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雅芯跟你联系了吗?”
杨梦一不仅听了, 甚至可以说是听完了全程。
当意识到那是有人正在向罗颂告白时,杨梦一已经走到门口了,只是因为她们并没有站大门正前方, 所以也没人注意到还有第三个人在现场。
那会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听下去,但走也不是, 退也不妥, 更何况自己心底也有隐隐的好奇。
于是, 杨梦一稍稍降低道德底线,听了一回墙角。
直到那女孩走了, 她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装作刚到的样子走向罗颂, 而罗颂也什么都没有察觉。
下午四点,是个尴尬的时间,肚子不饱不饿,这会儿就吃饭的话, 多少有些勉强。
两人商量着,打算去学校附近的商场逛逛。
购物中心里的圣诞氛围浓厚, 除开每个门店都有的小彩条彩纸和圣诞树, 一进大门还有个巨型的圣诞装置,是圣诞老人拉麋鹿蜿蜒旋转而上。
装置占据了商场中间的空地,有三层楼高,虽然没什么新意,但伴着喜庆的圣诞乐,还是成功地让消费者有种快乐之感。
店员是最希望顾客的欢喜能驱动购买行为的人了, 他们站在店内, 满脸微笑地望着来往顾客。
罗颂和杨梦一原也没有什么想买的,干脆直接往西西弗书店走去。
她俩在店里慢悠悠地走着, 在文创区里摸摸玩玩。
杨梦一被一个透明彩色珐琅的冰箱贴吸引,它是拱门状的,上头是七彩的玫瑰花窗,光线能穿过薄薄的珐琅,映出七彩的光影。
杨梦一将它举起来对着店里的射灯,眯着眼看了又看,觉得很有趣。
罗颂在她正打算将手里的玩意放回去时接了过来,对她晃晃手上的冰箱贴,“喜欢吗?”
“只是觉得还挺好看的而已。”杨梦一笑笑。
“今天圣诞节,那这就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了。”罗颂粲然一笑。
杨梦一连忙拒绝,说自己只是看看,而且买回家去也没有什么用。
“总要允许生活中有无用但美丽的东西存在吧。”罗颂挑眉。
“那谢谢啦。”杨梦一知道罗颂今日定是要买下这枚冰箱贴的,也不再推辞,“你也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也送你一件圣诞礼物好了。”
罗颂摇摇头,“我们何必一定要礼尚往来呢。”
罗颂拿着冰箱贴,率先去结了账,省得拖久了,杨梦一的推辞又要二次返场。
西西弗的定价确实偏高,这枚冰箱贴就要八十八元,这让杨梦一很不好意思,她自己也不会轻易买这样的东西。
但她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接过对方递来的冰箱贴,真诚道谢。
两人各自挑了一本书,杨梦一想着要不要去咖啡区内点杯饮料坐下,但罗颂拉着她找了个不妨碍人的角落,眼里是狡黠的笑意,说:“你试过坐在地板上看书吗?”
杨梦一轻笑出声,她何止试过,读书时,她总会周末时,曲着腿坐在楼梯上,看书写作业,那里可比这脏多了。
那时候她最讨厌冬天,不仅冷得握笔的手僵硬,连太阳也早早下山,逼得她早早回到那间乌烟瘴气、粗言秽语不断的棋牌室里。
她家就在棋牌室里。
这些记忆在她脑子里掠过,但并不会影响她的情绪。
杨梦一干脆利落地转身坐下,还轻轻点了点旁边的位子,“来吗?”
罗颂扬唇笑笑,顺从地坐到她身旁。
两个人挨得不远不近,但书店里自有一股舒畅且流动的烂漫氛围,让她们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什么很亲密的事情。
杨梦一很喜欢这样闲适自在的感觉,稍稍偏过头,看到罗颂的嘴角似乎正微微翘起,也不自觉跟着展颜。
两人不再说话,倒是真的看起了书。
大半个钟后,还是地板的凉意让她们站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去吃饭刚刚好。
她们走出书店,这会儿商场里的人流明显大了。
有的人下班早,早早地就过来了。
手挽手肩靠肩的情侣不在少数,路过维密的时候,还能看到有女孩子在里面挑选内衣和香水,男人站在一旁,宠溺地望着妍丽的女友。
出了门,两人决定去吃学校西门外的“强哥猪肚鸡”。
这家猪肚鸡物美价廉,人均六十就能吃得肚子饱饱,很受祁大学生的欢迎,是学长学姐们会写进新生攻略里的老店。
她们到店的时候是五点半,店里客人不少,想来再晚一点,这里就开始排长队了。
点了招牌猪肚鸡,又加了竹笙、珍珠马蹄和宽面,两人被锅子蒸起的香味诱得心急起来,待东西一熟就忙掀盖开吃。
正啃着鸡脖子,罗颂就听杨梦一说:“问你个问题。”
罗颂抬眼示意对方继续说。
“你喜欢怎样的人?”杨梦一夹起一块竹笙,望着罗颂。
罗颂很惊讶,实在是今天喜欢不喜欢这个话题的出现频率太高了,“怎么突然这样问?”
“忽然有些好奇而已。”杨梦一很坦然,就像这真的只是一个一时兴起的疑惑,和“你今天吃了吗”没有区别。
罗颂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思考片刻,随后望着杨梦一的眼睛,“我喜欢……让我心动得毫无理由、蛮不讲理的人。”
杨梦一刚想这说了等于没说,就听到罗颂反问:“你呢?”
杨梦一咬着筷子,也认真地思考着,半晌后诚实道:“我想不到,可能是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人?”
话音落下后,两人奇异又默契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各自都把对方的答案反复想了又想。
杨梦一虽然觉得罗颂的回答言之无物,但还是细细地思忖着她喜欢的人可能是谁,毕竟她下午拒绝那女孩时,话里听起来并没有敷衍之意,想来的确是有心仪之人了。
只是她对罗颂的圈子也并不很了解,这么久以来,她也只知道罗颂的一个朋友而已。
而罗颂则是在想杨梦一口中的安全感,包含了什么,若只是感情上的忠诚,那未免有些太轻易了。
罗颂将这个疑惑塞到脑子里,准备回家后细细研究。
忽地,她的心中微动,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最近看什么电影了吗……上次说的《自梳》看了吗?”
杨梦一正欲回答,肘边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她低头一看,是一串数字,见是陌生号码,她便挂了。
但这号码的主人锲而不舍地继续打来,杨梦一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一一吗?我是阿文。”阿文的语速因为紧张而加快,全然不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慵懒样子,“雅芯跟你联系了吗?”
“芯姐吗?”杨梦一坐直了身子,“没有啊,怎么了?”
阿文尽可能将声音放得平缓,但语气里的焦急却难掩半分,“她下午在群里签了到,但是现在都没有出现。打她电话没人接,发消息也没回。”
阿文深吸一口气,“我这里走不开,你现在方便去找一下她吗?”
“你把芯姐地址给我,”杨梦一放下筷子,语气冷肃起来,“我现在去。”
两人不再多言,挂了电话后,阿文很快发来一串地址,杨梦一也芯姐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杨梦一的脸色仿佛凝固了,心底渐渐涌起不祥的惧意。
罗颂自对方语气变调时就看过去了,见杨梦一面色难看地站起来道歉,说自己要先走了,她也跟着站起来。
哪怕杨梦一的慌乱被习惯性地掩藏,但罗颂还是看出来了,她也跟着站起身来,拉住对方的手腕。
“没事的,我陪你去吧。”罗颂放低了声音,语气平缓。
或许是罗颂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又或者是她的手掌大而温暖,杨梦一竟在那瞬间稍稍冷静下来。
“我要去荣岗,你要是不方便也没事的,我自己去。”
尽管她的内心其实很渴望旁人的安慰,但杨梦一还是这样说出了口。
“没事,”罗颂背起包,“我先去埋单,你等我一下。”
杨梦一点点头。
走到路边,杨梦一顾不上省钱不省钱,直接招手拦了辆的士,报上阿文给的地址。
从祁大到楼东街原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可今天过节,周五的晚高峰又还没过去,她们硬是坐了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等待的时间越长,杨梦一的心里越忐忑,窗外交错的车灯也让她倍感心烦。
罗颂侧头看向她有些苍白的脸,手比脑快,包住了杨梦一缩在身旁的拳头。
突如其来的暖意打断了杨梦一的忧思,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朝罗颂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示意她放心。
但罗颂并不因此放下心来,杨梦一的手凉透了,但她也不好一直握着,只微微用力捏了两下,就松手了。
循着阿文给的地址,两人到了大厦的1501室。
走廊很长,装的是感应灯,只有有人经过时才会发出微弱的亮光,更多的时候,它像一条沉默而绵长的黑蛇,让人生出不安。
她们快步走到芯姐家门口,杨梦一“叩叩叩”敲了敲,见无人应答,杨梦一敲门的动作越发急躁。
她望向罗颂,此时唯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眼里带着些不自知的哀求与无助。
“没事的,”罗颂沉声道,“我来吧。”
她也敲了敲门,“有人吗?”
