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晚要不来我们家住吧,只是要跟罗颂一个房间,将就一下。”
罗颂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就听到苏伯在里头遇到救星一样大喊:“小颂,这都是误会,你先让我出来。”
等了一会儿, 见没人理自己,苏伯急了, 试图打感情牌, “小颂, 苏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终于, 长久的沉默后, 罗颂开口了。
“苏伯, ”她顿了一顿,“我相信我看到的。”
“罗颂!”苏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声调一时尖锐起来,“你找你爸妈过来跟我谈!”
罗颂油盐不进, 只重复道:“等警察来吧。”
门内的男人是真的害怕起来,却仍摆起长辈的架子, 破口大骂。
这时候, 杨梦一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也听清楚他们两人间的所有对话。
她相信罗颂不会徇私,但在对方说软话企图动摇罗颂的时候,紧张的情绪还是冒了头。
杨梦一微不可查地屏住呼吸,等待罗颂出声。
但比声音更快到来的,是包住自己冰凉双手的, 一双温热的手掌。
罗颂侧着头望着她的眼睛, 里头是坚定与温柔,只嘴上说出拒绝的话。
杨梦一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的手并不挣扎,乖乖地任由对方握住,但头瞥向另一边,不叫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遭遇这样的事。
十几岁的她坐在警局调解室内,杜银凤的男友坐在桌子另一侧。
身旁生物学上的母亲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只用谄媚和讨好的语气对警察说这是个误会,是自己疑神疑鬼而已。
走出警察局时,杨梦一冷眼看着男女挽着手走在她前头,心底发出一声声嘲笑,笑的是自己的天真。
值班的女警瞧见三人的身影,正欲起身说话,旁边的同僚按住了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未成年,只能听她妈的。”
而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回到十六岁那年,跟那个在冬夜里蹲在楼梯上无声流泪的自己说:
在你二十五岁的时候,会有人做到杜银凤没有做到的事情,会有人坚定地选择你。
临近新年,警局对所有报警电话都高度用心,生怕真的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出了什么大事。
罗颂和杨梦一只等了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确认了是罗颂报的警后,他们又向二人了解了一下情况,用手电筒简单检查了一下杨梦一的状况后,才打算给屋内的人开门。
就在警察挪开门前的梯子前,罗颂稍稍侧身,向前一步,挡在了杨梦一身前。
杨梦一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前面的人,抬头,却见罗颂正紧张专注地盯着门口的动静,方才的行为,是下意识的。
她抿了抿唇,伸手拉住罗颂的衣摆。
罗颂侧头,看见杨梦一的脸上神色凝重,便干脆握住她抓着自己衣摆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继而又转过头去,盯着门口的方向。
苏伯显然已经听完警察和罗颂她们之间的对话,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扭转,待门开时,他心虚又畏惧地站在窗户旁边,额上是大滴的汗珠,手脚不自然地抖动着。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就连窗帘也坏了,潦草地堆在一旁。
警察看到杨梦一脸上的伤时,表情已经不太好看了,此时屋里明显混战过的景象让二人表情越发肃穆,目光如鹰隼一样盯着屋里的人,吓得苏伯两腿一软。
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警察将三人通通带回了警局。
宋文丽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炉灶上的鸡正煮到一半。
她大喊丈夫的名字,一边慌里慌张地关火,顾不上这样是否会让鸡肉失去嫩滑口感。
罗志远听到妻子惊慌的叫声时,正在给天台做最后的完善工作,他扔下手上的工作,一个箭步往下冲,“怎么了!”
见到丈夫,宋文丽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语气急促地说:“是女儿……女儿……她说她在警察局,要我们去找她。”
“哪一个派出所?”罗志远率先往门口走,顺手抓过玄关旁放着的钥匙,“走,开车去。”
宋文丽心里慌得很,在副驾驶上惴惴不安,还是丈夫提醒才注意到自己没系安全带,扯过带子往身侧看时,又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围裙。
但她不在乎什么得体不得体了,只想快快见到女儿。
车内气氛凝重,夫妻俩一路无言。
两人匆匆忙忙跑进派出所,说明来意后,被引入调解室内。
宋文丽径直奔到女儿身旁,上下打量,确认她好好的没有受伤,才终于松一口气,观察起屋里的其他人。
除了女儿和两位警员,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和……苏伯蓉婶?
这奇怪的组合让宋文丽和罗志远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蓉婶突然出声了。
她指着罗志远和宋文丽的鼻子叫骂,骂他们没把女儿教好,骂他们一家蛇蝎心肠。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尖锐刻薄,她的面容也因为激动而扭曲。
她的不满像倏然爆发的火山,终于有宣泄的出口,铺天盖地,不容反驳。
蓉婶和警察说话时唯唯诺诺,又因为警察的警告而不敢对受害人和罗颂说些什么。
这会儿见到了事件以外,且又算是自己小辈的罗颂的爸妈,她认为自己对他们发火抱怨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
但警察皱眉一声喝,就又吓得她揠旗息鼓了,咒骂的话还没说完,卡在她的喉咙里。
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堵得她竟当场打起了嗝,滑稽可笑,气焰也短了半截。
宋文丽和罗志远依然摸不着头脑,但脸色沉了下来,任谁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一通,心情也好不起来。
警察制住了蓉婶,才对他们开口:“你们是罗颂的家长吗?”
两人点头后,按着警察的指示坐在了罗颂一侧的空位上。
落座时,他们侧过头和女儿对视,后者朝她们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警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次重复了一遍,二人才知道女儿旁边那女生是谁,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蓉婶如此气急败坏。
他们两人原不必过来的,但苏伯全程作鹌鹑状一语不发,蓉婶对着两个小的连话都不肯好好说,一副唯辈分论的样子,嚷着让罗颂叫她爸妈来。
警察呵斥了她,但罗颂想了想,却主动同意了对方的要求,一来这事闹得不小,爹妈总会知道的;二来她也是懒得再和蓉婶这样流氓的人掰扯。
杨梦一听到罗颂的应和时,转头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罗颂以为杨梦一是为自己的爸妈的加入而感到不安,便干脆朝她说:“放心,我爸妈是好人。”
杨梦一在她说出这话后,沉默半晌,便转过头去了。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有点羡慕了,羡慕罗颂可以这样随时随地喊来自己的爸妈,并且笃定他们会站在自己身后。
杨梦一知道自己和杜银凤之间的母女关系畸形又有害,她从不幻想有朝一日两人也能成为互相倾吐秘密的母女,但她依然为他人温馨且健康的亲子关系而动容。
有了罗颂爸妈的参与,对话反而进行得顺利多了,倒不是他俩多有话语权,而是蓉婶终于看清了,在这件事上,她无法通过责备任何一个人达到推卸责任的目的。
是的,这个色厉内荏又无知的草包终于蔫了。
进调解室前,杨梦一已经在女警的陪同下到医院做了检查,她身上的伤情都被一一记录在册,由不得苏伯狡辩。
但他们依旧奢望能被轻轻放下,毕竟说到底也没发生什么。
警察还没说话,罗颂便忍不住厉声反驳,且是在自己的专业知识下,字字句句皆有理,引得帽子叔叔看她的目光也带上几分赞赏。
但也正因为自己是学法律的,案例看得并不少,所以罗颂同样清楚,今天的事情能把苏伯送进去拘留五天都算是好的了。
双方从下午四五点争执到近晚上八点,才终于达成共识,即苏伯录制道歉视频,说清楚事情经过并诚挚道歉,再将视频在朋友圈内挂三天,并且要公开可见,另外,杨梦一会在三天内搬离出租屋,他们不得扣留她的押金,并且给出八千八百八十八的补偿。
他们不缺钱,但对于第一条,蓉婶刚听罗颂提出时便又按耐不住想要闹,但被老头子拽住了。
苏伯缩着脑袋,目光只敢落在桌上,难得地开口道:“杨小姐……小颂……这……要不我多给点赔偿金,这第一条就算了,行吗?”
