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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罗颂起床时,屋子里已经满是卤水的香甜气味了,但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

    天气冷, 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七八分钟的时间就到家了。

    “把粥热了当晚饭,简单吃吃。”萍姐说着, 进了厨房。

    杨梦一也没闲着,洗了个手后, 将阳台晾干的衣服收回来, 叠好放好。

    家务都是越做越多的, 因为总会做着做着就发现那哪儿有些脏,哪哪儿又有些乱。

    将萍姐的衣服放到她床上后, 她又返回了阳台。

    阳台只一个小灯泡照明, 圆圆胖胖的透明玻璃里, 有细细短短的金属丝线缠绕着,发出耀眼的黄光。

    杨梦一将防盗网上的几盆绿植挪开,将底下的四五个接水盘摞在一起,拿到卫生间里刷洗。

    盘子上除了混着泥土的黄水渍, 还有一层厚厚的灰,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清洗过它了。

    灰尘用布揩洗几下就没了, 但其他污渍很顽固, 杨梦一拿了个旧牙刷,狠狠刷了好一会儿才使它们光亮如新。

    她将洗净的盘子又放回原位,把花盆放上去前,也用抹布仔细抹掉瓷面上的灰。

    待都做完后,一盆芦荟两盆多肉和那不知名的花,就像穿上新衣的胖小孩, 灯照在上头有种抹了油的光感。

    昨晚这一切, 萍姐也把粥热好了,杨梦一洗洗手, 就上桌吃饭去了。

    粥里新加了胡椒粉,热腾腾地烘出诱人的香气,杨梦一喝了小半碗后,鼻头上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了。

    “明天还有什么安排吗?”她问。

    萍姐头也不抬,“都做完了,就等过年吧。”

    杨梦一嗯一声。

    饭后,杨梦一自觉承包刷碗的活,萍姐则下楼散步消食去。

    将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里时,萍姐还没回来,杨梦一想了想,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楼下,萍姐沿着小路走得缓慢,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来这时,旁边的这些店铺都是什么样的。

    这家是榨油的,里头有一台会发出轰响的大机器;那家是卖炸货的,他家炸油果特别好吃;那边那家是士多店,夫妻俩信基督教,进门就能看到一幅巨大的耶稣受难图;再往里走,有一家店是专门供人打长途电话的,店里有七八台红色座机,一分钟八毛钱,每次拿起话筒都能闻到一股馊臭的口水味。

    萍姐想着、走着,觉得自己好像走回了二十年前,只是冷风扑面时,她就会打个寒颤清醒过来,茫然又失落地环顾四周,并想起来男人已经去世很久了。

    她停下脚步时,恰好站在了路灯下,一人一影,是说不出的寂寥。

    萍姐朝着路灯抬手,张开五指,眼神在指甲上流连。

    男人很喜欢送她手套,丝绸的、绒布的、皮革的,一双接一双。

    有一双蕾丝手套,长至手肘,是象牙白色,从手腕侧边有花纹一路延伸到肘弯处,繁复而精细。

    萍姐瞧着指甲盖上的金粉,像那双手套上缀着的小金珠。

    男人对她的手似乎有种别样的沉迷,特别喜欢她红艳的指尖掩在一层薄薄的布料下,说有种欲拒还迎的魅惑。

    每每动情时,她都发了狠一样抓他的背,留下一道道抓痕。

    事后,他会对着镜子看自己红痕交错的脊背,喊仍赖在床上的她小野猫。

    这些流金岁月都已经远去,就和记忆中的人一样,她其实开始渐渐忘记他的容貌了,这让她感到害怕。

    极偶尔地,她会夜半惊醒,拼命地逼迫自己回想他吊儿郎当说话的样子,回想他拖长的尾音。

    幻想着只要住在他曾住过的屋檐下,两人间便还绑着一缕线,等到了下面,她就能找到他了。

    萍姐在路旁静静地站着,寒冷包拢着她,等她回过神来时,脸颊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

    她搓搓脸,抱着手臂,往家的方向走去。

    萍姐进门时,杨梦一穿着睡衣,正窝在沙发一角。

    她回过头来,见萍姐冻得鼻头通红,赶忙让她去冲个热水澡,“洗完澡出来,正好可以开始看电视剧了。明天就没得看了,只能看春晚。”

    萍姐点点头,依言拿着睡衣进去浴室里,不一会儿就听到里头传出水落在地板上的沙沙声。

    杨梦一低头继续跟罗颂聊天。

    11:你们家年三十一般都做些什么?

    LAW:傍晚的时候就把澡洗了,要用碌柚叶水洗澡洗头,然后穿新衣。

    LAW:五六点就吃年夜饭,收红包,晚上一起看电视,按道理来说是要守夜的,但我们家只把灯都开一夜,就算是守了。

    11:看春晚吗

    LAW:【挠头.jpg】不是,看TVB

    11:那你今年买新衣服了吗?

    电话那头的罗颂失笑出声:早过了会特意买新衣服的年龄,换双新袜子就算数了。随后又反问杨梦一明天有什么安排。

    11:【思考.jpg】好像也没有,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聊天内容看起来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越是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她们对对方的了解反而日渐深入。

    喜好和习惯,都是在这些字句中不经意透露出去的。

    萍姐从浴室里出来时,带着一身水汽,与屋外的冷空气一撞,激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快步走到房里,换上一件厚点的外套,才坐到沙发的另一头。

    杨梦一已经将电视调到要看的频道了,只等着人到。

    萍姐时间也掐得准,没一会儿,喇叭里就传出熟悉的片头曲了。

    这部剧是近来大火的宫斗剧,爽中带泪,在年轻人里也刮起了一阵旋风。

    杨梦一虽然没有追着看,但在网友们的热烈讨论中,她对大致剧情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各坐一端,偶尔点评或吐槽一句,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年三十一早,宋文丽就忙活起来了。

    家里的厨房不小,但东西实在太多,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挂满了墙,挂不下的都搁在了地上。

    她拿出冰箱里昨天宰好的鸡和鹅,还架起两口大锅,开始蒸煮卤。

    罗颂起床时,屋子里已经满是卤水的香甜气味了,但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

    她洗漱完下楼,捧着热水,走到厨房门边上,“妈,有早餐吗?”

    宋文丽头也不回,“在锅里,自己拿。”

    “好嘞。”罗颂边往里走,边慢慢喝着水,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温润了一通,整个人舒服极了,“有什么我能做的?要择菜吗?”

    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宋文丽将地上的个袋子装到筲箕里,递给她,“就这袋子里的。”

    罗颂接过筲箕,将它放回地上,打算解决完早餐再处理它。

    厨房的窗户正对院子,罗志远正在举着长水管往车顶上淋水,给爱车做个大清洁,见到女儿,不忘朝她笑笑。

    罗颂掀开蒸笼盖,跟爸爸嗨了一声。

    她吃东西很快,站在蒸笼前,三下五除二,刚拿起的包子就没了影。

    吞下两个大肉包后,她又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捡起地上的筲箕往外走。

    问为什么不在厨房里择菜?

    开玩笑,做饭是老妈最容易发火的时候,她才不要在厨房里呆着。

    她坐在饭桌上,将袋子打开,里头是个头小巧的上海青。

    市场里买回来的菜,根上都沾着泥,叶子上也有虫洞,但宋文丽很满意,说只有没打农药的青菜才会有虫子。

    择菜洗菜,罗颂已经做习惯了,手上动作很快,一大包蔬菜,不一会儿就成了筲箕里的一座小山。

    门口处传来声响,她侧头看去,只瞧见门外已经支起了小桌子,上面放着水果和金纸,留着大片空位,等着鸡鸭鹅的到来。

    罗志远从院子进来前,甩了甩脚上的水,穿着拖鞋的脚冻得通红,但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哦!”罗志远往卫生间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收二手的小张给自己发了微信,“那个,小杨屋里的东西打包卖了1550,待会转给你,你给小杨转过去。”

    “好。”罗颂点点头。

    “还有那钥匙……”罗志远有些踌躇,大概也是觉得跟蓉婶他们闹成这样,自己送过去会很尴尬。

    罗颂知道爸爸心里头在想什么,善解人意道:“给我吧,我晚点给苏伯他们送过去。”

    罗志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忧起来,“虽然错不在咱们,但你不要太强硬了啊。”

    罗颂比了个OK,“放心。”

    十二点多,厨房里宋文丽已经将菜都做好了,只是鸡鹅都没斩块,连着内脏放在三个大盘里,打算先拜个神。

    鸡是白切鸡,薄薄的皮上是一层浅黄的油脂;鹅是卤水鹅,褐色的皮肉上淋满卤水,香得人鼻子都要掉了。

    宋文丽把鹅与鸡端到桌子上,又将香炉放在桌子最外端。

    拜观音和地主前,先拜天神,这是规矩。

    宋文丽点燃红烛,插在香炉里,又点着香,合在金纸上,嘴上念念有词地俯身拜拜。

    随后,她将金纸放回桌上,插上香,再喊丈夫和女儿出来,让他们也各自点三根香拜一拜。

    待香炉里的蜡烛和线香全都燃尽,宋文丽便将香炉拿到墙根放好,又唤他们将桌子一整个抬到神台前。

    宋文丽将神态右侧连着电源的小黑盒打开,佛音响起,接下来,只要重复先前的步骤就可以了。

    点燃的香腾起袅袅白烟,屋子里渐渐溢满好闻的檀香味。

    拜神结束后,宋文丽才将鸡鹅端回厨房,各切一半做今日午餐,剩下的留到晚上年夜饭吃。

    她在砧板上将鸡鹅斩成一块一块的,在大盘子中码好,又热了热青菜。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吃上了午饭。

    下午两点,家里边静悄悄的,爸妈都在午睡,罗颂拿上两把钥匙,骑车出门。

    外头风大,罗颂戴上卫衣的帽子,拉紧帽绳,大力蹬下脚踏,如离弦之箭一般往苏伯家去。

    两家人的房子的确近,她骑了四五分钟便到了。

    罗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喊门,就瞧见屋里头蓉婶的脸一闪而过。

    不多时,屋门开了,开门的是他们的儿子,照年龄,她该喊人家一声哥。

    以前她就知道,他们儿子在外地工作,只有年节时会回来,所以前两天在警局里,他没有出现。

    但显然,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罗颂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他比自己父母更明理,因此他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我来还钥匙的。”罗颂神色自若,朝他伸手,摊开掌心,上面是两把钥匙。

    对方嗯一声,接过钥匙,便转身回了屋。

    预想中的难缠场面没有出现,罗颂很满意,蹬着车又回去了。

    第72章 “我的愿望灵不灵不看老天,看学姐。”

    接下来的半天, 罗颂在房里看了会儿书,时不时能听到窗外有小朋友欢快的嬉笑声。

    有几次她探出头去,看到好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小孩, 拿着烟花火柴炮追来追去,好不快活。

    罗颂看着他们活泼的身影, 只笑笑。

    倒真不是她少年老成, 她小时候也觉得过年分分秒秒都是激动人心的, 但这样过了十八年,真不觉得稀奇了。

    小时候还会为了红包跟着爹妈屁股后头走亲戚, 现在她已经不会为这五斗米折腰了, 当然, 广南省的红包实在太小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楼下厨房里,宋文丽又开始煮东西了,除了酿生蚝、酸甜排骨、白灼虾和清真鲈鱼,更重要的是熬一锅今晚年夜饭上的重头戏——发菜汤。

    这小小一锅汤, 用料丰富,发菜、生蚝、花菇、瑶柱、花胶, 再加上姜片和大量猪骨, 小火熬一个半小时,熬得又浓又香。

    光是里面的汤料就够馋人的了。

    宋文丽在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看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还不忘喊父女俩各自舀点碌柚叶水去洗澡。

