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等有外孙了,我们就在家里带孩子。”
罗颂在工具间里翻了好一会儿, 都不能确定爸爸要的究竟是哪个,于是干脆将他平日出工带着的大袋子拎了上去,想来里面总有能用的。
袋子很重, 每踩一节台阶都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家里的台阶上铺满小绿黄碎花方块瓷片,是当年为了结婚重新装修时, 罗志远一板一板亲手贴上的。
他十几岁就在做装修了, 在无数间的房子里勾泥砌瓦, 而那每一间房子,都是别人的家。
直到二十几岁, 他才终于将一身技能使在属于自己的家中。
这房子虽说不上富丽, 但处处都是精心布置过的, 至少二十几岁的罗志远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了,也不显得老土破旧,是平日里有在好好呵护的。
罗颂刚踏进天台的门里, 罗志远见到她肩上的大包就忙迎上去接到了手上。
走到初见雏形的棚架旁一放,他半蹲下在里头拨弄翻找, 头也不抬地说:“找不到就应该叫爸爸下去的, 那么大个袋子拎上来太重了。”
罗颂笑着,也跟着蹲到袋子旁,“爸爸,我想在天台放张小桌子,几把小椅子。我们一家人能在上面叹茶。”
“那你要帮妈妈一起布置哦。”罗志远这样一句话,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罗颂嘻嘻笑着说好, 她本也不急着下去, 在罗志远找到趁手的工具忙活起来后,干脆坐到天台边上, 看着爸爸干活。
罗志远见女儿往旁边一坐,竟是不打算走了的样子,心里头虽然高兴,但嘴上还是说:“坐地上也不嫌脏哦?下去玩吧。”
“下去也没什么事。”罗颂摇摇头,这腊月的天,却看罗志远的脖间有汗水滴下,问道:“爸,你什么时候退休啊?”
罗志远挠了挠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等你毕业能赚钱养活自己了,爸爸才能安心退休。”
“那快了,就是怕你退休了还是闲不下来。”罗颂撇撇嘴,但眼睛里笑意浓重,“爸,你有想过退休后干嘛吗?”
“那没想过,”罗志远正低头拧着扳手,“平时去钓钓鱼?跟你妈最走走亲戚?”
他思索片刻后,又笑得颧骨高高,补充道:“等有外孙了,我们就在家里带孩子。”
罗颂正笑着呢,闻言一愣,双臂抱起膝盖,貌似无常地说:“嗐,就一定要结婚生孩子吗?我就不能一辈子当你们的小宝贝吗?”
罗志远侧对着罗颂,也没有注意到她神色间一瞬间的不自然,只被这小女儿态的话逗乐了,说:“说什么呢。老听人家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不婚’‘丁克’,但人哪能一辈子不结婚啊,老了怎么办。”
“哎呀再说啦!”罗颂抿抿嘴,箍着膝盖的手臂紧了紧,勾勾唇角也没能扯出多大笑容,只能强行轻快道:“说不定你们一退休,就满世界游山玩水去了。”
“那听起来也不错。”罗志远往后退了两步,用眼神判断方才的架子是否正直居中。
“爸,喝水吗?”罗颂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给你倒杯上来?”
罗志远扬扬手,“不用,你下去玩吧。”
罗颂点点头,双手插卫衣兜里,下了楼。
罗颂走进厨房时,宋文丽正在灶台前忙活。
“妈妈妈妈,还有什么要做的吗?”罗颂凑到妈妈身后问。
“没什么了,等过两天我把家里收拾好,咱们等年廿八那天,再好好打扫一下就行。”宋文丽正在砧板上切着硬邦邦的腊肉,那是冬至前后她腌上的,如今已经风干了,能看到些香料碎末缀在肥肉相间的缝隙里。
“妈。”罗颂仍看着她忙活,“你有想过,爸爸退休之后,你们要干嘛吗?”
“没想过,离退休还早着呢。”宋文丽手起刀落,不一会儿,大半条腊肉就变成薄厚均匀的,“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问。”罗颂耸耸肩。
“来帮我把衣袖推上去,”宋文丽转身,对罗颂伸出手臂,她的手上全是亮晶晶的油脂。
罗颂仔细地将衣袖前端折了三四折,才把袖子捋到肘弯处。
“出去玩吧。”宋文丽不习惯做饭时旁边有人,给孩子赶出去了。
罗颂回到房间里,换了条睡裤上了床。
她挨着床头坐着,双腿曲起,架上平板,点开绘图软件,打算画个画。
在相册里调出一只橘猫的照片,那正是杨梦一第一次在宿舍楼下等她时碰到的那只。
这个学期,她也碰到这只不怕生的橘猫好几次,偶尔包里装着猫条,就会得到牠的热烈欢迎。
这照片就是大橘嗦完猫条后,温顺地躺在地上翻出肚皮时拍的。
牠总会让罗颂想起那个傍晚,杨梦一在夕阳下和牠玩闹时恬淡温和的样子。
罗颂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循环播放起林生祥的《面会菜》。
在轻缓悠扬的小调中,她就着记忆里的人,与相片上的猫,垂头细细画了起来。
两天后的礼拜日,罗志远和宋文丽开着车去了不知道哪个姑婆叔伯家里去了。
自从有了车,出行方便了,二老喜欢上拜访亲戚,一去就是大半天。
但好在,他们并不要求女儿一块儿同去。
这天天气并不算很好,从晨起就没见到太阳的影子,天阴阴的,滚着薄薄一层乌云。
罗颂在杨梦一楼下等着,一边在手机上跟秦珍羽聊天。
LAW:你们今年不回老家?难得啊!
小秦今天要开心:说是我外公外婆他们想来祁平过年,好像我舅舅他们也会一起来。
LAW:你爸没意见?
小秦今天要开心:他最近很好说话,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嫌弃表情包】
LAW:啧
小秦今天要开心:明天不下雨的话打球?天天在家里对着我弟烦死了
LAW:【冇问题表情包】
正说着话,楼上就传来关门声,大概是杨梦一出门了,罗颂跟秦珍羽说了声后就收起了手机。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楼的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
杨梦一探出头来,看到门外的罗颂,眉眼霎时弯了起来:“等好久了吗?”
见到来人,罗颂眼睛一亮,笑道:“没有。”
她们上一回见面,已经是罗颂放假前的事了,算下来,两人也有半个月没见了。
杨梦一畏寒,穿了件毛茸茸的卡其色外套。她的头发被大抓夹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小而圆润的耳垂缀着一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你今天真好看。”罗颂不吝赞美,直言道。
闻言,杨梦一稍稍一愣,又很快加重了脸上的笑意,“谢谢。”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杨梦一并肩走在罗颂身旁,问道。
“去街上看看先吧,我妈说今年好多店铺都收得早,不少人已经回家过年了。”罗颂偏过头,看向杨梦一。
杨梦一穿着平底鞋,只到罗颂肩膀高,从罗颂的角度望去,能看到对方嫣然的侧脸。,睫毛长而翘,像蝴蝶的小翅膀。
两人边聊边走,行至往常热闹的街道上时,才明白罗妈妈所言不虚。
还有十来天才过年,但是街上的人流商贩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她们往常爱吃的几家店,也有好几家已经关起闸门,贴上红纸了。
杨梦一虽然穿得厚,但在室外走久了,还是冷得脸有些白。
罗颂瞥见她的面色,便干脆将人带到了最近商场里的椰子鸡,说冬天吃这个暖和。
两人坐在卡座里,没动筷,要等沙漏漏完才能开锅。
“你吃过这个连锁店的椰子鸡吗?”罗颂撑着下巴问。
“好像没有?”杨梦一歪着脑袋想,“我不常吃椰子鸡,祁平的椰子鸡店名字都差不多,我也搞不清了。”
“那就当今天是第一次吃哈哈哈。”罗颂望着杨梦一,“这家才是老牌子,是最好吃的。”
杨梦一听着对方极力的推荐,也软笑起来,“好哦。”
店铺里人不算多,上菜很快,等服务员把锅盖拿开后,罗颂率先将竹笙倒进去一起煮。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近来的事。
“你几号放假?”罗颂吹着筷子上的鸡,问。
“十四号。”杨梦一蘸了蘸罗颂配置的椰子鸡调料,好吃得她眯起了眼睛,“十三号晚上公司吃团年饭。”
“你年后还去这份实习吗?”
“换一份,或者先不实习,专心备考专八。”杨梦一摇摇头,“你是在祁平过年吗?”
罗颂颔首,复又笑出声:“我就是祁平人啊。”
“对哦。”杨梦一弯着眼睛,“都差点忘了呢。”
“你呢?一放假就去荣岗吗?”罗颂问道。
“应该先回这收拾一下屋子,然后再去荣岗。”杨梦一捞起一块竹笙,“感觉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每年春节围村这块都是空的,直到过完年,打工人回来了,才会热闹起来。”罗颂给杨梦一和自己盛了碗椰子鸡汤。
吃吃聊聊,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终于停下筷子。
走出商场大门时,天比她们来时更阴沉了些,想来是要下场雨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跳过饭后消食的散步项目,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家时,雨已经落了下来,只是不大。
待杨梦一上了楼后,站在自家大门前的罗颂才发觉,自己钥匙串上的,还是旧门的钥匙。
今天是罗颂从陆宁回来后头一回出门,可偏偏爹妈又都不在家。
这下,罗颂傻了眼,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她原想试着像小时候那样从侧边墙上翻进去,但正要伸手攀墙时,她停了下来。
罗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又站回大门前,给杨梦一拨去电话。
第52章 罗颂真高兴这房子里依然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杨梦一一进家门, 就立马将空调暖气开到最大,待房里暖和了点,才把毛绒外套脱下。
外套上沾了不少水, 像被大猫用粗砺舌头舔过的毛,而她头发也被打湿了。
杨梦一身上带着寒冷的水汽, 犹豫片刻, 决定还是冲个热水澡。
她拿起床上的睡衣, 正打算去浴室,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见是罗颂打来的, 杨梦一接起电话:“喂?罗颂?”
