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洛笙身前发凉, 这才发觉起先被萧楚淮挑开的衣裙也被蹭散。

    她那件轻薄的纯白蝴蝶小衣彻底显露在男人眼前,连通勾勒而起的轮廓也压在他身前,他衣襟上的金线冰得她肌肤轻颤。

    好巧不巧, 外面邓煜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笙笙怎么小了,上次裹起来都看着惊为天人。”

    洛笙一时窘迫, 掀起眼帘又对上萧楚淮晦暗的视线。

    萧楚淮平日里并不会任由自己的思绪被旁人的言论轻易影响。

    此刻却很难不顺着邓煜的话, 控制自己不去感受身前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 本想平复心绪, 却因着突然加大的呼吸动作, 触感愈发的清晰明显。

    洛笙被他的气息波动弄得很不自在, 轻挪了一下身形, 又被萧楚淮制止。

    他的嗓音稍显嘶哑, “别动。”

    洛笙轻轻的“哦”了一声。

    听他语气不好, 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错开脑袋埋进了萧楚淮的颈窝。

    洛笙听着邓煜的话, 心下难受得厉害, 今晚是做不出什么勾-引的举动刺激萧楚淮了。

    可是阿兄马上就要去贡院了,她什么都没做好。

    洛笙有一点绝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等着这片刻的寂静之后,冷不防的轻声道, “殿下能不能救救我阿兄。”

    “什么?”

    “没什么。”

    洛笙颓然垂下眼帘, 只安静的等着外面风雨停歇。

    这太直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即便是开口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不知几时,麋战结束, 棺椁外的两人似乎都舒缓过来。

    还是细弱的女声先开口,“殿下这般对我,那你我婚事……”

    就在洛笙疑惑怎么突然停了时,屋外突然响起惊叫声。

    洛笙微微偏头,听到外面一声惊呼,“怎么是你?!”

    褪去情-欲,这声音格外耳熟。

    这好像是……元茉的声音?!

    洛笙瞬间清醒过来,外面元茉已经给了邓煜响亮的一耳光。

    邓煜听上去也有些懵,但看清人是元茉,眼底多了几分餍足兴味,连忙道歉赔罪。

    试图再上手哄人,却被元茉气急甩开,“今晚之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

    “何必这么大火气,瞧元姑娘你又不是第一回,可我是啊,你又不吃亏。”邓煜笑着似乎还想说什么,房门便“砰”的一声甩上。

    洛笙微微讶异,什么意思?

    邓煜摸了摸被打过的脸,有几分春风得意。

    没睡到洛笙,睡到了元太尉的唯一嫡长女,他岂止没亏,这是赚大发了。

    邓煜正欲起身,忽而又看见了元茉落在地上的帕子。

    他轻笑着捡了起来,揣进口袋里,浑身舒爽的离开了灵殿。

    直到屋外全然安静之后。

    棺盖才被男人一下子掀开,挪到一旁。

    洛笙终于有了起身的机会,扶着推开的棺盖坐了起来。

    虽然刚刚棺盖留了一条缝透气,可里面还是气闷,这样的天气,两人躲在里面也闷出了一身的汗,洛笙大口大口的呼吸。

    抬头正对上萧楚淮探究的目光。

    洛笙视线下移,蓦的看到了自己大开的衣襟,她慌忙伸手捂住,手忙脚乱的系裙带。

    “我的意思是……”萧楚淮突然出声,“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洛笙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身上,连忙爬了起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洛笙费劲的从高高的棺椁里翻出来。

    背对着萧楚淮整理好自己的衣物。

    她听见萧楚淮出来,系裙带的动作掺杂了混乱的思绪,“今日……多谢殿下。”

    算下来,如果不是萧楚淮,那被邓煜摁在地上折辱的就是她了。

    萧楚淮有一阵没有说话。

    洛笙垂眸,她今晚真的太糟糕了。

    先是被人陷害而不自知,勾-引萧楚淮勾-引得一塌糊涂,“那,我先回去了。”

    “都这样了还回去?”萧楚淮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洛笙停了停,回头看他。

    萧楚淮看了她片刻,像是懒得解释太多,“今晚跟我走。”

    洛笙:“!”