    罗颂和平常一样洗完澡后,往早已凉透的碌柚叶水里加了些热水,将水混到温度适宜。

    随后, 她举起盆子, 给自己兜头盖脸地淋上,从头淋到脚, 这才算完事。

    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罗颂就赶紧吹头去了,不然头发湿湿地捂着,怕会头疼。

    宋文丽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人,她这个澡洗得极慢,从头皮到脚趾缝,哪儿都没放过,细细地搓了一遍。

    她要洗去晦气,干干净净地进入新的一年,也是为了开个好运。

    等她洗完澡吹好头,年夜饭就可以开吃了。

    每年年夜饭都是宋文丽展示自己深厚厨艺的时刻。

    虽然只有三个人,但菜还是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累是累了点,但她心底有无限成就感,更何况老百姓过日子不就是为了吃喝住行吗。

    开吃前,宋文丽让罗颂给这满桌的菜肴拍了张照,又美滋滋地发了个朋友圈。

    朋友圈刚发出去,就收获了好几个点赞,这让她心底更骄傲了。

    当然,首赞是罗颂点的,还写了老长一条评论,吹了个花式彩虹屁。

    落座后,他们首先掏出怀里准备已久的红包,一人给了女儿一封。

    罗颂喜滋滋地收下,又笑眯眯地嘴甜道爸爸妈妈最好了。

    难得过年,罗志远也被允许喝上两杯小酒,乐得他见牙不见眼。

    自去年他体检检查出来有轻微脂肪肝后,宋文丽就没收了他的藏酒,只在特别日子里高抬贵手,许他小酌一番。

    罗颂手边开了瓶椰子汁,宋文丽喝的是橙汁,一家人各喝各的,碰杯时依然高高兴兴。

    罗颂和罗志远饭量大,宋文丽细嚼慢咽,看着他们吃得香,也忍不住多吃了些。

    三个人大快朵颐,有说有笑,热闹得很。

    屋外,伴随着一声声嘭响,夜空接连不断地被绚烂烟火擦亮,像是永不落幕的绮丽之梦。

    晚饭吃得早,罗颂洗完碗了也才六点半不到。

    她在擦手布上揩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门时,看到爸妈正靠在一块,盯着墙上的电视看。

    电视上,鬼马精灵的新生代主持人搭配诙谐稳重的老牌主持,将氛围炒得轻松又愉快,镜头扫过现场的观众,个个儿都笑得露牙花。

    罗颂定住脚步,倚在门边上,静静地望着爸妈相互依偎的身影。

    妈妈爱叨叨,爸爸对着她总傻笑。

    妈妈老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可多追求者了,却偏偏看上嘴笨的他,最后还生下个倔娃。

    但说归说,印象中,他们从没红过脸,也不曾吵过架。

    往往妈妈说话刚急起来,爸爸就会立马软了语气,认输投降。

    罗颂的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太久,久到宋文丽有所察觉。

    她偏头一看,女儿呆站在厨房门口,笑着唤她过来看电视。

    罗颂回过神来,哎一声,三两步走到侧边单人沙发上,盘起腿跟着看。

    电视上主持人和嘉宾一句接一句地聊,相互捧哏,耳边是爸妈不时的笑声,罗颂却没听进去什么,撑着脑袋又走了神。

    ——她吃过饭了吗?吃了什么?

    ——她在干嘛?也在看电视吗?

    ——哎呀,好想见她啊……

    ——过去只要一个小时,好像也不是不行吼……

    想到这,罗颂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又偷偷瞄了瞄爸妈。

    半晌,她下定决心,站起来就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罗颂在打底的保暖衣上套了件羊毛背心,再穿上放在一边的加绒卫衣,换上面裤,戴上冷帽,揣起纸巾钥匙和手机。

    走到房门口了,她又转身跑到书桌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一次性胶卷机,装进口袋里,才噔噔噔下楼去。

    “珍羽约我放烟花,我出去一下哈。”罗颂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只在心里默默地对老友说了声抱歉。

    秦珍羽在罗颂爸妈这也是持免检证的,宋文丽只叮嘱一句“注意安全”,就挥挥手让她出门了。

    罗颂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控制着步速,面上慢条斯理地穿袜换鞋,待出了院门后,便一刻等不及地撒丫子跑起来了。

    去往地铁站那十分钟的路程被硬生生压成了五分钟,罗颂风一样跑进地铁站里。

    列车疾驶时,她的耳边响起久久不竭的呼呼声。

    四下无人,就像整条列车只有她一人似的,寂寥与冷清中,罗颂的心脏却跳得越发急促。

    她的脑海中浮起一句歌词: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虽然只有她还在求爱,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奔爱。

    理智上,罗颂知道自己应该提前跟杨梦一说一声,自己去找她的事,但此刻,不知怎的,她只想任性地突然出现在杨梦一面前,看她面上表情变换。

    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她还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便已经到站了。

    踏出地铁车闸的那一刻,罗颂所有的情绪通通化成了期待。

    街上行人不多,有一群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们聚在一起玩着仙女棒,还有小朋友擦着蜘蛛炮后,慌里慌张地将手中的小短条抛得远远的,又兴奋地倒数着炮声的来临。

    长长的街道上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像天上神明派下凡间驻守的戍卫,静悄悄地凝视着人类的喧嚣与欢愉。

    罗颂笑笑,快步掠过他们,很快就到了丽萍理发店。

    门店的门紧闭着,二楼的灯光不甘囿于屋内,也悄悄地跑到门窗之外,落在罗颂眼中,成为两簇小火苗。

    她站在空地上,抬头望向二楼,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着,最后全都囫囵删掉,干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起时,杨梦一正和萍姐一齐看着电视新闻,里头是海外记者正在采访当地华人。

    倒也不是想看,只是还没到八点,春晚没播,就只能随便选点东西看看,当作前菜稍微填一下肚子。

    但萍姐不一样,杨梦一一直认为她最厉害的地方之一就是看什么东西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电视剧集中途的广告换新,她也总能立刻发现,兴致上来了还会点评一二。

    杨梦一歪歪靠在椅背上,可有可无地望着电视机,感受到裤袋里的手机振动时,也是懒懒地摸半天才掏出来。

    但看到屏幕上罗颂的名字时,她即刻就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杨梦一瞟了瞟萍姐,最后假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说自己要喝杯水。

    进了厨房,她才接起电话,试探着“喂”了一声。

    好一会儿才被接起的电话将罗颂的心提到了顶端,而日思夜想之人的一个字又让她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微微吞咽了一下,才压住好像已经跳到了极限的心脏,不然一直嘭嘭嘭地撞得她的胸腔都要装不住了。

    但她开口时,语调与平时无异,至少落在杨梦一耳朵里,只是一声轻描淡写的“学姐。”

    “你在干嘛?”罗颂说话时,唇边腾起朦胧的白雾。

    “在看电视,你呢?”杨梦一嘴角含笑。

    “你猜?”罗颂卖了个关子。

    杨梦一失笑,抱怨道:“我猜不到的。”但话尾勾着些撒娇的味道,她还不自知。

    罗颂的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继续问道:“学姐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看过《甄嬛传》吗?”杨梦一靠在流理台边,慢悠悠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不信的,”罗颂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我的愿望灵不灵不看老天,看学姐。”

    “嗯哼。”杨梦一脸上漾着笑,“那你说来听听?”

    “我的新年愿望是——”罗颂使坏一样吊在这,惹得杨梦一疑惑地“嗯”一声后,才带笑说:“是想立刻见到学姐。”

    “怎么可……”杨梦一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心跳漏了半拍,“你——你来荣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攀着窗户朝下看,但雨棚挡住了她的视线。

    罗颂哼笑一声,缓慢地开口道:“所以你要不要下楼,满足一下我的新年愿望。”

    杨梦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快速道:“等我一下。”便挂了电话。

    她攥着手机,小鸟一样咻一下跑到了门口,佯装冷静对萍姐喊:“我下楼一下。”

    没等萍姐回应,她就已经出了门。

    萍姐仍望着电视机,只是脸上浮起一个看穿一切的笑容。

    嗐,谁没有年轻过呢。

    第73章 “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罗颂站的地方, 看不到杨梦一家的门口,只能看到感应灯亮了,随后便是有人噔噔噔往下跑的声音。

    她最先看到的是杨梦一的毛绒拖鞋, 然后是毛绒裤子、毛绒外套,最后才是一张白净的脸。

    而从杨梦一的视角来看, 也是由下到上的, 先看到罗颂的黑色球鞋, 然后是黑色裤子和鲜亮的橙黄色卫衣,最后才看到她咧嘴笑得开怀的脸, 她头上还戴着一顶和卫衣同色的冷帽。

    罗颂就那样笑着, 等待她的到来, 这叫杨梦一心底升起汩汩的暖意。

    罗颂刚往前走几步,她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蹦了下来,跑到罗颂跟前了,披散的头发在肩膀上一跳一跳地, 像洒落在地的五彩珠子。

    “你怎么来了?”杨梦一说话还是那样柔和,但眸子里细碎的光暴露了她的欣喜。

    罗颂眼睛弯弯, “来看看你。”

    说完, 她朝杨梦一张开双臂,眼底闪着期盼,“新年快乐,抱一个吗?”

    杨梦一眉目温和,没说什么,只迎上前去, 抱住了罗颂的腰, “新年快乐。”

    因为她的脸埋在罗颂的肩窝里,所以话说得瓮声瓮气的。

    而罗颂大概是在外面站久了, 衣服上沾满了冬夜的凉意,但好在罗颂的身体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就有细细密密的体温传到杨梦一的皮肤上。

    如果可以,罗颂希望这个拥抱能够无限延长,直到来年春花始盛、夏蝉厉鸣、秋露成霜。

    但没一会儿,她便松开了杨梦一,大概是因为自己心思不纯,所以格外容易害怕对方多想。

    两人面对面站着,反倒一时无人说话,只看着对方,望着望着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有每天都换药吗?”罗颂关心道。

    杨梦一撩起额边的发丝,露出贴着纱布的伤处,“有换药的,也没什么感觉。”

    罗颂点点头,随后又忽然想起什么,掏出兜里的相机,“我们拍张照吧!”

    杨梦一略放肆地从她手中抓过相机,“这是什么?”

    “一次性胶片机。”罗颂垂着手,笑吟吟地望着她。

    “那谁给我们拍?”杨梦一抬眼看着罗颂。

    “呃这……”

    罗颂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左顾右盼起来,瞧见不远处有一拨人拿着仙女棒嘻嘻哈哈地往这个方向走来,她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等我一下。”罗颂说完,就往人群跑去。

    杨梦一的视线跟随她远处,眼神温柔。

    只瞧她和那群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就转过身来,朝她大力挥手,兴奋呐喊:“学姐——过来——”

    听着她当着众人面唤自己学姐,杨梦一的脸竟有些微微发烫,莫名生出几分羞赧之意。

    但她很快收拾好心绪,笑呵呵地大步朝罗颂跑去。

    那几个女孩很年轻,叽叽喳喳的,见到生人也笑嘻嘻的,一点不见外。

    在见到杨梦一后,几个女孩明显眼睛一亮,还有两个的眼神在她们俩之间暗戳戳摆动,随后相视而笑,眼中尽是促狭。

    握着胶片机的女孩,包上挂满了小玩偶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你们想在哪儿拍啊?”

    罗颂眼神询问杨梦一,后者眨眨眼表示都可以,她便开口道:“都可以,这儿就行。”

    这话一出,反倒是女孩们不同意,自发地给她们寻找起合适又好看的背景。

    但街上除了路灯和行道树,就是大门紧闭的店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们正苦恼着呢,远处的天空中猛然升起一团火焰,嘭一声后散作漫天花火,随后一团接一团,染亮了一幢幢楼房与街道。

    梨涡女孩兴奋道:“就是现在!来来来,站到路中间!”