“诶是我, ”罗颂抹了抹额上的雨水, 很犹豫似的支支吾吾:“请问你方便让我去你家呆一会儿吗?我进不去家门,爸妈也不在家。”
闻言,杨梦一快步走向窗户,一眼就能看到罗颂正孤零零站在雨中。
眼瞧着雨水滑落的线条越发密集, 杨梦一即刻道:“你快过来,我去楼下给你开门。”
她说话间, 已经打开门往外走去了。
挂了电话, 罗颂在一楼的门外巴巴地等,好在杨梦一速度极快,不过一小会儿,就出现在一楼了。
杨梦一一边招呼罗颂进门,又一边催着她快上楼,这样大的雨, 须臾间就把人淋成落汤鸡了。
罗颂身上湿漉漉的, 头发紧贴着头皮,幸好身上的冲锋衣能防水, 倒也没有那么狼狈。
房间被暖气烘得闷热,但对于罗颂来说,温度刚刚好。
“你冲个热水澡,我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杨梦一毫不犹豫地将人赶进浴室,这一番跑上跑下,她身上早就暖和起来,也不急着洗澡了。
尽管登堂入室是自己的计谋,但猝不及防被推进浴室,罗颂还是有点懵,呆呆地立在门边。
环顾这狭小的浴室,花洒旁挂着的彩色浴球和置物架上的刮毛刀,都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多么私密的空间里,而这份私密是属于杨梦一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但头上越发明显的冷意拍醒了她,罗颂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地褪下身上的湿衣,站到花洒下,打开了热水。
浴室里的罗颂心中战况激烈,浴室外的杨梦一站在衣架前犯了难。
罗颂也是瘦的,但她的瘦是极具力量感的,是并不单薄的肌肉撑起的精瘦,更别提她还高了杨梦一一个头。
杨梦一的衣服里,罗颂大概只能穿的进oversized的。
她的打底衫没有适合罗颂的,她只好在收纳夏季衣服的大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宽大的短袖,又在架子上,拿了一件不常穿的同样宽大的卫衣。
至于裤子,却恰好有一条之前买大了,但因为材质实在舒服,就也没退的法兰绒睡裤。
杨梦一将三件衣服叠在一起,再从柜里拿出一包一次性内裤和新毛巾,上前敲了敲浴室门,“罗颂。”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隐隐约约能听到对方的一声回应。
杨梦一加大了音量:“你把门开条缝,拿一下衣服。”
罗颂走到门旁时,门上的磨砂玻璃上隐隐勾勒出她身体的形状,但她对此并不知情,只有杨梦一心底泛起一丝怪异的羞赧。
罗颂压下门柄,开了条缝,浴室里的水雾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了出去,她也顺着缝隙探出手。
见状,杨梦一忙送上衣服,却又在看到罗颂的手那一刻,微微一愣。
罗颂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中指第1节 处稍稍凸起,是长时间握笔的痕迹。
手上有几处疤痕,看起来是很久以前受的伤,印迹已经不甚明显,若不是凑近了看,也不会注意到。
她手背上青筋峦起,掌骨根根分明,一直延伸到掌关节处,像绵延的山脉与河流,富有野性的力量美。
此刻这只手上沾满了水,像是大地上的一场洪流,竟莫名显得有些色气。
杨梦一惊讶于自己脑海中奔涌的思绪,略慌乱地将衣服往罗颂手里塞,待对方拿稳后,不敢再看这只手,急忙忙地就转身走了。
不多时,罗颂擦着发上的水,带着一身的湿暖的水汽,光着脚从浴室里出来。
于杨梦一而言过大的衣服穿在罗颂身上却是正好,宽松的卫衣和长裤,不甚平整地套在她身上,闲适之余,倒添了几分懒散的味道。
“我洗完啦。”罗颂单手擦着头,但眼睛直直地望向杨梦一,脸上挂着灿然笑意,像是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的大狗。
短短几分钟内,杨梦一已经止住心绪,面上端的一副平和自然之态,给罗颂指了指小茶几上的吹风筒,便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锁上浴室门后,她像第一次认识这小空间似的,无论是架子上的卫生巾,还是随手搭在洗脸池旁的小背心,只要一想到方才罗颂也看到它们,杨梦一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杨梦一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而害羞起来。
她刻意地给自己洗脑:都是女生,没什么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扭开花洒,任由水流在脸上冲荡。
但杨梦一忘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芯姐和莎莎,或是任何一个学校里的同学时,她都不曾有过如此多的波动。
罗颂的头发很久没剪了,吹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吹干,但直到她放下吹风筒,卫生间里的水声依然没停,隔着一道门,哗啦啦的声响也听得不是很真切。
将吹风筒的线缠好,罗颂坐在地毯上,趁着主人不在,细细地打量四周。
但这方方正正的小房间,是一眼就能看完的,也跟暑假的那个夜晚,她送杨梦一回来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多了许多生活的痕迹。
堆在墙边的书、未完全合上的笔记本、装在白瓷杯里喝剩一半的红茶,还有床单上的褶皱与团成一团的棉被,都仿佛能在罗颂脑海中自动转译成一段又一段生活vlog。
罗颂仿佛亲眼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孩在看书和工作,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又没看到杯边有一滴茶沿着杯壁缓缓流下。
她会在累了的时候蜷在床上,握着手机和自己打打字说说话。
罗颂真高兴这房子里依然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她一面有种窥视心仪之人的生活的窃喜,一边又觉得自己属实变态得难以启齿。
但她全然无法自控,只能忏悔着沦为欲望的囚徒,直到被杨梦一从浴室里出来的声响打断。
杨梦一跨出浴室时,头上的束发带还没摘下来,许是忘了,但又更显得她的脸白净如宣纸。
大概是为了化妆方便,她的眉毛很浅,像河边的芦苇。
杨梦一的视线望进罗颂的眼里,见对方有些愣愣的,似是在出神。
她一直知道罗颂是单眼皮,但她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眼睛看人时会有种犯规的专注感,像是对方的世界里只剩下所观之人。
罗颂的眉毛是未经修整的野生眉,浓得像毛笔刮出的锋刃。
她的卷毛被电吹风机吹过后,像是疯狂繁殖了一通,蓬松得令人咋舌。
杨梦一的手掌心忽然有些痒痒,很想要摸一摸罗颂的头发。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罗颂的目光随着杨梦一的靠近而一同移动,当她走到自己身边时,罗颂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你洗了好久啊。”罗颂顺从地抬头,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发丝。
“是吗?”杨梦一没有解释什么,只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罗颂的头发。
因着两人靠得极近,罗颂的鼻间充溢着女孩身上的皂香味,她轻轻嗅了嗅,又觉得像是雨后夜来香的味道。
像是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没一会儿,杨梦一便收起了手,走到热水壶旁,问罗颂要不要喝水。
“有冰的吗?”罗颂的视线再次随着对方的离开而飘远。
闻言,杨梦一打开冰箱门,看了一眼后问:“冰橙汁可以吗?”
“可以。”
杨梦一背对着罗颂,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并后知后觉地为方才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也不知是为了罗颂的顺从与包容,还是二人间和谐得诡异的氛围。
她认为或许是这窄小的空间骤然装下两个成年人,暖气又开得有些太大,自己一时昏了头罢了。
这件小事就像投入深湖中的小石块,漾起几圈涟漪,很快就不再有声响。
杨梦一截住思绪,将装满葡萄汁的玻璃杯递给了罗颂,又拿起遥控器,将温度下调了几度。
“之前听你说,你朋友经常去你家玩。你们一般都干些什么?”杨梦一坐在床边,盘起腿来。
罗颂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喝了口冰饮,再抬眼时也从方才可以称得上旖旎的氛围中脱离。
“聊天、看剧看电影,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各做各的事。”罗颂一个一个数来。
“你们认识了很多年了吧?”
这句话不知触动到罗颂的哪份记忆,她低低笑了笑,说:“对啊,小学就认识了,初高中也是同校同班。”
“那真好。”杨梦一轻笑着说。
“你呢?”罗颂问。
“我什么?”
“你有没有认识很久的朋友?”
这是罗颂第一次问及杨梦一的过往。
杨梦一顿了顿,笑意不变,“没有,我以前一直不太受同龄人欢迎。”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罗颂忽地重重叹一口气,摇头道:“那他们的眼光都没我好。”
她的语气里有自豪,也有捡到宝的庆幸。
杨梦一还样温和地浅笑着,但望向罗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而罗颂瞳孔中的认真,让她知道这不是一句救场的玩笑话。
一瞬后,杨梦一笑容渐大,眉眼弯弯的,像承不住累累果实的树枝。
她定定地看着罗颂,意有所指地笑道:“我交朋友眼光也好的。”
第53章 “今天下雨我没带钥匙,去她家避雨,呆了有三四个小时吧。”
两人相视一笑, 便翻过了这段对话。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罗颂迟疑着,正想开口问要不要一起看部电影, 杨梦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加维的名字,杨梦一立马接了起来, 她的表情随着对方的话凝重起来, 朝罗颂比了个手势, 就起身跨了两步,将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
见状, 罗颂将话吞了回去, 她原想着借此提起《自梳》, 可惜不能如愿了。
这通电话,杨梦一打了有近二十分钟。
挂了加维的电话,杨梦一紧接着给乙方设计公司的负责人拨去了电话。
在两个电话间的缝隙,杨梦一抽空抬头, 一脸抱歉地对罗颂说场地出了些问题,她得帮着处理, 让罗颂自便。
罗颂摆摆手,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的。”
杨梦一舒了口气,朝她眨眨眼,就又忙起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梦一很专心,就连罗颂几次偷瞄自己都全然不知。
她的确是这样的人, 总能在必要的时候像锁了五感一样,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不得不在家里做功课和复习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硬生生地将一门以外的麻将声与粗言秽语隔绝在书本之外的。
惋惜之意出现不过两分钟, 罗颂就不自觉沉迷于对方认真工作的侧颜。
淦,认真工作的女人魅力也太大了,她在心底暗暗想。
不过罗颂也不能允许自己真像变态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杨梦一,她想了想,干脆戴上耳机,开了部电影。
在电影方面,罗颂是杂食动物,什么类型的片都能看,挑片子也从不局限于豆瓣分数的高低。
如果一定要说出自己的偏好的话,她只能说自己喜欢老片。
罗颂找了一部97年的片子,名叫《中国匣》,故事发生在香港回归前后。
久居香港且命不久矣的英国摄影师恋上由内地北下而来的风尘女,此外还有一位灵动鬼马又满口谎话的烧毁了半张脸的香港女孩。
只能说元素拉爆了,不管影片好赖,都值得一看,更何况里头还有巩俐。
罗颂也盘起腿,靠在杨梦一的床边,安静的看着电影,偶尔微微侧头望向杨梦一,又很快收回视线。
窗外的雨像是从天垂落的幕布,将周遭一切与这间小小的暖暖的房子隔开,切割出一块只容得下两人的土地。
规律的雨声是最好的背景乐,适配所有苦乐悲欢的故事。
这样的和谐与安然,也让罗颂心生欢喜。
因为女儿说晚饭不在家吃,所以罗志远宋文丽二人是在亲戚家吃过饭才回来的* ,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了。
但家里一片漆黑,罗颂并不在家。
做妈妈的最容易脑补,宋文丽当即焦虑起来,立马给孩子打去电话,幸好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妈。”电话里罗颂的声音很轻,“你们回来了?”
“对啊,你在哪呢?”听到女儿的声音,宋文丽的心落回肚子里了。
“我在住苏伯房子的学姐这,我没有大门钥匙,进不去,所以在她家先呆着。”
“哎呀我忘给你新钥匙了。”宋文丽下意识看向隔壁这栋楼,只懊恼一瞬,又叮嘱女儿快回来,别打扰人家太久。
罗颂应声说好,又撇头看向杨梦一。
杨梦一用圆珠笔为簪,在脑后挽起了一个髻,额前有几缕发丝垂落,稍稍遮住了那双杏眼。
她的眼睛几乎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过,只时不时拿起手机拨打电话,尽管事态不明,但她讲话时依旧温和,声音圆润,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能力。
罗颂的电影一个小时前就看完了,但看得不太专心,眼神和思绪常常在小屋子里乱飞。
挂了电话后,罗颂双手往后一撑,站了起来,但盘坐太久,双腿发麻,一时没站稳,竟往床上跌去。
杨梦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挑着眉,瞪大了眼睛,望向床上的人。
罗颂真不是故意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与狼狈,但想即刻站起来吧,她的腿又实在不听使唤,只能傻子一样僵在床上。
短暂的惊愕后,杨梦一大抵搞清了现状,在对方越发窘迫的面色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就止不住了。
罗颂不自觉地沾染笑意,傻傻地随着杨梦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杨梦一的眼睛因为愉快而显得尤其明亮。
罗颂的嘴角是压也压不住,“不知道啊,看到你笑,就跟着笑了。”
听到这话,杨梦一笑得垂下了头,饱饱的肩膀一耸一耸地,话语也被笑声击成碎片:“可是我在笑你啊。”
两人莫名其妙地笑作一团,半晌后,才平静下来。
待笑声渐息,罗颂的腿才恢复知觉,她干脆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正端坐着的杨梦一。
“我要回家了,我爸妈回来了。”罗颂的嘴角的幅度依然没落下。
杨梦一将额前碎发拨到耳边,又指了指自己的电脑,说:“那我就不送你啦。”
“好哦。”罗颂说完话,却也没起身,视线也丝毫未移。
没等杨梦一问,罗颂冷不丁道:“学姐,你真的很好看。”说完,干脆利落地起身,随后走到门边披上冲锋外套。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样突然又直白的夸赞还是会让杨梦一有一瞬间的愣怔。
杨梦一回过神来,朝罗颂眨眨眼睛,笑道:“学妹,你总是这样夸我,你是夸夸怪吗?”