杨梦一拉住正欲为自己出头的罗颂,也开口了,只是声音不复平日的清脆,仍有些嘶哑。
“不行,除非……”她语气留有余地,像一钩饵料,钓起了他们的希望,随即又不屑且厌恶地盯着他们,“时间倒流回事情发生之前,或者你老婆指着我骂‘租金这么便宜,摸一下怎么了’之前。”
杨梦一话里的轻蔑鄙夷,刺得对面夫妻二人面色难看。
他们当然知道能躲过拘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哪怕只进去三天,出来也是年初二了。
看着他们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变幻,最终一脸憋屈地应好,整得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罗颂扯了扯嘴角,讥笑出声。
双方一致和解后,事情的进度推进得就快多了。
苏伯蓉婶当场给杨梦一转了钱,甚至还将房屋押金也退了,随后,苏伯就被带去录视频了,不多时,就又一脸羞愧地回来了。
罗颂下拉朋友圈,刷新后看到苏伯那录得磕磕巴巴的道歉视频,毫不犹豫点了个赞,并转发到社区群里,还有什么外卖群、二手置换群等所有周边社群中。
杨梦一在她身旁,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所有动作,开口想说什么,但唇瓣翕动间,又不知能说什么了。
四人在警局门口面面相觑时,苏伯蓉婶早就溜了。
“小杨是吧,”宋文丽看着脸上还贴着胶布的杨梦一,犹豫片刻,又说道:“今晚要不来我们家住吧,只是要跟罗颂一个房间,将就一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的邀请,杨梦一有一瞬的愣神,很快反应过来,在罗颂温柔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那谢谢叔叔阿姨了。”
第62章 回到罗颂家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罗颂带杨梦一上楼,……
回到罗颂家时, 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罗颂带杨梦一上楼,打算让她好好先洗个澡,只是在那之前, 罗颂先领着她坐到床上,让她稍等片刻。
杨梦一看起来很疲倦, 只点点头, 罗颂也没解释什么, 转身到衣柜里拿出一个医药箱,才回到她身旁。
罗颂将箱子放在床上, 打开后在里头挑挑拣拣, 拿着几块不同大小的纸在杨梦一额角边比划, 最后撕开其中一张的塑料膜,小心翼翼地黏在对方的伤口上。
那是一张透明敷料,是为了让杨梦一洗漱时避免沾上水。
医生给她处理时就强调说这伤口虽小,但是是湿性伤口, 得好好护理,不然会留疤的。
罗颂知道什么是湿性伤口, 这样的伤, 她在校队打球时,没少受。
后来学校升到初中,学校的球场都改成橡胶球场,她打球也不再那样勇武莽撞后,这样的情况才渐渐消失。
只是以前年纪小,罗颂也不在意留疤不留疤, 甚至觉得这都是勇士的勋章, 以至于从不曾好好处理伤口,直到现在, 她的膝盖和手肘处,还有交叠的浅白色疤痕。
杨梦一沉默地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捣弄,只闭着眼,好像连控制视线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但当关闭了视觉后,嗅觉便自告奋勇冲上前线。
杨梦一坐在罗颂的房间里的罗颂的床上,而罗颂此刻也跟自己靠得极尽,她觉得自己被她的味道包围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的鼻尖甚至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罗颂腰腹处的温热。
其实她此刻的大脑里是真的空白一片,但她仍有股冲动,想要抱住对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肚子上。
杨梦一确信自己不会被推开。
她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正欲抬起,就听罗颂忽然出声。
“好了,正常洗脸应该是沾不上水了,但还是注意点。”罗颂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又后退一步仔细确认敷料边上的塑料膜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说完,罗颂又打开衣柜,想给她找一套睡衣。
她余光瞥见上回自己避雨时传回来那套衣服,动作一顿,只作不知。
她抽出另一套睡衣,又拣着干净的毛巾和一次性内裤,直接放到了浴室里后,才招呼杨梦一洗澡。
“吹风筒我会放在书桌上,但建议你还是不要洗头。”罗颂牵着她的手腕,来到浴室门口,“你先穿我的衣服,待会洗完澡应该就有饭吃了。”
杨梦一的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幅度,“谢谢你。”
“那你先洗。”罗颂不再打扰她。
待门掩上后,罗颂转身下楼,一进厨房,发现爸妈都在里面。
宋文丽的围裙又系回了身上,炉灶上开着火,上头架着的锅里是她没煮好的鸡。
她手上动作利落,但跟丈夫说话时语气担忧。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蓉婶一家,大概从此要和他们交恶了。
罗志远斜斜地倚着料理台,安慰道:“没事,公道自在人心。”
宋文丽偏头看向男人,恨不得戳一戳他的木脑袋,“我的意思是,到底是多年的街坊邻里,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她掀起锅盖,看里头的汤汁表面有一个接一个的小气泡冒起,便又盖上盖子,将火调小了。
“今天的事,女儿和小杨都没错,但要是能换个处理方式就好了……”宋文丽嘴里嘟囔着。
两人聊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框里,站着罗颂。
“没有其他处理方式的。”罗颂倏然开口,吓了他们一跳。
见爸妈都看向自己,罗颂认真地重复道:“这就是最合理地处理方式。”
罗志远还没反应过来,宋文丽就先说话了,她皱着眉,显然并不认同女儿的话。
“就说小杨吧,这样的事情闹起来,对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是有损名声啊。”宋文丽继而将矛头指向罗颂,“还有你,你怎么就掺和进去了呢?围村这个地方,朝见口晚见面的,以后大家相处多尴尬。”
“那就不必相处,谁犯罪谁尴尬,你们尴尬什么。”罗颂心底腾起一通怒火,只能硬着声音将它压下,她不想和父母吵架。
宋文丽皱着眉头,说出一句她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顾一点人情世故,一个一个跟愣头青一样。”
奇异的是,在妈妈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罗颂的怒火忽然就哑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观念差异,抛开正在讨论的具体事件不看,本质上都没有对与错之分。
她无意贬损对方的行事准则,但她也不打算为了平息妈妈的不满而低头。
“妈,我是学法律的,你忘了吗?”罗颂的视线直直地望进宋文丽的眼睛里,语气倔强,但声音很轻,“我以后的工作,大概率就会是这样不通人情世故,刻板固执的。”
听到这话,宋文丽一愣,还没开口,就见丈夫赶忙把女儿带出了厨房,边走还边打哈哈道:“罗颂来,刚好我手机上这个什么……什么软件搞不懂,来帮我看一下。”
片刻后,厨房安静下来,宋文丽抿着嘴,继续看火去了。
火焰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落在宋文丽瞳孔里的光也跟着摆动,令她* 有些心烦和无奈。
客厅里,罗志远喊女儿陪自己在沙发上坐坐。
罗颂瞟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没说话。
罗志远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随后叹了口气,“不然要看着你和你妈吵起来吗?”
“我没错,”罗颂用手指卷着运动裤的松紧带,坚持道。
“这事过了就算了,”罗志远没有评价什么,“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多关心她。”
相较于妈妈的话,爸爸的话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罗颂只喉咙里闷闷地哼了声“嗯”。
“要是小杨要搬家,需要人帮忙,还是要跟我们说的。”罗志远补充道,“这是你妈刚刚跟我提的。”
罗颂点点头。
对于妈妈的热心肠,罗颂丝毫不感到意外,妈妈的观念或许有些老旧,但她仍旧是个善良的人。
一刻钟过后,宋文丽从厨房里端出四碗米粉,每一碗上面都铺着厚厚一层香菇炖鸡,还盖着一个中心处胀鼓鼓又软乎乎的煎蛋,一看就是流心的。
“来吃吧。”她将饭菜放在饭桌上,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女儿。
这会儿两人都已经冷静下来了,早没有方才的剑拔弩张。
罗颂眨眨眼,主动开口喊妈,“那我可以拿上去和学姐一起吃吗?她今天受伤了,我就不喊她跑上跑下了?”
“去吧。”女儿询问的语气就是给自己递的台阶,宋文丽也不跟孩子较劲,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大半锅米粉,你和你爸不够吃就去加。”、
“诶诶诶,妈妈真好。”罗颂也自然而然再次回归小棉袄角色,狠狠吹妈妈的马屁。
“少贫。”宋文丽笑着将人赶上去了。
终于瞅见妻子笑了,这让在旁边战战兢兢好一会儿的罗志远松了口气,也放松地端起碗来大口嗦粉。
楼上,杨梦一早就从卫生间出来了,在罗颂上来前,她甚至还跟萍姐打了个电话。
罗颂端着两碗粉进房间时,就瞧见她放松地望着窗外,耳边的发丝垂落,很美。
第63章 不过今天发生的糟糕事到底算是有了完满的解决,她此刻心情平静,所有消极情绪早已代谢光了。
杨梦一洗澡洗得仔细, 但她听从罗颂的建议,没有洗头,因此额角的伤几乎没碰到水。
只是除此之之外, 她的腰侧还被那男人的指甲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热水刚浇淋上, 就让她疼得一激灵。
不过今天发生的糟糕事到底算是有了完满的解决, 她此刻心情平静, 所有消极情绪早已代谢光了。
她只是单纯地享受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带来的宁静,也因此忍着疼痛冲了好一会澡, 到最后, 腰上的划痕甚至都被泡得不太明显了。
她的指头也因为接触水的时间太长而皱成一团, 触碰到挂在门后的毛巾时,感觉有些怪异。
手中的毛巾虽然薄薄的,面料看起来也有些粗粝,但摸上手就知道它吸水性肯定很强, 只是外形不讨喜,是那种略显俗气的桃粉色, 绣着个没有什么美观性的小蝴蝶图样, 看起来是会被挂在市场杂货店的架子上,十块钱能买三条的平价好物。
毛巾被折成三折,平整处很平整,褶皱处又深得很,一看就是被叠起来放很久了。
在用它擦干身子前,杨梦一将鼻子埋在毛巾里, 深深地嗅了一大口。
一瞬间, 不甚明显的新毛巾的味道和淡淡的洗衣液以及樟脑丸的味道,混杂着涌入她的鼻腔。
杨梦一甚至可以想象到, 罗颂的家人是如何将这条小毛巾买回来后,简单过了一遍清水,晾干后又将它叠好放进衣柜的。
这样稀松平淡的日常,填满了罗颂的原生家庭,就跟她一路上楼时看到的,虽然年头有些久远但依旧被人用心清洁和维护的装饰和家具。
罗颂的家庭,就是杨梦一幻想中的美好家庭,可能也没什么钱,但夫妻和顺,亲子和谐,有满满的爱。
她一时晃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冷到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梦一不再多想,匆匆擦了擦,便套上了衣服。
她抱着脏衣服从浴室出来时,隐隐约约听到楼下罗颂一家人正在说话。
楼梯下去就是厨房,而罗颂的房间就在厨房正上方,彼此距离并不远,若想要听墙角只需下行至楼梯拐角处,就能听个七七八八了。
但杨梦一没有停留,只径直进了房间。
罗颂迟迟没上来,杨梦一知道她正跟家里人说着话,便也没有喊她。
于是,此时此刻,竟成了事故发生后,她难得安静的独处时光。
杨梦一走向窗户前的大桌子,摸了摸书桌前的稳固又笨重的实木椅子。
它大概也是家里的老物件,椅背上雕着传统的百花纹,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些凹痕。
她忽然想起好几次和罗颂通话时,那突如其来的闷响的“嘭”声,估计就是它往后倒,砸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响。
杨梦一坐到了椅子上,打量着桌子周围的摆设。
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显示屏垫高了,键盘收在支架下,不占位子,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文件夹、笔筒和叠放的书。
右手边是一块长方形的洞洞板,上面挂着各种零碎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一块金牌。
杨梦一凑近了看,是市级中学生女篮比赛的冠军,那么这些东西大概都是些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吧。
她轻轻扫了一眼,也没打算由此解读出些什么。
总而言之,罗颂的书桌和其他千千万万个学生的书桌没有什么区别。
杨梦一抬头,透过窗子看到了自己租的房间的窗户,漆黑一片。
曾经空荡荡的出租屋,是她亲自一点一点填满,最终将它改造成了适宜居住的样子,。
虽然房间不大,交通上也有些不便,但到底记录了她第一次独居的点点滴滴,杨梦一心底多少有些惋惜。
但惋惜之意没来得及膨胀,杨梦一的思绪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是萍姐打来的。
也是,杨梦一今天在警局里,只能匆匆忙忙用微信通知她今天无法去荣岗的消息,前因后果却一字没说,萍姐大概也着急了。
思及此,杨梦一在心中稍稍打了份腹稿,便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第64章 “公主请放心。”
接起电话前, 杨梦一瞟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九点五十,那萍姐大概是趁着电视剧中插播广告的时候, 给自己打的电话。
“喂,萍姐。”
萍姐嗯了一声, 没有多加铺垫, 直击主题:“你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 ”杨梦一先安安对方的心,但本也没打算说实话, 只含混道:“就是跟房东起了点冲突, 闹到了警局。”
“什么?”萍姐的音量陡然翻了一倍, 随之而来是背景音里广告的声音减弱,应该是被人调低了,“你没受伤吧?”