随后,罗颂试探着拧了拧门把手,“咔哒”一声,门竟开了。
罗颂心头一跳,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只转头对杨梦一说,“我先进去看看,你等我一下。”
杨梦一不住地点头。
罗颂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门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小心地探身进去。
进门的那一刹那,血腥气逃窜一般涌进罗颂的鼻腔中,她心道不好,却也只能向前。
“吧嗒”一声按下墙边开关后,看着室内的景象,饶是一向胆大镇定的她,也起了一身鸡皮。
第42章 床上的人衣服被血浸透了,头发胡乱纠成一团,脸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能看出化过妆的痕迹,只是被血和泪水覆盖了。
“梦一, ”这是罗颂第一次这样称呼杨梦一,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而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听到杨梦一小声地应了, 继而感受到她想要推门而进的动作,罗颂立刻一把回身撑住门, 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惊惧, 缓声道:“梦一, 你听我说。”
“你现在下一楼,打电话叫救护车和报警。”罗颂深吸一口气, “然后你就到街口等, 这栋楼不太好找, 你去给医护人员带路。”
外头一片沉默,罗颂低声催促道:“你现在就去,快。”
杨梦一终于开口,气息索索的, 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好……好, 我知道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罗颂才壮起胆子,拿起门边的灭火器,紧张而又迅速查看了卫生间和床底,确屋里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一口气。
屋子里很乱,看起来是有人在里面打斗了一番, 女人侧趴在地板上, 衣衫缭乱,头发披散着, 有血以她身体为中心向四处蔓延。
罗颂慢慢靠近她,在一步之外,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前倾,凝神盯着地上的女人。
周围的一片死寂带给罗颂巨大的压迫感,她一刻也不敢眨眼,定定凝视着。
终于,她捕捉到对方身体极其细微的起伏,才像溺水之人喘过气来一般长长吐了口气,但女人的呼吸太过微弱,罗颂很快又回到紧张之中。
无论是出于对现场的保护,还是避免对女人造成二次伤害,罗颂都知道此刻不能盲目地将对方翻过身来。
她就像举着一根燃着的细蜡烛走在风中,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火苗,心中祈求着它不要熄灭。
终于,罗颂隐约听见楼下有“哔卟哔卟”的声音传来,没过一会儿,警笛的声音也渐渐靠近。
罗颂走到门口,当看到医护人员的时候,远远地就大喊“这里”,才终于卸下力来。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混乱了。
担架、对讲机、氧气筒、警察,所有的东西像被胡乱塞到了破壁机里似的,发出混沌的巨响。
罗颂站在一旁,像台球桌上的一颗圆球,被嘭铃乓啷地撞击着,只余紧张和迷茫。
有一位警察注意到门外站着的她,上前接过了罗颂手中的灭火器。
这个举动仿佛是罗颂身体的开关键,她突然地出声:“我碰过门把手和灭火器,走进卫生间过,也趴到地上查看过床底,希望不会对你们的工作造成困扰。”
“不会,你很棒了。”这位警察看起来和罗志远岁数相近,经验老到如他,哪里看不出罗颂冷静之下是惊魂未定,便陪着她下了楼。
一楼大厅外,是被封锁线挡着的好奇的群众,正盯着里头七嘴八舌地小声猜测着。
大厅内,杨梦一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待看到罗颂从电梯里出来时,她才终于动了动。
没等她问什么,另一台电梯“叮”地一声,医护人员们紧张地举着氧气瓶,推着芯姐而出。
床上的人衣服被血浸透了,头发胡乱纠成一团,脸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能看出化过妆的痕迹,只是被血和泪水覆盖了。
芯姐皮肤上干涸的血渍像**里魔鬼的诅咒,惊得外头围观的群众本嘈杂的议论声被生生压了下去,仿佛大点声就会招致魔鬼的侧目。
杨梦一的视线呆呆地随着芯姐而去,她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话都堵在胸腔,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罗颂牵住了她的手,杨梦一的视线才怔忪着移到对方脸上。
“救护车可以跟两个人,”罗颂轻声说,“快跟上吧。”
杨梦一觉得自己像具提线木偶,木偶师打个响指,她便瞬间到了医院,中间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梦。
待她从怔愣中回神,她们已经在手术室外了。
她们坐在等候区里,椅子又冷又硬,鼻间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梦一,你可能需要先给嘱咐你去找人的那位报一下消息,”罗颂再次握住杨梦一的手,叹了口气,“要不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打。”
“四个一,”杨梦一白着脸,将手机递给罗颂,“密码是四个一。”
罗颂走到楼梯间,打开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找着,找到排在110和120之前的那通记录,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了电话,罗颂平缓地将情况简述了一番,最后说她们正在荣岗第二人民医院。
电话里的年轻男人久久不言,罗颂试探着“喂”了一声,对方的声音才像从地底深处被抽上来一般,压抑着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罗颂又给妈妈也打了个电话,说明天才回家。
电话那头的宋文丽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问怎么了。
罗颂自然不能说自己此刻正在医院,于是撒了个小谎,说是家教后太饿,就和寝室里的两个外地室友一起出去吃饭,结果耽误了时间,干脆明天再回。
宋文丽这才稍稍放心,叮嘱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罗颂回到位子上,将手机给回杨梦一,但她接过手机后,却站起身来,说自己要去小卖部买水。
罗颂知道她此刻心情复杂,便只点点头。
杨梦一慢慢地走到医院大门口外的小卖部里,除了两瓶矿泉水外,还拿了包烟和打火机。
烟是芯姐一直抽的那款细南京,其实杨梦一不太喜欢这款烟,甚至可以说,抽烟不是她的消遣。
最初沾上香烟,还是为了逼自己习惯香烟味,不然在KTV里憋着太难受了。
她是抱着钻研的态度抽上了人生中第一支烟。
后来,她大多是在紧张或疲劳的时候,才会抽烟。
此刻,杨梦一在医院楼下的亭子里静坐着,不知不觉中,地上烟蒂都有四五个了。
杨梦一实在离开太久了,罗颂渐渐担心起来,下楼去寻,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若隐若现的点点星火。
罗颂叹了口气,踱步至杨梦一跟前。
杨梦一早听到对方走来的动静,但却依然没动,只是拿烟的手一直在抖。
罗颂看着满地的烟头,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将杨梦一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随后,她又弯腰将地上的烟头全部捡起,扔到垃圾桶里,再回到杨梦一身旁。
如果杨梦一此刻抬头和罗颂对视,就会看到对方眼里的心疼比夜色还浓,几乎化为实质。
几番挣扎后,罗颂还是遵从内心,向前一小步,轻轻地环住对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杨梦一没有挣扎,像一只刚出生骨头软软的小狗,她的脸埋在罗颂小腹上。
罗颂穿着的卫衣材质并不柔软,压上去,杨梦一甚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
过了一会儿,杨梦一也抬起手,环抱住罗颂的腰,但依然一言不发。
两人一站一坐,默不作声,像是被月光映照后石化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终于觉得自己暖起来了,像是极夜之地终于迎来太阳升起。
杨梦一能感觉到罗颂的手仍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背,像是哄小孩子那样。
她甚至有些不舍得起身了。
杨梦一的惊惧,并不只因为芯姐的遭遇,更多的,是被伤痕与血液刺激而又被翻起的往事。
但可笑的是,她甚至都不记得,那个打得自己头破血流的男人是杜银凤的哪一个男友了。
关于那个下午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疼痛以外,还有窗外一片红的天。
是脑袋上破了一个口,血液缓慢却不停歇地涓涓流出,染进眼睛里,染红了世界。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芯姐还在手术中,而阿文也终于来了。
他大步跑进等候区里,身上还带着缕缕金玉宫里灯红酒绿之气。
“怎么样,”十二月的冷天,阿文却跑出了一身的汗。
杨梦一朝手术室方向抬了抬下巴,“还在里面。”
闻言,阿文喉咙里呜咽一声,颓然地滑坐到椅子上。
有听笑说,做他们这行的,要是跟小姐相爱了,那跟龟公爱上老鸨是一个概念的笑话。
古往今来,这样的故事往往都是不得善了的,许是创作者唾弃这样肮脏的主角,总不愿施舍他们一场欢喜团圆。
其实雅芯甚至都还没有接受他,但他此刻依然如喝了穿肠毒药一般痛苦,他在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去她家查看的。
阿文无法自控地将对方在手术室中生死未卜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但哪怕回到下午刚有所察觉的时候,他也断不可能放下手里的工作,不管不顾地跑去找她。
他们这群人,说得好听的叫领班,手底下有一群人,说得不好听也就是上面人眼里的蝼蚁。
圣诞夜这样赚大钱的日子,若是因为他的失责而惹上面人的不高兴了,不用等他自己不干,怕早被人干死了。
等待区里像被抽走了空气后,进入真空状态一般,无人出声。
快五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阿文的反应极快,猛地站起身来。
声响惊到了罗颂和杨梦一,两人也跟着小跑到手术室门口。
芯姐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身上插着管子,由医护人员推出来。
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但接下来还要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呆一晚,观察情况。
紧随其后的护士让他们回家休整一下再过来,在ICU里,也用不着家属陪同,进了普通病房后才需要有人看护。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但阿文还是跟去了ICU,杨梦一和罗颂两人折腾了一晚,便决定先行离开。
第43章 周日临近中午时,阿文的电话便来了,说芯姐醒了。
此时地铁距离首班地铁开始运营还有十几分钟, 而最近的地铁站离医院不过百米。
冬日里天亮得晚,这会儿天还是黑沉沉的,但地铁口已经有摊贩早早地支起了炉架, 做起了生意。
两人站在医院大门处,杨梦一的声音和神情一样, 疲惫至极, 但还是对罗颂露出一个柔婉的浅笑, “罗颂,谢谢你。”
“没事, ”罗颂也抿嘴一笑, “你要回龙西吗?”
杨梦一踟躇道:“我就不回去了, 去荣岗亲戚家住,要是这里有事,我来也方便点。”
“那你打个车走吧,累了一晚上了。”
杨梦一点点头, “那你先去地铁站吧,你也累了吧。”
“等你上车了我再走, ”罗颂一脸赖皮样, 双手插进卫衣前的大兜里,以示自己的决心。
杨梦一终于被她逗笑了,尽管只是轻轻的笑意,但也很难得。
她随手拦了辆计程车,上了车后摇下车窗,跟罗颂挥挥手。
罗颂半弯着身子, 脸上带着随和的笑意, “到了跟我说一声。”
杨梦一应好。
待车驶远了,罗颂才慢悠悠地往地铁站走去。
她边走边想, 熬了一晚上,自己竟也不累,当真是神奇。
结果等车来的那十几分钟里,被压抑久了的困意铺天盖地涌来,罗颂站着都快睡着了。
上了车,坐在空旷无人的车厢内,罗颂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小鸡啄米。
怕坐过站的她,戴上耳机后,点开高德地图,开启了到站提示,这才没有错过转线。
下了地铁站,罗颂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终于大亮的天色竟让她有些晕乎,平时矫健的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的感觉。
罗颂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里,开门的声音把还没起床的老妈都惊醒了,但她现在没有精力应对宋文丽的提问,胡乱诹了几句就上楼了。
但每日洗澡是刻在每个广南人基因里的,于是尽管已经困得背九九乘法表都困难了,罗颂还是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睡衣裤。
出来时,还不忘在手机里跟杨梦一报备一声自己到家的消息,这才上床补觉。
而杨梦一,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萍姐家。
但她开门的声音也吵醒了萍姐,尽管萍姐总说是现在觉浅了才容易醒,她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杨梦一显然比罗颂更适应这种颠倒的作息,她清醒地洗了个澡,准备进房睡觉前,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小口啜饮着。
而这时候,萍姐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准备去菜市场了。
正在厨房拿环保购物袋的她,见到杨梦一,犹豫几秒,还是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梦一举着玻璃杯,缓缓吐了口浊气,看向萍姐,“你还记得我在星天地上班认识一个叫芯姐的前辈吗”
萍姐颔首。
“她出事了,受了很严重的伤,做了一晚上的手术,现在在医院重症病房里。”
萍姐惊讶地瞪大双眼,很快回过神来,又有些唏嘘,也只说让杨梦一好好休息,要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可以开口。
“嗯,谢谢萍姐。”杨梦一点点头,“但应该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也是。”
萍姐没有再说什么,拿上袋子出门了。
两个人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两三点。
罗颂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好一会儿后才逐渐清明。
起床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有些阴沉。
罗颂去卫生间简单洗脸刷牙后,趿着拖鞋下楼。
见女儿下来,宋文丽说:“哟,醒啦。”
罗颂自知理亏,喝了杯温水后乖乖坐到沙发上。
宋文丽满腹的话,最后竟先憋了句“要不要吃点东西”出来。
罗颂乖巧点头,眨着有些肿的眼睛望着宋文丽。
宋文丽哼一声,还是先进厨房里拿出热在锅上的包子,待罗颂吃上后,才终于问到:“昨晚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罗颂事先没有想好任何说辞,但昨晚的事又的确无法跟妈妈全盘托出,便只能再扯一个谎来圆谎。
“昨晚吃完宵夜后,大家都很精神。想着是圣诞夜,搞些活动来玩玩,所以就一起去了海边。”罗颂斟酌着说。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妈妈的表情。
甭管宋文丽信不信,但几个女生但半夜跑去海滩这事在她看来也不安全,“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呢!”