此时罗颂正弯腰拿地上装着湿衣服的塑料袋,她将袋子抓在手中,玩笑似的认真道:“对啊,我是学姐忠实的夸夸怪。”
说完,罗颂弯起唇角,故作混不吝的痞样,朝杨梦一扬了扬眉,又摆摆手,“走了啊学姐。”
杨梦一眼里仍笑着,只嘴上嗯一声。
待门阖上后,她仍能听到罗颂的脚步声,也能听到她开关一楼铁门的声音。
屋子里很安静,和方才自己加班时一样安静无声。
只是刚刚的安静里,有个不动不吵的罗颂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而现在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这份寂静反而有些寡淡无味了。
加维的消息将杨梦一从过分丰富的情感与想象里拽出,她轻笑一声,摇摇头,便又立刻投入进漫长的加班中了。
楼外,雨已经停了许久,只是村子里水泥地面铺得马虎,路灯一照,地上雨水积成的水潭一片连一片地泛白光。
罗颂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妈妈给她留了门,她径直走进敞开的院门,然后转身关门,又将靠底部的门闩插上。
客厅里只有宋文丽一个人,正从包里拿出亲戚给的糖糕,见罗颂回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
罗颂没看到爸爸,便开口问:“妈,爸呢?”
“被我赶去洗澡了。”宋文丽撇撇嘴,“他下午接了人家好几次烟,身上臭死了。”
“你下午进不来门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淋湿了吧?”宋文丽的注意力被罗颂手里的袋子吸引,接过一摸,就知道是湿衣服。
“没事啊,我这不是去旁边躲雨了吗?”罗颂嘿嘿笑。
宋文丽拎着湿衣服正想转身,忽然又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罗颂一番,“你这身衣服也是找人家借的?”
罗颂点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下次周日别出去吃了,邀请她来家里吃个饭吧。”宋文丽又道:“你这身衣服很合身啊,那女孩子跟你一样高啊?”
“那没有。”罗颂摇头,“这是她买大了的衣服。”
“下次找机会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啊。”宋文丽重新提及这个话题。
“哎呀再说吧。”
罗颂的嬉皮笑脸,在妈妈眼里就是没个正形。
“反正得好好谢谢人家,”宋文丽叹气,“你们小孩就是不知道这些礼数。”
“躲个雨就要请来家里吃饭,我怕吓到人家啦。”罗颂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在妈妈开口前大跨几步跑到楼梯口,一边噔噔噔往上爬,一边打包票自己会按照“小孩的方式”好好谢谢人家。
看着一溜烟就没影了的女儿,宋文丽再度摇头,只是多了几分无奈的宠溺。
罗颂一进房间,就掏出手机给秦珍羽打语音。
没响两秒,语音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两人太熟了,秦珍羽略过寒暄步骤,直接问道:“干嘛?”
“你绝对猜不到。”罗颂快速抛出这么一句话,又慢吞吞道:“我刚刚……”
她故意一截一截地说,想制造悬念勾住秦珍羽的心。
虽然秦珍羽是风风火火凑热闹的性子,但这回她妹上钩,原因无他,谜底太好猜了。
她不等罗颂说完,打断问道:“又跟邻居学姐干嘛去了?”
被硬生生断了话头的罗颂静默片刻,随后一声靠,“你真无聊,真的。”
“拜托,能让你咋咋呼呼的也就只有邻居学姐了。”秦珍羽拖长了话尾,颇显得意,“你们干嘛啦?亲啦?”
罗颂被噎住了,又是深吸一口气,哼的一声:“你真俗。”
“俗什么俗,”秦珍羽打起嘴炮也是王者,“你不俗你玩柏拉图啊。”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罗颂不跟她兜圈。
“那我还是很想知道的。”秦珍羽贱兮兮的嘿嘿笑。
“今天下雨我没带钥匙,去她家避雨,呆了有三四个小时吧。”
“可以啊,阿汤。”秦珍羽哟呵一声,又很快抓住重点:“意外还是人为啊?”
罗颂往床上一摊,实话实说:“一半一半吧。”
秦珍羽只觉得自己老友终于开窍了,知道追人这事不能只等老天爷给机会。
她故作老成地用腻人的气泡音总结:“不必在意手段,结果最重要。”
话音一落,电话两端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随后又默契地一同笑了起来。
第54章 “我现在明白了,只有驯服对方时付出的心血越多,才会越珍惜。”
不过虽然和老友分享了躲雨这事, 但罗颂还是省略了许多小细节,比如那个摸头和最后的再见。
一是怕说出来,秦珍羽要兴奋地抽丝剥茧分析个三天三夜, 二是罗颂不想说,这些都是她和杨梦一之间的秘密, 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两人很快转了话题, 七聊八聊,什么都说两嘴, 最后绕啊绕, 还是绕到了春节。
“十八号才过年, 可是我外公舅舅他们后天就来祁平。”秦珍羽的声音里满是疑惑,“他们放假这么早的吗?”
罗颂倒不觉得奇怪,“你舅舅他们不是自己有公司吗?自己当老板,随时都能放假啊。”
“那倒也是, ”秦珍羽虽然同意这个解释,但疑虑不减, “不过他们来祁平这件事本来就很突然。”
“怎么说?”罗颂平躺在床上, 一手握电话,一手举在空中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外婆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吧。我妈排行第三,最大的姐姐现在在美国,我小姨是最小的。”
“我外公其实比较老古板,据说我大姨当年出国的时候, 他老人家气到放狠话说再不认这个女儿。”秦珍羽循着记忆缓缓道, “他们就希望女儿能离自己近一点嘛,所以后来我妈远嫁到广南, 嫁的又是个穷小子,所以她也是差点被外公打断腿。”
“我妈还算好啦,虽然远嫁,但好歹还在国内,外婆心疼女儿吃苦,还会偷偷接济她。但我大姨嫁到国外,那真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公其实已经不生我妈的气了,但是他们是从来没想过要来祁平。都是寒暑假的时候,我妈带我和我弟回临江。不过外公外婆都对我很好就是了。”
“所以……”罗颂听着,也大概知道秦珍羽疑惑的点,便总结道:“他们这次一群人要来祁平,非常反常对吗?”
秦珍羽嗯的一声,“不过我妈还是很高兴的。”
“嗐,别自己瞎猜了,过两天外公他们到了你就知道了啊。”罗颂安慰道。
“也是。”秦珍羽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有点过分敏感而已,便另起话头:“对了,我刚刚看了**育馆的场地,明天有个下午四点的,我想直接订场。不然白天下雨又没得打。”
“可以啊。”罗颂应好得很干脆,“A你多少钱?”
“别A了,你买水就行。”
“OKK,谢谢秦老板。”
另一幢房子里的杨梦一身心俱疲,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终于关上了电脑,并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加维在群里说大家辛苦了,可以明天下午再到公司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感动,觉得公司真有人情味。
但她转念一想,今晚抓大家加班就已经很没人性了。
杨梦一扶额自嘲,自己竟真的逐渐向牛马靠拢了,她还只是个实习生而已啊。
在床上窝久了,杨梦一起身时觉得自己像锈了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咔咔作响。
她接了杯水,慢悠悠地小口喝着,余光一瞟,看到有一支玻璃杯被倒扣在水池边上,已经洗净了。
杨梦一转头望向小茶几,给罗颂装果汁的玻璃杯已经不见踪影,想来这个就是了。
方才真是忙昏头了,她连罗颂是什么时候洗的杯子都没有注意到。
杨梦一为此感到惊讶,同样迟钝地意识到,对于罗颂呆在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里这件事,她丝毫不排斥,仿佛这房间里本就有一隅,是为罗颂准备的。
她几乎没什么同龄的朋友,罗颂属于这个领域里的第一人,因此,罗颂轻轻挥动翅膀,就能给她带来巨大的新奇与震撼。
但同时,杨梦一也在犬马声色中浸淫许久,见多了情爱欢好,并不是什么天真的人。
尽管她此时并不十分肯定罗颂对自己是否有意,但她仍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那是友谊与爱意的交集之处。
只是杨梦一往前数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他人那获得的纯粹干净的情感不多,因而她不擅长解读这份感情。
她只是恍然间觉得,罗颂待她是善意的,是与待旁人全然不同的。
杨梦一想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窗户旁,她轻轻拉开帘子,见罗颂的房间熄了灯,而手机里却没有她的消息,竟隐隐有些失望。
待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怅惘若失时,杨梦一拍了拍自己脑袋,并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感到脸热。
但连杨梦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完全不排斥来自罗颂的任何情感,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今年腊月的天气并不是很好,雨水较往年多得多。
杨梦一第二天下午刚进公司没多久,雨就下了起来,渐渐地,雨势大到仿佛想要淹没这座城。
同组的人里,比她更晚进门的,个个都如落汤鸡一样狼狈,他们手上滴着水的伞,也是软趴趴一副被大雨击败的蔫样。
加维除外。
他是直接从地下车库里上来的,他男朋友午休时特地开车接送他来办公室。
展览出现的问题,昨天晚上基本都已经解决了,因此小组里的人尽管人在办公室,但个个都懒散着。
但大家还是晓得先开好电脑屏幕,调出一堆文档,层层叠叠放在一块,在面子上做得滴水不漏。
加维虽然是小组负责人,但摸起鱼来比谁都狠。
坐在办公桌前没一会,加维就拿起茶杯,邀请杨梦一一块去茶水间打水。
杨梦一从善如流,也抱着自己的杯子跟上。
茶水间离办公室不近,是同一层里其他几个公司一块共用的。
老板办公室里有一整套独立的饮水系统,所以同事们从不担心会在茶水间碰到他。
但碰到丙丁的概率不小,只幸好他是个好说话的,大家并不怕他,只要不耽误工作,嘻嘻哈哈地也就过去了。
此时此刻,茶水间里没什么人,玻璃窗外的成片的雨和乌云拦住了太阳,里头也显得有些阴沉。
加维给自己冲了包挂耳,杨梦一则泡了杯红茶。
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不等杨梦一开口,加维就忍不住和她大肆分享自己的精彩周末。
他刚开了个头,杨梦一就知道又是一些gay子的黄料罢了。
因为加维的分享欲太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
但杨梦一对此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就当听个乐,至少分享的人很快乐,也算是做好事了。
只听着听着,她越发疑惑,眉头渐渐夹了起来,最终没忍住开口问道:“什么没你高但很好用?你男朋友不是挺高的吗?”