脸上的伤藏不住,杨梦一只得老实说:“额头擦到了, 其他就没了。”
“那就好。”知道杨梦一人还好好的,萍姐的声音便恢复如常, “警察怎么处理的?”
“跟他和解了, 房东赔钱道歉。房子也要退租,在警局的时候他们也把押金退回给我了。”
“你现在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平缓,但实际上萍姐的眉头夹得紧紧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在邻居家,”杨梦一说,“跟你说过的, 她也是祁大的。”
萍姐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 便放下心来。
电话里头一时没人说话,其实她们平日里也并没有太多谈心的时候, 虽然都知道对方关心自己,但嘴上却总是沉默。
“别担心。”杨梦一忽地出声,打破安静。
“不如住回来吧,你还能省点钱,上班也更方便。”萍姐语气淡淡的,“不要有心理压力,就当陪我。”
杨梦一愣住了,后半句话听起来像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补充,但实际上,萍姐几乎不曾说过这样依赖人的话,就算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也属实难得。
对于这个提议,杨梦一并不打算推辞,两个人互相照顾,也是很好的。
于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好哦。”短短两个字里都是愉悦的气息。
“那你回来之前跟我说一声就行。”萍姐大抵也是高兴的,语气越发松快,“不说了,我看电视了。”
杨梦一笑着说好。
挂了电话,杨梦一整个人都是柔和的,眉目温润,嘴角噙笑。
再望向那扇乌黑的窗户时,心中的惋惜已经消散了。
她小时候觉得自己是被命运厌弃的人,可残垣败瓦中,也能开出花。
她有幸遇到不止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如果可以,罗颂真的想静静欣赏恬静眺望着的美人,只可惜,手上两碗沉甸甸、烫乎乎的面,叫人快要捧不住了。
“我两只手都满了,就不敲门了啊。”罗颂出声示意自己的到来。
杨梦一被声音吸引过去,见她手上两碗面,忙想起身过去,就被罗颂阻止了,“不用不用,你别动。”
她将两碗面放在桌子上,面碗磕到书桌发出两道脆响。
罗颂一边捏着自己的耳垂,给烫红的手指降降温,一边招呼道:“随便挑一碗吃吧,我妈手艺很好的。”
杨梦一看着她两手捏耳朵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对上罗颂疑惑的眼神,又什么也没说。
桌上两碗粉,看起来都满满当当的,杨梦一比较来比较去,也没看出哪碗量更少。
“我能不能拨一点到你那碗里,”杨梦一抱歉地笑笑,“分量有点大,我可能吃不完。”
“当然可以,”罗颂咧嘴笑,“我来吧。”
她说完便直接上手,撇开上面盖着的鸡肉,捞起一筷子粉渡到另一碗中,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孩。
杨梦一只眨眨眼,罗颂心领神会,再次撇走一筷子粉,再次望向她,但她仍旧眨着眼不说话。
罗颂一顿,却还是顺从地又夹了一筷子粉到自己碗中,随后也不问杨梦一了,直接将碗给她挪正,“再夹就见底了,你吃,吃不完也没事。”
“好,谢谢啦。”杨梦一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
原只是想试试味,结果这一口下去,让杨梦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好吃!”杨梦一转头对罗颂说道。
汤很鲜甜,香菇味浓郁,温温热热的,滑过食道时整个人又暖和了不少。
杨梦一满足愉悦的样子让罗颂忍不住在心底得意起来,她可以一直很为自己妈妈的厨艺骄傲的呢!
罗颂也拉一张椅子到床边,将面碗搁在上头,坐床上吃了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嗦粉的吸溜声。
待杨梦一放下筷子,罗颂早就吃完了,她端起杨梦一的空碗,“那我先下去,待会给你拿个新牙刷。”
“我还是下去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吧。”杨梦一跟着起身,身上穿着的长裤拖到了地板,但上衣因为是罗颂初中时候的衣服,她穿着倒还算合身。
罗颂想说不用,但见杨梦一认真的神情,便把话吞了回去。
眼睛不经意往下一瞥,她就将碗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去,细致地将杨梦一过长的裤腿叠起来,卷成一圈。
调整到适宜长度,确定裤腿不会再碰地后,罗颂才又端起两只碗,“走吧。”
从头到尾,罗颂的表情都十分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亲密。
倒是杨梦一,脚丫骤然暴露在冷空气中,脚趾头不自然地缩了起来。
她望着一脸坦然的罗颂,最后什么也没说,跟在后面下楼了。
这会儿,罗志远和宋文丽两人还在饭桌上,前者正在嗦第二碗,后者的碗已经空了,只是饱腹后懒得动弹,便跟丈夫说话聊天。
见杨梦一下来,宋文丽笑着问:“吃得怎么样?还行吧?”
杨梦一笑得淑女又乖巧,连连点头,“嗯,很好吃。罗颂和我说您厨艺特别好。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哎呀,熟能生巧而已。”宋文丽脸上笑出褶子,但嘴上还是很谦虚,“吃够了吗?锅里还有。”
杨梦一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吃得特别饱。”
听她这么说,宋文丽也不勉强,只眼睛还是弯月牙,笑意久久不落。
罗颂也跟着笑,但没插嘴,见她们之间氛围不尴尬,她就拐进厨房打粉了。
虽然刚刚杨梦一分了好多给她,但罗颂还是没吃饱。
她的饭量本就比不小,今天动武又动脑,早就饿坏了。
锅里的菜没剩太多,罗颂干脆提起锅子往碗里倒,随后捧着碗去饭桌。
可一出厨房门,就听到妈妈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我记得上回小颂在你家避雨不是穿回来一套衣服吗,洗干净放她衣柜里了,怎么没穿?”
宋文丽说着,见女儿从厨房里出来,视线随之转移到她身上,“嗯?”
杨梦一的目光跟着望向罗颂,“是吗?罗颂可能忘了吧。”
她脸上带着几分揶揄的笑,但语气又不显分毫,好像只是随口猜测。
罗颂心虚了一瞬,但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附和道:“哦是诶,我都忘了。”
她将碗搁在桌子上,又转身快步朝杂物房走去,说要找支新牙刷给杨梦一,只是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罗颂边打开柜子找牙刷,边在心底唾弃自己,这小小风浪有啥好怕。
等出来时,她已心如止水,面色如常。
杨梦一接过牙刷,又为了下午的事朝罗颂父母认真道谢后才上楼。
等罗颂一屁股坐下来准备吃粉时,就听到妈妈说:“这孩子真好,长得好看、读书厉害、又有礼貌。”
说完,宋文丽睨了女儿一眼,“你跟人家学学!”
罗颂举着筷子,一脸懵:不是,我在别人家张嘴里也是这样的孩子啊!
宋文丽没理她,起身把碗拿进厨房了,而罗志远吃得满嘴油,也没忘了跟着笑话一下孩子。
这是只有罗颂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吃完饭,罗颂把水池里的碗都刷干净了才上楼。
她进房间前敲了敲门,听到杨梦一的声音才推门。
杨梦一正盘腿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
“你可以去床上躺着,暖和一点。”罗颂边说边在门后挂钩上取下睡衣。
杨梦一望着房间里的唯一一张床,轻声问:“我们今晚睡一张床吗?”