宋文丽叹口气,“怎么越* 大越爱胡闹呢你。”
罗颂不敢说话,但幸好妈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诫她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罗颂点头如小鸡啄米。
晚上吃饭的时候,罗志远也在家,宋文丽又将这事拎上饭桌。
罗颂低头扒饭,罗志远看看女儿又瞄瞄妻子,再次出来当和事佬,吃了宋文丽好大一个白眼。
远在荣岗的杨梦一就没有这么多关卡了,醒来后,她打开手机,阿文没发消息,想来芯姐还没醒。
萍姐几个小时前倒是发了几条微信来,说让她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不要下店里了。
杨梦一长呼一口气,熄了手机,起床洗漱去了。
阿文说过,他会处理好芯姐的事,有新消息也会告诉杨梦一,让她不必担心。
杨梦一也知道,照现在阿文对芯姐的上心程度,大抵恨不得亲力亲为、掏心掏肺。
于是周六一天,杨梦一即使没去医院,她也并不很担心。
而周日临近中午时,阿文的电话便来了,说芯姐醒了,只是人并不十分清醒,说话也费力,问她要不要来医院看看。
挂了电话后,杨梦一顾不得手上做了一半的饭菜,拿出保温饭盒,盛满熬了一上午的鸡汤,还装了不少鸡肉,但她也知道,这东西芯姐是吃不了的,只是给阿文补补体力而已。
扣上饭盒盖子后,她匆匆脱下围裙洗干净手,套上外套出门了,下楼时拐进发廊里和萍姐说了声后,打车直奔医院去。
芯姐住在双人病房里,但另一张床空着,也和单人病房没差了。
杨梦一进门的时候,阿文和衣在空床上睡着。
这两天,他忙前忙后,像高速运转的陀螺,但到底是凡胎**,眼下的乌青和细微的鼾声都告示着这副身体已经拉扯到极限了。
此时此刻的芯姐又睡回去了,她在另一张床上,无声无息的,心电监护仪一直发出匀速的滴滴声,倒像喜鹊报喜,让人听着安心。
杨梦一放轻了步子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尽管房里没有什么声响,但阿文还是在十来分钟后倏然醒来,懵着眼也下意识先探头看一下芯姐,然后才注意到一旁的杨梦一。
“你来了。”阿文的声音有些嘶哑,和平日金玉宫里意气风发的文妈咪判若两人。
杨梦一将饭盒递给阿文,“还没吃饭吧,熬了鸡汤,你喝点。”
阿文的确饿了,没跟她客气,接过来放在腿上旋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先喝了好几大口,才终于觉得身上的疲惫散了点。
杨梦一也没说话,待他连鸡肉都啃的干干净净后,才说:“出去透透气,聊聊吧。”
“等我一下,”阿文拿着饭盒出去,将鸡骨头都倒在开水房的垃圾桶里,又用清水简单冲了冲饭盒,这才回到房里,“走吧。”
两人沉默地往外走,路过护士站时,阿文麻烦值班护士多留意一下芯姐的病房,说自己要下楼一会。
到了楼下,杨梦一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递到阿文面前。
阿文看着薄薄的浅蓝色烟盒,有些愣神。
片刻后,他从里头抽了根烟出来,点上火,送到嘴边重重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
“是她前男友干的。”阿文冷不丁说了一句,“一定是那个王八蛋。”
“警方那边怎么说?”杨梦一冷静道。
“他们拿了电梯监控让我认人,虽然那个王八蛋包得很严实,但我还是一眼认得出,就是他。”
阿文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他妈的,当初就应该让人打死他。”
杨梦一忽略了后半句,她早知道芯姐当初经历过什么,也大概能猜出阿文是如何解决这事的。
她只问:“警察还有没有说什么?”
“这个案件在闹市区里发生,入室抢劫……**……”阿文的声音里的痛苦宛若实质,“杀人未遂,这么恶性的案件,警察不会松懈的。”
“但我问过律师,死刑是到不了的,”他将指尖的烟蒂弹到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那判刑后,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安然度日而已!”
说最后一句时,阿文的眼神阴狠。
杨梦一无意继续刺激他,便换了个话题,“芯姐这边……要怎么安排?”
“我会先请护工照看着,”阿文又点燃了一支烟,“你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偶尔来看看雅芯就很好了。”
杨梦一沉默,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照顾芯姐,只是说起来,总有些愧疚。
“那护工的钱,我出一半吧。”杨梦一说。
阿文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用,我比你有钱多了。”
闻言,杨梦一再次默然。
“医生说,雅芯的身体伤透了,即使救回来,以后也不能受累。”
阿文的手垂到身旁,指尖有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的声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她刚刚只醒了一小会儿,又睡过去了,你今天不一定能跟她说上话。”
“我知道了,”杨梦一轻声道:“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我看着。”
“没事,”阿文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护工已经请好了。”
第44章 “会好的,只要还活着,总会好的。”
这个下午, 杨梦一在病房里呆到了六点多,想着今天大概没有机会和芯姐说上话了,正准备走时, 却恰好碰上她难得的清醒时刻。
阿文一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他今晚还要去金玉宫, 是不得不走。
杨梦一站在病床边上, 柔声道:“芯姐, 我是依依。”
芯姐的瞳孔像是废了好大劲儿才终于锁定了杨梦一,她想说话, 但嗓子只能发出些嘶哑的呜咽声, 哪怕杨梦一凑近了耳朵, 依然听不太清。
“没事了,都过去了,警察会抓到他的,你安全了芯姐。”杨梦一将手搭在芯姐的手臂上, 只是轻轻地碰着,一点力气也不敢使, “等你养好身子, 我们再一起吃宵夜。”
芯姐清醒不过七八分钟,又慢慢闭上眼睛,病房里一时只剩下心跳透过机器发出的滴滴声。
杨梦一走前,也将自己的电话留给了护工阿姨,说有事也可以联系自己。
临走前,杨梦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就像看到被镰刀猝然割下后堆在谷堆上的小麦, 沉默而干涸。
明天要上班,杨梦一搭地铁回了龙西,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虽然有些疲惫,但她还是洗了个澡,换上长袖睡衣才上床。
杨梦一一点都不饿,不过,顾及着健康,还是点了份米线。
她躺在床上,埋在软和的被子里,脑袋像泡过盐水一样,皱巴又酸累。
她忽然想跟罗颂说说话,便直接打开手机,找到罗颂的头像,拨了通语音电话去。
罗颂此时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回祁大,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让她停了手上动作,下意识望向窗外,看到杨梦一的房间正亮着灯。
这两天罗颂都没有给她发消息,因为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不是正心烦着,又有没有在忙着,所以史无前例地安静了两日。
但杨梦一的电话还是让她很高兴,一秒不耽误,立刻接听。
“喂,”杨梦一的声音很轻,“罗颂。”
“诶,怎么了?”罗颂下意识跟着放轻了声音。
“没有,想找你聊聊天而已。”罗颂略带磁性的声音一入耳,杨梦一忽然觉得这两天真的很累很混乱,千言万语却又无法名状,“芯姐,就是我那个朋友,她今天醒了。”
罗颂听到这消息,长吁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话,杨梦一突然生出一股愤怒的冲动,想要张牙舞抓的驳斥回去,骂说要是这些事情不发生才好,现在这样,好什么好。
但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她愤怒于厄运专找苦命人,愤怒于芯姐终于从上一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却又遭受这样的灾祸。
杨梦一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这无处诉说的莫大憋屈烧红了,有种胀热感。
“梦一?”罗颂半天没有听到回应,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杨梦一将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句。
罗颂望着窗外的一扇光亮,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我来找你。”
她没有给杨梦一拒绝的时间,“我在一楼等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小小声的“好”,旋即挂断了通话。
罗颂背起包,快步下楼,和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打了声招呼,就穿鞋去了。
宋文丽连连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到学校和自己说一声。
罗颂应好。
罗颂站在杨梦一楼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听着脚步声逐渐清晰。
楼里的感应灯一层层地亮了,当一楼里的灯噌一下亮起后,门也哒铛一声开了。
面对面的时候,杨梦一难得的有些拘谨,一是为了方才的情绪表露,二是见面总会让她下意识地收起一部分个人感情,以此保持一定距离。
后者并不针对罗颂,这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人在线上与线下的区别。
罗颂低头与她对视,将她眼里的万千思绪解读了八分。
杨梦一没有添外套,穿着单薄的睡衣就下来了,一阵凉风吹过,她裸露在外的脖子都起了一层鸡皮。
罗颂从心而动,她将外套拉链卡开,敞着大衣向前走了一步,把杨梦一抱进怀里,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正如那日在医院一般。
许是罗颂动作快,也可能是自己走了神,总之,杨梦一顺从地撞进对方怀中,并不挣脱,也不说话。
一时间,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而杨梦一被暖意包围,紧绷的神经像终于得到安抚一样,渐渐放松。
她也被罗颂身上的味道包裹着,除了洗衣液与阳光的味道外,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干燥树木一样的味道。
杨梦一很喜欢这个味道,两人偶尔靠得近了,她才能闻到。
这是独属于罗颂的气息。
杨梦一有种醺醺然的安心之感。
“好点了吗?”罗颂感受到怀里人渐渐放松了腰背,手上依旧轻轻抚着。
“……嗯。”
“吃饭了吗?”
“在等外卖。”
“今晚睡个好觉。”
“嗯……”
两人抱在一起,一问一答,倒像绘本里画的那样安乐和谐。
杨梦一说话时,微细的热气掠过罗颂的颈肩,像蜻蜓点水一般,就在罗颂心里泛起涟漪了。
而罗颂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下巴轻轻擦着杨梦一的发顶,也让怀中人心里升起奇异的羞涩。
又过了一会儿,杨梦一的外卖也到了,两人才分开。
杨梦一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罗颂将她脸上的赧然看在眼里,低头悄悄勾起了唇角。
时间不早了,罗颂还需要赶去学校,便向杨梦一道别,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塞到了她手上。
杨梦一握着牛奶,朝她挥挥手,目送罗颂向地铁站走去。
即便是再迟钝的青蛙,也总有幡然顿悟的那刻,杨梦一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逐渐在罗颂面前卸下了防备,越发肆意自然。
她想,这应该是好事吧。
圣诞过后,元旦就来了。
好消息:元旦也在周五,连着周末,正好放三天。
坏消息:考试周即将到达。
小学生放假早,一月六号考试,十号就放假了。
罗颂的家教只需要做到五号就可以了,接下来的时间倒是可以安心复习。
元旦假期,秦珍羽人没回来,但是消息每个小时都会跳出来。
小秦今天不开心:背不完!根本背不完!