加维摇头,“哪有,他穿上增高鞋垫才跟我差不多好不好,而且也不是男朋友。”
“不是啊,”杨梦一想了想,“圣诞节那次他来接你,比你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哦。”
加维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啊,早换了。”
杨梦一:……
“为什么啊?”杨梦一问,“我还记得那天他特地临时请假来陪你过圣诞,怎么就换了?”
“那会儿是那会儿,”加维撇撇嘴,“后来越来越不把我放心上,我干嘛要受他这气,我大把人追好不好,就甩了他。”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杨梦一没有说些什么,但加维显然对此有很多话想说。
“我想了想,他追我就是追得太轻松了,才不晓得珍惜。”加维愤愤咬牙道,“我现在明白了,只有驯服对方时付出的心血越多,才会越珍惜。”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大中午地折腾来折腾去,送我到公司。”他朝杨梦一得意地抛了个媚眼,“他在驯服我,我也在驯服他。”
对于加维的爱情观,她不置可否,只笑笑。
见她不说话,加维反过来给杨梦一打起了预防针,“你跟我多学学,别随便哪个男的来,点杯奶茶就把你拐了。”
这话说得杨梦一忍俊不禁。
“我知道的,加维老师。”杨梦一乖乖应答。
加维继续道:“尤其是在这个什么狗屁艺术圈子里,渣男渣女可多了。特别是那些自诩艺术家的男人,骗起女孩子来一套一套的。”
杨梦一存了心要逗他,“可你也是狗屁艺术圈子里的啊。”
“别拿他们跟我比,”加维一脸晦气,“我就算换得勤,但都是断得干净才开始新恋情,绝不拖泥带水含含糊糊,公开公正又透明。”
加维义愤填膺,让杨梦一笑得几乎要捧腹。
看杨梦一一副事不关己笑吟吟的样子,加维又将话头扯到了她身上:“乙方设计公司那老板,每次开会都悄悄瞄你,他还以为我没看到。”
“你不会也没看出来吧?”加维睨了杨梦一一眼,又絮絮叨叨道:“那么大一个办公室里里面都是藏品和他的画,看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但我告诉你啊,他爱玩在祁平设计圈里是出了名的!”
杨梦一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他们第一次去设计公司开会,两人握手时,她就察觉到了。
以及之后每一次跟她说话时刻意的偏头,放沉的嗓音,还有他介绍自己作品时那扫过她的脸的视线。
在杨梦一看来,对方已经在明示了,且他胸有成足,只等初入社会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自投罗网。
只可惜,杨梦一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只是其中自大又可笑的一个罢了。
杨梦一在脑海里想着他,又想起芯姐吐槽过的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一时走神,没有说话。
第55章 大家脑子不一定很清醒,但也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在加维的视角里, 只知道自己提了那老板后,杨梦一就陷入了迷之沉默,这让他警铃大作。
他眼珠子一转, 干脆越过桌子,伸手轻轻给了杨梦一一个脑瓜崩。
力度不大, 醒神效果很好, 至少杨梦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但加维可没给她诘问自己的机会, 弹完就气势汹汹地问:“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你难道也猪油糊了心, 看上他了!”
“什么啊, 我没有, 我刚刚开了个小差而已。”杨梦一哭笑不得。
“真的?”加维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杨梦一脸上来回扫视。
“我发誓,是真的。”杨梦一将右手按在左胸口前,认真说道。
见状, 加维才哼哼两声,放过了她。
不怪他如临大敌, 在这行业呆的这些年, 他见多了这些把戏,也见过不少女孩子为了资源出卖自己。
加维平日里虽然有些小作,嘴巴也总不饶人,但自诩还算是个好人。
更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的确挺喜欢杨梦一的。
她没有新人咋咋呼呼的毛病, 是个明白人, 也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哪怕只是说个烂笑话, 她也总是给人一种听得很用心的感觉。
她身上与年龄不符的对人情世故的老练周到也曾让加维疑惑,但说穿了大家只是同事,也没必要刨根问底,更别说她只是个明年不再来的实习生。
杨梦一见加维虽然止住了话,但脸还是有些臭臭的,便浅笑着将杯子举到半空中,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说:“加维老师,来碰一个嘛。”
加维颇为傲娇地抬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马克杯,清脆的撞击声随之响起。
杨梦一朝他眨眨眼,“敬艺术,敬最万能的遮羞布,敬清醒的我们。”
被她这么一说,加维忍不住笑着睃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
两人又在茶水间泡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回到桌前工作去了。
体育馆的半场,两小时起订,并且价格不菲。
就这还是因为春节快到了,最近天气又不好,才给秦珍羽捡漏订上的。
往日每逢节假,凌晨体育馆小程序一更新,但凡手慢一点就被抢空了。
这应该是秦珍羽和罗颂今年最后一次一起打球了,等秦珍羽外公一来,她铁定得被绑在家里做个乖乖女。
这也难怪,一是外公他们难得来一次,二是外公比较老古板,觉得女孩子就应该文文静静的,怎么能一天到晚心野野要出门玩。
对于这位不常见面的长辈,秦珍羽还是有些畏惧的,他身上有种闯过风雨的大家长的气势,家族里的小辈没有一个不怵他。
以至于这最后的自由日,秦珍羽恨不得永远别结束。
体育馆里吊顶极高,四周环绕着观众席,场地大到仿佛说句话都能有回音的程度,场上一点儿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吵得很。
光是胶球鞋底摩擦地板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唧唧声”,就够写一首乐章了。
但身在其中的人不觉得吵闹,肾上腺激素的飙升让她们只想酣畅淋漓地猛打球,顾不上其他。
只是打得再嗨,这场子到底也只订了两个小时。
没到六点,下个时间段的人已经来了,他们人多,六七个人蹲在一边看她们打球。
两人小学就进了球队,这样的注目并不能给她们造成一丁点儿心理压力。
罗颂和秦珍羽依旧专心,球风干脆,攻防势强。
待时间一到,两人虽然意犹未尽,但自觉下场。
她们将球装进网袋里,拎起各自的包和衣服,便一同走向卫生间了。
两人换下被汗湿透了的运动服,穿上干燥好闻的干净衣服,才离开体育馆。
她们一边走一边聊天,聊到高中时班上那个把汗臭味当男子气概体现的男同学时,皆是一脸嫌弃。
一周五天里有一半时间,每到六点半开始晚自习,那男生就会穿着因为整件衣服都被汗洇湿而仿佛深了一个色号的校服,旁若无人地吃东西或写作业。
但凡轮换座位,将他换到了窗户旁或空调风口下时,简直是班里同学的噩梦时刻。
那发酸的汗馊味能随着风入侵班里的每一个角落,给本就昏昏欲睡的学生一点精神上的攻击。
每每有人隐晦地提醒他可以带件衣服,在运动完后更换时,他面上竟会显出几分得意,说自己身上的是荷尔蒙的味道。
正因为他,罗颂心里头对部分同龄男生的刻板印象加深了不少——幼稚自大,如同臭虫。
往事不堪重提,她们哪怕只是言语上说了说这个人,那股馊了的酸味仿佛卷土重来一般,靠联觉的力量再次重创她们。
全国人民对春节那可谓是翘首以盼,大家的生活以它为节点,分为一年又一年。
正因为大多数人都盼着春节,街上无处不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所以哪怕是对过年并不感冒的人,也有种时间流逝越发急促的感觉。
十八号年初一,法律规定十七号放假,但员工怎么放假,还是看公司安排。
丙丁早在这个月初,就公布了公司的春节假期安排,大家十三号晚上吃个年夜饭,十四号就开始放假。
杨梦一只觉得一晃眼,自己就置身于年夜饭的节点了。
老板将年夜饭定在了一家人均近三千的日料店。
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实习生也一起来了。
对于公司连实习生都算上年夜饭的人头这件事,杨梦一多少有些惊讶。
毕竟这地方消费不低,是她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公司的员工并不多,店里头最长的桌子足够容纳下他们所有人。
再开明和谐的公司,也还是遵循职场上心照不宣的等级规定的。
杨梦一原该坐到离老板最远的桌子末端处,但加维不依不饶,硬拉着她,坐在长桌中间处。
虽然众人早知加维就是这样性子的一个人,但杨梦一落座时,脸上仍挂着抱歉的神情。
饭菜还没上桌,大家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
周围人说的那些艺术家、行业分析和世界经济走向,完全不在杨梦一的知识储备里。
但她很晓得如何让别人以为自己对他们所说的话题很感兴趣,甚至是颇有研究。
只是加维爱时不时扯过杨梦一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说些没有营养但又确实好笑的吐槽,搅得她这样一个好演员都难以入戏。
又一次,杨梦一眼神专注地望着斜对面正在侃侃而谈的中年男人,面部表情随着对方的抑扬顿挫而稍作变化。
加维观察她半晌,忍不住悄悄问道:“你……都听得懂?”
杨梦一面上扬起浅笑,以手遮掩着嘴,凑到加维身边,吐气如兰:“当然……听不懂啊。”
加维听对方用这样温和的语气,揭穿自己不过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竟一时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梦一,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加维笑得眼角都沾上泪花,压低了声音道:“你明年真的就不来了吗?”
“来不了一点。”杨梦一毫不留情地打破加维的期待。
等菜肴一道接一道上了桌,便有人起哄吃饭得陪酒。
一年仅有一次年夜饭,老板也不扣搜,朝服务员招招手,说了些什么,不多时,三支瓶身精致的清酒就来了。
杨梦一并不想喝酒,更何况这人均三千的寿司,那是真的很好吃。
她将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变相表示不喝酒,就继续埋头小口地品尝佳肴。
加维本就好酒,是各大gayclub的常客,他往杯中倒了些清酒,尝试着嘬了一口。
酒刚滑入喉舌间,加维的眼睛便噌一下亮了,这酒口感有点像白葡萄酒,砸吧片刻,竟能漾出些水果的酸甜。
他急急闷完杯中的酒,又试了试另外两支酒,虽然不如第一**样让他惊艳,但都香气醇厚,能喝得出来是好酒。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和好姐妹一起分享,加维挤到杨梦一身旁,试图将她的注意力从刺身上引开,极力地推荐她来两口。
杨梦一是真的不想喝,只打着马虎眼,一边精准地夹夹夹。
一顿饭下来,陆陆续续又叫了四瓶酒,其中还有威士忌。等饭吃得差不多时,众人的酒已经不知过了几巡。
因着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大家多少有些放纵,酒量好的也是脸红脖子粗,酒量差的呢,话已经说不明白了。
加维就是后者,但哪怕舌头不听使唤,他还惦记着让杨梦一也尝尝这酒,时不时就要举起酒杯凑过去。
加维闹出的动静不大不小,但能让桌上其他人察觉到。
公司的二把手,负责财务,平日大家也会尊一声“康总”,他瞥见了杨梦一和酒鬼加维的极限推拉,眼珠子转了转,倏地出声。
“不是我说你啊小杨,年轻人这么端着可成不了大事。”康总满脸红光,酒气似是吹胀了他的面皮,“总拒绝别人的好意,就是不给面子了。”
杨梦一礼数周全,在对方喊自己名字时就停著望向他,脸上是礼貌的笑容。
但她这个反应,在康总眼里便是对前辈的敬意与服从,是自己侃侃而谈的兴奋剂。
他继续道:“听白总说,你这人就特别钝特别轴,做事不懂变通。”
白总,就是乙方设计公司里那位瞧上了杨梦一的老板。
杨梦一一听这话,心底已经在冷笑,但面上不显毫分,笑笑道:“是吗?我竟然不知道。”
“所以说你不懂事。”他摸着肚子,眼神迷离地说:“来,喝一杯,我邀请你,你可不能拒绝哦。”
杨梦一嘴角幅度不变,拒绝道:“康总,我胃不好,就别为难我了。”
这会儿,康总的男性自尊在酒精的催化下极度膨胀,上级的身份更让他对杨梦一有种理所应当的把控感。
哪怕是语气温和的拒绝也让他反应心生滔天怒意。
康总借着酒意,愤怒将一瓶还剩半樽的酒重重敲在饭桌上,隔着桌布发出一道闷闷的响声。
他直勾勾地盯着杨梦一,逼问:“你喝不喝!”