    萧楚淮说完,捡起放在一旁的伞就要往外走。

    “跟你走啊?”洛笙追了两步,小脑袋飞速运转。

    这什么意思?她成功了?!

    “不跟我走,回去再被人围堵欺负,可别来找我。”

    “走,走走。”洛笙几步上前,扶住了萧楚淮撑伞的手臂,“我跟你走。”

    萧楚淮走出大殿,被她握住手臂时,不由得停了下来,偏头看了她一眼。

    正撞上小姑娘开心到弯起的眉眼。

    她眼尾一颗红色泪痣,格外耀眼惹人。

    萧楚淮收回视线,悠游道,“这么高兴?被你得逞了?”

    萧楚淮一直很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囿于任何困境,永远能轻而易举的忘了之前的不开心。

    “那也得殿下愿意让我得逞啊,”洛笙绵绵声音夹杂着愉悦,又自然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到底是殿下悲天悯人,慈悲为怀,臣女得殿下庇佑,自然开心。”

    慈悲为怀。

    萧楚淮眉梢微扬,还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他磁性嗓音被细雨笼在一方油纸伞内,“其实今日我本在主殿。是有个姑娘,诵经结束后,要我过来看看。”

    洛笙意外的抬头看向萧楚淮,“是元佳滢?”

    萧楚淮:“不认识。”

    洛笙思虑再三,觉得这些人中,能知道她在这里受难,还会叫萧楚淮来帮她的,好像只有元佳滢。

    可是……她不是还给自己用了软骨散吗?

    洛笙想了好一会儿,没想明白,“不论如何,殿下还是帮了我不是吗?”

    萧楚淮淡淡道,“我只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皇兄皇嫂着急,又要来找我。”

    “好啦,我都知道。”洛笙还是很开心。

    总之她不用天天心惊胆战猜测自己会不会受欺负了。

    “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

    “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还请无所不知的洛姑娘解答。”萧楚淮的声音混合着油纸伞上细密而富有韵律的雨声,听起来不同于往日的冷硬淡漠,温和许多,“你上次弹的曲子,与我原谱改动颇大,为什么想改?”

    洛笙眨了眨眼睛,“你问这个啊。”

    不算后半段,原曲前期是一片荒芜的静谧之地,她的确擅自加了些欢快的东西。

    繁密雨声中,许久才再次响起小姑娘轻音,“我就是觉得,它太孤单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在这复杂冗长的宫廷甬道里,回音都显得清澈。

    两人静默无声的走了半路,沉翦送来了马车,将他们暂且送回了清源殿。

    进屋,沉翦才看见萧楚淮衣衫湿了半边,忙询问,“殿下衣服怎么淋湿了。”

    萧楚淮退下外衫,平静道,“那小姑娘总拉我袖子,伞偏了。”

    沉翦将信将疑。

    主子能让一个姑娘拉偏了伞?

    “这会儿太晚了,”萧楚淮打断了沉翦的思绪,“明日一早,把她送去皇后那,就说是皇后差人接走的。”

    沉翦懂了,“您是担心坏了洛姑娘清誉。”

    “不,”萧楚淮义正言辞道,“我担心坏我清誉。”

    沉翦:“……”

    *

    清源殿中一派澄明,伺候洛笙梳洗的还是上次那个宫女。

    洛笙问着,人好像叫文兰,是皇后送来的,常年在清源殿伺候。

    洛笙因着躲在棺椁里,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暂时都不太能穿了,文兰娴熟的给洛笙准备了新衣服。

    出门便啧啧称奇。

    上回殿下在屋内把人弄得衣衫不整,哭哭啼啼。

    这次又把人弄得香汗淋漓,柔弱不堪,半夜才带回来休息。

    殿下真是破戒了啊。

    那她可得用心照顾着,万一殿下晚上过来,还能和这姑娘睡得舒服些。

    洛笙简单沐浴清洗后,从沐浴间出来换上了崭新的寝衣。

    文兰连床铺都给她铺好了,洛笙翻开,诡异的发现,文兰铺的是鸳鸯花样的被单。

    枕头都是合欢花。

    洛笙愣了愣。

    啊?