小秦今天不开心:为什么一定要辅修法语?!为什么?!我这辈子一定要去法国吗!我不去不行吗!
小秦今天不开心: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罗颂看着老友的哀嚎,想笑又觉得自己不厚道,还是安慰一下吧。
两人的聊天,也是彼此枯燥复习中的一点乐趣。
而这样稍长的假期,杨梦一都是去荣岗和萍姐一起过的。
下个月就过年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卖起了春联和门神,老长的春联,一对叠着一对,像织成的大红布,搭在细细的麻绳上,顾客进店都得稍稍拨开。
萍姐趁店里没客人,将储物室里的几台焗油机也搬出来擦洗擦醒,虽然塑料罩壳已经熏黄了,但是机子的功能还是很能扛。
每年春节前,平时不舍得花钱打扮的女人们也想着要拾掇拾掇自己,上了年纪的客人更喜欢这种传统老式的护理方式。
她们坐在椅子上,感受脑袋顶的温热,翻翻手上的杂志,和其他一起做头发的姐妹聊聊天,又或者看看店里头的电视,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所以春节前,店里会迎来一波小高峰。
下个月开展,这个月也算是冲刺月,所以即使是元旦假期,杨梦一也偶尔会接到工作上的电话。
但跟上班时比起来,还是轻松很多,也算是休息了。
这几天,杨梦一总会在午饭后,洗好碗筷,整理好厨房,就带上煨好的汤去医院看望芯姐。
较上个星期相比,芯姐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白天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只是不那么爱说话了。
杨梦一还没推门,就听到了阿文的说话声。
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但他强行压着音量的声音里似有怒气,杨梦一顿了顿,抬起手敲敲门,房里人立马噤声,她这才走进去。
屋内似有暗流涌动,阿文和杨梦一对视一眼后,错开了眼神,拿起身旁的烟和火机,“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阿文走后,芯姐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来啦。”
杨梦一没有问什么,只笑着点点头,“今天是乌鸡汤。”
她拿出保温壶里的小碗,里头是纯汤,没有肉渣,肉渣都在下面那大点的饭盒里,是给阿文的。
杨梦一将芯姐的床摇起来,小心地扶住她,将枕头抽出来,打竖垫在芯姐背后。
随后,又将床两侧的护栏支起来,将桌板架在上面,杨梦一这才把汤放上去,给芯姐拿了根汤勺。
碗里的汤不多,芯姐现在食量也很小,丁点的汤,她也是一勺一勺地慢慢舀着喝。
“刚刚他问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他是认真的。”芯姐突然出声,“我相信他是认真的,我相信他现在对我比对金子还珍惜。”
“可是以后呢?”她搅着碗里的汤,“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我又是废人一个,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芯姐抬起头,望着杨梦一的眼睛里有水光,“我只会在酒杯里讨生活,可是医生说我以后不可以大量喝酒,也不可能日夜颠倒,我要怎么办?”
芯姐对阿文不是没有感觉,但情爱在自主独立面前毫无意义,她只是希望能靠自己活得堂堂正正。
杨梦一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干瘪贫瘠,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无用。
她沉默着,握住芯姐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
“会好的,只要还活着,总会好的。”
良久,杨梦一轻声说。
第45章 “阿汤,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从医院回家后, 杨梦一依然有些闷闷的,有口郁气堵在胸口。
晚上两人在沙发上坐着,萍姐瞥了她好几次, 终于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今天去看了芯姐, 心里有些难过而已。”杨梦一缓声道。
说起这个, 萍姐踟蹰着, 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电视剧十点半播完, 回到房间的杨梦一却毫无睡意。
硬躺在床上, 逼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是很痛苦的, 杨梦一只尝试了一会儿就顶不住,爬起来啪一下揿开了灯。
愣愣地坐着,发了会儿呆,杨梦一想着找点事情做, 省得时间白白流逝。
她想起罗颂提过两回的那部《自梳》,决定找来一看。
这大概是很老的片子了, 杨梦一在几个大平台上都没有找到播放源, 于是爬梯子去外网看了。
在线观看的片源,分辨率不高,但是比没得看好。
杨梦一戴上耳机,趴在枕头上,将手机挨着床头放,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起来。
虽然刘嘉玲的大名早有耳闻, 但杨梦一其实没看过她演的电影。
认真来说, 她其实没怎么看过港台的片子,小时候没什么机会看, 后来因为学英语的缘故,更常看的是外语片。
比起秦珍羽和罗颂,亲眼见过女性是怎样在夜场里摸爬滚打、陪酒陪笑的她,对这片子的感慨或许更复杂。
影片一开头,就是杏花楼妓女玉环嫁给当地有钱人家做八姨太。
一朝上岸,富贵荣华,这大概是她认识的所有陪酒女的梦。
因为见过了纸醉金迷的世界,所以平凡已经很难满足她们的胃口了。
陈耀宗为了织布厂的生意将玉环送上军阀的床,杨梦一对此也并不意外,即使在现在太平的世道,女人在某些男人眼里和货物依然没有区别。
但,当看到玉环强吻意欢时,她也懵了。
杨梦一脸上的惊愕和当初秦珍羽的表情如出一辙。
但她的惊讶并不只因为剧情,而是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罗颂。
杨梦一惊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罗颂一直以来的温柔和示好、对于喜欢之人的语焉不详似乎都有了解释。
但她决定强行截停奔涌的思绪,抛开会错意的尴尬,她更迷茫于猜测成真后该怎么做。
手机上电影仍在变幻着画面,但杨梦一完全无暇顾及,干脆熄屏睡觉。
《自梳》带来的冲击挤走了原有的愁虑,杨梦一脑袋乱乱的,竟也糊里糊涂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假期,杨梦一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事,却又总会将思绪强行拉走。
而复习中的罗颂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只偶尔看到置顶上杨梦一没有任何动静的对话框,微微出神。
节后的第一天,有一节课要交大作业了。
大多数人都是跟室友组队,罗颂所在的303也是如此。
四个人一个小组,每人负责一部分,各自做ppt再拼到一起,最后展示的时候各讲各的部分。
罗颂正在台上讲着呢,就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持续地震动着,中间暂停了一小会儿后,又是一场震动。
大概是有人给她打电话了,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罗颂便没有理会。
待老师提问完后,大家回到位子上了,她才抽出手机。
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秦珍羽打的,但两人就没怎么打过电话,罗颂有些疑惑。
原想直接在微信上问的,罗颂想了想,还是悄摸儿地从后门溜了出去,走到楼梯间里给秦珍羽回了电话。
铃响不过两下,秦珍羽就接起了电话,“喂?”
“是我,刚刚在presentation,没接到你电话。”罗颂稍作解释,就问:“怎么突然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阿汤,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秦珍羽吞吞吐吐道。
“啥事儿你直说啊,”罗颂觉的有些好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今天能不能去我家看一下我妈?”秦珍羽叹了口气,“刚刚她在微信上没头没脑地发了几句话,我给她打电话她又说没事。”
“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反正很怪。”秦珍羽皱着眉头说,“我知道明天就是周五了,晚一天回去也没什么,但是我心里很乱,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好,我下午放学回去看一下。”罗颂答应得很干脆,发小的拜托,她是无论如何也会挤出时间的。
大大咧咧的秦珍羽也感到不好意思,“打扰你复习了,真是……”
她话没讲完,就被罗颂笑着打断了,“讲这些。”
秦珍羽倒不是让人代做大孝子,只是她这两天也有考试,祁平站离龙西不近,这一折腾下来,明天也不一定能赶回学校。
老友的爽快让她心里热热软软的,但太矫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朗声道:“寒假我请你吃饭!地点你挑!”
罗颂也不推辞,嘿嘿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下午放学后,罗颂回寝室拿了本书,打算在地铁上看。
考试周的复习时间真是寸金难买的,在地铁上的两个小时得好好利用起来。
上地铁时,晚高峰已经开始了,罗颂捧着书,站在角落里,偶尔嘴上默念两句,在纸上勾勾写写。
只是冬天的地铁里人一多,就闷得慌,她下车的时候脑袋都有些涨。
出了地铁站后冷风一吹,她整个人都舒服不少,迈步直奔秦珍羽家。
站在大门外,罗颂摁下门铃,好一会儿后才听到有人匆匆的小步跑来,步伐有些笨重。
“小同学你怎么来啦?”给她开门的是保姆张阿姨,见到罗颂,她也惊讶极了,原本被脸上的肉挤得小小的眼睛都瞪圆了。
“阿姨好,”罗颂礼貌的笑笑,“芳姨在家吗?”
听她问主人家,张阿姨微微一顿,但还是引她进了门,坐到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水,才上楼找太太。
罗颂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没见到她那调皮弟弟,只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展示架上的全家福相框没了,还少了几个别的小玩意儿,以至于空出了一块。
白墙破了皮,就连窗户上的玻璃上也有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她抿抿嘴,对于发生过的事有了些猜测。
芳姨从楼上下来时,眼睛还有些肿,看到罗颂,表情也不很自然。
罗颂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乖巧地与她打了个招呼。
“嗯你也好啊,”芳姨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小颂怎么来了?”
罗颂没有借口可用,只能实话实说:“珍羽给我打电话了,说不放心您,让我来看看您。”
李芬芳下意识说:“这孩子,怎么还让你跑一趟呢,多耽误你啊。”
这是成年人的礼貌和客套,即使关系再近,她们也会搬出这套说辞,先责备一下自己孩子。
但其实她心里酸得很,眼睛也有些热了,只能拼命压制住泪水,深呼吸几下才继续说:“我这没什么事,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让她安心复习吧。你们俩都要好好复习知道吗?”
罗颂点点头,知道在她这是问不出什么的,但她的反常又太过明显,于是面色自若地起身道别,说她没事就放心了。
李芬芳点点头,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了,便快速说道:“阿姨不舒服,就张妈送一下你。”
罗颂顺从地跟着张妈往外走,只是一回头,芳姨的背已经重重的塌下去了,像是被情绪压弯了一般。
走到门口,罗颂没有立即离开,先是开口问张妈秦子毅在哪,待对方说在房里写作业后,罗颂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道:“张阿姨,芳姨跟叔叔吵架了吗?”