罗颂抱着睡衣,听到这话,扑哧一下笑出来,“这就是你不敢上床的原因吗?”
“那倒不是。”杨梦一搓搓手,“只是问问。”
“这有个折叠床,我今晚睡它。”罗颂指着床底,俏皮地眨眨眼,“公主请放心。”
杨梦一翘起嘴角,“你还是洗澡去吧。”
见杨梦一被逗乐,罗颂在临走前特意将空着的手往后一划,两腿微屈,谢幕一般道:“好的哦。”
罗颂从浴室出来时,杨梦一已经躲进了被窝里,但没睡着,听到声还微微抬起脑袋看向她。
罗颂扎着丸子头,因为束发带的缘故,头发都贴着头皮,额上没有散落的发丝,这使得她看起来格外干净利落。
这个发型也很显头型与脸型,杨梦一静静地望着正摆弄折叠床的罗颂。
她的脸不大不小,是方圆脸型,颧骨比较高。
单眼皮不符合当下审美趋势,但放在罗颂的脸上,配着高鼻梁、薄嘴唇和小麦色的肌肤,有种她说不明的味道。
每每罗颂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压迫感便十分强了。
警局里许多次与房东夫妇二人对峙时,她就是这个样子。
而此刻,罗颂弯腰时,布料贴在背上,又能看到她的腰肢并无一丝赘肉,线条流畅,能想象底下精瘦有力的风光。
今天下午太过混乱,很多东西都像虚影一晃就过,但被罗颂抱起时,那双箍着自己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她的腿弯和背上似乎仍微微发烫。
杨梦一的视线在罗颂身上流连,但不带情/欲色彩,只是欣赏。
第65章 “我搬出学校宿舍是因为他们都谣传我在做陪酒,在卖身。”
罗颂动作很快, 三两下就支起了床,从衣柜里掏出毛毯,又摆上枕头, 这就是她今晚睡觉的地方了。
做完这一切,她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要关灯了吗?”
杨梦一在她转身前已收回视线, 垂眸道:“都行。”
想着今天折腾得厉害, 罗颂决定还是早点熄灯,“那我关了哦。”
“啪”一声, 房间顿时被墨色笼罩。
从光亮骤然陷入黑暗, 人类瞳孔的调节并没有这么迅速。
霎时间, 罗颂无法视物,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这是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即便闭着眼, 她大概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原先六七步的距离,她小步挪了十来下才走完, 随后摸黑掀起毯子, 躺上床。
听到折叠床嘎吱嘎吱响,杨梦一知道罗颂也躺下了,但没人说话,房里只有两道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交替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寂然依旧伴随着黑暗,但她们都清楚知道, 对方还没睡着。
折叠床短暂躺躺还行, 睡久了总是不太舒服,罗颂下意识翻个身, 一连串嘎吱声像水里鱼吐的泡泡,摇摇晃晃地冒头。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罗颂立即停住翻身的动作,可身体已经转了过来,却还没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叫人心底十分难受。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动身子,但折叠床显然不通人性,它丝毫不体谅罗颂的谨慎。
她每动一下,床就做记录似的响一声,听起来像被人松一下紧一下捏着地尖叫鸡。
要不是天冷,罗颂怕是要汗流浃背了。
她简直要扶额摇头,决定今晚过后,将这床打入冷宫。
罗颂正想着,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她赧然道:“吵着你了?”
“没有,”杨梦一也翻了个身,身体朝外,对着罗颂的方向侧躺着,尽管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罗颂,我打算搬回荣岗住了。”
“挺好的。”罗颂按下心底的失落,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大睁着眼睛看向床,但也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她的轮廓,“明天就走吗?”
“嗯,刚刚叫了一个货拉拉,明天下午五点的车。”杨梦一声音很轻,“收拾好了就走,快过年了。”
“也是,我明天陪你一起收拾吧。”罗颂想了想,又补充道:“再陪你一起坐货拉拉去荣岗。”
杨梦一下意识想说太麻烦了,但罗颂比她更快道:“别拒绝,安全最重要。”
顿了顿,她也领了罗颂的心意,“谢谢。”
罗颂“嗐”地一声,笑道:“讲这些。”
杨梦一也跟着笑起来,只是没有出声,只脸上漾着暖意。
忽然想起什么,杨梦一问:“你今天怎么会忽然来找我?”
“好像听到了你喊我。”罗颂仔细地回想,“抬头看到窗帘架掉下来了。”
杨梦一默然片刻,“幸好今天你也没事。”
罗颂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踹苏伯那几脚,其实若不是自己出门出得急,穿着拖鞋,踢人的时候又不知章法,可能还真要酿成大祸,被他反咬一口。
今天在警局里时,他们就曾想以此为筹码谈条件,只是警察到底知道理在她们这边,所以隐晦地按下了。
好在苏伯也是个瓜货,若是真要闹起来,这件事大概还真不能这么简单收场,毕竟当时能踢到他中断犯罪,应该也是踢到什么部位了。
“你还疼吗?”罗颂绕开这个话题。
杨梦一将手伸出被窝,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布,“还行,没什么感觉。”
“记住每天都要换一次药。”罗颂重复医生的话,“伤在脸上,还是不留疤的好。”
“晓得的。”
说完,两人又默契地都不言语,寂静卷土重来。
罗颂等了好一会,想她大概是要睡了,便也收了交谈的心思
她正酝酿着睡意,忽然,耳边又响了杨梦一的声音。
“罗颂,你上次说,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喜欢上我了。”杨梦一停顿片刻,“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我这件事的?”
这问题让罗颂好不容易招来的一点模糊困意一哄而散。
“睡了吗?”杨梦一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压低了声音问。
“没,”罗颂吞吞吐吐道:“嗯……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你的……大概是……暑假结束的时候。”
“……”杨梦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那会儿她俩还不算特别熟。
可别说是暑假那时候,就是后来几个月,她也真没察觉对方的爱意,不知道该说是自己迟钝,还是罗颂过于含蓄了。
但杨梦一还是笑了笑,“这么早啊,我一点都没察觉。”
罗颂庆幸此刻漆黑一片,杨梦一看不到自己羞赧发红的脸。
她的心跳突然开到了一百八十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己突然变得笨拙的嘴。
罗颂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些什么的,但嘴巴像被施了法,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字。
但杨梦一有自己的话想说。
“罗颂,你还记得很早之前有一次,凌晨时分,在小巷子里,我被两个男人尾随,你替我解围吗?”