    这什么意思。

    她还以为萧楚淮没那个想法了,是单纯的请她来避难,难道他想得还是……

    洛笙抿唇,局促不安的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又匆忙将自己带过来的小话本和药瓶翻了出来。

    洛笙翻了一会儿话本,心跳逐渐加快,索性先扔到了一旁。

    而后倒出来药瓶里一个花油珠,躲在被子里,涨红着脸,塞了下去。

    花油破开,细润满盈。

    接着一股微辣的灼热蔓延到四肢百骸,帮助她做着准备。

    洛笙攥着被子,安静的等着。

    其实这一晚相处下来,她倒是觉得,萧楚淮好像也没那么坏。

    也不像是母亲说的那样。

    所以这一切是不是都还是有转机的。

    思及此,洛笙倒是放松了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既然不是萧楚淮要害她阿兄,等他一会儿过来,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

    洛笙闭目养神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

    洛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隐约看见门口熟悉的身形,许是还没睡醒,她浑身疲乏无力,勉勉强强扶住床铺,却怎么也起不来。

    床幔薄纱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

    第32章

    她寝衣滑落肩膀, 落在男人直白的视线之下。

    被看得越久,她越是不安,难耐一声, “殿下……”

    男人身形靠近, 笼罩住她面前所有光线。

    大手毫不客气的掀开她身上覆盖的锦被,一个用力将她压在了床榻之上。

    紧接着身后贴上温热滚烫的胸膛, 将她牢牢的禁锢在鸳鸯被单和他之间。

    热气氤氲, 雨声糜乱。

    四周只剩下缠绵悱恻的呼吸声。

    空气温度急剧攀升, 将她全然缠住。

    洛笙那被养出来体质适时的沁出眼泪, 眼睫沾了水珠, 轻颤着“呜呜”两声, 腰身被箍住。

    如同在逃无可逃的棺椁里, 与男人肌肤相贴。

    她的世界突然间被人硬闯破坏, 翻覆天地, 她纤长的脖颈被迫扬起,腰身弯折成微妙的弧度。

    身后的人依然沉稳自持, 但却丝毫不影响他屠戮惩罚的力度。

    “殿下, ”洛笙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眼,还不忘正事, “阿兄, 帮帮我阿兄……”

    床边骤然响起文兰的轻唤,“洛姑娘, 皇后娘娘派人来接了。”

    洛笙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 手搭在旁边,才发现天色蒙蒙亮, 这床榻之上始终只有她一人。

    洛笙疑惑的撑起身子。

    又是梦吗?

    屋外再度响起敲门声,文兰出去迎。

    “洛姑娘起来了吗?”

    “起来了, 这就去了,劳烦公公再等一等。”

    文兰回来催促道,“今日是早了些,可也是为了避人口舌,洛姑娘等到了皇后娘娘那边再睡吧。”

    洛笙回过神来,连忙更衣梳洗,“我我我知道了。”

    洛笙在连翻催促之下,匆匆忙忙出了门。

    一墙之隔,偌大的寝殿之中。

    床榻上的男人蓦的睁开眼睛,眼底是近乎猩红的红血丝。

    漆黑瞳孔深处满是还未消散的情-欲。

    萧楚淮静躺了许久。

    翻身坐起,眉头紧锁。

    他起身,连带着被单床褥都扔进了浣衣间,沉着脸更衣梳洗,去了书房。

    沉翦打着哈欠进书房时,冷不丁又撞上了一脸火气的萧楚淮。

    沉翦顿时谨慎了些,最近主子晨起火气好像有点大。

    萧楚淮头都没抬,“人走了?”