原本嘈杂的饭桌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大家脑子不一定很清醒,但也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56章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玉宫。
早在康启仁说话的间隙, 老板就已经给他打过几次眼色了,只是他酒意上头又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所以并未注意到。
等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老板更不能直接阻拦他,否则就无异于在打他的脸。
算起来, 康启仁跟他也是沾亲带戚的, 且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 他的能力算是可以的。
康启仁和实习生,孰重孰轻, 他还是很清楚的。
但他不便说话, 只能朝丙丁微微颔首, 后者心领神会。
丙丁和康启仁算是平级,他也没有资格做个态度强硬的裁判,只能充当和稀泥的和事佬,这也符合他在员工心里一贯的定位。
“康总喝多了, 你别放在心上。”丙丁面带歉意,放缓了语速, 对杨梦一道:“今天难得整个公司一起吃饭, 大家高高兴兴的,不如你也喝一杯咯?”
丙丁说完,依然放松地望着杨梦一。
他的底气来源有二,一是这件事到底丢的不是自己的脸,圆不下来,也是康启仁面上无光;二来这个杨梦一是他面试进公司的, 这段时间的工作也能看出是个聪明人。
所以此刻的丙丁, 认为她必然会应允,以至于当杨梦一迟迟不动时, 他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杨梦一面带微笑地望着丙丁,任凭对方的神色如何渐渐染上诧异与心急,都不为所动。
他们这桌是店内最大的桌子,在日料店正中间,加之这番动静不小,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瞟着他们,窃窃私语了。
眼见康启仁脸色不虞,又想说些什么,老板作壁上观这么久,也终于不得不下场。
他很清楚,这事再闹下去,会更不好收场。
老板蜷起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凌厉的眼神刮过康启仁的脸,但开口却是笑:“你喝多了。”
后者一脸不忿,但到底没再出声,将话头硬生生噎回肚子里了。
老板都下场了,桌上的人更是醒了大半,虽然都没讲话,但彼此间在用眼睛疯狂发电报。
作为公司里掌握最高权力的人,他自然不会只说一方,见康启仁闭嘴不言后,老板的视线转向了那位实习生。
“小杨是吧,”老板嘴角噙笑,语气淡淡道:“年轻人有点棱角不是坏事,我很欣赏你。”
杨梦一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再恶意不屑的眼神都伤不了她半分,更何况她清楚,老板的此刻的行为不过是警告。
尽管对方的眼神不算温和,但她的视线也并未游移,直直地望进老板的眼里,不躲不闪,不卑不亢。
忽地,杨梦一笑笑并站了起来,探过身去,径直拿起康启仁手边的半瓶酒,朝这位在公司这个小生态环境里最有话语权的人晃晃酒瓶。
“谢谢您的欣赏。”
说罢,她视线不动,望着老板,对* 瓶吹完了剩下半樽酒。
待她将瓶子又放回桌上时,轻轻的一声响向周围人证明,这瓶子是真的空了。
这便是赤果果的打脸了,但打的是康启仁的脸。
果不其然,此刻康启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表情狰狞,但碍于老板在场,又不敢说话,面上越发狼狈。
其他同事大气不敢出,只想静静做只猹,生怕自己会被炮火波及。
不管康启仁如何愤怒,但这新人倒是很维护了自己的面子,老板对此很满意,眼神里逐渐带上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
但没等老板说话,杨梦一又再次示弱道:“感谢老板和公司这几个月对我的栽培,今天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我也十分荣幸。”
见老板没有说什么,她又继续道:“但我的胃的确不太好,这不,我得先告辞了。不然待会胃疼醉酒一起发作,怕扰了大家的兴致。”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只是修炼千万年和刚刚成精的区别而已。
老板很懂她的言下之意,刚好他也怕康启仁再生什么事端,便语气慈祥地关怀道:“没事,你不舒服就先走吧。回家注意安全哦。”
得老板应允,杨梦一拿上自己的大托特包,又在加维醉醺醺的眼神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最后款款离去。
出了餐厅门,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杨梦一怦怦直跳的心脏逐渐恢复平缓。
她知道的,方才离开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钉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已经懒得去分辨那些目光的具体含义了。
其实今日这酒,她大可以犟到底,一口不喝,老板也不能拿自己怎么办。
杨梦一大可不管不顾地投下一枚原子弹,反正自己年后是不用再来的,但加维还在公司里,又是自己的直属上司,这枚炸弹的后果必然会由他来担,到底还是顾及到他了。
她面无表情,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又将托特包肩带往肩膀上提了提,抱着手臂,缓缓走向地铁站。
因为今天大家是提早下班去吃的饭,加上杨梦一又提前离了席,所以她回到家的时间竟和平日差不太多。
在地铁上的个把小时,足够她平复心绪,只是心情依旧不太好。
杨梦一一进家门便放下包,洗了个手,拎着睡衣又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一关,再打开便是大半个小时之后了。
杨梦一平静地将湿发吹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平静地翻出托特包里的东西,将它们一一归整到位。
会背这个包,也是因为今天是她在公司上班的最后一天,得将自己的个人物品带回来。
但其实她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包大看着唬人,里面最大头的就是那部德汉词典了。
词典有一个角瘪了下去,是某次她没拿稳它,不小心摔到地面时留下的。
上面还有一些浅褐色的污渍,但杨梦一已经记不得那是咖啡还是茶了。
收拾到最后,她在托特包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枚冰箱贴。
那是圣诞节时,罗颂在西西弗书店给她买的礼物,是那枚七彩琉璃制成的窗花样式冰箱贴。
杨梦一一直将它贴在桌子上的金属文件架上,是上班时眼睛一转,就能看到的地方。
扁平的冰箱贴在她的指间翻转着,她也静静地凝视着它。
在长久的沉默中,她忽然想起前些天和芯姐的通话。
除了自己不日即将出院的消息外,芯姐还说了案件的最新进展。
徐泽信已经被逮捕了,现在已经进行到审查起诉步骤了。
临近年关,本就是严打时期,大概他的父母也从律师那了解过情况,知道一旦开庭,这种情况下徐泽信必然会被顶格判刑,所以他们还是求着芯姐见了一面。
徐泽信的爸妈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形佝偻,面色黑黄,想来这段日子也被折磨得不浅。
其实,他们本来在徐泽信之上还有两个孩子,但都因为各种意外早早去世,剩下这一个,即使再不成器,他们也不得不尽力保住他。
二人大打同情牌,声泪俱下,但无论怎样,芯姐依旧一言不发,而阿文面带讥讽。
见他们这样,老人家一咬牙,表示他们会卖房对芯姐进行经济赔偿。
这话一出,两人哭得更真情实感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无论如何不肯松口给不孝子填赌债窟窿的房子,到头来还是得认命松手。
阿文仍旧嗤之以鼻,但芯姐在沉默中动摇了,她有自己的考量,身体已经坏了,现在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的保障了。
但她没有当即给出任何回应,让前来求谅解书的两人心里忐忑。
徐泽信的妈妈惊慌之下竟口不择言,说她在金玉宫里上班,男男女女的事情经历得也不少,怎么就不能放自己儿子一条生路呢。
话音刚落,阿文又将两人赶出病房,并最好不要让他在街上碰到他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他们自知理亏,只能灰溜溜先走了,改日再想办法。
而芯姐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苦笑出声。
后来为了打破凝滞的气氛,杨梦一问起她这个年在哪儿过,芯姐顿了顿后,说还是回那间小公寓,毕竟压了三个月租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想搬家也不方便,只能等过了年再说。
阿文倒是想让她去自己家过年,但他从前生活不讲究,跟几个朋友合租,并不方便。
芯姐最后只笑笑说,阿文保证会跟自己一起过年的。
杨梦一想着想着,一股强烈的委屈奔涌至喉头,让她忍不住弯下腰干呕出声。
半晌,她的背终于从激烈的颤抖中恢复正常,杨梦一直起腰来,眼中是浓重的厌恶。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玉宫。
第57章 她觉得这是自己喝过最好喝的蜂蜜水了。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 让杨梦一看待世界的角度复杂起来。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在色欲场上,男女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平等的关系。
女人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男人则是颐指气使的顾客。
也因此,她总将学业置于金钱之上, 坚定地拒绝了金玉宫的诱惑。
杨梦一念书, 从不为了博个出人头地, 只是希望能给自己博得选择的权利,从前是为了能选择离开自己那吃人的妈, 而后来, 是为了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不是天真愚蠢的人, 她知道这个社会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公平,但她仍对未知的未来抱有希望。
如果没有希望做支撑,她甚至走不出那做小县城,她会死在某一场殴打与欺凌中。
但迄今为止, 杨梦一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性在职场上会因为资历浅薄而被高位男性当作耍乐的玩具。
一个无辜女性差点死于赌徒的丧心病狂,却在大难不死后因为她的职业而受歧视与攻击。
就像青少年时期遭受过的恶意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那样, 宿舍、学校、公司都不过是换了层皮的金玉宫, 里面上演着一场又一场围剿弱者的狂欢。
杨梦一知道的,她最终还是会咽下所有的不甘与委屈,消化掉所有的悲观情绪,可能是一个小时后,也可能是一天以后,因为生活总要继续。
但此刻, 她真的觉得厌烦和疲累,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鬣狗逗弄的猎物。
因为这几年的工作日夜颠倒,杨梦一的肠胃本就脆弱, 加上喝了酒,又吃了些生食,现下胃里简直是修罗场一般混乱。
杨梦一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慢慢地蹲下,抱住小腿,将脸埋在膝盖间。
长发从脸侧垂落,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与神色,只有瘦削的脊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蹲到小腿从最初的酸胀发麻到什么也感受不到的仿佛被抽掉了的空白,杨梦一仍一动不动。
而忽然响起的手机打破了这份死寂。
罗颂正在书桌前,望着杨梦一的窗户,那两片薄薄的窗帘藏不住室内的灯光。
语音通话拨去许久,铃声响了一会又一回,电话仍没被接起,罗颂心想她或许正在洗澡,但还是打算等到电话自己挂断。
她估摸着快响完了,那头却忽然被人接了起来。
“喂?”杨梦一一开口,嗓音是她自己也没预料到的嘶哑。
罗颂正高兴呢,听到她的声音后顿了顿,问道:“学姐你怎么了?”