    现在街道上行人都只有几个,车辆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虽然三好市民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拜托,今天可是新年诶!

    于是,罗颂和杨梦一对视一眼,顺从地跟着摄影师的指导走,快速行至道路正中间后,立定不动。

    “稍等啊,咱们等个烟花。”女孩举好相机,相机上的闪光指示灯亮起红色,她嘴上说着话,“哎哎哎,来了来了,准备。三,二,一——”

    伴随着倒数结束,一声轰鸣响起,细碎的烟火填满乌漆漆的天幕,闪光灯随着咔擦声亮起。

    罗颂与杨梦一双眸含笑,垂在身旁的手微微挨着,留下了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刚拍完,站在一旁笑哈哈的女孩们,便起哄说要再多拍一张,“靠得再近一点嘛两位姐姐!”

    杨梦一“啊”一声,有点无措,但罗颂笑着应好,侧头对她说:“学姐,再拍一张吧。”

    她眼里碎碎亮亮的光像清浅小溪里的鹅卵石,看得杨梦一一时忘了动作。

    罗颂说着,手臂抬起,微微拢住了她的腰,像宣示主权似的、强硬又温柔的保护姿态。

    几个女孩小声尖叫起来,激动地跺跺脚。

    杨梦一觉得脸上热得很,被头发盖住的耳尖已经爬满了粉色,环住自己腰的那只手存在感太强,叫她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

    她的耳朵穿过风声与烟花声、女孩们的笑声和两道快门声,还有心脏如擂鼓的咚咚声。

    拍完照,几个女孩围拢上来,梨涡女孩将相机还给罗颂时,不知道谁轻轻笑说了声“祝99”。

    杨梦一还有点懵,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有罗颂悄悄朝她们wink了一下。

    几个女孩一脸“嗑到了”的表情,随后大笑着跑开了。

    罗颂这才轻轻扯了下杨梦一的手腕,开心道:“走吧,回去了。”

    两人慢慢走到丽萍理发店门前时,杨梦一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没有说话。

    罗颂目光温柔,道:“上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我偷偷跑出来的。”

    杨梦一“嗯”了一声,嗓音清润,眉目含笑,“那个,新年快乐哦。”

    罗颂嘴角高高挂起,“你也是,还要健康平安。”

    杨梦一点点头,转身往楼梯上走。

    她走得慢吞吞的,往上爬了三四级阶梯后,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望着罗颂。

    罗颂仍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去。

    她高而挺括的,眉舒目朗,可爱又沉稳,像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干粗劲的大树。

    见自己突然地转身,她眼睛稍稍睁大,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杨梦一不言,也不动,只静静地望着她,片刻后,她沉沉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杨梦一大步蹦下楼梯,奔到罗颂面前。

    她的动作又快又莽,惊得罗颂下意识伸手想接住她,怕她摔倒。

    没等罗颂反应过来,杨梦一便轻声开口唤她:“罗颂。”

    罗颂疑惑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了?”

    “我们在一起吧。”

    闻言,罗颂眼球震颤了一下,呆愣无措的人变成了她,“什……什么?”

    “在一起,就是谈恋爱。”杨梦一耐心道,“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远处再次升起了烟花,大概是好几桶同时放的,巨大的嘭声比雨点还密集,像接连不断的陨石碎片砸到地面一样,震得罗颂的胸腔都在颤抖。

    杨梦一见罗颂的唇瓣翕动,但烟花声盖过了大地上的一切声响,她听不清,只能张大眼睛,稍稍凑近了点,“啊”了一声。

    但比罗颂的回答更快到来的是她的拥抱,杨梦一倏地被她紧紧搂进怀中,耳朵贴在她的胸前,一时间,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身边这个心跳如雷的人。

    罗颂用力搂住面前的女孩,鼻间是她发顶的洗发水的淡淡香味。

    她的身子可真软啊,软到罗颂觉得好像怎么抱也无法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杨梦一的手臂,也悄悄环上罗颂的腰。

    两人的发丝交缠,呼吸交织,铺天盖地的轰声像张爱玲笔下所写的香港沦陷,在这个时空与地点,同样成就了一对恋人。

    不知过了多久,烟花渐稀,最终只余不知哪儿的车的警报声仍呜呜响。

    “那个,”杨梦一小小声说:“你抱够了吗?”

    “让我再抱一下,”罗颂的热息覆在她的耳边,“刚刚就想再多抱一下的。”

    杨梦一几经纠结,闷哼道:“那你能稍微松一点吗,你箍得我有点疼。”

    这话一出,罗颂立马松开手,又急又臊,“哎呀,很疼吗?我不是故意得,我下次轻点。”

    见她这样,杨梦一忍俊不禁,莞尔道:“你保证?”

    罗颂猛点头,“我保证。”

    杨梦一星眸闪烁,张开手臂,“那来吧。”

    罗颂身体比脑子还快,立即贴了上去,只是动作轻柔。

    她的手掌抚在怀中人纤细的腰背上,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待反应过来后,罗颂贴着她的耳朵,含笑道:“学姐,你怎么这么会。”

    杨梦一哼哼两声,在罗颂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嘴角。

    “学姐,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就决定接受我。

    杨梦一埋在罗颂的怀里,片刻后,轻声道:“因为是你。”

    所以才会想谈恋爱。

    才觉得可以谈恋爱。

    才相信自己真的被爱。

    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动了动,“不是说要回家吗?”

    “嗯……”罗颂懒懒的声音贴着皮肤传来,“那我走咯。”

    “……那你先松开我啊。”杨梦一闷声一笑。

    罗颂又磨蹭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她看着杨梦一红彤彤的脸蛋和鼻头,将自己的冷帽摘了下来,轻轻戴在了她头上,又理了理她颊边的头发。

    罗颂的头发被帽子压久了,有些塌乱,但她只随意用手指缝梳了梳,对杨梦一道:“你先上去,我再走。”

    杨梦一点点头,没有再拖沓,转身往回走,只是上楼梯前,侧头对她挥了挥手。

    罗颂望着杨梦一消失在楼道里,望着二楼的感应灯亮起又熄灭,才终于慢悠悠地抬脚往地铁站去。

    第74章 那正在敲门的人,竟是秦珍羽。

    杨梦一进家门时, 沙发上的萍姐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出现的帽子、绯红的脸、周身萦绕的雀跃,都指向明确。

    但她只是安静地将视线移回电视屏幕上, 继续看春晚。

    杨梦一在玄关处深呼吸两下,才若无其事地坐回沙发边上, 眼睛盯着电视里满屏的红。

    虽然没看进多少, 但她也觉得这春节红, 红得喜庆又时宜。

    听起来很幼稚,但她好像忽然之间觉得这个世界可爱起来了。

    与来时一样, 罗颂一个人占领一整节车厢, 但是心情与方才大不相同。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微信上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在发新年祝福了,罗颂的手机时不时就有新消息提示。

    她通通没看,只打开秦珍羽的聊天框,噼里啪啦打起了字。

    LAW:集美!

    LAW:我跟学姐在一起了!!

    LAW:【放烟花.jpg】

    消息发出去后好一会儿, 秦珍羽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再往上, 是傍晚时候给她发的贺年信息和红包, 她到现在也还是没反应。

    罗颂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往年年三十,她就像是网络里的猴,上蹿下跳的,抢红包手速快到被怀疑开了挂。

    但是转念一想,今年她外公在, 估计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回消息吧。

    这样想想, 罗颂就不担心了。

    这时,宿舍群弹出消息, 是刘诗淇发的雪景图,说老家下雪了。

    此图一出,李玲娇和刘京溪立即现身,没办法,广南的孩子对雪有着天然的向往。

    广南这片土地不产雪,除开腊月前后,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夏天。

    布林李:我的天,好大的雪,太爽了吧!

    溪:【羡慕.jpg】你们会打雪仗吗?

    CHICHI:嘿嘿,偶尔会,小时候经常打,长大了就没这么喜欢了。

    罗颂也凑了个热闹:【哇哦.jpg】

    一旦有人开头,大家就会叽喳聊天,不一会儿,话题就从下雪天可以干些什么到以后要组团去刘诗淇家玩,再到今晚大家怎么过。

    罗颂此刻亢奋异常,秦珍羽又不和自己叭叭,干脆大手一挥,在群里发了两百块钱的手气红包。

    只一秒,红包就空了。

    手气最好的李玲娇震惊了:OMG!好大的红包!谢谢罗老板!【鞠躬.jpg】

    另外两人也乐呵,高高兴兴地排起了队形。

    溪:谢谢罗老板!【鞠躬.jpg】

    CHICHI:谢谢罗老板!【鞠躬.jpg】

    LAW:新年快乐哦

    说完,罗颂就撤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罗颂回到家里时,时间快九点了。

    宋文丽听到院门口的动静,转头看过去,瞧见女儿冻得脸颊通红,她蹙起眉头,“是不是衣服没穿够啊,怎么看起来都冻坏了。”

    罗颂见妈妈没有责备自己出去玩了两个多小时,便放下心来,俏皮地左手掀起卫衣下摆,右手掀起羊绒背心,最后两手抓起裤边一提,露出脚上的兔绒袜子,“我穿可多了!”

    宋文丽睨了她一眼,“裤子呢?穿了几条?”

    “……”罗颂咋舌,“我这条加绒的!”

    宋文丽瞟着她,不说话。

    罗颂一个激灵,立马狗腿地跑到妈妈身边,挨着她坐下,“妈妈妈妈别生气嘛,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边说边用脸蹭她的衣袖。

    女儿的卖乖叫宋文丽没法继续较真,又气又好笑,恨恨说:“你就跟你爸学吧!父女俩一模一样!”

    原本坐在一旁温柔注视着妻女的罗志远:……

    撒完娇,罗颂还是撤回到自己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是不想当电灯泡,二是想跟学姐……想跟女朋友聊天。

    罗颂想着这个,脸上笑得像个傻子,好在爸妈看电视很专心,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LAW:我到家了【探头.jpg】

    LAW:你在干嘛?

    杨梦一手机就握在手里,消息一来,她立刻就知道了。

    11:看春晚

    LAW:好看吗?

    11:还行吧。你呢,你现在要干嘛?

    LAW:看电视,看我爸妈秀恩爱。

    LAW:不过我不羡慕,我有女朋友了。

    看到这样直白的话,杨梦一脸上有点烧。

    11:那恭喜你

    LAW:别羡慕,你也有。不过你女朋友没有我女朋友好看,可惜了。

    杨梦一简直要捂脸了,但罗颂显然没打算收手。

    LAW:你怎么不说话呀。

    LAW:你给你女朋友的备注是什么,我瞧瞧?