罗颂自然记得,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犹新,便嗯了一声。
“你记得那时候我穿着怎样的衣服吗?”杨梦一语气轻柔,却莫名像梦里的妖精一样。
几乎是在她说话的瞬间,罗颂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绛紫色旗袍勾画的曼妙曲线。
罗颂沉默半晌,诚实道:“记得。”
“你有猜测过吗?”杨梦一声音幽眇,“为什么我会大半夜的穿成这样。”
“有,但……”罗颂说话有些结巴,很纠结的样子。
沉默良久,杨梦一突然笑出了声,“我觉得你应该误会了,那次是我的衣服弄脏了,借了我朋友的衣服穿。”
“我晚上很晚回来是因为我在荣岗一家量贩式KTV做前台,每天两点才下班。”
“大四开始,我就没有去了。”
“我工作的KTV楼下是一家商K,芯姐和上次你见过的阿文,都是那里的人。”
“我搬出学校宿舍是因为他们都谣传我在做陪酒,在卖身。”
“但我没有。我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不过我不是很会和人相处,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
“我爸死得早,我妈有很多个男朋友。”
“他们对我做过不好的事情。”
“好了,”杨梦一抿了抿嘴,故作轻快,“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说完,她屏住呼吸,只耳朵像兔子一样敏锐地四处探声。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黑暗中迟迟没有人说话,杨梦一如鼓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沉默是变相的拒绝,这是成人世界里心照不宣的。
杨梦一想扯出个笑容来,再装作无事地打个圆场,就像她在金玉宫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但她张开嘴,却觉得嗓子干涸得厉害。
但越是紧张不安,她的脑子反而越有闲情想东想西。
她想,温水煮青蛙,自己就是这段关系里的青蛙,醺醺然地放下了戒备与警惕。
就在杨梦一陷入自我鄙弃时,罗颂冷不丁出声了。
“那个,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还是很喜欢你。”罗颂的声音有些哑。
轰一声,杨梦一所有的思绪都被刮走了,只呆呆定住。
“不管怎么样,能逃离不堪的原生家庭、自己养活自己、完成大学学业、承受住谣言的中伤,你真的很厉害。”罗颂轻轻笑, “比我厉害。”
“谢谢你。”杨梦一好像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蜷起了身子,眼眶微微发烫,“晚安,罗颂。”
“晚安,梦一。”罗颂温柔回道。
两人不再说话,房里被安静与夜色填满,但她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罗颂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而悠长,但杨梦一却还没有睡意。
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也无法看清咫尺之外的罗颂,但杨梦一很安心,她知道罗颂就在身边。
今天她的生活发生了剧烈动荡,但并不因为猥亵一事,而是它带来的连锁反应。
经此一事,杨梦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或许已经对罗颂动了心。
她好像总会在自己无助彷徨时出现,她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如此,往后,这样的时刻更多。
罗颂就像她平凡生活里的英雄梦想,像仙女教母送到她身边的骑士,虽然她并不相信童话。
跟她在一起时,杨梦一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是有知道自己的小性格小缺陷会被包容偏爱的笃定,是会想和她拥抱的冲动。
从前,在杨梦一的人生里,“爱情”算是危险的玩意儿,它让杜银凤甘心弃亲子如蔽履,让芯姐九死一生才捡回性命,让许多她见过的女孩变得愚蠢,又伤得体无完肤。
她曾坚信智者不入爱河,这样便可规避风险。
但人生总有例外。
杨梦一将所有和盘托出时,她就知道自己动心了。
但又正因为动心了,所以才迫切地坦白一切。
这是一个命定的循环。
内心的理性小人告诉她务必藏好这些事,只要另一半不问起,沉默的隐瞒到底也并不算撒谎,只是不够坦诚。
但杨梦一不想在未来的相处中,每一次对视对话或亲密接触中,都有一种犯罪的愧疚感。
她甚至自嘲地想这或许就是自私,她就是希望对方能接纳她的泥泞不堪的所有过往,她就是要对方证明自己是那个会跳过所有“人之常情”,为她反其道而行的人。
于是,向来会趋利避害的杨梦一,突然地坦白了一切。
这是一场豪赌。
但好在,她赌赢了。
第66章 “就算舍不得,也不是舍不得这间房子。”
罗颂虽然睡得快, 但并不表示杨梦一突如其来的坦白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即便是木鱼,也该想得到不同寻常之下必定别有用意,更何况她也不是愚钝之人。
这些日子, 杨梦一态度的软化、那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不自觉的亲近与依赖,罗颂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这场夜聊, 于罗颂而言, 是积极的信号, 是刺破云层的光束。
互道晚安后,她缩在被子里, 笑得像个傻子。
罗颂想, 今晚定能做个美梦。
但周公给了她个大惊喜。
她不仅做了个美梦, 还是个美到春色无边的梦。
堆叠在腰间的旗袍、像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撩到胸口的长发、紧攥着的指节分明的玉手、发红的眼尾与耳边潮湿的呢喃。
罗颂醒来时,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歪着脑袋抱膝坐在床上的杨梦一朝她“嗨”了一声,她才猝然从氤氲暧昧中清醒。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只回了声“早上好”,便急匆匆从床上翻身而下, 去卫生间了。
杨梦一疑惑地望向罗颂逃窜一样狼狈的身影, 最后只感慨晨间第一泡尿的威力巨大。
两人洗漱完下楼时,宋文丽和罗志远已经吃完早餐了。
见到她们,宋文丽又从厨房蒸笼上拿出还在保温的包子和鸡蛋,从壶里倒出两杯豆浆。
“都是在外面买的,将就着吃。”她招呼杨梦一道。
“营养均衡,哪儿就将就了。”杨梦一笑得礼貌又得体, “谢谢阿姨了。”
“小杨真会说话。”宋文丽越发喜欢面前容颜姣好又乖顺的女孩, 全然不记得昨晚自己还在说对方处事莽撞。
其实,丈夫和女儿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经过一晚时间的发酵,她现在只觉得是苏伯恬不知耻,给人家女孩子带来无妄之灾。
“小杨,你今天怎么安排呢?”宋文丽坐在餐桌一角,“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
“阿姨,我今天就搬回荣岗亲戚家,待会儿收拾一下,下午有货拉拉来搬。不麻烦您和叔叔了。”杨梦一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
见妈妈还想说些什么,一直做背景板的罗颂赶忙出声,“妈,我待会帮她一块儿收拾,你放心吧。”
宋文丽听女儿这么说,便也收了声,只交待两人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杨梦一迟疑着,见罗颂朝自己疯狂眨眼,就也跟着她一块点头应好。
“你刚刚要是反驳一个字,我妈就能发动碎碎念技能。”罗颂边说边拉开折叠成片的纸皮箱,用胶带固定好,“她对于准点吃正餐这事,有超乎常人的执着。”
杨梦一将头从成堆的衣服中抬起,“怎么说?”
“以前放学,我跟秦珍羽回家的时候吃得再饱,回到家哪怕快要撑死了也得把碗里的饭吃完。”罗颂把书在箱子里码好,“否则我妈就知道我在外边吃零食了,然后就会一直念叨,并且在下一次我生病的时候,翻旧账说就是因为我在外面吃垃圾食品,所以才会这样。”
罗颂耸耸肩,“另类长尾效应。”
杨梦一见她混不吝的样子,闷声一笑。
两人边聊边收拾,原本枯燥累人的打包也变得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她们下楼吃午饭的时候,零零碎碎的东西已经空了大半。
房间里堆着两个大箱子,一个已经用胶带封好,另一个也差不多填满了。
两人一块儿干活,效率本就翻倍,再加上这出租屋不大,填得再满,其实收拾起来也没多少。
但大件叫人犯了难,洗衣机、冰箱、床和置物架那些。
罗颂在饭桌上提起时,罗志远倒主动开口了,“那这些东西,小杨你是想带走还是……?”
“不打算要了,荣岗都有。”杨梦一捧着碗。
罗颂嘴里还塞着菜,听到这忙插话,“但也不想留给蓉婶!”
宋文丽伸手轻轻拍了拍罗颂的脑袋,又睨她一眼,笑骂道:“你注意点形象!”
罗志远被女儿打了岔,也没有生气,只眼中含笑地望着妻女。
杨梦一的碗其实已经空了,肚子也饱了。
还是罗颂在吃饭前瞧见她碗里小山峰一样的米饭,偷偷拨了一半到自己碗里。
只是出于礼貌,所以她没有停著,只偶尔夹点菜,慢慢地咀嚼。
饭桌上氛围很好,她也没有非要下桌的理由。
此时的她更像一* 位观众,看着,笑着,也隐隐有些羡慕。
宋文丽记着桌上有客人,笑了两句便又将话题拉回到杨梦一搬家的事上。
罗志远这才接着说,“我跟这边一家收旧货的老板挺熟的,你要是不打算要了,等搬完了,我就叫他上门看看,能要的就拉走。价格上不会坑你就是了。”
杨梦一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并表示感谢。这可比她自己联系小广告上的电话来收二手要靠谱。
“那行。”罗志远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饭了。
吃完饭,两人休息了好一会儿,两点多才又投入到打包工作中。
但东西实在不多,四点出头时,所有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杨梦一坐在床上,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有些走神,也因此并没有注意到罗颂的目光。
她盘腿坐在地上,眼神沿着她侧脸的线条慢慢游移。
杨梦一的眼睛跟小动物的很像,圆溜溜的,睫毛又长又翘,但瞳色极黑,黑得浓烈又纯粹。
从罗颂的角度看过去,就如同一只小巧艳丽的蜻蜓,立在圆润的黑曜石上,缓缓张合双翅。
“舍不得了?”罗颂忽然出声,心满意足地见两只闪蝶剧烈地振翅,溜圆的眼睛朝自己望来。
“没,”杨梦一扬唇一笑,眼神像蜻蜓触水般停留在罗颂身上一瞬,便立即移开,“就算舍不得,也不是舍不得这间房子。”
对方的潜台词过分明显,一直与罗颂反过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姐姐……怎么突然这么会!