杨梦一清清嗓子后才又开口:“没什么。”
“哦……今天不是公司一起吃团年饭吗?怎么现在就到家了?”
罗颂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黯然,是对方心情不佳的标志,但她不想说,自己便也不问了。
只是罗颂没想到,自己换了个话题,还是踩上了杨梦一今晚的烦躁点上。
杨梦一眉头紧皱,但还是放轻了声音,“聚会上喝了点酒,我不太舒服,就先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咚一声巨响,震得她耳朵哐哐响。
“怎么了?”杨梦一疑惑着开口问。
“哦没事!我碰倒了椅子而已!”罗颂急忙回道,“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杨梦一抿了抿唇,被人这么一问,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胃上了,那股难受的感觉竟渐渐势强起来,“一般吧。”
“我去找你可以吗?”罗颂没有过多犹豫,径直问出自己心底话,但问出口后,她又觉得有些许紧张,不自觉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也同意了。
罗颂高兴之余,又挂念着她身体的不适,轻且快地说道:“要是你放心的话,五分钟后,把一楼钥匙从窗户扔下来?这样你就不用再上下奔波了。”
杨梦一嗯一声,“那也先别挂电话了,你到窗户下面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罗颂应好,抓着手机便一个箭步打开房门往下奔去。
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夫妻俩见女儿猴急的样子,正想开口问什么,但罗颂已经闪进厨房了。
杨梦一的耳朵仍贴在手机上,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此刻叮铃哐啷的声音通通听得清楚。
其实她原不想接电话的,但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电话可能是罗颂打来的。
于是,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却又因为脚麻而动作僵硬。
等她拿到手机时,电话铃声已经响了许久,而屏幕上的罗颂的名字,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几分。
这边的罗颂捧着一个保温杯走了出来,对正疑惑望着自己的爸妈道:“我出去一下哈。”
说话间,她已经在玄关处趿上室外拖鞋开门了,不等宋文丽开口,门就关上了。
宋文丽:……
一句“这么冷你怎么穿拖鞋就出门”堵在她的喉咙里,让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忧。
罗志远显然没有宋文丽想得这样多,见女儿出门了,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视上了。
宋文丽转头看到丈夫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过,连带着女儿那份一起撒气,狠狠拧了一把他的大腿肉。
罗志远嗷嗷大叫起来,震惊地望向妻子,“不是……怎么了?”
宋文丽没给好脸色,“大晚上的,女儿穿着拖鞋就出门,你也不着急!”
“着什么急啊……”罗志远下意识开口,又在妻子越发低沉的注视下改口:“小颂那么大个人了,知道分寸的,而且随便穿着拖鞋就出门,说明她要去的地方不远,可能就是跟珍羽见个面而已。”
见宋文丽不说话,他又补充道:“咱们女儿这么乖,这么强壮,你别担心啦。而且孩子长大了,不会事事报备也正常。”
丈夫说的这些她都懂,但妈妈对于孩子总是更忧心些。
宋文丽知道罗颂已经长大了,但她自己还没有成长到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大抵是她脸上的失落过分明显,罗志远一把将妻子搂近,“来看电视,别想了啊。”
宋文丽推搡几下没挣开,也就随他了,静静窝在丈夫怀里,继续看起了肥皂剧。
拿到钥匙,罗颂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很快就敲响了杨梦一的门。
等待她开门的这几秒内,罗颂忽然紧张起来,像愣头青小子那样,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咔哒”一声后,杨梦一终于出现在罗颂眼前了。
但这一瞧,就让罗颂变了脸色,因为她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
没等主人家说话,罗颂握住杨梦一的手腕就往床上带。
手腕上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杨梦一陷入怔愣,一时只晓得顺着罗颂的动作来,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床上了,背后是软软的枕头,身上盖着蓬松的棉被。
罗颂的掌心很热,手掌很大,因为打球的缘故有不少茧子,并不光滑。
这样一只手带来的触碰,令她难以忽视,有种近乎蛮不讲理的存在感……
罗颂的动作虽然稍显强势,但其实轻柔得很,没用多大力。
这会她的手已经放开,只是杨梦一仍觉得自己手腕温温烫烫的,还有一层薄薄的奇异触感。
罗颂没有注意到她面色的游离不定,只打开保温杯,送到她面前。
杨梦一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罗颂身上,直到保温杯里升起的袅袅热气入侵她的视线。
见杨梦一看着保温杯没有说话,罗颂便解释道:“里面是蜂蜜水,是山上采的正宗野蜂蜜。保温杯我也洗过了,是干净的。”
说话间,她又将杯子往杨梦一脸前凑了凑,温柔道:“喝点热蜂蜜水,会舒服点的。”
杨梦一的大脑似乎卡壳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出符合礼数的感谢与惊喜表情,但她并没有,只放任自己讷讷呆呆地接过杯子,听着指令小口小口啜饮。
蜂蜜其实不是很甜的,但罗颂大概是放了好几大勺,银白杯壁衬得里头的水黄澄澄的,只一口就甜得杨梦一眯起了眼睛。
但杨梦一吞咽动作不停,一口接一口地将它喝了大半。
许是从前喝的蜂蜜都不够纯吧,她觉得这是自己喝过最好喝的蜂蜜水了。
又许是心理作用,杨梦一觉得自己拧巴的胃仿佛被一只大手轻轻抚开了一般,像乍然受惊的孩童终于得到大人的安抚,不再闹腾。
就像罗颂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样温柔。
杨梦一忽然有点想哭,眼睛也有些发烫。
但她到底没让眼泪流下来,只是垂下头,用力闭上眼睛,让湿意湮灭在悄无声息中。
再抬头时,杨梦一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唯有一双眼睛上像覆了层亮晶晶的水膜。
哪怕罗颂不是专攻心理学的,也察觉到她心绪不平,情绪低落,这不参杂天赋与技巧,只是一个人动心时,挡无可挡的敏锐。
但她还是被杨梦一明亮的眼眸晃了心神,嘴巴也变笨了,原先想好的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了。
两个人里,最后还是杨梦一率先打破沉默。
第58章 “你喜欢我什么呢?”
杨梦一双手捧着保温杯, 柔声道:“你刚刚在家干嘛?”
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此刻虚弱又乖顺的样子,看得人心里酸软一片。
罗颂的手指蜷了又蜷,最后攥成了拳头, 才忍住将对方拥入怀中的冲动。
“在桌子那画画,所以才能看到你家亮灯了。”罗颂清了清嗓子, 又弯唇一笑:“你家灯一开, 我循着光就来了, 像不像飞蛾。”
“飞蛾扑火?是不是太壮烈了些……”杨梦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 只唇瓣翕动几下而已。
罗颂没听清, 正想开口问, 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定住了。
“罗颂,我看完《自梳》了。”
她顿了顿,“罗颂,你是不是喜欢我?”
虽是问句, 但杨梦一的话里莫名带了几分笃定。
这些话像一阵龙卷风袭卷而过,刮得罗颂面色疯狂变化。
从最初的紧张惊慌, 逐渐转变为忐忑与坚定。
“这么明显吗?”罗颂挠挠头, 小麦色的脸也染上清晰可见的红晕,“我以为还要再多过些时日,你才会发觉。”
没等杨梦一开口,她又望着杨梦一的眼睛,郑重地说出一句完整的告白,“我喜欢你。”
少女的爱意是炽热的,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大方地亮了出来, 全然不屑于玩欲拒还迎、欲擒故纵那一套。
罗颂的眼睛明亮得像一簇火焰,再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直直地望进杨梦一的心底。
这样赤忱的情意让向来八面玲珑的杨梦一也哑了声,她想不到任何一句话能承得住对方的热烈。
杨梦一的无声让罗颂的热情渐渐冷却,并开始感到不安。
“你……你反感吗?”罗颂小心翼翼道。
杨梦一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轻声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其实一开始只是对你很好奇,第一次见面就很好奇了。”罗颂的两只手在卫衣兜里紧紧攥在一起,“但是要说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你的,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连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都说不清。”
“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看你就是哪哪儿都喜欢了。”罗颂手心里都是汗,但是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喜欢你在路上总爱踩在格子内走路的样子,喜欢你吃到好吃的眼睛会发亮,喜欢你认真工作,喜欢你说外语的强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罗颂望着杨梦一,笑得眼睛弯起来,“跟中了蛊似的,真就哪哪儿都矜贵可爱。”
杨梦一知道自己应该为了这许多夸赞和爱意感到害羞和欣喜,但她的大脑却反而比一开始更加清明。
“可是罗颂,”她的目光很柔和,但口中的话却没有什么情绪,平淡得像一根直线,“你真的了解我吗?”
罗颂的嘴角仍旧挂着笑,“你是指哪方面呢?”
杨梦一抛出的是一个自己无法给出回答的问题。
两人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先撇开了目光。
“我不反感,也不讨厌你,但我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并且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杨梦一的腿屈了起来,将棉被顶起一座峰,“而且,最后想明白了,答案也有可能不是你想要的。”
说着,她再次抬眼,望着女孩,“你明白吗,罗颂。”
“我知道。”罗颂的笑意渐深。
其实从杨梦一说出“不反感”三个字后,她就已经放松下来了,再坏也不过是一辈子屈居于友达阶段。
想明白这点,罗颂就不紧张了,甚至自然自若地换了个话题,“《自梳》好看吗?”
饶是杨梦一这样人话鬼话都听过说过的人,也无法一下跟上罗颂的思路,呆呆地“啊”了一声。
罗颂贴心重复:“《自梳》,玉环意欢,杨采妮刘嘉玲。”
“哦,”杨梦一眨眨眼睛,还是有些呆愣,“呃嗯,挺好看的。”
罗颂粲然一笑,双手揣在兜里,直直地往床边地毯上一坐,两个人的俯仰姿态瞬间对调。
杨梦一垂着眼睛,看向地板上的她。
罗颂的头发被随意地扎成丸子状,看得出来她编发的技巧并不很熟练,脑袋后的发髻松松垮垮的,还有好些发梢翘了出来。
她穿着深灰色廓形套头卫衣,下边是一条同色同样宽松的运动裤。
罗颂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身形挺拔精瘦,所以这样容易显人矮胖的衣服在她身上只有随性懒散的感觉。
但当她盘腿坐下时,配上蓬松卷曲的头发,和认真又惬意的眼神,跟一只体型硕大的蓝湾牧羊犬简直没有区别。
在一轮又一轮的紧绷后,杨梦一终于露出这个晚上第一个开怀的畅快的笑容。
罗颂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还是跟着傻乐。
床上的人脸上的血色回转,但罗颂仍不忘提醒道:“再喝点蜂蜜水吧。很晚了,你喝完我该回家啦。”
杨梦一含笑点头。
保温杯容量不大,她仰起脑袋又吨吨吨喝了几口,蜂蜜水就见底了。
罗颂见杨梦一朝自己晃晃保温杯,又麻利地起身,接过并拧上杯盖,最后又从裤兜里拿出方才杨梦一扔下楼的那串钥匙。
“这是我的备用钥匙,”杨梦一冷不丁开口,“放你那吧。”
罗颂睁大了眼睛,只听杨梦一继续道:“原本是放办公室里的,现在带回来了。要是放房子里,就失去备用的意义了。刚好你家离我家很近,万一真忘了带钥匙,也方便。”
杨梦一说得坦然,面上也一派闲适,好像真的丝毫不认为自己把家门钥匙留给罗颂有什么不对。
“那我拿上了哦。”罗颂也不扭捏,捏起铁圈,对着她摇了摇,“我走啦。”
两把金属质地的门匙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声脆响,是很欢快的乐章。
杨梦一嗯一声,“帮我带个门。”
罗颂点点头,往门口走去。
“今晚好好休息,要是明天打扫卫生累不过来,就给我打电话。”她半个身子出了门,又折返回来,探出个脑袋,“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说完,罗颂快快将门关上,但那声轻笑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明明刚才贫嘴的是自己,但现在被整得有些害羞的人还是自己,罗颂忍不住鄙视自己两秒,手心里的钥匙被捂得发烫。
沙发上的宋文丽眼睛盯着电视机,但心里头总有些七上八下,一会儿想着天冷孩子会不会感冒,一会儿又想到法制新闻里才会有的东西。
以至于罗颂刚打开院子的门,宋文丽的耳朵就捕捉到了声响,整个人像狐獴一样瞬间直起身子,盯着家门的方向。
是的,就是狮子王里的丁满,虽然身材娇小,但是是天生的哨兵。
罗颂进门就撞上老妈直勾勾的视线,吓得一激灵,忙问:“怎么了?”