张妈显然没有预料到罗颂如此直白,愣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夫妻的事而已。小同学你快回家吧,大晚上的,注意安全。”
罗颂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谢过张妈后就走了。
对于罗颂突然的回家,宋文丽和罗志远又惊又喜。
宋文丽一边问怎么这会回来了,一边又到厨房里里看有什么吃的能给女儿整一点。
“不用了,我就进来跟你们打个招呼,就要去学校了。”罗颂忙跟上去,叫停她拿锅的动作。
闻言,罗志远疑惑道:“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落东西了吗?”
罗颂也没隐瞒,直说是受秦珍羽之托,回来看看她妈妈。
听到这个回答,宋文丽倒是没如往常一般就安全问题说些什么,反而也“唉”了一声。
一看妈妈这样,罗颂就知道对方肯定比自己了解得更多,毕竟因为女儿是好友的缘故,她俩平日里的交集虽不多,但也不算很少,偶尔还会通通电话。
于是,罗颂忙问:“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宋文丽没直说,但还是没忍住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啐道:“还能有什么,男人不就那些破事!”
罗志远可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但见妻子义愤填膺的样子,也没敢反驳一句,只生生挨了骂。
这下罗颂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宋文丽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在她看来这既是别人家的事,又是大人的事,女儿不适合掺和。
她反过来交代道:“你也别和珍羽说那么多,你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期末考试,有什么事寒假再说。”
罗颂点点头。
第46章 此刻对着电话压着声音发火抱怨的人,是前室友苏连慧。
罗颂拿了个番石榴进了房间, 边啃边起腹稿,吃完后,才给秦珍羽拨去电话。
“喂, 阿汤?”秦珍羽过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我刚刚在看书, 没看到电话。”
“没事, ”罗颂道, “就是跟你说一下,刚刚去你家看过了, 嗯……你妈妈没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 “真的?”
“嗯……嗯嗯。”罗颂说话间的停顿微不可察。
“阿汤, 你知道自己一撒谎就喜欢屏气,说很多‘嗯’吗?”秦珍羽揭穿道。
罗颂还真不知道,叹了口气,温言托出:“就是你父母吵架了而已, 两公婆过日子有争吵也正常。”
听她沉默不言,罗颂继续道:“而且现在考试周, 考试最重要, 放假了回来再说。指不定你爸妈又甜蜜蜜了。”
片刻后,秦珍羽才又开口:“谢了啊阿汤,回来请你吃饭。”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才挂掉电话。
罗颂坐在书桌前,眼睛往外头一瞥。
她今晚一直忙着秦珍羽的事,这才注意到窗外杨梦一的房间正亮着灯。
罗颂望着那扇窗, 忽地起身下楼, 在父母的叮嘱下出门了。
出了大门,罗颂走到墙边, 望着杨梦一亮灯的窗户,给消失两天的她打去了电话。
“喂?”电话很快被接起,杨梦一清脆的声音顺着话筒传来。
“是我,罗颂。”罗颂踢踢脚边的石头。
“嗯,怎么啦?”杨梦一说话如常。
“你走到窗口一下。”罗颂缓缓道。
杨梦一动作微顿,穿着毛绒袜子的脚踩在地毯上,没有什么声响,以至于罗颂并不知道对方已经站起来身来了。
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杨梦一拿着手机站在窗口那向下望去,视线直直地撞进罗颂眼里。
最近气温骤降,罗颂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但她身材精瘦高挑,臃肿的外套在她身上也不显累赘,反而越衬得她腰腿挺拔,像一颗树。
“嗨,”罗颂咧嘴一笑,朝杨梦一挥挥手,“学姐晚上好呀。”
她唇间呼出的热气遇冷变成一片白色水汽,鼻头已经冻红了,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像地上的一对星星。
她像一只大而憨厚的伯恩山,因为得到喜欢的人类的回应而快乐无比。
杨梦一不自觉地展颜一笑,“你好啊,邻居。”
听到她的回应,罗颂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却还是不讲话。
“找我什么事啊?”杨梦一笑问。
罗颂将左手插进兜里,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她的真心流露得很自然,明明是颇暧昧的一句话,但罗颂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听起来倒更像普通的一句关心。
杨梦一笑意渐深,也不说什么,只静静与她对视。
半晌,罗颂说:“好了,看也看过了,学姐我先回去啦。”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初识不久的那个夜晚,罗颂酒壮怂人胆,也是这样站在楼下给她打去了第一个电话。
“罗颂。”杨梦一复又唤出声。
“嗯?”罗颂歪着头,满是笑意地望着窗中人。
“过两天我可能去祁大一趟,要是那会你不忙的话,陪我吃个饭吧。”杨梦一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好耶!”罗颂笑得像电视里的牙膏广告一样。
杨梦一看着她快乐的样子,也跟着笑出声,“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到底是要赶地铁末班车,罗颂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先挂电话。”
杨梦一觉得她又幼稚又可爱,也依言挂了电话,朝楼下的她挥挥手,看着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又过了一会儿,仍站在窗前的杨梦一缓缓吐了口气,才转身爬上床,缩回被窝里。
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是想直接将心底的猜测搬到台面上,但这个想法也是转瞬即逝。
望着笑容灿烂的罗颂,她忽然又觉得这些疑惑与纠结都没有意义了,总归自己是喜欢这样的相处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打破现状了。
时间很快来到九号这天。
实习课的群里,老师艾特了所有人整整三遍,强调只有在下午两点到五点会在办公室里收实习证明,逾期不候,没交的成绩为零。
杨梦一跟加维申请了提前下班,四点就关电脑拿包走了。
晚高峰还没开始,杨梦一一上地铁就有座,她靠在椅背上,微微低着头,鬓边有发丝垂落。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是和罗颂的对话框。
11:我上地铁了。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还在考试。
她前两天跟罗颂说自己今天会去祁大,罗颂一听,快乐简直要溢出屏幕,一连给她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罗颂说自己下午最后一节课排了场考试,杨梦一来了后可能得等她一会儿。
杨梦一表示没问题。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距离五点只有十五分钟了,一进门,老师正坐在办公位上,喝着保温杯里的热茶。
热气熏得他镜片蒙上了一片水汽,听见有人敲门,视线从眼镜框上方斜斜探出,看到是学生,才放下保温杯。
“交实习证明的吗?”老师喉咙里有些痰声,“哪个班的?”
杨梦一乖巧点头,说是一班的,随后从包里抽出实习证明后,双手递给了这位老教师。
老师接过纸张,粗略瞟了一眼,将它拢在一班的那沓纸里,“可以了。”
杨梦一礼貌地道别后,又走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分钟。
出了门,时间还早,离罗颂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 小时,但天气冷,她也不想瞎晃悠,缩了缩脖子后,打定主意又去了上回和伍老师见面的咖啡厅。
杨梦一里点了杯味道一般但热乎的蜂蜜柚子茶,坐在卡座里,双手握着玻璃杯身,她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
她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挨个软件刷过去了,终于等到了罗颂的消息。
LAW:我考完了!学姐你还在吗!
杨梦一忙回复说在的,随后说了自己在咖啡馆里。
LAW:我得回寝室收拾一下东西,你在咖啡店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宿舍楼?
此时靠近饭点,咖啡店里已经有人在吃铁板烧了,味道有些大。
杨梦一想了想,哒哒哒地敲手机回复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LAW:好哦,我来找你,等我一下。
11:【嗯嗯表情包】
罗颂来得很快,背着书包敞着大衣,有些小喘气,大概又是跑着来的。
和杨梦一碰头后,两人往女生宿舍区走去,五点多的天已经有些灰暗了,路上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说笑笑的学生。
罗颂上楼后,杨梦一原在之前的小院里坐着,但天气冷,干坐着没一会儿手脚就冰凉了,于是干脆站起身来走走。
她撩开宿舍一楼门口的挡风塑料帘,穿过一楼大堂,打算去外边吹吹风,散散在咖啡馆里沾染的油烟味。
流浪猫儿们的饭盆小窝都被挪到了室内,牠们像糯米糍团团一样堆在一块,挤在窝里酣睡着,还有一两只胆子大的,蹿进宿管阿姨的值班室里,憩在阿姨的腿上,
杨梦一浅浅笑了笑,不再多看,从另一个门出了去。
她漫无目的地绕着宿舍楼群踱步,风不很大,冰冰凉凉的,吹着她的面颊,倒是比在室内更让人神清气爽。
待走到最里头的拐角处时,杨梦一就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对方声音里隐忍的暴躁与愤怒越发明显。
她不觉得惊讶,在这里住了三年,早就知道宿舍区最里头的这片小空地跟小广场的功能没差。
在这里,杨梦一见过半夜对着墙角哭得一抽一抽的伤心人,见过在秋夜里带着小马扎坐着看电影的,也见过依依惜别时亲得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抽烟和煲电话粥的人更是喜欢这个小角落。
但无巧不成书,杨梦一没想到的是,此刻对着电话压着声音发火抱怨的人,是前室友苏连慧。
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愣,慌乱窘迫很快转变为一闪而过的愤恨,但她掩藏得很好。
苏连慧掐断电话,自如地迎向杨梦一,打了个招呼,就像方才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其实杨梦一本也没听见她具体在说些什么,瞧她现在这样,更只字不提方才的事,只礼貌地笑着回说好巧。
苏连慧却又不急着走了,起了个话头,聊了起来。
“今天怎么回来了?”她问。
杨梦一双手插在羊毛大衣的兜里,“来交实习证明。”
“哦对哦,”苏连慧接着笑问:“新实习是什么?”
杨梦一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新”字下的不寻常,心想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换了份实习。
但她面上神色不变,还是那样温和疏离,只含糊地回道:“没什么,普通实习罢了。”
随后,杨梦一反问苏连慧考研考得怎样。
苏连慧闻言空了一瞬,很快又忆起上一回在伍老师办公室里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忙回道:“没什么把握,大概直接上班去了。”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又转了话题,问:“下学期专八,梦一你准备得怎么样?”
杨梦一心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温声说还没怎么看书。
苏连慧附和着说自己也是。
罗颂的电话来得正合杨梦一心意,她指了指手机,一脸抱歉地接起来,“罗颂?”一边说着还故意微微侧过身去。
“嗯……我在最里面的小空地这,你知道在哪吧?”杨梦一余光瞄到苏连慧仍旧站在原地,好像真的对自己的抗拒全然不知似的。
“好,”杨梦一蹙眉,“那我在这等你。”
第47章 就连最让她忧心的芯姐,情况也好了不少。
等杨梦一电话一挂, 苏连慧像没事人似的,凑上前来打趣道:“男朋友?”