罗颂嘴角噙笑,正想开口,但杨梦一的手机铃声掐断了她的话头。
“小妹子,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这位货拉拉司机说话有些大舌头,混着口音,叫人听不很清。
但他的问题简短,杨梦一连蒙带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便如实告知,自己已经收拾好了。
司机的语调一下扬了起来,高兴道:“那我现在来接你,你看行吗?我估错时间了,现在快到了。”
他这话其实也没给对方多少拒绝的余地,但反正是双赢的事,杨梦一没拒绝,只让他到楼下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挂了电话,杨梦一转头看向罗颂,但对方也正盯着自己,两人的视线相撞得猝不及防。
“你在看什么?”杨梦一眼里染上笑意。
“看你啊。”罗颂很坦然,笑得很慵懒,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狗,“再多看看你。”
杨梦一没说什么,只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罗颂本想着趁姐姐态度软化,骚一把,但她舍不得打破此刻的氛围。
这一刻,一切都刚刚好。
阳光不大但照亮了整间屋子,天气有些冷但她们被衣服包裹得暖乎乎,房间里空荡又满当,她们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罗颂忽然很想亲吻杨梦一的眼睛,她会虔诚又克制地吻上她的眼皮,感受她的眼球随着心绪激荡而震颤,感受睫毛像大风中一下一下飞舞的流苏窗帘。
但罗颂什么都没做,只捻了捻指间。
第67章 手机里跟自己说着话的学姐,此时此刻正在距离自己三十多公里外的荣岗。
司机来得很快, 不多时,一辆小面包车就在楼下按起了喇叭。
除司机外,还有一位帮手, 两人搬运四个大箱子和一个行李箱,不一会儿就通通装到了车上。
上车前, 杨梦一特意去罗颂家里, 跟宋文丽和罗志远告别, 并感谢他们这两天对自己的照顾。
罗颂的父母忙摆手,只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罗颂跟爸妈报备一声后, 也跟着上了面包车。
车开走时, 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站在院子门口的身影。
今天已经是年廿八, 不少人已经离开祁平,回老家过年了。
劳动者像被时代裹挟的蚂蚁,顺着金钱的味道,来到这座国内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
他们斗志昂扬, 他们筋疲力尽。
没有比春节前返乡的时刻更让他们明白,这座城的繁华与他们无关。
街上的人和车都少了许多, 显得道路格外宽。
两位师傅坐前边, 杨梦一和罗颂坐在后面,她们偶尔交谈,但更多的时候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从龙西到荣岗,两侧厂房渐少,拔地的高楼大厦渐多,富足的气味渐浓。
虽然都在祁平, 但龙西和荣岗, 是两个极端。
走高速,一个小时不到, 小面包车就停到丽萍理发店外了。
今天是店铺今年营业的最后一天了,店里生意好,三台焗油机一个下午都在工作,刚走一拨喜笑颜开的客人,另一拨就忙不迭地坐了下来。
萍姐在店里像陀螺一样转,眼睛却总是分神盯着门外。
小面包车一来,她就知道了,跟店里的熟客们交代一声后,便出了店门。
杨梦一下车时,萍姐已经在车旁边候着了。
见她后边还跟了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萍姐心里已经猜到这就是她说的那位邻居。
杨梦一给两人互相通了姓名后,萍姐友好又自然地跟罗颂打了个招呼。
倒是罗颂,两手交握于身前,站得板板正正的,礼貌跟人问好,明眼人一看就能瞧出她的紧张。
萍姐招呼师傅将行李往楼上搬,转身的瞬间,给杨梦一递了个疑惑的眼神,但杨梦一也只是笑笑。
老旧楼宇的楼道都不宽,尤其是一楼通往二楼的这条阶梯,窄且陡,两人想要错身而过都得尽量往墙上贴才行。
两位师傅搬得手忙脚乱,几次差点没跌下来。
虽然只用爬一层楼,但将行李都抬上楼后,他们俩都累得直喘气。
萍姐跟着下来,到店里抓了两把糖果给他们,说是图个好兆头,开车平安。
随后,萍姐又给他们递了两支红双喜,两人谢过,将烟别在耳后,便上车走了。
店里头还忙着,搬行李的事情结束后,萍姐跟杨梦一交待两句后,又朝罗颂微微颔首,便转身回去了。
“你紧张什么?”杨梦一看着在萍姐回店后,才彻底松了口气的罗颂,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一次见你亲戚啊。”罗颂嘿嘿两声,视线随之转移到门匾上的招牌,一字一字地念出上面的文字:“丽萍理发店。”
她朝杨梦一咧嘴,“这下我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了。”
杨梦一低头轻笑,忽地又想起什么,对罗颂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回去也要一个小时的。我送你去地铁站?”
罗颂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随后摆摆手,“没事,我自己去,跟着地图走就行。学姐还是上去休息吧。”
杨梦一还想坚持一下,但罗颂抱着手臂,嘴角噙笑,定定地望着她,大有一副她不上楼自己就不动的倔强。
见拧不过对方,杨梦一便也只得乖乖朝房子走去。
在楼梯上,她又转过身去。
因为楼梯倾斜度大的缘故,才刚上了几阶楼梯,杨梦一这会却看不到罗颂了。
她小孩儿似的微微弯下腰,看到罗颂还站在原地,见她突然探出脑袋,罗颂惊喜地朝她挥了挥手。
杨梦一望着那像树一样挺拔又沉稳的人,心底腾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不自觉眉眼弯弯,朝她嫣然一笑,才又回身上楼。
罗颂傻笑着站在原地,一手按在自己胸前,震动如鼓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这副身体,炸成一片烟花。
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今天算是知道了。
折腾一天,罗颂回到家时,也才将近晚上七点,刚好是吃晚饭的时间。
宋文丽一见女儿进门,便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了。
菜早就装好盘,在锅里保温,只等人齐开饭。
饭桌上,宋文丽说明天就是年廿九了,叮嘱他俩明天一定要好好搞卫生,过个好年,明年才会顺利。
按照当地的习俗,年廿八,洗邋遢。
大扫除原该在今天就完成了的,但这两天事情多,便也只能往后延了。
罗颂乖乖点头。
这两天也有在干活的罗志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被点名,但看着妻子严肃的脸,还是识相地跟着女儿一块点头。
宋文丽这才满意了。
夜里,跟杨梦一简短地通了个电话后,罗颂仍坐在书桌前,眼睛瞥着对面楼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半晌,悠悠地叹了口气。
手机里跟自己说着话的学姐,此时此刻正在距离自己三十多公里外的荣岗。
罗颂才第一次对杨梦一搬到荣岗这事,生出些真切的感觉。
这两天事情繁多,一件接着一件,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多想。
现在,她忽然意识到,杨梦一不再是自己的邻居,意味着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在一条微信或一个电话后,就能见到自己心仪的女孩。
再回想这半年来的一切,恍然有种经历了一遍兔子洞奇遇的错觉。
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想将脑袋里莫名其妙的惋惜给晃出来,随后站起身来,把自己往软软的大床一扔。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罗颂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她懒得动弹,只手在床上探着摸着,终于在大腿旁边拿到了手机。
罗颂睁开眼,这几条消息都是秦珍羽发来的,且一直滴滴滴个不停,显然是连环炮。
两人上次的聊天,还停留在好几天前,她说外公舅舅到家了,气氛有些尴尬那里。
新发来的七八条消息,一下就把页面顶上去了。
【「小秦今天要开心」拍拍我】
小秦今天要开心:【视频】
小秦今天要开心:我靠!!
小秦今天要开心:我靠!!!!
小秦今天要开心:我靠靠靠靠靠靠!这是不是苏伯!
罗颂挑了挑眉。
LAW:对啊
小秦今天要开心:他在视频里说什么“租客”“杨梦一”,这不是你小学姐的名字吗??
LAW:对啊
罗颂两个字发过去后,对面显示了好一会的“正在输入中”,最后来了一通语音电话。
她按下接听键,秦珍羽压着音量仍然难掩惊讶的叫声立刻顺着网线爬了过来。
“不是,这消息给我干蒙了!”秦珍羽快速道,“你知道是谁给我发的视频吗?是张妈发给我的!”
“她应该是在二手群里看到的,我记得她在那个群里。”罗颂说。
秦珍羽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视频是我传到各个群组里的。”罗颂轻描淡写地投了颗炸弹。
秦珍羽被炸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呆问道:“不是……这咋回事啊?怎么又跟你有关?”
罗颂躺在床上,盘起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跟老友说了一遍。
不出所料地,又收获了秦珍羽一连串的“我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秦珍羽只听着都觉惊险,“幸好你去得及时。”
罗颂点点头,深表认同。
“那现在小学姐就不住围村了?回荣岗了?”秦珍羽继续问道。
罗颂嗯一声,“下午我陪她货拉拉过去的。”
“又是一见钟情,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学姐学妹。”秦珍羽的思维很跳脱,“你俩真是越来越好嗑了,不在一起都天理难容。”
“我只接受HE!”
“哦对了,所以你俩……现在……怎样?”秦珍羽紧接着就八卦起最新进度。
罗颂连自己的嘴角是什么时候翘起来的都不知道,只含混地回了个“挺好的。”
罗颂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自私鬼,和杨梦一之间的一切,她都不想说与旁人听,哪怕是最亲近的朋友。
电话那头的秦珍羽一听就知道很有戏,刚想接着问,就被罗颂打了岔。
“那你最近呢?怎么样?”罗颂踩住对方的话头,“好久没给我发消息了,你外公他们在,我不知道你在干嘛,也不好打扰你。”
秦珍羽一边为老友不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气鼓鼓,一边又被罗颂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
“好像还好?”秦珍羽自己都不太确定,“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外公每天都来家里,舅舅的话有时候不见人影。”秦珍羽想到什么,忽然又压低了声音,“而且我爸也是每天都在家,除了前两天我舅说想去他公司看看,他才出的门。”
罗颂听着也觉得疑惑,但嘴上只安慰道:“别多想了,小心先把自己想晕了。”
“哦对了,”罗颂问了一个通话伊始就想问的问题,“你讲话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秦珍羽叹了口气,“因为我是躲到家门外跟你打的电话。外公在家,我手机都不敢玩。这几天跟着他老人家的作息,早睡早起。”
“这么夸张?”罗颂吃惊道。
秦珍羽嗫嚅道:“也不一定,可能就是我怂。”
罗颂:……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第68章 两人分工合作,倒渐渐真有种为了过年忙忙碌碌的热闹劲儿了。
年廿九这天, 萍姐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过去,去厨房拿上买菜篮子就出门了。
尽管她动作小心翼翼, 关门的动静也不大,但她出门的瞬间, 声响还是唤醒了睡梦中的杨梦一。
其实杨梦一大概率也不是被吵醒的, 只是前一晚睡得太早, 所以今儿醒得也早。
她想坐起身来,稍一动作, 身上的被子便随之往下滑, 露出的修长脖颈在接触冷空气的那一刹那, 就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杨梦一被冷意推倒,她也顺势往下躺,心安理得地赖起了床。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用感觉触摸着四周。
这个房间、这张床,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从来祁平的第一天到现在的四年间, 她少说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住在这的。
但是今天早上起床时的感觉, 却是从未有过的,知道自己是被这所房子和它的主人喜爱和主动接纳的。
她可以安心躺在这里,不必担忧萍是否被自己打扰了却还善良地没有直说。
她为了这一刻的松弛自在而愉悦着。
杨梦一恍然惊觉自己变了,她从前可不会这样多愁善感。
很轻易地,她就找到了自己变化的原因——罗颂。
她就像牡蛎一样,有坚硬的外壳, 也有柔软的内核。
罗颂接纳了糟糕的她, 将咸湿的海水隔挡在外,用软软的肉裹紧泥泞不堪的她。
罗颂的喜欢, 让她觉得自己竟真的成了珍珠,甚至也拥有了柔软的心脏。
杨梦一终于也有能力,感知生活中细枝末节里的美好。
她缩在被子里,雀跃之意却像关不住的小鸟,从心房里扑了出去。
杨梦一只又赖了十来分钟便躺不住了,她并不习惯赖床。
起床穿衣,洗漱完后,又喝了温水,她就开始整理堆在客厅角落的四个纸皮箱了。
今天的任务就是店里和家里的大扫除。
杨梦一动作利索,书归置到架子上,小桌板放到床脚,又将被套枕头套统统拆下,扔进洗衣机里,很快就清空了两个箱子。
想着早点收拾好行李,才好开始做卫生,她也没有停下休息,紧接着又那剪刀剌开第三个箱子的胶带。
萍姐回来的时候,杨梦一的行李已经整理到尾声了,三个大箱子折成片,叠放在墙边,等着最后一块拿下去给收废品的阿婆。
门锁处传来响动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心里正疑惑萍姐今天买菜怎么买了这么久,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三大包东西,动作艰难地进门。
杨梦一忙放下手里的物件,迎上去接过袋子。
萍姐没跟她客气,分了两个塑料袋给她,拎过袋子的一瞬间,杨梦一差点没给手里的袋子整厥过去。
她跟在萍姐后头,将东西挪到厨房里。
萍姐放下手里的篮子和袋子,顾不上洗手,倒了满杯的水,咕咚咕咚一下全喝完,才终于缓过气来。
胖乎乎的手被袋子勒出又深又红的痕印,勒久了,她的手甚至都凉凉的没了知觉,拿起水杯时还得两手托杯,才能确保它不会掉下来。
“买了包子和豆浆给你。”萍姐的下巴朝篮子抬了抬,“凉了用微波炉热一下。”
杨梦一弯下腰从篮子里掏出尚有余温的豆浆和包子,“怎么今天买这么多东西?”