    罗颂撩得理直气壮,杨梦一有些招架不住了。

    11:你别说了

    11:……没给你备注,就是你的微信名

    LAW:嚯【瘪嘴.jpg】

    11:乖

    两人聊得热烈,又都像个幼稚鬼。

    罗颂仗着现在自己名正言顺,从前只敢在心底小心翼翼打草稿的话,这会是肆无忌惮往外抛。

    杨梦一笑得眉眼弯弯,为所有的新奇与恰如其分。

    翌日年初一,按例是不能赖床的。

    罗颂前一晚跟杨梦一聊天到半夜,今天太阳晒屁股了都没有察觉,只呼呼大睡。

    宋文丽在楼下喊了好几次,罗颂都没有动静,最后她只得爬上楼猛敲门,才堪堪将女儿震醒。

    见女儿睡眼惺忪的样子,她下意识哄小孩一样道:“先起床,下午再睡啊。”

    罗颂坐在床上,眼睛仍半眯着,只一下下点头。

    妈妈下楼后,罗颂虽然没有再躺下去,但依旧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睁眼。

    罗颂也担心自己又咕咚一下睡了回去,便想着先刷牙洗脸,强行启动开机程序。

    但她的大脑还迷糊着,下意识将被子一掀,就被寒冷的空气兜头盖脸地赏了一耳光,冻得她颅内响起一声尖锐的爆鸣。

    罗颂登时醒了八分。

    缩着肩膀快步走到书桌前,披上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罗颂才开门去卫生间洗漱,去之前还不忘将手机拿上。

    在牙刷上挤出花生粒大小的牙膏,沾点水就放嘴里开始刷,罗颂一手刷牙,另一只手熟练地打开杨梦一的对话框。

    【LAW拍拍「11」】

    LAW:早上好【笑眯眯.jpg】

    两人还没确定关系的日子里,她也三不五时地晨起就发条消息过去,像每天都去投注站买两块钱彩票的赌徒,期盼有一天能爆出大量金币。

    这招的确有用,杨梦一最初或许要到下午,甚至是第二天才会回消息,但后来回复的时间越来越早,再后来,她甚至会主动给罗颂发消息。

    见那头久久没有回应,罗颂也没多想,料想杨梦一是还在睡觉吧。

    真正让她感到怪异的,是秦珍羽到现在都没有声响,朋友圈也没有更新。

    罗颂吐掉嘴里的泡泡,想着若她一直没有动静,那吃过午饭后,她就偷偷溜去秦珍羽家一趟。

    罗颂下楼,喝了杯温水,又吃了两个素菜包当早餐。

    大年初一,不能打扫,也不能走亲戚,清闲程度跟前几天举家大扫除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

    宋文丽和罗志远大概也有点无聊,挨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地方台的民生新闻。

    罗颂瞅了电视两眼,觉得看这玩意儿算受刑,便跟爸妈打了声招呼后,又上楼去了。

    她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只背后垫着抱枕,半躺在床上。

    最后,她决定重温一遍92版的《家有喜事》,她的网盘里就有这片子的高清原声版。

    黄百鸣、周星驰、哥哥、张曼玉和吴君如,这片子众星云集,随便一个演员都是挑大梁的存在。

    小时候,这片子在电视上放过好多遍,但每回遇到了,罗颂都会将它再看一遍。

    尽管她已经对剧情了如指掌了,但每到搞笑之处,罗颂还是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窗户大开,她没有戴耳机,屋外小路上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看着看着,罗颂会被窗外突然的鞭炮声吓一跳,但次数多了,她竟也习惯了,这也算是新年特色了。

    虽然看了很多次,但每次看到常欢和何里玉一块做陶艺时的亲吻——“巴黎铁塔反转再反转”,罗颂还是会尴尬到脚趾头抠地,并且疑惑这镜头到底是怎么拍出来的。

    这会子,她的脚趾头正在抠魔仙堡,突然听到楼下有人拍门。

    罗颂从窗户探出头去,那正在敲门的人,竟是秦珍羽。

    “嘿!”罗颂大声道,“你怎么来啦?”

    闻言,秦珍羽没说话,抬头望向二楼,与罗颂对视。

    只一眼,罗颂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等我来开门。”

    罗颂跑着下楼,穿过客厅时,对爸妈说秦珍羽来了。

    宋文丽一听这话,惊讶于她年初一一大早就来拜访,但还是赶忙起身,去房里拿了两封红包出来。

    罗颂拿钥匙开着院门上的挂锁,边开边皱着眉,打量秦珍羽的憔悴的面色。

    但秦珍羽只看着她手上动作,也不说话,等门开了,跟着罗颂往屋里走。

    只是见到罗颂爸妈时,她还是扯出笑容,礼貌说着贺词,“远叔丽姨新年好啊!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哦!”

    宋文丽和罗志远也笑容满满地打招呼,“珍羽嘴真甜,来,丽姨给你一封红包,平平安安,利利是是的啊。”

    说罢,宋文丽往她手里塞了两个利是封,“另一个给你弟弟,你带回去哈。”

    秦珍羽勉强笑着,点点头。

    罗颂见妈妈还想说话,便赶紧插嘴抢过话头:“妈,我跟珍羽上楼先了哦。”边说边拉着秦珍羽往楼上走。

    宋文丽也挥挥手,“去吧,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拿。”

    上楼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后,秦珍羽才终于泄了力气,倒在罗颂的床上,半天没有动静。

    罗颂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催促,只等着她主动开口。

    第75章 “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秦珍羽埋在被子里, 好一会儿后才闷闷开口,“这个世界真的太癫了。”

    罗颂抱着手臂,坐在书桌前, 闻言蹙了蹙眉,“怎么了?”

    “你敢信, 我跟我妈我舅我外公一起, 去捉我爸的奸。”秦珍羽翻了个面, 瞪着天花板,“那三, 就比我大四岁。”

    这罗颂倒是真没想到, 惊得张大了嘴, “咋……咋回事啊?”

    “说来话长。”秦珍羽叹了口气,就絮絮叨叨说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傍晚,饭菜都上桌了,秦珍羽她爸秦国栋突然说家里没酒了, 要去买瓶茅台。

    等他开车一走,她妈李芬芳立刻叫上自己爸爸和哥哥, 也要跟着出门, 瞥见饭桌边上一脸懵的秦珍羽,下定决心后,沉声道:“珍羽,你也来。”

    秦珍羽的舅舅正想说些什么,她外公就拍板了,“让她多见识下也好。”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听到妈妈跟人通话, 说了个小区名,她舅跟着导航就过去了。

    等站在那公寓门前, 门旁边还有几个彪形大汉守着门时,秦珍羽心底已经有所猜测了,但开门那瞬间的混乱,还是超乎她的想象。

    壮汉们率先涌了进去,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喝声、重物倒地的砰砰声同时响起。

    这时,舅舅和外公才带着秦珍羽进门,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她爸正被人扭着手臂,像小鸡仔似的动弹不得,脸上写满了难堪,而另一个年轻女人,则惊恐又愤恨地贴在墙边,抱着她已经显怀的大肚。

    她妈施施然走到秦国栋身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三个耳光打得又亮又响。

    随后就是控诉、争吵、求饶轮番上场,主角是她爸,吼得脸红脖子粗。

    她妈对这两个人的戏只有一个人出演,显然不甚满意,便又特地将旁边的小三拽到秦国栋旁边,让她像平时短信上挑衅自己的时候那样大胆发言。

    秦珍羽这才知道,她妈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了。

    这个女人曾经在自家厂里做过女工,两人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

    她自认一朝野鸡变凤凰,怀了孩子后,就企图上位。

    这些年,李芬芳对秦国栋在外头的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回,对方蹦跶到自己跟前,还大言不惭以后这家业都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她就不能再忍了。

    所以才有了这场捉奸记,李芬芳的包里一直揣着两份离婚协议,就等着这天的到来。

    罗颂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这都是你妈策划的?”

    “我外公和舅舅来祁平,”秦珍羽点点头,“甚至是张妈这个春节留在祁平,好照顾我弟,全都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靠这……”罗颂吞了口口水,“这太牛了,阿姨真的太牛了。”

    “如果不是昨天听他亲口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对我妈意见这么大。”说起这个,秦珍羽的眼神渐渐凉了下来,“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他就算是凤凰男。创业的资金都是我妈给的,还有我外婆偷偷接济,后来在我外公的默许下,我舅也在暗中给他公司搭桥牵线。”

    “不然就凭他自己,想要在祁平过上现在这样有房有车的生活,大概要到下辈子了。”秦珍羽挖苦得毫不留情。

    “那财产分配……?”罗颂接着问。

    “所有不动产和现金都归我妈,我弟的抚养权也是。公司归我爸。”

    “你爸肯?”

    “他没有资格不肯。”秦珍羽扯了扯嘴角,“他年前一直在忙的那宗很大的单子,是我舅朋友的。如果他离婚,这单子就能成;不离,就会黄。”

    “他压了这么多货,甚至还一时冲动扩了两条生产线,他现在可赌不起。”秦珍羽嗤笑一声,“他肯定也觉得只要有这厂子在,多少钱都能赚得回来。”

    罗颂捕捉到她话里没有明说的深意,“所以不是吗?”

    秦珍羽牵了牵嘴角,“那可不好说。”

    “那现在你爸……秦国栋在哪?”罗颂瞅着秦珍羽的脸色,赶忙改口。

    “还在小三屋里呢,反正我们家他是回不了了。”秦珍羽讥讽一笑,“那房子,还有每一分我爸花在三姐身上的钱,我妈都会追回来的。”

    “那三什么反应?”

    “闹啊,死活不肯。最后还是我爸怕我舅对单子动手脚,逼着小三同意了。”秦珍羽啧啧两声,“孬种。”

    罗颂觑着她的神色,颇小心地开口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珍羽重重吐出口气,“说真的,我没什么感觉。”

    “就算真的有,也就是愤怒和厌恶了。”秦珍羽眼神放空,陷入回忆,“我一直知道我爸重男轻女,小的时候我会因此而伤心,很伤心。但是长大后倒没什么了,反正我妈还是很爱我。”

    “但是昨天听到他说出口那些脏字,看到他丑态毕露的样子,我才知道他有多可悲、多可憎。”

    “出轨是因为我妈一直仗着家世压制他,是因为我妈生了我之后一直不肯生第二胎,是因为外面小三的浓情蜜意让他找回自尊。”秦珍羽皱着眉头,脸上布满浓厚的厌烦,“嘁,他也就剩那点可笑的自尊了。”

    “他昨天字字句句不离家庭和儿子,但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秦珍羽坐起身来,抱着膝盖,抵抗的情绪渐散,声音飘渺起来,“可是我发现,自己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才明白,之前我对他出轨的事情有所察觉后,帮着隐瞒,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尊重或对家庭完整性的维护,单纯只是为了我妈。”

    “我无数次想象东窗事发后的局面,无一不是她在尖叫或哭泣,所以我以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这样她才不会受到伤害。”

    “但其实,我妈比我以为的要强韧多了。”

    罗颂听得感慨万分,正欲开口安慰两句,却见秦珍羽扭过头来,望着自己道:“不说了,我在你这睡会儿。昨晚一直没怎么睡,家里现在也乱糟糟的,我得补补觉。”

    说完,秦珍羽就自顾自地躺下了,还将被子拉到下巴,俨然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罗颂把话头咽回肚里,望着双眼紧闭的老友,只得叹息一声。

    随后,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得严实。

    厚实的遮光窗帘一挡,霎时间,屋内的光亮就象被黑洞吞噬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罗颂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便坐在书桌前,戴上耳机,抱着iPad准备继续看《家有喜事》了。

    只是她还不忘在群里跟妈妈说秦珍羽在自己房里睡着了,让她有事直接微信上滴滴,不要敲门,也不要大喊。

    待妈妈表示收到后,罗颂才放心按下播放键。

    秦珍羽大概是真的累坏了,罗颂下楼吃午饭时,她还在沉沉睡着。

    楼下,宋文丽正将菜端上桌,腐竹粉丝煲、黄花菜炒木耳、清炒生菜,都是些斋菜。

    大年初一吃斋,也是他们家的传统。

    瞧见只有女儿一人下来,宋文丽摆碗筷的手一顿,“珍羽呢?她不吃吗?”