“不是,一个学妹。”杨梦一抱着手臂。
罗颂动作很快,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到了。
“学姐。”对着杨梦一,罗颂喊道。
“收拾好啦?”杨梦一如蒙大赦, 又转头对苏连慧说:“那我们先走了。”
苏连慧点点头, 笑着说下次见。
罗颂表情淡淡, 对着她微微颔首,便和杨梦一肩并着肩走了。
虽然没有说什么, 但她面无表情的样子, 给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使人不自觉想要错开对方的眼神,苏连慧在心底给罗颂打了个标签,想来并不是容易被左右的人。
苏连慧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远去, 脸上神色不明。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转身进屋。
苏连慧回到寝室里时, 宿舍里只有方芷兰一人在。
这学期没什么课, 陈秋彤几乎没怎么在寝室里住过。
方芷兰的床帘拉着,只能看到里头微微透出的台灯灯光。
苏连慧在书桌前静坐良久,回想方才杨梦一打扮精致的样子,脸上渐渐渗出扭曲的厉色。
她心底在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样一个女表子还能过得这么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是瞧不起自己吗!
她又恨起方芷兰和陈秋彤, 凭什么她们就能这么快活潇洒, 不就是投胎到有钱人的肚子里吗!
她紧接着恨起了自己那穷酸的家庭,她越想越疯魔, 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热腾起来。
“慧慧你回来了吗?”方芷兰的一声问令苏连慧回过神来。
苏连慧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瞬间清醒过来,清清嗓子,用尽可能平缓的声线说:“嗯,回来了。”
闻言,方芷兰拨开床帘,探出头来,“我明天的车回家。你今年过年真的不回家吗?”
苏连慧的脸也挂上笑容,“对啊,我爸妈说过年想来祁平旅游,这样我也不用奔波了。”
“哇,那叔叔阿姨住哪啊?”方芷兰问。
苏连慧张口就报了个当地有名的豪华酒店,看到对方震惊的眼神,她心底生出一阵快意。
“住那么久,得多少钱啊。”方芷兰羡慕道,“我还没住过这样的酒店呢……”
苏连慧云淡风轻地说:“钱不钱的不要紧,他们说安全舒服最重要。”
“我只能住火车硬卧,二十个小时那种。”方芷兰又笑起来,“那我继续看剧了。”
苏连慧点点头,待对方的床帘又拉起后,她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攥成拳的掌心里都是指甲印。
她的桌子上打开着的电脑和手机都是苹果的,衣柜里鞋架上的衣服鞋包也都是能喊得出牌子的,一礼拜七天要敷四五天面膜,只是她从不跟室友一起出去聚餐,问就是要减肥。
遇上难以推拒的研学活动,面对自己钱包紧巴巴的窘况,她也总是一脸烦恼地说又买了个什么东西,把生活费用光了,家长希望她不要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所以总不肯给额外的补贴。
以至于没有人对她的家境有过丝毫怀疑,更不会有人想到她每个月都在领助学金。
她的手机电脑衣服包包大多都是真货,只是不知道转过几手罢了。
苏连慧瞧不起假货,又看不上便宜货,只能练就一双在二手市场里沙里淘金的火眼金睛,以维持自己的人设。
但背地里,她依然得在网上接大量的零散的活计,挣点钱,才能堪堪填上每月花呗白条的窟窿。
而今天碰上杨梦一时,她正在电话里找父母要钱,因为上个月拍下了一部品相极好的苹果新机,这个月的花呗有点多,她还差一千多块。
可父母说今年小年,收成不好,家里还有弟妹要上学,总不能把钱都给了她,惹得她心烦气躁,回怼说老家的消费跟大城市的消费怎么能比。
父亲咳嗽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苏连慧也恍若不知,只怒道自己还有半年就能出来上班挣钱了,顶多到时候还给他们就是了。
说完,她愤怒地摁掉电话,也没能听到父亲那无奈的叹息。
苏连慧如何想的,杨梦一两人不知道,也不在乎。
罗颂和杨梦一正在餐馆里吃饭,吃的是牛肉火锅。
一个鸳鸯锅,里头黄花花的玉米正随沸腾的水上下起伏,大葱和萝卜也凑热闹一起翻滚。
桌面上,吊龙、匙肉、五花趾,满满三大盘,等正等入锅。
罗颂自知是个吃辣菜鸡,基本没碰过红锅,还点了瓶牛奶,以防自己一时兴起。
而杨梦一喝着椰汁,殷红的唇咬着白色吸管,像梅花雪景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牛肉火锅在杨梦一的家乡并不常见,她也是来了祁平后,才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多学问。
不过也不用她研究,罗颂在吃这方面很老练有见解,她只需要跟着就可以了。
“你还有考试吗?”杨梦一拿起筷子,问道。
“下礼拜还有四门。”罗颂拍了拍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大书包,“不然我也不用带这么多书回去看。”
“四门?”杨梦一瞪大了眼睛,虽然她也经历过昏天暗地的考试周,但是乍一听这强度,还是觉得惊讶。
“你呢?”罗颂夹起一块胸口油,在锅里头轻轻晃动,**秒的功夫就熟了,“什么时候放假?”
“还没出具体通知,但是应该挺晚的,毕竟要跟着展览走。”杨梦一眨眨眼。
“那在祁平过年吗?还是要回老家。”
杨梦一听顿一瞬,又神色自若地说:“不回啦,和荣岗的亲戚一起过年。”
罗颂笑得灿烂,“那我还能去找你玩诶。”
杨梦一被逗乐了,明明是成年人了,罗颂偶尔说话还有些小孩子气。
她勾唇点头,“不过,听说年尾的时候,老板会请大家吃年夜饭,实习生也能去。”
“那蛮好啊。”罗颂笑笑,“吃了好吃的记得告诉我,改天我也能试试。”
“好哦,饭搭子。”杨梦一应道。
接下来这个周末,她们没有再约饭,杨梦一去了荣岗,白天多在芯姐那,而罗颂则在家闭关复习,顶多就和秦珍羽开个视讯,两人只顾着背书,连嘴炮都不打一个。
时间如白马过隙,呼吸间的功夫,日子就来到了二月。
大学生们为考试周脱了层皮,但好歹是过去了。
罗颂考完没多久就买了张车票,去陆宁找秦珍羽了,至今未回。
而杨梦一跟的项目也要落地了,整个小组的氛围掺杂着忙碌与放松,只要别出什么乱子,事情就妥了。
她办公桌上,文件摞了一堆,那本厚厚的德汉大辞典也被翻得旧了许多,电脑里杂七杂八的文件多得数不清,但能看着一个项目从无到有,杨梦一依然觉得劳累是有意义的。
就连最让她忧心的芯姐,情况也好了不少。
上礼拜六去医院看她,杨梦一搀着芯姐慢慢走到楼下长椅上坐着,两人晒着冬日里的暖阳,聊了许久。
芯姐遇袭这事已经立案调查了,前男友徐泽信也已经被拘留。
因为处处都有监控,所以虽然他包得严严实实,又是口罩又是帽子围巾,但还是很快被锁定了。
案子也并不难查,他从芯姐那刚捞了点钱,还了点赌债,就又迫不及待地进了赌场,警察抓到他时,他正已经输红了眼,竟拒不合作,最后被警察按在赌桌上,才稍稍清醒过来。
也是托他的福,警方还顺带端掉了一个赌窝。
住院期间,徐泽信的爸妈曾上门看望,他们大概也找律师咨询过,知道这事儿很大,便想先来看看芯姐的态度,看能否获得谅解。
但别说那会芯姐正虚弱着,根本说不了什么,就是阿文也不愿意给他们好脸色,叱骂一通后,将他们赶了出去。
杨梦一觑着芯姐的脸色,开口问她的想法。
“他们说会积极赔偿的,说的数字不小,至少能让我往后的生活安定一些。”芯姐厌恶中又有些惘然,“但我不甘心,我恨不得那赌狗被枪毙。”
杨梦一沉默着,正在脑海中措辞着,就听到芯姐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前几天莎莎也来看我了吗?”
她陡然换了副轻松的语调,显得方才的消极像是杨梦一的错觉,“那傻姑娘,一进门,话还没说一句,眼泪就哗哗流了。”芯姐回忆着,笑出了声。
“我知道她要来找你,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天。”杨梦一也跟着挂起了一瞬间的笑意,转头望着芯姐,犹豫道:“金玉宫那边应该都知道你受伤的事了。”
芯姐没什么力气地摆摆手,“我管不了别人的想法。”
杨梦一想说的不止这些,她的视线在芯姐脸上悄然扫视,也猜不出对方是否知道阿文的事。
前几天莎莎给杨梦一打电话时,除了问芯姐的情况外,还说阿文被经理叫进办公室里骂了一通。
她跟别人打听后才知道,是因为阿文想跟经理请个长假,说将手底下的姑娘暂时分给其他几个领班带,抽成都给他们。
但最近圣诞元旦接着情人节春节,金玉宫的生意是可以想见的火爆,这时候来请所谓的假,在经理看来,就是扫生意的行为。
阿文还想坚持自己的决定,但经理不给他机会,撂下一句“你要真想请假,你给大老板打电话说去,找我没用”,就将人赶了出门。
他垂头站在办公室外,攥着拳头的手臂上青筋峦起,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走了。
莎莎在电话里说起这事的时候,像少女沉迷偶像剧里的玛丽苏那样绘声绘色,毕竟是青哔哔的小女孩,很难不被阿文为爱痴狂的样子折服。
当时杨梦一并没有说什么,而此时的她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第48章 远在陆宁的罗颂,刚结束和杨梦一的通话,从走廊回到秦珍羽的宿舍里。
杨梦一转头望向芯姐,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消瘦得吓人,病号服像罩子一样笼住她柴瘦的身子, 堆叠的围巾和大毛线帽像是将她的脸淹没了,只能看到一双大眼睛。
芯姐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 仍闭着眼, 仰着头, 任由阳光抚上脸颊,看起来, 就像是她整个人在发光。
杨梦一收回视线, 不再多想, 学着她的动作,感受冬日暖阳。
身旁的人还在说着话,“之前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原来是跟着客人的车, 去了大理玩,真是无知者无畏。”
一阵停顿后, 芯姐又含笑道:“但有时候也会羡慕她这样大无畏到没心没肺的样子。”
“赚一晚, 玩一周,没钱才回来上班。”杨梦一闷笑出声,“像不像三和大神?”