“得先把过年期间的菜买好,年三十起就什么都买不到了,最早也得到年初四才会有人开始卖菜。”
杨梦一点点头,“我把行李收拾好,就先下去店里搞卫生。”
萍姐嗯一声,歇到呼吸心跳恢复平缓后,才着手给这一堆菜品分门别类,该放冷冻放冷冻,该放冷藏放冷藏。
两人分工合作,倒渐渐真有种为了过年忙忙碌碌的热闹劲儿了。
第69章 扫扫拖拖擦擦,搞卫生其实就是在重复这些事。 对于藏满……
扫扫拖拖擦擦, 搞卫生其实就是在重复这些事。
对于藏满了细碎头发丝的理发店,杨梦一选择先擦后扫在拖地。
她戴上手套,抓起抹布, 将镜子台面桌椅通通擦一遍,就连皮质的洗头椅和焗油机的罩子都没放过, 还不忘站在椅子上, 将挂在墙上的电视也擦擦。
有什么纸屑脏物都先撇到地板上, 将店面里里外外抹得一尘不染后,她又拿刷子将洗发池的旮旯角落刷干净, 尤其是口下水口的黏糊异物。
擦过之后, 便是扫了。
店里还是用的传统箕帚, 每次扫完地后都得在门外捋好一会儿,才能将扫把头上沾着的头发丝清理干净。
杨梦一想过将它换成静电拖把,但这个提议遭到了萍姐的强烈反对,说用扫把拨两下就能干净的事, 什么鬼静电拖把还得费劲巴拉先套上纸,而且店里头发碎屑多, 一天就能耗掉一包除尘纸, 赚的还没花的多。
杨梦一想了想,觉得她的话在理,便也放弃了,到底常扫地的人是萍姐,她的意见最重要。
后来,她也跟着用习惯了, 只是每次清理扫把头时, 总要比萍姐多花上好几倍的时间。
店门开着,街上鲜少有人路过。
祁平这座城, 每到春节,变成了空城。
店里很安静,不知道是外头的沉寂漫了进来,还是里头的无声涌了出去。
总之,杨梦一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在梦境里一样,空气被抽走了,以至于声音无法传播。
没有突如其来的喇叭声或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她静下心来慢慢拾掇这间小店,整理它的过程就像将自己的心情整理了一遍似的。
这是杨梦一很喜欢的状态。
从小到大,嘈杂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本应最为私密的“家”中,也挤满了喧闹的麻将声与粗口。
动物在面对不可改变的恶劣环境时,只会自我进化成适于居住在其中的模样,让自己成为恶劣环境的一块拼图。
杨梦一也是。
但尽管她练就了在各式嘈杂声中专心致志的本领,对于安静,她依然有着本能的向往。
她试图寻找安静,只是小县城连书店都没有,更不会有禁止喧闹的图书馆和自习室。
大考前,班上一个家境富裕的女生总会在学校外的酒店开一间房。杨梦一曾撞见她蹙着眉跟朋友抱怨酒店隔音不好,自己晚上没睡好。
但那间酒店,她给杜银凤送东西的时候去过。
走廊上铺着长而厚的地毯,像踩在草地上却没有小草摩挲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被人为地擦去了声音的痕迹。
那条走廊,是她幻想世界里安静的代表。
但她没钱。
所以更多的时候,她只能忍着酷热或严寒,在顶楼楼梯上偷得片刻无人的安宁。
她渐渐明白无声是有价的。
像此刻突如其来的安静,就像刮五块钱的刮刮乐中了五十一样,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从门头到里边的储物室和小厕所,杨梦一在难得的清静中将这方寸之地收拾得干干净净,虽不至一尘不染,但也称得上整洁有序。
最后,她在狭仄的卫生间里把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搓干净,才出店落锁关门。
回到二楼时,餐桌上摆着两碗皮蛋粥,都用盘子盖住碗口保温。
萍姐仍在厨房里忙碌,看起来,这个春节她要大展身手了。
杨梦一喊了她一声,萍姐这才注意到她回来了。
她随意地将刀搁在砧板上,解围裙洗手,随后坐上饭桌,招呼杨梦一喝粥。
“发廊我搞完了。”杨梦一揭开盘子,又很迅速地将盘子翻正,怕里头被热汽凝成的小水珠往地上撒。
“那下午一起把家里收拾一下就行了。”萍姐用勺子舀起一勺皮蛋,又在碗边揩了揩勺底,“哦,我买了对联,下午还得贴一下。”
杨梦一一口应下,“鱼油那些还有吗?”
“还有。”
杨梦一点头,“那行。”
两人不再说话,只专心喝粥。
饭后,萍姐照例要午睡一个小时。
她早上醒得早,精力也没有年轻人旺盛,午休成了她的习惯。
午睡对于杨梦一而言倒是可有可无,只是自己在外头叮铃哐啷地收拾,会吵到萍姐,所以她也躺上了床。
她没什么睡意,摸出手机,给罗颂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干什么。
罗颂秒回:搞卫生【送花表情包】
11:搞卫生还能秒回消息?
LAW:心有灵犀而已
罗颂的话让杨梦一笑出了声,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笑罗颂打开天窗后,说的句句话都是亮话,一点也不遮掩,抓着机会就来撩拨。
LAW:学姐呢?学姐在干嘛?
11:大扫除的中场休息
LAW:【棒棒.jpg】
两人有来有往地说了会没什么意义的话,但都乐此不疲。
下午,萍姐在厨房将肉蛋菜分好装好,又端出将冰箱里用酱油泡了一夜的牛腱子肉。
她将肉和调好的卤料通通倒进锅里,架到炉灶上,开大火等水沸腾后转文火,调好计时器后,就到客厅里和杨梦一一块收拾了。
两个人都是做惯了家务的,更何况这屋子也不大,她们一齐动手,效率翻了不止一倍。
卤牛肉那两个小时的倒计时还没响,她们就已经将屋子清洁整理完了。
萍姐特意进厨房瞅了眼计时器,看时间还多,她便跟着杨梦一一块儿下楼贴对联去了。
店里没有梯子,只能拿塑料凳将就着用,好在杨梦一也不算矮,踩上去也勉勉强强能贴得上。
尽管只是间小发廊,往来都是老客人,但也算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萍姐在卖春联的小贩的极力推荐下,拿了副据说是卖得最好的。
“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这样磅礴大气的野心,搁在小小理发店上,多少有点可爱了。
杨梦一从椅子上跳下来的时候,两只手的手掌都被染得殷红,于是一鼓作气,拿着凳子噔噔噔又上了二楼,打算将这里的对联也贴好。
萍姐主要起到一个扶稳椅子和视觉校对的作用,虽然也不是必要的,但跟着杨梦一下来又上去的样子,莫名让人想起跟在孩子王屁股后头跑的小孩,凑的是热闹。
二楼的对联很短——“花开富贵,竹报平安”,横批是“幸福二字,在一众长对联中格外突出,
杨梦一两手上下抻着对联,转头望了一萍姐一眼。
萍姐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开口道:“短小精悍挺好的,神仙看了一下就能抓住重点。”
杨梦一轻笑出声。
也是,富贵平安又幸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两人回到屋里,杨梦一在水龙头下冲了很久的水,才堪堪将手上的颜色洗掉。
老房子的水龙头不通热水,等她搓完后,手又被水冻到红通通的了。
她僵着手,倒了杯热水,将被子捂在手心里,好一会儿后,才暖回来。
萍姐这会在倒腾锅里的牛肉,将它捞出来,用空盘子盛着,打算等它凉透以后在放冰箱里冷藏一晚,这样肉的口感会更紧致弹牙。
另一个灶台上的砂锅里,还有中午吃剩的大半锅皮蛋瘦肉粥,这就是今晚的晚餐,所以此刻萍姐也完全空闲下来了。
这会儿刚过五点,天边有金黄的夕阳跃跃欲试着要冒头,但离天黑还有一会儿。
两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年前的大扫除竟这样轻易的就结束了,一时不知做些什么。
“萍姐。”杨梦一看着正在洗碗池里冲手的人,突然出声。
“嗯?”