    “刚走。”

    “查得怎么样。”

    沉翦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染了半截的香料,“这个是属下在仙灵宫主殿角落里发现的。”

    萧楚淮伸手接了过来。

    沉翦接道,“主殿常用檀香,但是昨晚等人走后,这香料不知怎么的被人换成了春信。”

    春信,是烈性催-情香的一种。

    萧楚淮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一阵没说话。

    “属下另外查了昨日诵经的名册,洛姑娘本该是在主殿诵经的,如此想来,邓煜应当是对洛姑娘别有所图,命人给她用了软骨散,又点了春信,只等无人时,再行苟且。”

    “但洛姑娘被换到了西偏殿,又请您去照看,所以相安无事。”

    “至于元姑娘,好像只是听说您因为下雨困在了主殿,所以特地去给您送伞。”沉翦低声分析着,“所以他们两人都沾上了春信,大抵是都没在主殿找到人,在院里撞上了,所以会做出那等逾越之事。”

    “啪嗒”一声,萧楚淮手里盒子扣上,“邓娄一家,最近是不是挺招摇?”

    “邓煜复职,正好碰上丹尧出兵,是有些动作。”

    “嗯。”萧楚淮应声,“有动作就等着收了,还以为他们自作聪明耍心机能有点真本事,如今看来也这么无趣。”

    萧楚淮抬眼,“那元太尉呢?”

    昨晚之事,明显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这背后的缘由,一旦冲着洛家去的,归根结底是冲着太子去的。

    沉翦迟疑片刻,“元太尉如今是肱骨之臣,陛下器重,而且太尉确实德高望重,丹尧一事上话语权颇大,这于公于私,怕是动不了。”

    萧楚淮提笔,简单的写了两句什么,封到密函中递给沉翦,“但必要的时候,可以一起敲打敲打。”

    沉翦接过来,“明白。”

    萧楚淮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慢条斯理的起身。

    他出门朝着洛笙休息的厢房走了过去。

    萧楚淮刚到门口,文兰正抱着洛笙换洗的衣物出来,瞧见萧楚淮,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萧楚淮垂眸,便看见了文兰手中洛笙的衣物。

    里面夹杂着那件薄如蝉翼的蝴蝶纱衣。

    萧楚淮移开视线,才送走一件,怎么又留下一件。

    “她衣服没带走?”

    文兰谨慎回道,“洛姑娘衣服脏了,恐怕不好带吧。”

    萧楚淮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萧楚淮沉吟片刻没再出声,绕过文兰进了房间。

    文兰见主子没再说什么,心领神会的抱着衣物去浣洗。

    摸到那件纱衣,径直红透了脸。

    看不出来啊,他们殿下平日里那般正经,背地里玩得还挺野。

    这样款式的小衣,她见都没见过,倒是还挺好看的。

    房间刚刚被整理过,显得干净整洁,只是屋内还有挥散不去的少女馨香。

    萧楚淮坐在桌前,眼尾余光瞥见了桌上摆着的书本。

    他认得,这是洛笙昨晚在灵殿拿着的那本经文,她在外面专门包了一层纸。

    旁边还放了一个小瓷瓶。

    大抵又是她落下,被文兰收拾过来的。

    萧楚淮顺手摸起那个小瓷瓶,打开看了一眼。

    恰巧,一颗晶莹剔透的油珠滚了出来。

    萧楚淮探手捡起,一个不小心捏破了外面的薄膜。

    沾着香气的清润花油瞬间溢出,顺着他的指尖遍布了他修长手指。

    萧楚淮动作有片刻的僵硬,看着指尖湿润莹亮,花油蔓延遍布,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别开视线,匆匆拿了帕子擦干净手上花油,放在一旁。

    他深吸一口气,瞥见经文,思索着或许他是该多看看经文静静心。

    萧楚淮顺手拿了起来,修长的手指翻开书页。

    看到“经文”内容之时,他猛然愣住!

    萧楚淮掌心一松,书卷掉在桌上,书页快速翻卷落到最后一页。

    没有一丁点经文的影子

    而尾页落款上,是一朵花印,明晃晃写着三个字。

    “寻芳阁”

    第 33 章

    而此时, 洛笙进了坤宁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依照礼仪给皇后请过安,就被安排到了一间厢房继续睡。

    她不知睡了多久, 突然间从睡梦中惊坐起身。

    而后开始手忙脚乱的翻着自己的包裹。

    可她哪里带了什么包裹来。

    洛笙呆呆的坐在床榻上。

    完了完了, 小话本、花油,她该不会都落在萧楚淮那了吧!