    罗颂走到饭桌前坐下,“她不吃,她还睡着。”

    宋文丽脸上划过几分不赞同,担忧道:“怎么能不吃饭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将第四套碗筷收了起来,并示意大家开吃。

    “珍羽怎么了?看起来身体不是很舒服?”宋文丽夹起一筷子粉丝,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

    罗颂知道秦珍羽爸妈离婚这事是瞒不过自己爹妈的,便实话实说:“她爸妈要离婚了,昨晚闹了一通。”

    此话一出,就连原本盯着电视新闻看的罗志远也惊讶地转过头来。

    宋文丽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不突然啊,”罗颂扒了两口饭,含混不清道:“您之前不就知道吗,她爸在外面有人了的事。”

    “说是这样说啦,但是她弟还这么小,说离婚就真的离婚吗。”宋文丽眉头紧锁。

    “没什么好怕的,过错方是她爸,她妈在财产分配上会占大头。”罗颂随意道。

    宋文丽“啧”一声,“哪有这么简单,离婚说出去总不太好听的。而且以后珍羽谈婚论嫁的时候,也可能会被人瞧不起。”

    闻言,罗颂一噎,停下咀嚼动作,凝望着妈妈,细细分辨她的表情。

    最终,她无奈地发现,妈妈对秦珍羽的关心是真的,但她的传统古板也是真的。

    罗颂心底有一百句反驳的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沉默扒饭。

    倒是罗志远看出女儿的异样,悄悄将电视调到正在播《外来媳妇本地郎》的频道,把妻子的注意力从秦珍羽的家事上引开了。

    下午三点多,秦珍羽终于悠悠转醒。

    罗颂见她有了动静,便起身将窗帘“哗啦”一下拉开,任由外头的光亮重新探入这小小的房室之内。

    太阳不大,但沉寂在黑暗中久了,这突如其来的微弱日光依旧刺得秦珍羽闭了闭眼。

    她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脑袋,随后抓起脱在一旁的外套披上,对着罗颂懒懒道:“那我走啦。”

    罗颂没说什么,只提醒她拿好红包,有什么事随时给自己打电话。

    “知道啦。”秦珍羽打着呵欠,摆摆手,径直出了门。

    没一会,楼下就传来妈妈的说话声,只是听不太清。

    片刻后,院子里就传来门闩拉开又推上的声音。

    一切又恢复平静。

    是夜,罗颂背靠抱枕坐在床上,跟杨梦一视频通话时,想起了秦珍羽说的话。

    “学姐,”望着手机里那张小而白净的脸,她忽地问道:“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第76章 “婚姻就是一场豪赌。”

    “豪赌。”杨梦一脱口而出道, “婚姻就是一场豪赌。”

    她的斩钉截铁让罗颂有些意外,饶有兴趣道:“怎么说?”

    “赌真心、赌人性。”杨梦一咬着嘴唇,一番思忖后继续道:“赌真心不渝, 赌大难临头不会各自飞。”

    “赌赢了的话,即使贫穷也能幸福美满;赌输了, 身心都伤得千疮百孔。”杨梦一笑着, 但话里藏着讥讽, “而且,十赌九输。”

    罗颂将她的话细细想了一番, 随后竖起大拇指, “精确。”

    杨梦一朝罗颂眨眨眼。

    手机举久了, 杨梦一的胳膊有些酸累,便弯起了腿,将厚厚的被子堆在腿上,最后把手机立在软绵绵的棉被里。

    一番操作后, 她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身子放松地靠在枕头上。

    “在遇到我之前, 你有想过关于结婚生子的事吗?”罗颂看着杨梦一的脸时高时低, 时而局部时而完整,耐心等她调整好手机的位置后,才又开口。

    “没有。”杨梦一不需要思考,立刻给出了答案。

    随后,她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瓷白鹅蛋脸, 挑着眉玩笑道:“我没空想这些, 我不是闲人,我需要工作, 妹妹——”

    杨梦一故意拉长“妹妹”二字,搅得罗颂有些害羞,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你别这样喊我。”

    “可你不也很爱喊我‘学姐’吗?”杨梦一笑眯眯地反驳道。

    “有人喊你梦一,有人喊你一一,我不想跟他们一样,但也不想喊你的全名。”罗颂神情认真,“刚好,只有我一个人喊你学姐,这不是很好?”

    杨梦一垂头,偷偷笑了笑,抬起头时,面上换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好吧。”

    不过,从一开始聊起婚姻这个话题时,罗颂其实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杨梦一,关于她父母的事,为什么她会说自己的原生家庭很糟糕。

    但她一直没有出声,因为总也找不到适合插入这个话题的空隙,只能由着疑惑浮浮沉沉抵住心口。

    有的时候罗颂甚至觉得,如果杨梦一想,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消失,因为自己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因此罗颂迫切地想要多了解她一点。

    最终,她抿抿嘴,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学姐,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爸妈的事吗?”

    话音刚落,杨梦一的心情便从天上来到了地下。

    她身体微僵,像是网络不好那样,一时没了动静。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说也没关系的。”见状,罗颂立刻说道。

    杨梦一转过脑袋,随后轻轻颦眉,喉咙发出一声轻微而急促的声响,但并不成句。

    罗颂看着她像迟钝的小木偶一样,忽然懊悔到想要给自己两耳光。

    正当她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杨梦一回过神来,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缓缓开口。

    “我是我爸的遗腹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她眉头紧皱,像是搜肠刮肚仍一无所获的苦恼,“我只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说他是个好人。他给我们留下了一间小房子。”

    “我妈叫杜银凤。她的风评跟我爸相反,她把房子改成了棋牌室。人人都说她贪财浪荡,水性杨花。”

    杨梦一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她交过很多男朋友,有的住到了家里来,时间长短不一,有的是她住到人家家里去。但都没有结成婚。”

    “她说我是拖油瓶,因为有我,所以好的男人都不要她。”她微微一顿,“但是因为她,我的日子也很难过。”

    “小时候,还会有邻居的爷爷奶奶或者阿姨看我可怜,给我吃的,照顾我一下;但孤儿寡母本就容易生是非,加上她行事的确过火,后来连带着我也会被人骂是狐狸精。”

    “初中的时候,还曾经上课上到一半,被她当时的男朋友的老婆拖出教室扇耳光。”

    杨梦一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县城很小很闭塞,消息一天时间不到就能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从小学到高中,没人喜欢我。”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定睛望着镜头里的罗颂,“你知道为什么我比同级学生年纪都要大吗?”

    罗颂配合地摇摇头。

    她弯着眉眼,但语气平淡,像被预先设定好解说程序的玩偶,“她一直没管我读书的事,后来是妇联主任找上门来,逼着她送我去读书。我十岁的时候,才念一年级。”

    “她原本不想让我读高中的,但是我成绩很好,我初中的班主任拉着我去找高中校长,硬给申请了奖学金。”她笑笑,“她是为了拿走我的奖学金,才肯让我上高中的。”

    “但也不能全怪她。上了大学后,脱离了她的影响,我还是不受人喜欢。”

    杨梦一说完后,皱起鼻子,歪着脑袋问:“罗颂,是不是很糟糕?”

    这个疑问句没有主语,不知道说的是她自己,还是杜银凤,还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受待见的人生。

    罗颂很难受。

    她如愿对杨梦一了结得更深了,但她更想回到自己提起这个话题的前一刻,把自己嘴巴缝起来。

    罗颂的心酸涩得像未成熟的李子,但脸上支起柔和笑容,“她很糟糕,但是你很好。”

    但杨梦一好像只是眨了两下眼睛,所有的难过与痛苦又被压到了海底。

    在从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沼中拔出来的。

    尽管她抽离情绪的速度很快,但她甚少回忆往事,除非有人提起,或是碰到了特别的事情。

    对罗颂动心那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将往日痛苦统统从地底下刨出来,在陈旧的泥土的腥气重,赤裸裸地展示所有不堪。

    不过,现在,看着屏幕里罗颂心疼得仿佛要皱成苦瓜的脸,杨梦一忽然顽劣地想,她只是听个大概就这样难受了,那来日知道细节的时候,会不会掉眼泪呢。

    罗颂全然不知对方心底的顽劣,眼里是细细密密的心疼,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安慰的话。

    但她的嘴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真的太厉害了,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罗颂说的是真话,听着却很像客套的假话。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最后只讷讷道:“好想立刻抱抱你啊。”

    不过,杨梦一知道她的真诚,只眯着眼睛咧嘴笑,甚至有心情揶揄道:“抱不到诶。怎么办呢?”

    不等罗颂反应,她又将头凑到镜头前,“那你摸摸我吧。”

    罗颂的心还被自责压得喘不过气,耳边忽然响起恋人的软语,便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抬手做出抚摸的动作。

    她轻轻抚着,想象自己的手当真从杨梦一柔顺的发间滑过,一下又一下。

    杨梦一眯着眼,像猫一样餮足,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下午与赵老师的那通电话里。

    电话是杨梦一主动给赵老师打的,赵老师那头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电话连通的一瞬间,杨梦一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咔哒声,是门锁上了的声音。

    随后背景音变得丰富起来,风声人声和单车的铃铛声,都表明了赵老师是特意从室内跑到室外接的电话。

    杨梦一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丈夫不喜欢她和* 自己联系。

    她高二那年,赵老师结了婚,丈夫也是分配到那里的老师。

    刚结婚那年,赵老师还曾宽慰杨梦一说以后就有两个人保护她了,但到了高三,赵老师就很少提起他了。

    杨梦一知道,赵老师因为对自己一直颇为照顾,所以也成了长舌妇茶余饭后恶意揣测的对象。

    而无凭无据的揣测会化成满天飞的谣言。

    越小的地方,谣言的威力越大。

    在赵老师结婚后,她的新婚丈夫也成了众人消遣的对象。

    于是,对于赵老师帮助自己这件事,他的态度从最初的赞赏,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厌烦

    后来赵老师将录取通知书交给她的时候,杨梦一看到文件袋上有深深浅浅的折痕,是被人用力攥在手上的痕迹。

    她还记得赵老师佯装无事的尴尬表情,和自己无以复加的愧疚。

    但再愧疚,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因为她离不开赵老师的帮助。

    她只能做个自私的人。

    赵老师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在热恋时跟杨梦一说她遇到了合频的完美伴侣。

    或许她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但那扇轻轻阖上的门,是幻想的破灭和爱情的霉斑。

    不知怎的,她又忍不住想到了芯姐。

    昨晚杨梦一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可是无人接听。

    今天芯姐回拨电话,说现在睡得很早,所以没接到那通电话。

    互道新年快乐后,芯姐说起了遇袭案的最新进展,她说她决定接受徐泽信父母的赔偿,出具谅解书。

    芯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有些失真。

    杨梦一听到她不甚明显的笑声,说前几个月的存款加上赔偿款,能保证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保障了。

    芯姐长叹一口气后,说她没有办法强硬到底,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

    杨梦一下意识想说还有阿文,却又在最后一秒止住了话,毕竟,芯姐有自己的尊严。

    她这样问出来,倒显得将阿文当作最后最后浮木了一般。

    杨梦一知道,这是芯姐不能接受的,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了,绝不会栽第二次。

    芯姐是浪花,不会沉溺于浮木给予的那点岌岌可危的安逸。

    第77章 苏连慧终于和幻想中的自己无限贴近了。

    有的人浮浮沉沉, 却只想做载舟之水;有的人一念之差,便随波逐流了。

    对于成为陪酒女这事,苏连慧接受良好。

    她内心那丁点挣扎, 在发现陪酒一晚的工资不仅足够填上这个月花呗的空缺,还够自己再潇洒买一两件衣服后,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连慧甚至有些懊悔, 没有一开始就找到这样赚钱的好路子。

    寒假开始后, 苏连慧为自己始终缺一个口的还款资金而焦虑。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只得在兼职群里找些工资日结的活。

    苏连慧算幸运的, 过年还留在祁平的学生不多, 只一会, 她就得了个新电影地推的兼职,在影院大堂里为一部春节上映的儿童电影摆摊做宣传,只要向路过的孩子和家长吆喝两声,送些小礼品就可以了。

    因为担心遇上熟人, 在所有电影院里,她选择了离学校最远又最偏的一家。

    接了兼职的当天下午, 负责人跟她约在了祁大地铁站出口处, 将接下来六天摆摊的物料交给她。

    东西不重,但体积很大,是些小朋友会喜欢的塑料玩具和气球。

    苏连慧拎着两大袋物料,戴着口罩和帽子,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快步走回宿舍, 怕自己可笑的模样被同学看到。