“去做个美甲吧。”
“嗯——?”萍姐正随意地用擦手巾擦干手上的水,听到杨梦一的话,手上的动作停了,迟疑又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杨梦一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那双手并不很光滑,因为长期接触水而有些粗糙,手型也普通,萍姐的手和萍姐的人一样,是胖乎乎的。
这双并没有被好好护理的手,却永远涂着鲜亮颜色的甲油,譬如此时,那甲床上缀着的便是鲜橙色。
但萍姐妆点指甲的技术还停留在十几二十年前的水平,就是直白简单地涂色。
可她又喜欢抠指甲油,抠得坑坑洼洼后,也只是粗暴地再涂一层色。
她的指甲,亮则亮矣,但经不得细看。
“试试嘛,反正今天忙完了。”杨梦一嘴角噙笑,耐心道。
她们之间不常有这样类似于朋友开玩笑一样的轻松对话,以至于杨梦一都二次开口了,萍姐依旧有些懵,也没有立即拒绝。
杨梦一抽出手机,在软件上找附近的美甲店。
祁平的美甲市场很大,女孩子愿意给自己花钱。
今天年廿九,大多数商家已经挂上了休息的牌子,但附近还有一家正在营业,她在软件上跟对方确认过,说现在就有空位,但要加收三十块钱春节服务费。
萍姐这时才反应过来,拒绝道:“花这个钱干嘛,我有很多指甲油。”
“不用花钱。”杨梦一头也不抬,脱口而出:“这是我的谢礼,谢谢你让我住回来。”
萍姐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被“谢礼”二字推了回来,她几次张嘴,最终也没有再拒绝,只跟杨梦一说她要去换身衣服。
杨梦一笑着点点头,“好哦,我在门口等你。”
第70章 她展开手指,望着指甲上的金粉色,良久,一动也不动。
杨梦一邀请萍姐做美甲的话甫一出口, 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了一瞬。
而萍姐诧异的神情也表明了她的惊讶不比自己少。
第一次见到萍姐时,她手上就涂着甲油,十个指甲盖上的橙红, 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来发廊洗头的人不少,萍姐的手总沾满水和泡泡, 甲油即便不被她剥掉, 也很快会从边角开始被侵蚀, 像被火燎过的纸张那样,有一条弯曲着的不规则的边界。
杨梦一没有问过萍姐, 她对指甲油的执念源于什么,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
萍姐将身上汗湿过的衣服脱下, 换上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又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用圆梳子前后细细梳了一遍,最后才挎上小包, 从房间出去。
她对着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杨梦一颔首,“走吧。”
她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叫KAKA的美甲店, 在地图上看, 只需要走七百多米。
约莫十分钟后,她们就到了。
店面很小,是居民楼楼下划出来的许多小间店铺中的一间,左右两边分别是奶茶店和电子烟店,但都已经贴上红纸,关门过年去了。
店里头只有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孩, 坐在工作台后, 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余光注意到有人进店, 她的笑随着抬头扬了起来,“亲爱的,刚刚是你们打电话咨询的吗?”
杨梦一点点头。
女孩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动,“是两位都要做美甲吗?”
杨梦一指了指身旁的人,“我姐做。”
闻言,女孩松了一口气,眼里带着真心实意的欢快,嘴上诚实道:“吓得我,以为二位都要做,还想着今晚不能准时收铺了。”
她丝毫不奇怪外表上就可以年龄相差很大的两人怎么会以姐妹相称,只亲热地招呼萍姐道:“来,姐,您来这里坐。”
说完,女孩又用一次性纸杯盛了两杯水,给她们一人端去一杯后,才坐回工作台后。
“姐,有想好要做什么样式的吗?有没有参考图?”
萍姐并不很理解对方的话,但也不怯,只说出自己的要求,“要玫瑰色的,没有参考图。”
“好嘞,想在指甲盖上画什么吗?还是想做纯色的?”女孩瞧出她对美甲没什么了解,便用更通俗的话接着问。
看萍姐眼中仍有疑惑,她干脆在自己手机上找图,将手机调转方向,摆到萍姐面前的桌子上,一张一张图划过去,边划边说,“可以这样叠色、勾线,还可以这样……”
最终,萍姐敲定不做图案,只做成半透明质感,再撒上金粉。
有了主题,接下来就简单了。
女孩是个热情外向的,一口一个姐,连说带问。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真诚了,表情认真,语气不敷衍,嘴上叭叭也不耽误手上功夫,所以她一直叨叨地说话也不让人觉得烦。
但坐在店里等待区沙发上的杨梦一认为,女孩不让人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一顿咕噜,最后先把她自己的情况卖了个精光。
这店是她朋友开的,她两个月前开始来这做美甲师,过年她不回家,所以干脆开门继续做生意,朋友还说这期间的收入的八成都给她。
见她动作娴熟,萍姐赞道:“小姑娘看不出来才接触这行没多久,很熟练的样子啊。”
“姐,叫我小徐就好。”她抬起脸笑笑,轻,“我以前也做这个,不过是做给自己玩的,这几个月才逐渐开始把它当营生。来,换手。”
萍姐跟着对方指令走,将下头照着灯的手换到台面上,“年轻就是好,敢想敢做的。”
小徐抿着嘴笑。
杨梦一全程作背景板,也不怎么加入对话,只握着手机在一边安静地玩。
两个微信号轮流看了个遍。
她点进工作号的朋友圈里,刷新过后一条条往下滑。
忽然,她的手顿住了,点开一张照片后,两指撑开,放大到可以将这项集体合照里的脸看清,划到了最右边。
杨梦一蹙着眉,眼里* 闪过惊讶,这不是苏连慧吗?
尽管照片上的人妆容厚重,配上一头大波浪,与学校里的她风格截然不同,但大家同住了三年,杨梦一对这五官,尤其是那暗藏着不屑却又装作无辜的双眼印象深刻。
迟疑着,她打开另一个微信号,点进苏连慧的朋友圈里。
她前两天才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上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玫瑰金色的细手镯,配文「听说T家首饰能克上司」。
杨梦一对奢侈品不了解,但她对那些杂志上常见的款式还是略有印象的,更何况她似乎曾在加维手上看到过类似的镯子,只是更粗些。
这手镯大概是什么奢侈品。
前后反差太过割裂,以至于杨梦一难得地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人了。
但几经确认,她也只是越发笃定,同时,她的惊讶也在这一遍遍的确认中逐渐消退。
她对苏连慧没有好奇心,不过是一个无关重要的过客罢了。
杨梦一将这极具分量的八卦轻轻掀过,看起了下学期专八的相关事宜。
一个多小时的美甲,饶是有小徐一直说话作陪,依然把萍姐累得够呛,只觉得腚都疼了。
见状,小徐扑哧一声笑出来,“姐,你这都算快的了,有些要做构建或者图案特别复杂的,没有三个小时是下不来的。我给人做过最久的美甲是四个半小时的。”
听到这,萍姐一向淡定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那你们美甲师得多累啊。” :
小徐正笑着呢,闻言也是微微一愣,感动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这个会下意识问我们累不累的。姐,你人真好。”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萍姐敛了神情,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不知道如何反应。
年轻一代人对于情感的表达越发直白,她总说自己不老,也不肯认老,但现实摆在眼前,她跟这一代孩子中间隔着沟壑。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伤感之意,只是感慨罢了。
“好了姐,你看一下有哪里不满意的。”小徐的话打断了萍姐的感慨。
她展开手指,望着指甲上的金粉色,良久,一动也不动。
坐在不远处的杨梦一一直分神留意着美甲这,听到小徐的声音,她也看向萍姐。
只见萍姐似是陷入了回忆,神色蓦然变得温柔,像风吹过纱帘飘起的摆。
“姐?”小徐喊得小心翼翼。
“嗯——”萍姐有些迟钝地转过视线,但很快又清醒过来,“嗯,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得到客人的认同,小徐的高兴言溢于表,嘴巴都要咧上天了,“您喜欢就好。”
杨梦一这才站起身来,走到萍姐旁边,对着小徐道:“怎么付款?扫桌面上的二维码还是直接转给你?”
小徐忙掏出桌底下的手机,“直接扫我就好,一百八。”
杨梦一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钱就过去了。
跟小徐说了声新年快乐,两人便推开门,往家的方向走。
此时天已黑透,偶尔还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连串烟花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