“嗯?”芯姐睁开眼,思考半晌,吃吃笑出声,“还真是。”
“快过年了, 医生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吗?”杨梦一突然想起来, 便问道。
“快了。”芯姐垂目。
“那你……”
杨梦一还没有将话说完,芯姐也明白她想问什么, 打断直说:“没想好去哪过年,一直以来都是在金玉宫里,大家虽然各自孤零零的,但凑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可是今年好像连这个都实现不了了。”
芯姐继而又自嘲道:“老天爷这是硬要我上岸啊。”
“福祸相依,触底反弹。”杨梦一侧身轻轻地抱了抱她,“未来会更好。”
芯姐将手搭在杨梦一环上来的臂上,柔声道:“承你吉言啦。”
远在陆宁的罗颂,刚结束和杨梦一的通话,从走廊回到秦珍羽的宿舍里。
她已经在秦珍羽寝室住了一礼拜了,当然,是秦珍羽征求了室友同意的情况下才借宿的。
秦珍羽的室友一放假就跑光了,寝室里都是空床,恰好罗颂要来,秦珍羽脑瓜子一转,干脆取得关系最好的室友的同意后,自己睡上了人家的床,然后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罗颂。
这样一来,罗颂不仅可以省下酒店钱,她们俩还能玩个痛快再回去。
秦珍羽正架着脚剪趾甲,听见动静,抬头看向来人,“哟终于打完了?”
罗颂耸耸肩,咧着嘴笑得灿烂,“你要先洗澡吗?”
秦珍羽翻了个白眼,“阿汤哥,我都洗完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聊了多久是吧。”
罗颂挠挠头,作“私密吗喽”九十度弯腰状后,拿上睡衣进了淋浴间。
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饶是罗颂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也受不住冻,匆匆冲了个澡就急急忙往身上套衣服。
罗颂一身水汽地从浴室里出来时,秦珍羽已经半躺在床上了,正刷着手机。
罗颂坐在床边,抽两张纸巾,将拖鞋和脚上的水擦干后,才算完整做完了一整套冬日洗澡流程。
她正准备躺进被窝里,就被旁边床上的秦珍羽紧急制停。
“阿汤!你先别躺!帮我拿下保温杯吧!”秦珍羽脸上挂着讨好谄笑。
罗颂的手还定在掀被子的动作上,视线在床和桌子之间来回扫动,眼神里是呼之欲出的震惊:就这点距离你不是吧!
但最后还是转身去对面的桌上拿过秦珍羽的水杯,递给她时,罗颂还特意说:“秦大小姐慢点喝,别呛着了。”
秦珍羽嘿嘿笑,接过水杯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陆宁工大学生宿舍的格局是床和桌子,分别两侧,也就是两张双层床并排位于一边,四张带柜书桌又在另一边。
她们都睡在下层床上,头对着头,讲话的时候就好像对方正躺在自己身边一样清晰。
两人各自刷着手机,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话题七拐八弯地,竟说起了秦珍羽父母的事。
“其实我上次回家,就隐隐约约有觉得家里氛围不太对,就是……”秦珍羽斟酌着语句,“哎呀我也说不清,但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而且,我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了。”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我在我爸副驾的车门那里,摸到过一支口红,高考完是他接我回家的。”
“但是你知道吗,”秦珍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竟然从来没想过要和我妈讲这事,我在帮着我爸隐瞒这事。”
秦珍羽翻过身来,趴在床上,伸手敲了敲罗颂床头的铁杆,“我是不是很自私。”
罗颂也面向秦珍羽坐了起来,从上往下望去,她只能看到秦珍羽下垂的唇角和眉眼。
“人之常情,”罗颂叹了口气,“换位思考,可能我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想了想,她决定将当日隐藏未提的话都和盘托出。
“那天我去到你家的时候,你家里墙和玻璃都有破损,你妈估计刚哭过,听我妈说,你爸干的事,芳姨已经知道了。”
秦珍羽慢慢地爬起身来,盘腿而坐,看向罗颂的目光里全是茫然,“婚姻到最后,真是全凭良心啊。”
罗颂沉吟半晌,问道:“你已经知道了的话,怎么也不急着回去看芳姨?”
“听我妈说,我爸最近天天都在家,其实自发现了他的事后,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父亲了。”秦珍羽诚实道,“而且我妈让我别急着回去,听她的语气,她状态还可以,我也不是那么担心了。”
听到这话,罗颂倒惊讶起来,大概是秦珍羽口中的妈妈和那天肿着眼睛、强忍泪意的女人并不像同一个人,但她什么都没说。
秦珍羽絮叨道:“如果这只是个不根据真实情况的设问,我肯定会嚷嚷只要男的敢出轨就一定要离婚,但生活不是小说,跟我看的那些爽文一点都不一样。”
罗颂正想说些什么,哪怕好友是个风风火火、消极情绪不压在心底的人,但她还是想安慰一下她。
但秦珍羽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比如现在,刚说完话,秦珍羽就卸力重重往后一倒,尽管隔着厚厚的被褥床褥,还是发出“咚”一声巨响。
“不说这个了,再说就要给我整失眠了。”倒在棉被上的秦珍羽闭着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点开心的吧。”
然后不等罗颂回答,秦珍羽就又挑起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你和学姐怎么样啊。”
罗颂:……
但罗颂也不藏着,“我觉得还可以,挺好的。”
“那你到底啥时候告白?”秦珍羽侧身,用手支起脑袋,看向罗颂。
“……”罗颂疑惑地皱眉,“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吧,告白就那么重要吗?”
秦珍羽是个专心又花心的人,很快就从上一个沉重的话题中脱离,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八卦中。
秦珍羽激动得猛坐起身,拍腿直呼:“那当然重要!不然谁知道她是不是把你当闺蜜处!”
说完,她又向前窣窣地爬,靠到两张床这中央那,凑近罗颂跟前问:“你感觉嗷……她对你有意思吗?”
罗颂思忖着,才纠结道:“应该是有的吧……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她是不是只把我当很投缘的一个朋友。”
“来来来,”秦珍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问你答,最后我给你分析一下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们每天都会打电话对吧,都聊些什么呢?”秦珍羽抛出第一个问题。
罗颂歪头想了想,“就说说当天的工作学习和生活?”
秦珍羽补充着问:“那微信上呢?”
“微信上我说得多,分享照片,看到什么好玩的好笑的我也会给她发过去。”
“她条条都有回应?”
得到罗颂肯定的答案,秦珍羽扬眉,又抛出问题:“你们见面频率高吗?”
“一般都是一周一次。”罗颂将被子拉高,堆到腰间,“你知道的啊。”
的确,秦珍羽摸着下巴,觉得这个问题意义不大,便更进一步问道:“那你们牵过抱过吗……就是,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吗?”
“抱过几次,”罗颂抿抿嘴,“但都是为了安慰才抱的。”
秦珍羽来了兴趣,“她不抗拒哦?”
“……”罗颂摇摇头,“不过人难过伤心的时候,也顾不上这些吧。”
“那倒也是。”秦珍羽认可对方的反驳,“那你……有没有暗示过自己喜欢她?”
她一脸好奇地问:“或者……有没有暗示过你不太直?”
罗颂眼神闪动,羞赧道:“我给她推过《自梳》,两次。”
这话一出,秦珍羽兴奋地一巴掌拍到羽绒被上,“阿汤,你可以啊!那她看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罗颂搔搔头。
秦珍羽像只兴奋的斗鸡,在旁边手舞足蹈道:“这可是重要指标!你就以这个为引子!一定能捋出来!”
她正口若悬河着,忽然收住了话,朝罗颂飞了个邪笑媚眼,嘿嘿笑道:“对了,现在可以给我看看小姐姐的照片了吗?”
罗颂这次倒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手机里有很多杨梦一的照片,都是约会日子里拍的。
照片里的人,一开始也是略微拘谨地赧然微笑,从夏到秋再至冬,现在无论罗颂在什么时候举起相机,她都能轻快自在地笑对镜头。
有时正呲牙咧嘴小心地咬着滚烫的丸子,注意到罗颂的镜头,杨梦一脸上是无奈和责备的表情,但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笑意。
杨梦一的确好看,溜圆的眼睛与丰盈的嘴唇是一派无邪,高挺的鼻峰与绷直的下颌线则颇具疏远之意,鼻上一颗小痣是神来之笔,清冷与天真完美地集结在同一张面庞上。
可谓是嬉笑怒骂,宜喜宜嗔。
哪怕只是捧着手机看相片,秦珍羽眼前仿佛也浮现了一个妍丽女孩的灵动身影。
第49章 两人便订了三号的高铁票回家。
秦珍羽一声不吭地滑完了相册里的照片, 摇了摇头。
见她这般动作,罗颂心里一紧正想问话,就看到秦珍羽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激动。
“你这……你这……你这也太会挑太敢挑了吧!”秦珍羽揶揄道,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如果她对另一半的颜值是以自己为标准的话,那你没戏了。在她面前, 大多数人顶多只能算得上是长相周正。”
没等罗颂说话, 秦珍羽就丝毫不给面子地下结论:“硬件拼不上了, 你得靠性格取胜。”
罗颂伸手往秦珍羽头上一拍,“有你这样讲话的吗。”
“实话实说, 你别不爱听。”秦珍羽眼睛滴溜溜一转, “我这还有一个颇为靠谱的猜测, 你要不要听。”
罗颂嗯哼一声,“洗耳恭听。”
秦珍羽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俩有戏。”
此话一出,罗颂的脸即刻就漫上了嘚瑟的笑意,虚心地开口:“秦老师, 这怎么说。”
只见秦珍羽颇为卖弄玄虚地朝她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后, 吐出俩字:“直觉。”
这回答跟作业背后参考答案上的“略”字没有区别。
眼瞧着罗颂的“啧”就要冒出来了, 秦珍羽立马补充道:“我感觉很准的!我看那么多小说呢!”
“她看向镜头的眼神真的很放松、很温柔。”她尝试着分析,“这些照片里都有种我说不出的氛围在。”
“讲真的,我都有点嗑你俩了。”秦珍羽撑着脸。
其实听到秦珍羽的话,罗颂到底还是高兴的,就像去寺庙求得上上签那样,哪怕不过一纸签文, 也能给人无限勇气。
罗颂也躺倒在床上, 将傻乐的脸埋在被中。
“哦对了,你那小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秦珍羽在脑海中搜刮着, “杨……杨什么?”
“杨梦一。”罗颂探出头来,“做梦的梦,一二三的一。”
“杨……梦……一。”秦珍羽嘴里来回念着这三个字。
倒真不怪她记不得小姐姐的名字,别说她们只有暑假那会的一面之缘,平时罗颂也一直将人藏着掖着,就连照片也是现在才给看。
“扬州一梦……什么来着?”秦珍羽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好像一句诗啊,但是我记不太清了。”
这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又怎么想都只得个模模糊糊的影的感觉真叫人抓心脑肺,至少秦珍羽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她拿起手机,在浏览器上搜了一通,片刻后喊道:“就是这个!”
秦珍羽将手机怼到罗颂跟前,屏幕上赫然是杜牧的一句诗。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罗颂嘴里喃喃念着,滑到下边的注释看得仔细,片刻后,按灭了屏幕,将手机递回给秦珍羽。
这句诗,到底不算什么好话,也让她再次想起了李玲娇说的话。
秦珍羽没注意到罗颂的异常,她正打算再接再厉,趁着今晚夜聊氛围好,多套点小姐姐的信息出来。
“小姐姐年纪多大了?”秦珍羽趴在床上,晃着脚,慢悠悠地问。
“什么?”罗颂一时走神,没听清。
“我说她今年多少岁了?”秦珍羽重复道。
“应该已经二十五了。”
闻言,秦珍羽猛地抬头,“多少?”