    第二天一早, 她也是这样带着东西去了电影院。

    电影院所在的购物中心是春节前一个月开业的,人流量不大。

    但苏连慧依然觉得难堪, 每当有家长带着小朋友路过却没有回应自己的问好时,她便觉得对方定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将自己看作那些书都没读多少的蠢人,只配做这些没有技术含量赔笑脸的活。

    只站了两个小时,她便有些受不了了,趁着午饭时间快到了,拜托影院前台帮忙看一下摊位,自己便藉着吃饭的借口逃一般下了楼。

    不过,苏连慧没打算吃饭,因为在这里吃饭,一顿就得要三四十块,但这兼职,一天也才给两百。

    但怕什么来什么,她竟迎面跟同学撞上了。

    强装镇定地一番寒暄后,她知道对方刚吃过饭,跟朋友约了来这看电影,便忍不住地后怕。

    她又在对方问起自己怎么也在这时,立即代入小资女孩的人设。

    苏连慧余光瞥见最近的一家奢侈品门店,便随手一指,说爸妈在附近按摩,她特地来这看看这个牌子的手镯。

    尽管苏连慧清楚这一切都是谎言,但对方转头看到那牌子后的一声“哇”还是奇异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同学赶着电影开场,便也没再聊什么,匆匆道别后就走了。

    苏连慧静静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掏出手机,查了查那部电影的场次和票价,一张票就要七十九。

    她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她正咬着腮帮子,眼神阴骘。

    待抬头时,苏连慧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往商场大门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那家奢侈品店。

    犹豫一瞬,她还是抬步走向了它。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只两个SA正小声交谈。

    苏连慧深吸一口气,往里头迈步。

    两位SA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迎上前来,苏连慧有些慌张,却又佯装淡定地表示她自己看看就好。

    SA笑得意味深长,但面上还是礼貌得很,只说有需要就喊她们。

    苏连慧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已被戳破,她缓缓踱步至店的另一边,背对着她们,依然觉得如芒刺背。

    她感觉自己的脸渐渐发烫,像被活生生丢到炭火里炙烤的鳗鱼,就连挣扎也显得可笑。

    苏连慧强撑着缓缓踱步至店外,待转过弯后,便立即大步跑了起来,冲进卫生间里,将门重重地关上。

    待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后,她仍然觉得店员平静而鄙夷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的皮肤上,每回想一次,便窘迫一次。

    她觉得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循着记忆,她回到了大一的寒假。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她没有回老家,是为了省车票钱,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兼职可做。

    没什么严格的招聘流程,苏连慧很轻易地就在一家连锁的火锅店里找到了工作。

    但入职前,得先办下健康证。

    她跟着地图,下了地铁站,弯弯绕绕进了一间拥挤的医院。

    每个项目都排了长队,排队者大都神情麻木,脸黑手糙,如砧板上的猪一样,死气沉沉。

    医生和护士也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中就是透着淡淡的厌烦与鄙夷。

    他们看她的眼神,与看其他人无异,在那一刻,她身上明晃晃刻着贫穷两个字。

    而透过时空,他们的眼神再次与两位SA的眼神重叠,是如出一辙的鄙薄与轻蔑,再次落在了她身上,像烧红的烙铁。

    苏连慧撂下一个摊子,什么都没拿,直接回了学校。

    任凭兼职的负责人如何联系,她都再不做声。

    但逐渐逼近的还款日像蚂蚁一般,爬满了苏连慧焦虑的神经。

    她在社交平台的同城页面,用“兼职”“高薪”等字眼反复搜寻,可一番沙里淘金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两百来块钱一天的活,还得从早干到晚。

    鬼使神差地,她在检索词后又加了一个“女大学生”,而刷新后的页面里,正好有她想要的信息。

    但苏连慧不是一开始就在金玉宫上班的,而是在荣岗区和香水区交界的一家规模更小的商K里上班。

    年廿七那天,金玉宫的生意因为为期一周的主题夜而异常火爆,领班便在各个群里疯狂摇人。

    她的领班瞧见了,就让她们这些没上成房的姑娘自己决定,说去的话金玉宫那边还会报销路费。

    苏连慧没有过多犹豫,跟另外两个姑娘一道打车去了金玉宫。

    金玉宫是祁平的老牌商K,比她原先的那家要高级得多,就连客人的品味也好不少,至少不全是暴发户。

    因着她英语好,嘴也甜,刚好有客人点名想听英文歌,领班就将她推了去。

    当晚,苏连慧连上两个班,一个晚上就挣到了平时两个晚上才能挣到的钱。

    临走前,她搭上其中一位领班的线,当场跳槽。

    从年廿七到今天新一年的年初一,短短五天,她拿到手的工资,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往往是钱到荷包里还没捂热,就被她转出去用以购买曾经可望不可即的首饰箱包。

    花钱会上瘾,短短几天,她便深深沉迷于挥霍的肆意了。

    苏连慧终于和幻想中的自己无限贴近了。

    苏连慧全然忘记自己是如何在背后编排杨梦一的了,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精心策划地用一封封举报信搅黄了她的实习。

    她只知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于是就更能心安理得地沉沦了。

    这个年,大家过得各有滋味。

    时间的流逝好像从跨过年初一零点那刻起,被按下了快进键。

    只一眨眼,空了的城又满了人,祁平的大街小巷好像在一个响指后又恢复了生气。

    大多数公司二十五号就开工了,大学开学的时间比这晚一点,而小学的开学时间又比大学还要迟一些。

    在何兰婷开学前的一个周六,罗颂应何妈妈的要求,去给她检查了一遍寒假作业,查漏补缺,依然按两个小时算家教费。

    临走前,何妈妈还给罗颂包了封开年红包,笑眯眯地说接下来这个学期,孩子的作业也要拜托小罗老师了。

    尽管罗颂一再推辞,但红包最后还是被硬塞进她的包里了。

    她只能哭笑不得地认真道谢,并决定待会和杨梦一吃饭时用这笔钱付款。

    罗颂和杨梦一的见面地点定在了荣岗和北田之间的香水区里,那里有一家挺出名的简餐馆。

    这家消费不高的店铺味道很好,不过店主是个有脾气的人,每日限量供应,逾时不候。

    罗颂出了地铁往简餐馆走,远远地就瞧见了杨梦一。

    她正戴着自己的橙红色冷帽,站在餐厅外的小花园里朝路边张望,她滴溜溜转的脑袋,像颗裹着橙子味糖衣的巧克力豆。

    很神奇,哪怕只是想到杨梦一,罗颂的心情都会明亮几分,更何况是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

    罗颂眼中划过笑意,抬起大步向前飞跑。

    突然出现在杨梦一面前时,她脸上惊喜的表情同样让罗颂感到万分愉悦。

    其实确定关系后,两人明面上的相处和从前也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她们的手机遭了大罪,每天晚上不到热得发烫都不能下班。

    此外,她们之间就是好像隐隐绑着一条无形的绳,一颦一笑都会牵动彼此。

    杨梦一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撒娇,而罗颂则更放肆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想说喜欢就直言,想要拥抱就倾身。

    就好比现在,罗颂将五指插进杨梦一的指缝里,温柔又不容拒绝地牵着她到前台点菜,又牵着她上了二楼。

    学姐的手指可真软,软得罗颂下意识轻轻捏了捏她掌间的软肉,又在对方瞥过来的眼神中,小狗似地吐了吐舌头。

    但如果可以,罗颂是恨不得将这个人每时每刻都揉进怀里的。

    不过,这点就不必让杨梦一知道了。

    第78章 只属于她们的、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一场狂欢。

    杨梦一从没想到恋爱后的罗颂会变成粘人精。

    从在一起那天起, 之后的每一天,罗颂都会搭四十分钟地铁来找她,然后又搭四十分钟地铁回去。

    她来也不为做些什么, 只是聊聊天,最后还是杨梦一主动签上她的手的。

    但每回, 她都带着胶片机, 回家前会请路过的行人帮忙给她俩拍一张合照。

    杨梦一乖乖配合, 但也曾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胶片机,手机也可以拍得很好。

    罗颂抱着相机, 脸上笑意吟吟, 说等待会拉高期待值, 那么看到相片的时候会很幸福,藉由相片忆起按下快门的那个时刻,就像把一件幸福的事又经历了一遍。

    罗颂还说以后每回见面都要拍一张胶片,就像记录恋爱一样。

    杨梦一笑她像个小孩。

    不过, 虽然她嘴上揶揄对方,但其实每回见面后, 她都要躲回房间里乐半天。

    两个半斤八两的幼稚鬼罢了。

    这么看来, 说成粘人精或许是有些夸大了,但杨梦一没有参考的对象,毕竟都是第一次谈恋爱。

    而此刻,等菜上桌的间隙,罗颂正托着脸,眉头紧锁, “开学了就不能天天来找学姐了。”

    杨梦一听着觉得好笑, “那我偶尔也可以去找你的。”

    闻言,罗颂的眼里闪过喜色, 但只一瞬,她又摇摇头,“还是别了,荣岗去祁大好远。”

    “龙西来荣岗也不近啊,你不还是天天来?”杨梦一笑呵呵道。

    罗颂没解释,只反复说“那不一样”。

    到底什么不一样呢,杨梦一大概是晓得的。

    她笑靥如花,捧起梅子特调浅浅喝了一口。

    吃饭的时候,罗颂问及对方这个学期有什么打算。

    “我先不实习了,辅导员给我介绍了一份翻译的兼职,工资不是很高,但至少很靠谱,我也可以专心写论文和备考了。”

    “三月末之前就得把初稿交上去了。”杨梦一嘴里塞了一口红油鸡肉饭,嚼了几下后,两颊鼓鼓囊囊的,“四月份还有有专八考试,我还打算额外考个雅思,也在四月底。”

    咽下米饭后,杨梦一纠结道:“网上说三四五月份,雅思的考题会更新,难度比较大,但是再往后就是毕业要找工作了。我怕时间上有冲突。”

    罗颂用勺子舀起一勺牛油果,“雅思是不是口语很难?你有信心吗?”

    “对,口语是难关。”杨梦一思考片刻后,“但是我感觉应该还好。”

    “哦豁,某人很有信心哦。”罗颂眉毛一挑。

    杨梦一睨了她一眼,“没有信心也得有啊,报名费很贵的。”

    说到这个,罗颂想起了包里的利是,献宝似的掏出来,“这顿饭就用这个红包付吧,刚刚学生家长给我的。”

    杨梦一点点头。

    一顿饭而已,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不必为此反复推拉了。

    她们边聊边吃,直到旁边所有空的桌子都有客人来了,她们才将将吃完。

    杨梦一饭量不大,停筷时碗里还有一般没吃完,罗颂朝她的碗抬抬下巴,“不吃了?”

    “嗯,”杨梦一又喝了口梅子饮料解解腻,“吃不下了。”

    话音刚落,罗颂直接将她的碗端到面前的桌子上,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杨梦一的圆眼里眸光震动。

    大抵是她的惊讶太过明显,让罗颂都有所察觉。

    罗颂抬起头来眨眨眼,无声问道:怎么了?

    杨梦一咋舌,吞吞吐吐道:“你怎么吃我剩下的啊?你不嫌弃啊?”

    罗颂还以为怎么了呢,听到她的话,只笑嘻嘻,“我吃我女朋友的剩饭怎么了吗。别人想吃还没有女朋友呢。”

    杨梦一的视线惊慌地瞟向隔壁桌上的人,随后又悄悄瞪了罗颂一眼。

    当然,如果她的耳尖没有染上绯红的话,大概会更有震慑力。

    饭后,她们一同下楼,到点单处结账。

    见罗颂从红包里扒出一张毛爷爷,店主也见怪不怪,拿过钱后,在屏幕上又点了几下,拿起扫码枪,“还要再扫十块。”

    罗颂亮出付款码,滴一声过后,交易完成了。

    杨梦一正想转身,罗颂就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罗颂从包里掏出还没拍完的一次性胶片机,“能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吗?”