宋文丽哼哼两声,没说什么,随后才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回大屏上。
罗颂这才将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肚子里,换上室内拖鞋后,她也窝到沙发上去了。
“刚刚干嘛去了?”宋文丽仍望着电视。
罗颂挪了挪屁股,盘起了腿,“去学姐那了。”
这个答案让宋文丽放下心来,她本就因为祁大学生的身份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邻居颇有好感,上回女儿去她家避雨后,宋文丽对她更是莫名多了几分喜欢。
“躲雨那事,你好好谢过人家没?”宋文丽想起来后,不放心地又跟女儿再次确认。
罗颂摆摆手,“谢过了谢过了,您放心哈。”
“今晚怎么突然去找她?”宋文丽继续问道。
罗颂眼珠子一转,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给爸妈提前铺垫的好机会,哪怕杨梦一压根还没给任何回应,但她依旧决定未雨绸缪一番先。
“她实习的公司今晚聚餐,吃团年饭。她喝了点酒,胃不太舒服,我想着咱们家有野生蜂蜜,就给她送了点过去。”
果然,妈妈下一个问题就是杨梦一在什么公司上班。
“一间搞艺术展览的公司。”罗颂状似随意道,“她英语德语都好,跟国外艺术家对接交流全靠她。”
……大差不差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听说,她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也是自己挣的。”
……这倒是真的,学姐亲口说的。
罗颂余光瞄着妈妈的表情从欣赏到惊讶赞叹,满意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而且不止宋文丽,就连罗志远听了也没忍住偏头,问了一句“真的吗”。
得到女儿的确认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感慨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有本事,一代更比一代强。
在夸赞完别人家的孩子后,宋文丽补充叮嘱罗颂要多向这位学姐学习。
作为从小到大都扮演“别人家的孩子”的角色的罗颂来说,这倒成了很新奇的体验。
她乖乖点头,只悄悄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罗颂: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那么——那么——优秀!
当然这些话她都藏在心底的宝石匣子里,没敢说出口。
睡前,罗颂将杨梦一家的钥匙,挂在了书桌旁的洞洞板上,是她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
这倒是和杨梦一对冰箱贴位置的选址初衷不谋而合。
尽管今天杨梦一没说什么,但她到底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厌恶自己。
这串钥匙能到自己手里,也表示杨梦一对自己的信任。
遥想当初初见时,对方眼底深深的戒备,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终于等到小猫翻肚皮了。
罗颂将这串钥匙当作里程碑,也当作吉祥物,但唯独没想到刚到手的第二天,它就派上了用场,还是争分夺秒救人的大用场。
第59章 一个男人满脸惊讶,但视线直勾勾地钉在自己的胸前。
一杯温热的甜滋滋的蜂蜜水成功安抚了她疲累的精神和身体。
前一天晚上, 罗颂走后没多久,杨梦一就睡着了
她这一睡,睡到了一日近十二点才醒, 还是被手机的嗡嗡声吵醒的。
杨梦一眼睛都还没睁开,只一只手茫然地摸着床头找手机, 随后眼睛撑开一条缝, 模模糊糊看到了加维的名字, 她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里是未完全清醒的慵懒迷糊,“加维?”
“梦一!”加维大概是很激动, 嗓门大且尖锐, 震得杨梦一的头像被水泥尖凿啄了一下, 给她一下把庆幸进度拉到了九十。
杨梦一皱着眉头,立马将手机挪开,点了外放,“怎么了?”
“我靠你昨晚怼康启仁那死胖子了?”加维显然没有察觉到电话这头的人被自己吵到头疼, 语气极其兴奋。
“你当时不就在我旁边吗?”杨梦一用手背盖住眼睛,“我还在睡觉呢, 你打电话就是想问这事吗小宝贝?”
加维理直气壮, “我也刚醒啊!你都不知道我加的那几个公司小群每个都显示‘999’未读,点进去一看,全是在说你昨晚的壮举的!”
“老板他们没说你什么吧?”遇上这么个小八卦精,杨梦一也只得叹口气。
加维知道杨梦一的言外之意是老板有没有找自己麻烦,便让她放心,反正自己也不靠这份工资过日子的。
说完, 他话锋再转回昨晚的年夜饭上, 咬牙切齿地惋惜道:“该死!我那会儿怎么就醉了!热闹都没赶上热乎的!他们也没有人偷偷录视频,我连回放都看不到!”
但没一会儿, 他又高兴道:“我早看那姓康的死胖子不爽了,姐妹干的漂亮!”
“高兴吗?”杨梦一也被他这愤慨激昂的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也跟着玩笑道:“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加维嘿嘿笑,“他仗着是老板的亲戚,一天天摆嘴脸给我们看。回扣都不知道吃多少了,还天天卡我们的资金。大家背地里都在骂他呢。”
听到这,杨梦一挪开手,眨了眨眼睛,问道:“他跟老板是亲戚?”
“对啊,好像是表弟……还是堂弟来着。”加维语气不很确定,随后又笑嘻嘻道:“你开始怕啦?”
杨梦一倒不是怕,只是单纯地惊讶于这条新消息而已,“老板不生气,这事就算完了。没什么好怕的。”
加维再次发出早已说过千百回的感慨:“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小梦一!”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杨梦一的微信来了新消息,她点开一看,是加维给自己发了个红包,备注是“姐妹,点杯奶茶去去晦气压压惊,爱你么么”。
思考一瞬,她还是收了这红包,权当为了去晦气。
一通电话下来,杨梦一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空调的暖气调了定时,半夜就自动关了,这会儿屋子里冷得来又有些闷。
她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
杨梦一缩着脖子,披上外套,又把窗帘一把拉开,推开窗户透透气。
她站在窗前,伸伸懒腰,又深呼吸几次,冬日的空气中带着几分特有的凌冽寒意,凉得杨梦一觉得自己的气管和肺部都刷了层薄荷水。
看了看时间,她决定先点个外卖。
因着昨晚又乍然喝了半瓶酒,所以今天也没什么胃口,她便还是点了个清淡的粥。
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杨梦一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在心里盘算着今天大扫除该从哪入手。
说是大扫除,但房子面积本就不大的情况下,也就是将东西好好收纳规整,再扫扫拖拖擦擦就行。
她估摸着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了。
时间很宽松,杨梦一倒也不急着开始干活,盘腿坐在地上,刷起了手机。
公司群她早就退了,小组群里几个普通同事倒是发了几个欢呼庆祝的表情包,但她也懒得管这是为了放假还是为了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点进朋友圈里,百无聊赖地往下滑,忽地,手指停在了一条凌晨发布的朋友圈上,是罗颂发的。
那是一张手绘的夜景图,屋顶一角上搭着果树垂下的枝条,一只猫懒懒地抻腰,背后是大片幽深的蓝,和被叶子吃了一口的金黄圆盘。
文案只有一句话:今晚月色真美啊。
杨梦一不必进修日本文学,都知道这是一句情话。
这是反正自己也知道了,便再不掩藏心思,光明正大地说情话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迟迟不动。她的眉目温润,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外卖小哥的电话打断了她的走神,杨梦一穿着拖鞋下楼拿外卖,又因为室外的寒冷而急急忙忙跑回家。
杨梦一很怕冷,大概是因为长身体的时候不是每顿都能吃到饭,自己会做饭了以后又没有什么营养的的食材,本就弱人一等,后来在在星天地日夜颠倒,原就不好的脾胃雪上加霜。
以至于现在她的食量不大,脾胃虚,一到冬天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一进门,又将门窗阖上,大开了空调暖气。
粥是放在保温袋里送来的,杨梦一开盖的时候,它还是烫乎的。
这款粥是店里的新品,杨梦一第一次点,却意外地觉得很合胃口,尤其是粥里咸香的冬菜粒。
喝了差不多半碗,她才放下勺子。
滚烫的粥下肚,暖得她的额* 角和脖子上都冒出了汗珠,又将外套脱了下来。
杨梦一将垃圾装到外卖袋子里打上结,又放在门框旁边,等出门的时候一块带去扔了。
吃饱喝足,正好大扫除一番当作饭后消食运动。
杨梦一用抓夹把头发加起来,便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了。
一楼,苏伯将电单车停好,把折叠梯从踏板处搬下来,又拿上装着春联的环保袋,准备给自己房子换新对联。
他每年都要这样巡视一番自家的房产,早已熟能生巧。
苏伯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哪怕头上有银丝和皮肤有褶皱,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
他喜欢用传统的浆糊来贴春联,如果可以,他甚至会像儿时自己父亲那样,亲自用大米做浆糊。
除了门两侧的对联,还有门神和门上的横批需要粘贴。
架起梯子,在纸张背面糊上浆糊后,一手攀梯,另一手提住纸,噔噔噔几步爬上梯,最后两脚分立在梯子两边。
苏伯身体稍稍后仰,以眼为尺,待瞄准了位置后,将手上的纸毫不犹豫地精准地贴到它该在的位置上。
他的动作熟练,不一会儿就对联贴好了。
苏伯下了梯子,后退几步再次确认它们没有歪斜。
随后,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楼的铁门,将梯子架在肩上,一手拎着袋子,又往天台去。
按理来说,天台门是不必贴的,但因为这楼是出租用的,租客们来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风俗习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门口贴上春联,蓉婶便干脆让老头子在天台门上也贴对联,就等同于护住一整栋楼。
反正过年嘛,红红火火不嫌多。
梯子是铝合金的,很轻巧,所以背上它爬四层楼也不会感到多劳累。
一路上来,楼里静悄悄的,但也正常,下午一两点的时间,还没回老家的租客也应该在上班,楼里自然没什么人。
他没有多想,只利落地贴自己的对联。
杨梦一刚吃饱饭,身上已经暖和起来了,这会儿又一直在做家务,原本恰到好处的暖气倒让人难受起来。
方才她已经脱剩一件打底衣和睡裤了,可依然觉得闷热难耐,她索性关了暖气,将门窗打开通风。
她平日里和楼里其他住户打照面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大家各有工作,这会儿楼里应当是空的,再加上自己的房子在走廊最里边,一般也没什么人会经过,所以她对门户大开并不担心。
门窗开了没一会儿,房间里的闷热渐渐散去。
杨梦一仰着头,伸手用湿抹布擦架子最上层。