“二十五啊。”罗颂被她的一惊一乍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今年不是大四吗?”秦珍羽心里计算着,“咱们十八岁读大一,那大四的时候应该是二十二岁左右吧。”
“哦这个啊,她说她上学比同龄人晚了一点。”
“你们这年龄差,传言姬圈人均恋姐果然是真的。”秦珍羽“啧”了一声,“你简直算是年下小奶狗了吧……哦不,是个高一米八的大狼狗。”
罗颂无话可说,不过她其实还从未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已经跨进性少数群体的圈子里了。
于她而言,这一切只是恰恰与那句最俗的话一模一样:我喜欢的人恰好是个女生。
秦珍羽继续问道:“她是哪里人啊?”
“外省的,不过具体是哪的我不清楚。”
“她是你学姐,你有在学校打听过她吗?”秦珍羽交叉着小腿,悠哉问道。
“……没有刻意打听过。”
秦珍羽对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咬牙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
罗颂默然不语,到底还是没把那些风言风语说出口。
“算了,你还知道些什么?”秦珍羽问。
“除了她的喜好以外,其它的具体信息,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太多。”罗颂诚实道,“而且怎么被你说得像是相亲似的,一来就要查人户口本。”
秦珍羽:……你赢了。
罗颂的确没有主动问过这些问题,杨梦一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不喜,但每每提及原生家庭与过往之事,她总是含糊其辞、避而不谈。
罗颂对此表示尊重,也并没有非要刨根问底。
俩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大半夜,在两点多的时候才终于没了声,进入梦乡了。
虽然住在宿舍不用钱,但陆宁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再加上要过年了,两人便订了三号的高铁票回家。
她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三号那天,罗颂背着来时的大双肩包,秦珍羽推着行李箱,就往车站去了。
一个小时不到,两人就回到了祁平,正跟着人群往网约车上车点走,但她俩等的是罗颂的爸爸。
在得知她们订好了回程票后,罗志远就给孩子打了电话,说等她们回来,他跟宋文丽一起去接人。
罗颂百般推辞,表示坐地铁回去也很方便,不用特地借舅舅的车来接她们。
但架不住爹妈坚持,她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此时此刻,她和秦珍羽正在网约车站台上吹着冷风,一开始还有黑车司机上前搭话,待罗颂被问烦了后板着一张脸沉默不语时,他们倒是默契地绕过了她俩。
“汤啊,叔叔啥时候来啊?”秦珍羽往手心里呵气,侧头问道。
罗颂在名为“萝卜坑”的家庭群里拍了拍爸爸,正欲打字问他们到哪了,就有一辆灰色的轿车停在路旁对着俩人按喇叭。
被这忽如其来的噪声吓了一跳,罗颂都想爆粗了,一抬头,就看到摇下的* 车窗里,是自己爸妈笑得像花一样的脸。
罗志远打开后备箱,下了车,将秦珍羽的大箱子抬上去后,喜气洋洋地招呼一头雾水的两个孩子上车。
罗颂和秦珍羽对视一眼后,麻溜地打开后座车门,系紧安全带,排排坐好。
车里的暖气烘得两人神经末梢都放松了下来。
秦珍羽是当之无愧的捧场王,车刚开起来,她就拽长了安全带,凑到前排中间那笑着挑起话题:“远叔丽姨,你们买车啦!”
罗志远认真开着车,只嘿嘿笑着没说话,宋文丽接过话头,高兴道:“这不是想着有车能方便点吗,平时还能接送罗颂去学校。”
“新年新车,今年真是欢喜年了。”秦珍羽嘴甜道。
这话听得夫妇二人喜上眉梢,宋文丽更是直接对罗颂说:“学学珍羽,说话多讨喜。”
罗颂咋舌:你们倒是给我插话的机会啊喂!
望着罗颂吃瘪的脸,秦珍羽得意地朝她wink一下,等对方咬牙切齿装作要举拳时,她又立马认怂。
怎么说,就像人类世界里的Sid,没错,就是冰河世纪里的那只树懒。
总之,车子欢快地驶向龙西,待停在秦珍羽家门外时,罗颂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惊奇,从前都是自己蹭秦珍羽家的车,今日倒转过来,竟让她有些不习惯。
罗颂跟着下车,到后备箱搬下大行李,推给秦珍羽时,扬了扬眉,轻声道:“有事给我发消息。”
秦珍羽秒懂,但只摆摆手,说了声“OK”。
小车沿着不算宽的道路进了村,开到自己门口时,罗颂着实又惊讶了一把。
只见小院外门那面墙,整一个翻新了,从前一半是镂空铁门,一半是水泥砖墙,现在则是两扇对半开的成片的大铁门,上的是朱红色金属漆。
门大开时,车堪堪能停得进去,将不算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就很考验司机的技术了,新车到手没多久,本就是最心疼肉紧的时候,罗志远每每进出这门,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待车停稳当了,罗志远才长吁一口气,下车时,又换上一副骄傲的样子,看得罗颂忍俊不禁。
三人一边进家门,一边聊着天。
“改院子工程量大不?”罗颂坐玄关处的小椅子上,解着鞋带问。
宋文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闻言笑道:“这是你爸爸老本行啊,一天就搞完了。”
这祁平速度让罗颂瞪大了双眼,继而发出灵魂质问:“真就是为了接送我才买的这车啊?”
宋文丽哂笑,“问你爹吧。”
“最主要是为了接送你,”罗志远搓搓手,“但是平时出门也方便多了嘛,咱们今年可以一起去花市搬年桔了。”
罗颂眯着眼,啧啧两声,毫不留情地戳破爸爸的说辞:“怕是有人盼买车很久了,拿我当借口吧。”
罗志远也只是嘿嘿笑,无言地承认了女儿的话。
这车不算贵,落地八万,不过对于一向节俭的罗氏夫妇来说,却是笔巨大的开销。
车大概是男人至死不渝的爱好,自上回听大舅子说起买车的事后,罗志远心底的馋虫就彻底被勾了起来。
但他腆着脸向妻子提起买车的事时,还是用女儿做的借口。
其实宋文丽哪能不知道丈夫心里的小九九,但他的借口在理,也难得看他如此高兴,便也默许了罢。
第50章 但她好歹也是经历过十八个春节的青年了,对此经验老道。
数数日子, 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罗颂刚回来,就要面对大清洁大采购的忙碌。
但她好歹也是经历过十八个春节的青年了,对此经验老道。
此刻的罗颂, 正拿着抹布刷子和小水桶,坐在楼梯上给扶手栏杆挨个擦干净。
这活听起来不难, 但栏杆还做了花鸟图案镂空设计, 周而复始地刷刷洗洗擦擦, 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失去灵魂的流水线女工。
从一楼往上擦,擦到二楼拐角处时, 罗颂深深叹了口气, 将刷子和抹布往桶里一丢, 摘下手套,从卫衣兜里摸出手机,给许久没见的杨梦一发去消息。
LAW:【滴滴探头表情包】你在干嘛?
那头的杨梦一很快回了消息:在跟着leader检查场地布置,你呢?
罗颂拍下身旁的小水桶, 发了过去:在大扫除【可怜巴巴.jpg】
LAW:今天忙吗?
11:还好,项目准备得差不多了。
但罗颂聊天的最终目的可不是这个, 她紧接着问道:那这周日有空一起吃饭不?
看到消息的杨梦一笑弯了眼, 发着回说可以。
LAW:【蹦蹦跳跳表情包】
幸好罗颂坐着的地方,是一楼的视觉盲区,不然她傻乐的样子,铁定又要让宋文丽疑惑万分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罗颂收起手机、戴上手套的动作都轻快不少,一边擦拭着, 还一边哼起了歌, 倒真惹得宋文丽频频侧目。
罗颂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将栏杆近乎翻新一遍后, 才去卫生间将清洁工具洗洗涮涮后挂起来,再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她偷偷拿了瓶冻在冰箱里的柠檬茶,插上吸管后猛喝一大口,又在妈妈从厨房里探头时,立马将脚踩在沙发边沿,屈起膝盖挡住饮料瓶。
等听到厨房里又有刀子剁肉的声音后,罗颂才又小心翼翼地啜饮起来。
她的手掌沾上了瓶身的水,在掏手机前,还特地在卫衣上擦了擦水。
罗颂打开微信,找到了秦珍羽的头像,拍了拍她。
LAW:喂喂喂?
小秦今天要开心:?
LAW:这两天没声的?家里还好吗?
小秦今天要开心:……还行吧……虽然我妈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氛围还是有一丢丢奇怪
LAW:那你爸呢?
小秦今天要开心:ummm我都没正眼瞧他
LAW:厉害啊小秦
小秦今天要开心:不厉害,很无奈,不知道咋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咋好意思无事发生的样子
LAW:【摸摸头表情包】有事喊我,姐们这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
小秦今天要开心:OKK
熄了手机屏,罗颂最后狠吸一口柠檬茶,却又小心地在吸管发出嘶嘶声前停下。
她将饮料盒藏在卫衣兜里,偷偷溜到进房间了才扔垃圾桶里。
坐在椅子上没两分钟,罗颂就听到爸爸在天台喊她的名字,忙起身往上跑去。
天台上,罗志远已经在这忙活半天了,因为一楼的小院被车子占了,所以现在晒衣服的阵地就只能转移到天台了。
从前不太用得上顶楼,所以大家也一直没怎么收拾过这。
前几日,只拿了个晒被的铁架子就当作晾衣架用,但近来天气不佳,阳光不多也就算了,偶尔还会下场猝不及防的雨,等他们冲上来把衣服一收,雨就停了,如此重复几次,跟打游击战似的。
趁着今天有微弱的太阳,罗志远打算在天台上装个阳光棚,整到一半发现漏了个工具没拿,便喊罗颂去一楼工具间里拿。
瞧着女儿噔噔噔地上来,又噔噔噔地下去,再噔噔噔小跑着给自己拿来工具,不知怎的,罗志远想起了孩子走路都不稳的那会,他和妻子总爱一人趴在床的一边,将女儿抱到正中间,看她会奔向谁。
女儿小小一团,每次都要费很大劲儿才能站起身来,但立不住几秒,就又一屁股跌了下去。
她总会先爬向自己,然后又在妻子的嬉笑声中被吸引注意力,调转方向朝她爬去,可只要自己一唤她,孩子便一定会使劲儿又慢悠地钻进自己怀里,惹得妻子酸溜溜的,最后他还得一边抱着小的,一边哄着大的。
那样幸福的“焦头烂额”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一眨眼,孩子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罗志远笑得欣慰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