    在恶评里被形容为“不近人情”的店主并没有拒绝顾客简单的请求。

    她接过相机,环顾四周,最后锁定了那面密密麻麻挂满手工木质菜单牌的墙。

    她让两人站在墙前,熟练地摆弄起机器。

    在咔嚓声响起前,罗颂将手环在了杨梦一的腰上,而杨梦一也放松地靠在她的怀里。

    一阵闪光灯后,两人相拥的身影和脸上闲适幸福的笑意,都被刻在了胶片之上。

    走出简餐馆,两人牵着手往地铁站走。

    此时还是正月,寒风冷肃。

    罗颂的左手包着杨梦一的右手,还给揣进外套口袋里了。

    杨梦一将左手塞进羽绒外套里,但怎么捂都比被罗颂牵着的那只手要凉一些。

    罗颂的体温可真高啊,暖得杨梦一右手的手心里都微微沁汗。

    杨梦一只轻轻动了动被握着的手,罗颂便立刻察觉到了,侧头问道:“怎么了?”

    “唔……”杨梦一抿抿嘴,一脸无辜,“右手有点热,左手又有点冷。”

    罗颂眼珠子一转,松开了杨梦一的右手,“把这只手揣兜里,赶紧哈。”

    说完,她又绕到杨梦一的另一侧,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她的口袋里,紧紧包住她微凉的左手。

    杨梦一:……就一定要牵手是吧。

    但腹诽归腹诽,她的手倒是诚实地挤进了罗颂温热的掌心里。

    罗颂可不知道小女友心里在想什么,开口说起了今晚秦珍羽要来自己家过夜的事。

    杨梦一“嗯”一声,“那她什么时候开学啊?”

    “也是后天,所以明天她就去陆宁了,趁着在祁平的最后一晚,来找我唠嗑唠嗑。”

    杨梦一点点头。

    罗颂一路牵着杨梦一,只在进出地铁闸口的时候撒一下手,随后又立刻握住她的手,那在乎劲跟怕人丢了似的。

    杨梦一心里头觉得好笑,但嘴上什么都没说。

    罗颂将杨梦一送到家楼下。

    这会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丽萍理发店已经打烊了,萍姐大概正在二楼沙发上看电视剧。

    道路两旁的店铺只有零零散散几家还开着,到底是刚过完年,还有好些店铺的卷帘门上仍贴着春节放假的红纸。

    罗颂终于放开了杨梦一的手,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欺身上前的拥抱。

    杨梦一很喜欢罗颂的拥抱。

    罗颂很高,每每被她抱着,杨梦一都觉得自己像落进了干燥蓬松的松叶堆里,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树木香气。

    这样的气味在罗颂体温的加热下仿佛发酵了一般,惹得她的神经泛起飘飘然的醉意,有种自己被这个世界偏爱的错觉。

    但哪怕这只是错觉,她也不会有南柯一梦的怅惋,因为杨梦一无比肯定,自己是被罗颂偏爱的唯一。

    这就够了。

    半晌后,罗颂松开手,勾起嘴角,笑道:“上去吧,下面太冷了。”

    杨梦一点点头,往楼梯走去。

    罗颂像忠诚的狗狗,不看着恋人到家就始终难以放心。

    她站在原地,目光追着杨梦一的身影。

    但杨梦一上了没两级阶梯,就又转过身来,对罗颂勾了勾手,“罗颂,你过来一下。”

    罗颂不明所以,但即刻就抬腿朝她走去。

    罗颂站在楼梯边上,而杨梦一因为站在了两级阶梯上的缘故,此刻比罗颂还高了几分。

    杨梦一敛目望着罗颂,垂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衣服上来回摩擦。

    罗颂笑笑,正欲开口,就感受到一双微凉又濡湿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随后,一个带着灼热湿意的吻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罗颂的眼帘一瞬间掀起,瞳仁颤动,脑中炸响了烟花。

    她看不到杨梦一的脸,只能感觉到有两扇长长的睫毛正一颤一颤地触着她的肌肤。

    而杨梦一急促的呼吸比轻颤的的睫毛更显示出主人的慌乱与羞涩。

    罗颂觉得喉咙里的水分一瞬间蒸发了,干涸与饥渴让她只想从身旁的唯一一片绿洲里拼命汲取水分。

    她下意识抬手笼住杨梦一纤细的脊背,另一只手温柔地覆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却又用不容反抗的力道将她压向自己。

    罗颂反客为主,含住她的唇瓣,舌尖在对方的暖热的口中辗转反侧,撩起一阵阵细微又暧昧的声响。

    楼道的感应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楼道狭长逼仄。

    黑暗与小空间的挤压让这场亲吻莫名染上些挑战禁忌的快意,是只属于她们的、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一场狂欢。

    罗颂的强势让杨梦一软了身子,眼睛闭得更紧,呼吸也变得更加细碎。

    杨梦一体内的血管像进入汛期一般,血液咆哮着奔涌穿行。

    罗颂亲得又狠又凶,杨梦一头昏脑涨,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只下意识地攥紧罗颂地衣服,身体不住地颤抖。

    罗颂感受到怀中小鸟的颤栗,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带着安抚的意味。

    两人唇舌间的混乱也渐渐收拢,最后慢慢恢复平静。

    她们抵着额头,不发一语。

    第79章 “好好学习,我们来日方长。”

    杨梦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直到站在花洒下, 流水冲刷过唇瓣的伤激起细细的刺痛感,她才有几分从梦里醒来的感觉。

    但罗颂亲吻的架势太霸道了,只稍稍回想, 杨梦一都觉得自己的心跳狂放起来,咚咚直响。

    她捂着脸, 但挡不尽眼角眉梢的涩然。

    罗颂到家的时候, 秦珍羽已经在她房里等着了。

    见到罗颂, 她眉头一挑,揶揄道:“哟, 罗颂老师回来啦。什么家教得教到这个点啊。”

    罗颂此刻心情异常美丽, 全然不把秦珍羽的调侃放在心上, 只翘起嘴角,“你不懂。”

    秦珍羽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肯定又解锁了新的剧情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靠,有料!快说说!”

    罗颂残忍地拒绝了老友的请求, 并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任凭秦珍羽如何哭天抢地,都不肯说。

    冲了个澡后,罗颂也冷静了许多,只是抹掉镜子上的水雾时,一瞬间映在玻璃中的脸,还是喜气满满。

    将湿毛巾和洗净的内衣裤晾到二楼的小阳台后, 她抱着胳膊快步走进房间。

    进房后, 她又赶紧蹬掉脚上的塑料拖鞋,换上棉拖, 这才散了些凉意。

    “怎样,今晚纯聊天还是看看剧?”罗颂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枕芯,又套上干净的枕套,丢给躺在床上的秦珍羽。

    秦珍羽一把接住软绵绵的枕头,“看剧和吹水不冲突,一起上。”

    罗颂点点头,又抱起一床被子,放到床上,将iPad递给秦珍羽,“你来选片。”

    随后,她走到窗边拉紧帘子,才上床坐着。

    秦珍羽挑了部不算新的片子,叫《相助》,讲的是上世纪美国黑人与白人间的故事,是石头姐主演的。

    罗颂拿过iPad,夹在支架上,两人背上垫着枕头,靠在床头,边聊边看。

    “你明天怎么去学校?”

    “我妈开车送。”秦珍羽眼睛没从屏幕上移开,“我明天中午十一点前要到家。”

    罗颂“哦”一声,“那你家现在怎样了?”

    “秦国栋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秦珍羽撇撇嘴,“我舅舅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点了下关系,我妈已经拿到离婚证了。”

    罗颂听着也不意外,这是个法治社会,也是个人情社会。

    她只眨眨眼,迟疑的道了声“恭喜”。

    秦珍羽早就对这事没什么感觉了,这会儿笑嘻嘻地咧嘴,“是该恭喜,终于摆脱垃圾男了。”

    说完,她又转过头又认真叮嘱罗颂,“你可得好好学法律,要是以后他想回来赖上我们,你就要上阵杀敌了!”

    “冇问题啦!”罗颂忍俊不禁,随后又问:“那你妈还好吗?”

    “我妈还挺好的?反正前几天我外公他们回老家之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离开祁平,她拒绝了,说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后来她跟我说,要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又是离异身份,麻烦很多的。”秦珍羽模仿她妈说话的样子,翘着手指,喜上眉梢道:“现在多好,有闲有钱,我才不回去。”

    秦珍羽学得活灵活现,逗得罗颂捧腹大笑。

    “而且哦,这个家有他没他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秦珍羽面带嫌弃,“他以前也不常呆在家里。”

    “现在张妈还是在我家做帮工,”秦珍羽想到了什么,“最好笑的是,她现在同仇敌忾,一说到秦国栋,骂得比我妈都凶。”

    “她说早就看不惯他甩手掌柜不顾家的样子了,现在竟然还在外面搞大人家肚子,真是不要脸。”秦珍羽幸灾乐祸道。

    “我妈现在就是钮祜禄芬芳。而且她心情好,还给我涨了生活费。”秦珍羽嘿嘿一笑,“反正老娘要美美上学去了。”

    罗颂听了直鼓掌,“果然,这个世界还是没了男人会更好吗?”

    “别别别,”秦珍羽一秒从欢乐中抽离,猛摆手,“我还是期待爱情的好吗!”

    “你们这些拉拉,不要歧视异性恋好吗?”秦珍羽睃了她一眼。

    罗颂耸耸肩,不以为意。

    “所以,”话题峰回路转,又被秦珍羽带回了最初的起点,“你今天跟小学姐发生了什么啊?”

    罗颂笑哈哈,但就是不作答。

    山人自有妙计,秦珍羽也不恼,“能做的事情来来去去就那些。”

    她拖长声音,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牵手……拥抱……亲吻……”

    刚说完,她眼睛一亮,“哦豁,亲了啊。”

    秦珍羽笑得不怀好意,罗颂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笑骂道:“看你的电影去吧,小八婆!”

    秦珍羽“切”一声,故作悲伤道:“真是见色忘义啊。”

    见罗颂抄起枕头就要来制她,秦珍羽又赶忙求饶,“好好好,我们看电影看电影!”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认真看起了片。

    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晚,所以第二天早上,秦珍羽的闹铃响了五六遍,她都起不来床。

    最后,是同样困成狗的罗颂在忍无可忍之下,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才成功让秦珍羽完成起床任务。

    秦珍羽人虽然动了起来,但很明显灵魂还在安睡,不过好歹还记得十一点前要回家,所以哪怕人是一整个懵查查的,但依然晓得往外走。

    待旁边的人走后,罗颂又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要开饭了才被妈妈一嗓子吼醒。

    饭桌上,罗颂因为刚起床的缘故,不太有胃口,只盛了碗汤慢慢喝着。

    “囡囡,下午想几点出门?”宋文丽捧着碗筷问。

    “我都行。”罗颂打了个呵欠,“早一点吧,不然晚了怕你们回程的时候遇上晚高峰会堵车。”

    “刚开市,应该不会堵车的,但是早点也好。”罗志远在一旁插话,“你东西收拾好了?”