因为房间不大,所以当初为了增加收纳空间,她买的架子挺高的,但房子里一张椅子都没有,以至于这会儿她不得不踮起脚来才能勉强够到。
她踮着脚,晃晃悠悠地擦着架子,一时不察,将边沿的一个小摆件撞了下来。
她惊呼一声,慌乱之下,又试图接住它。
但杨梦一高估了自己的反应力,不仅没接住,反倒被它砸到了,她吃痛出声。
木质摆件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墙边才止住。
她眉头紧锁,嘴唇抿起,望着完好无损的摆件,又感受了下身体的疼痛,懊悔地骂了自己一句傻子。
身上大概率是要淤青的了,但杨梦一不确定到底是砸到了肩膀还是锁骨,且更怕砸在了骨头上。
因为不是夏季,无法把袖子撸起来,她下意识将领口扯开,查看伤势。
保暖打底衣弹性极强,领口一侧轻而易举地就被卡在胳膊上,露出完整的肩颈线条和大片白皙的肌肤,因为这样还看不很清楚,杨梦一只得将胸脯前的衣领再往下扯点。
她正低头小心检查着,忽然有所感觉似的,抬头望向门口处——
一个男人满脸惊讶,但视线直勾勾地钉在自己的胸前。
第60章 杨梦一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会儿怎么还会听到罗颂的声音呢。
苏伯是被重物坠地的闷响声和女人的惊呼声吸引过去的, 那会儿他正扛着梯子从楼上下来。
他是这幢楼的房东,若房客在屋子里出了什么事可不好。
下意识地,他快步走向声音来源处。
每层楼拢共就三间单间, 他只消往里走几步,便能看完。
靠外边两间都静悄悄的, 而最里面的单间的门却开了条缝, 毫无疑问, 他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从这里传出的。
透过一拳宽的门缝,能瞧见里面有个年轻女子侧对门站着, 他正欲出声询问, 就看到她将衣领子往边上一扯, 随后又使劲将领口往下拉。
女人白花花的肌肤闪了苏伯的眼,小巧的胸脯像乖顺的雏鸟,只消再将衣服往下拉点,就要跳出来一样。
她身材高挑纤细, 像一朵仰着花蕊,娴静立于风中的花朵。
他只看着, 鼻尖仿佛就能嗅到花的香气, 仿佛只要他伸手,就能将采撷这朵高洁之花。
苏伯口干舌燥起来,但他理智尚存,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转身离开,却不知怎的,始终挪不动脚。
可这时, 女人竟似有所感, 猛一转头,猝不及防间与自己目光相撞。
女人眼中的惊恐, 斩断了他脑中最后一丝理智。
但就是这样,他竟还记得将自己的梯子靠墙放好,将袋子轻轻置于地上,动作之缓慢,就像胸有成竹的屠夫。
随后,他才一个闪身,滑进了房中,背着手,关上了门。
杨梦一的惊慌恐惧随着男人进门落锁的动作越发凝重,立即将衣服拽起来,盖住裸露在外的皮肤。
她的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温度,只大脑里拉响红色警报,呜呜声一圈晃着一圈。
她薄薄的脊背颤抖起来,手掌心里都是冷汗,她知道自己与对方力量悬殊,硬碰硬胜算为零。
杨梦一试图冷静下来,找出自己绕过对方冲出门的最优路线,但让她绝望的是,无论怎么分析,她似乎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她只能尝试让对方理智归位。
杨梦一艰涩地咽了口口水,想说什么,却不知有什么话能起作用,脱口而出道:“你……你冷静一点。”
声音一出来,她才发现自己齿间都在打着颤。
但对方一语不发,眸中欲色渐深,正一点一点拉近与自己的距离。
杨梦一的头皮紧绷得像下一秒就要破一个洞,再顾不得其他,只能奋力一搏,拔腿就往门口跑。
但她的这个举动,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抓住杨梦一的手臂,往里狠狠甩去。
对方故意使劲儿,杨梦一又身轻力弱,竟被甩到窗户边上。
只一瞬间,天旋地转,杨梦一失了平衡,下意识抓住手边能抓住的东西,最终扯住窗帘一角,重重撞到了墙上,继而摔倒在地,就连那窗帘架,其中一端都掉了下来。
她的头撞到了墙壁上,脸颊火辣辣地疼,脑袋也晕得厉害。
眼前的男人让她脑海中翻涌起了许多影像,那是杜银凤的男友们不怀好意的打量,还有浴室门缝里大睁的眼睛。
恍惚间,二十五岁的杨梦一和那个孤立无援、被动无望的小女孩再次重合。
她勉强撑着地板站起来,还想往门口跑去,但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竟一个箭步上前。
再次被他抓住手臂那一刻,杨梦一的绝望达到顶峰,下意识惊声尖叫,喊罗颂的名字,“救命——!”
一楼之外的罗颂此时正在书桌前,忽然间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她似乎听到了杨梦一的声音。
杨梦一房间的窗帘架斜斜地杠在墙两端,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扯下来了。
罗颂直觉大事不好,猛一起身,椅子也被撞倒,发出轰一声巨响。
但她顾不上椅子了,她甚至忘了可以先用兜里的手机给对方打个电话。
罗颂抓起洞洞板上的备用钥匙就转身往外跑,三两步跳下楼梯,鞋也不换,直冲冲地大步跑出家门。
宋文丽正在洗碗,被接二连三的响声吓了好几次,甚至没用水冲洗手上的泡沫,只在围裙上揩几下,就往门口走去。
但她还没走到厨房门,就被一闪而过的人影再次吓得倒退几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家里的门砰一声撞到墙上的声音。
她快步走了出去,门就那样大喇喇地敞着,不用想也知道是女儿干的。
宋文丽眉头紧皱,渐渐染上愠色,心想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多大个人了还这样莽撞,并打定主意在罗颂回来后一定要好好说说她这个问题。
罗颂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快快见到杨梦一。
她跑到一楼的时候,正想将钥匙插进洞里开门,却没曾想门一推便开了。
罗颂焦急间又看到门边上停着的电单车,心底的不安莫名更甚。
她一步跨三级台阶,动作敏捷地跃至三楼,一踏上三楼楼梯拐角处,远远地就看到杨梦一的房门外立着一架梯子,地上摆着一个环保袋。
此时,她心脏跳得像雷声一样,轰轰轰地震得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耳鸣。
她一刻不耽搁,没命地往里头奔去,拿钥匙开门时,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是汗,滑得几乎握不住钥匙。
屋内两人都没听到门口的动静,杨梦一被男人压在地上,她已经惊惧到无法感知自己的心跳了,只能死命蜷起身子,夹住大腿,牢牢拽着衣服。
而男人已经彻底野兽化,抛弃作为人的良知与道德了。
他疯狂地想要占有她,又自信他逃不过自己手掌心,以至于他急又不急,甚至有闲情想撕掉她身上所有的布料,看她姣好的面容上惊慌羞愤与绝望越发深邃。
但他也太专心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开了。
眼前的场景像一把火,将罗颂的理智一把烧没了,她大步跨去,并一脚踢向伏在上方的男人。
男人嗷哟一声从杨梦一身上翻落在地,
罗颂已经顾不得什么避开要害部分之类的话,又一脚接一脚踹过去。
她身强力壮,这会儿肾上腺激素作用下,如同一头狂暴状态的狮子,只想将这个威胁狠狠杀死。
但男人因疼痛而翻滚到一边后,地上紧紧蜷着的杨梦一唤醒了罗颂的理智。
杨梦一侧趴在地上,头发胡乱地散着,脸埋在臂弯里,缩成一团,浑身抖得厉害。
罗颂立刻蹲下身去,想将她扶起来,但哪怕自己已经尽可能将动作放得轻柔,可碰到她手臂的一瞬间,她仍浑身重重一颤,喉咙中发出嘶哑的悲鸣,整个人越发激烈地挣扎。
“是我,梦一,是我!”罗颂忙开口,焦急中带着温柔:“快起来,我们走。”
杨梦一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会儿怎么还会听到罗颂的声音呢,但耳边的声音太过温柔,让她心底升起一丝丝希望。
她此刻浑身抖得厉害,连稍稍转头的动作都像被抽了帧,一顿一顿的。
眼睛从臂弯中探出来,真切地看到罗颂那刻,杨梦一反手紧紧攥住罗颂的手臂,一秒钟都不敢再放开。
罗颂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疼,但她知道现在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那男人只是被自己踢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等他恢复过来,自己未必能打得过一个成年男性。
“梦一我们现在得快点走,你能站起来吗?”
杨梦一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颤栗着猛点头。
得到她的回应,罗松不再耽搁,由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绕到她的另一侧肩膀处,将她从地上托举而起。
杨梦一的手脚发软,几乎使不上劲,只能靠罗颂半搂半架着立在地上。
虽然离门只有几步之遥,但罗颂余光瞥见地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知道时间不多,干脆打横抱起杨梦一,大步跨至门外。
一出门,罗颂立即将杨梦一沿着墙边放下,转身抓过梯子,尝试着将它打斜卡在门把手上。
谢天谢地,高度正好。
出租屋的门是往下按压开锁的,又是内开门的,这样利用梯子缝隙卡住门把手,使他无法下压。
即便是开了锁,金属梯子也刚好卡在门框上,里头的人使出洪荒之力也未必能拉开。
做到这步,罗颂才终于松一口气,整个人脱了力一样,跌坐在地板上。
她又想到杨梦一,立即扭过身,见人垂着头一动不动,便立马又挪到她身旁。
杨梦一仍发抖着,腰侧的衣服已经被扯到变形,披头散发的样子狼狈极了。
罗颂没有贸然伸手碰她,只压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轻声唤她的名字。
喊了四五声后,地上抱着膝盖的人才微微动了动,头从膝盖间抬起,与罗颂对视上时,眼神发直,像只是下意识循声而来。
罗颂虽然心急,但仍耐心等着她思绪归位。
又过了片刻,杨梦一涣散的眼神才终于凝结成线,落在罗颂的脸上。
“罗……罗颂,”杨梦一张嘴吐出的声音嘶哑难辨,但罗颂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诶,我在这。”罗颂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没事了,都没事了。你有没有受伤?”
但杨梦一没有回答,只讷讷地喊着罗颂的名字。
“诶……诶……我在这。”罗颂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只跟着一遍又一遍应她。
楼道里灌风,冷意呼啸而过。
罗颂忽然想到什么,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分好左右手,哄小孩一样道,“来,伸手,穿个衣服。”
杨梦一止住声,乖顺地跟从罗颂的指令。
稍稍一动,颊边的长发滑开,露出额角的模糊一团的血色。
罗颂几乎忍不住想要再次冲进去和那歹徒打架,但她理智尚存,只看着被大外套罩着显得更茫然无助的杨梦一,掏出手机,报了警。
电话刚挂,耳边就响起拍门声,“放我出去!”
见杨梦一被声音激得身子一缩,罗颂脸上寒意更甚,冷冷道:“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吧。”
门里的声响停了一瞬,更大声的叫嚷便破门而出:“我是这栋楼的房东!你报什么警!快放我出去!”
罗颂表情凝滞,动作一顿,试探着开口:“苏伯?”
骤然被念出名字,里头的人显然也惊慌不已,却也福至心灵般认出了与自己对话的人,“小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