住了。
他下了车,将头盔摘下来,忽然想到,刚才似乎很满意的发型已经保持不住,全散了。
袁昭跳下车,接过背包,两个人都盯着那一束已经被吹得七零八落的花,只剩一些坚强的小骨朵顶在枝头。
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懊恼。金九华笑道:“没事,拿回家养养也能开。”
她沉着脸带他走进库房,“这是个靶场。带你来练练射击。”
金九华愣了一下,“射击?”
“纽约听说也不太平,你可以持枪吧?”
他挠挠头:“没想过。不过听说那家医院的枪伤救治专业特别强。在中国用不上。”
“申请一个枪证吧。当地治安不好,如果发生冲突,至少可以自卫。你还有一两个月就出国了,可能……这个能帮到你。”
金九华小声说道:“对不起,之前没有跟你说。”
“这是公派,是单位选你去执行任务,好事。不告诉我也很正常,我完全理解。”
她说得很淡定,在门口刷了卡。金九华出示了身份证。
他在整一面墙的武/器陈列前停了下来,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几排都能打吗?还有步/枪……”
袁昭摇头:“你不行。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一个穿着作训服的大哥走了过来,大概四十来岁,走路有点跛脚。袁昭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谢哥。”
谢哥戴着一副墨镜,很冷酷地对着金九华扫了两眼,“练过吗?”
“没有。”
谢哥抱着胳膊没说话,袁昭笑着解释:“外科医生,手大,稳定性没问题。可以试试意大利□□。”
“那就拿一把□□87吧,配什么子弹?”
“还是点22保险。”
“你要全程看紧他。”
袁昭去领了枪和一匣子弹过来,金九华兴奋得像下雪天的小狗,一直绕着她转。袁昭却很严肃:“金医生,这是真枪实弹,我需要再三跟你强调纪律。”
她三两下就将枪拆了,动作极快,非常稳。她指着零件跟他讲:“我先跟你讲一下机械原理,为什么它有杀伤性。”
金九华看得眼花缭乱,袁昭讲了一遍,又将它组合起来,“第一原则,不准备发射的时候,枪口绝对不能冲着人。也不能冲着天空和地面,流弹也会伤人。明白了吗?”
“明白。”
“我示范给你看。”
她上了弹匣,打开保险,双腿分开,单手握枪,两秒后枪就响了。
轰地一声响,像是十几个大炮仗同时炸在耳边。金九华退了两步,脸色变了。自动报靶系统播报:二号靶十环。
金九华照着她的样子摆姿势。袁昭是个很严格的教官,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含胸塌肩,膝盖微曲,把重心降下来。”
她的呼吸在他耳边,几根发丝不受控制地飘过来,有点痒。他忍不住转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嘴唇离她的脸只有半毫米的距离。
“手自然伸直。”她用手托着他的手向上抬。他脑子里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陆耀来,他们当年是不是一块打过靶?他的枪打得很准吧?
“不要走神。”袁昭厉声喝道,“刚刚教过你的,三点一线。”
她将保险打开了。“可以开枪。”
他移动了食指。枪响了,尽管对巨大的声响有所准备,后坐力还是让他震了一下。枪口有些上扬,幸好他手上很稳重,还是控住了。
自动报靶系统播报:脱靶。
他尴尬地笑了笑,袁昭却很满意:“刚才这一下就不错。第一次,很棒。”
“你第一次打的时候呢?”
她笑了笑,“打了个七环。”
“那你太厉害了。”
她拍拍他的腰:“继续。”
第二发上了靶。袁昭继续教他:“控制呼吸,深吸气,慢吐气。瞄准视野。”
他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打了几发之后,出现了一个八环,一个九环。
袁昭很高兴:“真不错。”
谢哥慢悠悠地走过来,“小伙子还可以啊。外科医生不是盖的。我去把靶纸拿过来给你做个纪念。”
过了一会,谢哥拎着靶纸来了,靶纸是个半身人像,下腹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金九华笑着问道:“可以拿走吗?”
他把枪往桌子上一放,伸手就去拿。谢哥立刻看到桌子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金九华自己。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扯住了金九华,向下卧倒,袁昭瞬间将枪抄起来,拉上保险,将弹匣卸了。
金九华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啪的一声,袁昭的巴掌落在他脸上,是个很结实的大嘴巴子。
袁昭的脸上全没了血色,白得吓人,肩膀也有些轻微的颤抖。金九华呆呆地立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我……”
袁昭对着谢哥笑了笑:“我俩今天先到这里吧。”
她扯着金九华向外走。她的脚步很快,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离开靶场有一段时间了,她才在角落里站住,抱着胳膊深深吐气。
金九华后怕极了,吞吞吐吐:“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忘了你的话。”
她摇头:“是我的错,我没看紧你。我太大意了。”她仔细瞧着他的脸,那里有几条红痕:“刚才也不应该打你。对不起,疼吗?”
他摇头:“不疼。我知道你是一时情急。”
袁昭调整了呼吸,“你不知道枪什么时候就会被击发,会要人的命。甚至……信号弹都打死过人。谢哥……他本来卧底任务都完成了,是被自己人的流弹打中了眼睛,摘除了一只眼球。”
她懊丧得无以复加,狠狠地锤了一下脑袋:“都是我不好。本来好好的花也被吹烂了,我还……打了你。算了,我送你回家吧。”
金九华上了车,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出了大院,摩托车在山路上行驶,被控制得很慢。
忽然他在她耳边叫道:“能不能在前面停一下。”
她停下了。他走下车,看着眼前那桃花林,像粉色的一大片云彩。
“袁警官。”
“嗯。”她声音很失落。
“咱们在这里看看花吧。平时太忙了,总没时间。”
“好的。”
山野中的桃花明媚地开在枝头,每一朵都像是在翩翩起舞。他们往里走了一小段,甜蜜的香气在空中浮动。空山寂寂无人,只有月亮寂寞地挂在半山腰,照着人间芸芸众生。
“这么漂亮的景色,就我们两个人在欣赏,多好。”他微笑道:“我今晚很高兴。”
她有点怀疑地看着他:“金医生,你不生气吗?”
“一点也不。”
袁昭伸手去触碰他脸上的红痕,那里已经肿得有点高,“对不起,我……”
他忽然用手扣住她的手,然后紧紧握住了。“你的手这样小,我皮糙肉厚,再打几巴掌我也扛得住。”
她浑身一震,和他四目相对。金九华的心跳得很快,比任何时候都快,“袁昭,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不是医生和病人,是谈恋爱那种喜欢。”
袁昭的心瞬间化了,她沉默了一会,“金医生,你马上就要出国了。我的职业……”
他点点头,“这个时候说这些,是挺不负责任的。可是我不想错过这段难得的缘分。我不想因为这一年半而错过后面的四五十年。袁昭,请你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她低下头去,声音很软,可是很肯定:“那……我可以等着你,九华。”
他欢喜得几乎要落泪。“谢谢,谢谢。”
他们牵着手,一起抬起头去看桃花。一阵风吹过来,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像落了一片雪。一片花瓣在她嘴唇上擦了一下,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我……要是想亲你,算袭警吗?”
她严肃起来:“算。”
“哦。”他乖乖点头。
她转过来,微笑着说道:“但要是警察主动亲你,那就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