    “收好了,不过也没什么要带的,我期末的时候也就带了床单被套回来洗而已。”罗颂吹了吹汤面上的油花。

    罗志远点点头。

    下午四点多,罗颂拉着行李箱下了车,又跟爸妈道了别。

    宋文丽和罗志远摇下车窗,看着孩子进了学校大门才往回开。

    行李箱里被宋文丽塞了箱牛奶,罗颂提着它爬了三层楼,进寝室时已经累得微微喘气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会儿寝室里李玲娇和刘诗淇的椅子都被拉了出来,上面放着她俩的双肩包,大概人是已经到了,只是出了门而已。

    罗颂刚提过重物的右手还有些发酸,气也还没喘匀,但她还是先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LAW:【呐.jpg】

    LAW:学姐,我到学校了

    罗颂等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也依旧没有动静,想来应该在忙。

    罗颂也不急,只熄了手机屏,整理床铺去了。

    晚上,寝室终于人齐了。

    另外三个室友在屋子里聊天,而罗颂趴在阳台栏杆上,跟杨梦一打着电话。

    “今天下午在忙什么?”罗颂的声音很轻快,乘着风声传到电话那头。

    “在听雅思的网课。”杨梦一正支起床上小桌,准备开始翻译甲方发来的说明书。

    上午备考专八,下午复习雅思,晚上做伍老师介绍的翻译兼职,这是杨梦一给自己定下的计划表。

    今天是第一天实行,充实得叫人落泪,但这样忙碌的感觉倒让杨梦一很心安。

    阳台风有点大,迷得罗颂眯起了眼,她转过身,换成背倚栏杆的姿势,又拉起卫衣的帽子,这才感觉好一些。

    “雅思感觉怎么样,难吗?”罗颂说话间带出一团团雾白色的水汽。

    “有点,感觉备考的工程量会很大。”杨梦一瘪瘪嘴。

    罗颂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想想你的两千块钱。”

    杨梦一叹了一口气,“明天课多吗?”

    “等等,我看一下课表,隔了一个月,都快忘光了。”罗颂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在屏幕上划拉几下,“大一的课都挺多的,明天基本满课。”

    “这密密麻麻的课,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这下换成罗颂长叹一声,“找不到一点空档能去找你的。”

    “好好学习啦。”杨梦一轻笑,“我们来日方长。”

    罗颂愣了愣,复又翘起嘴角,“对,我们来日方长。”

    因为罗颂担心会打扰杨梦一翻译,所以两人只又聊了一小会,就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罗颂带着一身凉意进了寝室。

    这会李玲娇和刘诗淇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刘京溪在书桌前打游戏,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见罗颂进屋,刘京溪喊了她一声。

    “罗颂,你今年兜了多少红包?”刘京溪眼睛都没从屏幕上移开,但语气含笑,“说出来,给刘诗淇一点广南震撼。”

    罗颂边爬梯子上床,边在内心快速做起了加法。

    因为数字不多也不大,所以她人还没躺进被窝,话就已经先出口了,“七百八?应该是这个数。”

    刘京溪和李玲娇对她的答复并不惊讶,但刘诗淇是真的要惊掉下巴了。

    “天哪……怎么才这么一点,我以为她俩的红包已经很少了,没想到罗颂你还能再创新低。”刘诗淇咋舌。

    罗颂正脱着外套呢,闻言“啊”了一声,“不然应该要有多少?”

    李玲娇截住刘诗淇的话头,问罗颂:“你猜诗淇拿了多少?”

    罗颂将衣服叠好放在床头,“有没有提示。”

    “多,很多。”李玲娇* 一脸羡慕。

    刘京溪在床下大声补充道:“广南孩子想象不到的那种多。”

    罗颂挑了挑眉,“三千?”

    话音刚落,就见李玲娇面带悲悯的摇头,随之而来的是刘诗淇弱弱的声音,“六……六千四。”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罗颂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我这几百块里,有四百是爸妈给的呢。”

    李玲娇正哈哈笑着,忽然间又疑惑起来,“啊?那罗颂你年三十怎么忽然发了个那么大的红包?”

    罗颂这会已经躺进被窝里了,闻言,脑海中又浮现年三十那晚,那个蹦蹦跳跳跑到自己面前,红着脸的杨梦一。

    “没什么,”罗颂眉目温柔,“只是发生了很幸运的事而已。”

    第80章 罗颂对恋爱的期待阈值

    雅思报名费高, 考过专八是英专生的硬性指标,对于杨梦一来说,两个考试都很重要。

    又因为不想断了经济来源, 所以伍老师介绍的翻译活虽然耗时间,但千字一百的工钱, 让杨梦一对这工作异常珍惜。

    更何况, 甲方负责人几乎已经明说了, 若是稿件的翻译质量够硬的话,大家可以长期合作的。

    如今, 杨梦一每天起得早, 萍姐爱早起去市场买新鲜菜, 往往是她出门后没一会,杨梦一就起床了。

    她会在洗漱后,先开洗衣机,等着萍姐带早餐回来, 随后就在房里为了专八针对性地复习,中午十一点左右, 就开始做午饭。

    饭后, 杨梦一洗了碗,有时也会小睡一会。

    下午要么在房里复习,有时萍姐有需要的话,她也会抱着纸笔书和手机去楼下看店,甚至在生意忙碌的时候挽起袖子充当洗头小妹。

    晚饭和洗碗的活依然由杨梦一负责,但她并不觉得麻烦, 反而视其为复习中的必要放松活动。

    洗完澡后, 就到了她的翻译时间了。

    杨梦一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一大二连轴转的两年,白天一堆课, 晚上还要兼职。

    但到底还是有不同的,那会儿的充实中夹着无数的急迫与焦虑,总有种稍稍慢下脚步就会被卷入车轮下的惶恐。

    而现在,每日的忙碌里是无尽的平和、快乐与憧憬,甚至因为有了朋友与爱人,所以杨梦一的心也不再终日惶惶于会被视作累赘,并被抛弃。

    想到恋人,杨梦一没忍住笑弯了眼。

    开学后,杨梦一和罗颂的见面频率骤降,惹得罗颂每天都像只哀怨小狗一般。

    但即便是这样,罗颂也始终以杨梦一的安排为先,不会因为思念而打扰她。

    有什么新奇的好玩的,罗颂还是会第一时间与杨梦一分享,但并不介意她可能要在一两个小时候后才会回复。

    只是每晚睡前通话前,罗颂总会絮絮叨叨说上许多话,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但其实,舍不得挂电话的人不止罗颂一个。

    杨梦一的心也总是酸酸软软的。

    最后慢慢变成了,在杨梦一晚上做翻译的时候,她们就打视频电话,将手机搁在桌角,各自做各自的事。

    于是罗颂在寝室另外三人看来,就是突然化身为卷王,每天晚上都会开着小夜灯,坐在书桌前看好一会儿书。

    但其实,她有一半的时间都盯着小小屏幕里低着头认真工作的女孩,并时不时偷偷傻笑。

    日子一天天流逝,眨眨眼,时间就来到三月末。

    罗颂还是会在周六的时候来荣岗找杨梦一,两人像任何一对平凡情侣会做的那样,吃饭散步聊天。

    但过刚确定关系那会天天都能见面这事,充分拉高了罗颂对恋爱的期待阈值,以至于这会回归到一周一次的见面频率,她便觉得心痒难耐。

    幸运的是,罗颂一瞌睡就有人送了个枕头。

    三月最后一个礼拜,直到周四,何兰婷的爸妈也没有说周末需要罗颂来做家教。

    周三晚上,妈妈就在群里说了,她和舅妈一起报名了社区举办的港城两日游活动,报名费已经交了。

    妈妈说整个团一起周六早上出发,周天晚上回家,而她周五晚上直接去舅舅家过夜,因为那离集合点更近。

    而恰巧,这周末爸爸要去外地做工,也不在家。

    爸妈在群里叮嘱罗颂周末自己在家也要按时吃饭。

    罗颂随手发去一个【乖巧】表情包,实际上脑子已经进入飞速运转状态了。

    她一合计,这周末家里空无一人,非常适合呼朋唤友前来相聚。

    于是,在周四晚上的通话中,罗颂毫不犹豫地向女朋友发出了邀请,说周末家长不在家,不知道杨梦一肯不肯赏脸来寒舍一起学习。

    隔着电话,听到杨梦一的语气变得迟疑,罗颂又立马换上可怜又委屈的腔调。

    其实,杨梦一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只是故意逗得她猛女撒娇罢了。

    所以,罗颂只又劝了几句,杨梦一就装做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同意了。

    罗颂见对方点头,乐得要原地一蹦三尺高。

    但因为杨梦一手里的翻译稿件的最后截止日期正是周五,所以两人说好了,杨梦一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去龙西。

    虽然没能周五晚上就将人拐回家里,但罗颂已经很知足了。

    周五晚上,罗颂做完家教后,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

    屋里头黑漆漆的,隔着院门能看到爸爸的爱车像一只沉睡的银色巨兽,盘踞于此,守护着主人的房子。

    罗颂单手在手机上打字,跟杨梦一说自己到家了,另一只手伸到背后书包最外侧的小袋子里掏钥匙。

    进了门,罗颂将书包甩在沙发上后,边解下外套,边将屋里头的灯全按开了。

    随后,罗颂照着开灯的路线,慢慢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看有没有哪儿特别脏乱。

    虽然杨梦一之前已经来过自己家一次了,但这次不一样,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造访。

    罗颂走了一圈,见家里每个角落都干净整洁,忍不住在心里给老妈点了个赞。

    一家三口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东西自然不会少,但宋文丽是家务好手,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即使东西再多,也一定是码放得井然有序的。

    一番查看后,罗颂又将灯灭剩一盏,就拎起书包上楼了。

    在自己的房间里,罗颂用一样的方式细细查看了各个角落,只能说,干净有余,整齐不足。

    这大概是因为妈妈并不会进她房间整理东西。

    事实上,自罗颂念初中后,宋文丽便不再随意进出罗颂的房间了,顶多只是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她床上,连她的衣柜都不会轻易打开。

    后来罗颂才知道,是家长会上,班主任以青春期为主题给家长们进行了一场科普。

    他认真严肃地跟台下的家长说十三四岁是孩子自我意识形成的关键时期,大人要更尊重孩子对于独立的需求,不要等到孩子用叛逆来反抗才知道它的重要性。

    其实这些话,他会对每一届学生的家长都说一次,但同时他也知道,家长是最自大的学生,很难听进意见与建议。

    但他想,哪怕只有零星几个家长因此自我检讨,成为了更好的父母,那就够了。

    宋文丽,就是其中一个。

    得幸于此,罗颂的青春期里,没有家长与孩子各为一派的“猫鼠游戏”。

    罗颂性子里的沉稳大概与此关系匪浅,因为一直被尊重与爱护着,所以才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罗颂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一时有些愣神,不知怎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如果学校发的文件上虚需要填写父母职业,她总会在母亲那一栏上认认真真地写下“家庭主妇”四个字。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社会也在发展,人们观念发生了变化。

    女性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下,“家庭主妇”这个身份被打到了“独立”的对立面,是从精神到物质都只能依赖男人的典型代表。

    罗颂拒绝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但不妨碍她钦佩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的妈妈。

    成为贤妻良母是老一辈人对于女性的最高期待,和现在的家长总希望女儿报考师范专业,将来成为老师是一样的。

    罗颂想,妈妈只是没能超越时代的局限,但依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但这也意味着,妈妈大概率无法理解同性恋,理解两个女性的结合。

    对此,罗颂的感情很复杂。

    罗颂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杨梦一那天起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不过,她对于出柜或者感情要得到父母的祝福这些事情都没有执念。

    与其因此鸡犬不宁,罗颂大概会一直用善意的隐瞒维持和平的现状。

    罗颂不喜欢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提前担忧,这在她看来是自寻烦恼。

    如果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发生的概率就更大了,这是墨菲定律告诉她的。

    罗颂摇摇头,不再多想,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和毛巾,就去浴室洗澡去了。

    洗完澡,她也没有刻意收拾房间,只吹干头发便睡了。

    接下来,罗颂一夜好眠,直到手机里特意设置的八点钟闹铃响起,“叮铃铃”一脚将她从美梦中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