    洛笙一时间睡意全无, 欲哭无泪。

    她今早实在是太困了, 什么都给忘了。

    洛笙绝望的倒下去, 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能不能假装那不是她的东西……好像不行, 萧楚淮见过那本书的皮。

    洛笙趴了一会儿, 又坐了起来。

    往好处想, 那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厢房, 萧楚淮没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去, 还偏巧看到了呢。

    她一会儿赶紧去拿回来, 应该就没事了。

    洛笙如是想着,赶紧收拾东西起床。

    到底是临走前得跟皇后再打个招呼, 洛笙收拾好东西, 去了正殿。

    好巧不巧,刚到门口, 洛笙远远看见萧楚淮坐在殿内, 她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正殿之上,皇后敏锐的察觉到了站在门口的姑娘, 笑盈盈的招呼她进来, “笙笙来的正好。”

    不正好。

    洛笙惆怅的想着,硬着头皮踏进了正殿, 朝着皇后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她迟疑了下, 又朝向萧楚淮,“殿下万福。”

    皇后眉眼微弯,“快坐吧,休息得可还好?”

    “挺好的。”

    虽然萧楚淮并没有看她,但洛笙还是觉得,他在就莫名的尴尬。

    皇后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全然看在眼里,“本宫已经命人去叫你父亲母亲来接了,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还好昨日小五过去,将你接了回来,不然真要出点什么事,本宫也不好和你家里人交代。”

    洛笙听来惶恐,“娘娘言重,娘娘肯收留臣女,臣女就很知足了。”

    皇后欣慰不已,这小乖乖可比小五那块木头要舒心,“我们本是一家人,说恩情多见外。说来,你该谢小五。”

    萧楚淮看了皇后一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洛笙只能又看着萧楚淮道了声谢。

    偶尔视线相触,洛笙眼睫微抖,又心惊胆战的收回视线。

    萧楚淮一如既往的没有接话。

    洛笙摸不清楚他的心思。

    这反应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区别,那应当是没看到那个小话本……吧?

    皇后打破了他们间的沉默,“你阿姊前阵子还跟本宫提,想让你去东宫陪陪她。”

    洛笙竖起耳朵,看向皇后,“可以吗?”

    “当然,”皇后被她这副试探的小表情弄笑了,“只不过如今入东宫需要请示,的确太麻烦,本宫命他们给你赶制一块鱼符,到时候你拿着就可以随意出入东宫了。”

    洛笙诧异的睁大眼睛,连忙起身道谢。

    不多时,宫人来禀报说洛府的车马已经在宫外候着,皇后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了萧楚淮身上。

    她轻咳了一声,“小五,你正好去紫宸殿,顺路送笙笙出宫。”

    殿内许久未开口的萧楚淮迟疑片刻,正想说不顺路,看见皇后的目光,还是应了下来。

    洛笙瞄了他两眼,规规矩矩的跟着出门。

    两人硬是走了一段距离,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洛笙掰了半路的手指,觉得如今再不说科举的事情,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我,我前两日又做了个梦。”

    提到梦,萧楚淮脚步莫名一顿。

    洛笙继续,“我梦到我阿兄考试被人塞了作弊的东西,最后被除名。”

    洛笙半晌没有听到萧楚淮的回应,她也不知道这样的说辞行不行,心下愈发不安,又补了一句,“可阿兄明日就要去贡院了……”

    萧楚淮莫名有片刻的沉默。

    周身氛围变得更加奇怪。

    萧楚淮慢条斯理的出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昨日说那些话,做那些大胆之事,是为了你阿兄?”

    “是……不,也不全是。”

    好吧,她确实是为了阿兄。

    洛笙想着,“你是指哪些话啊?”

    萧楚淮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嗓音说不出的冷漠,“科举规程都是严格按照流程来的,每一环都有三层监察,又不是儿戏,说陷害就陷害。”

    洛笙动了动唇,“可……”

    “紫宸殿与宫门并不顺路,本王有要事在身,”萧楚淮吩咐身边太监,“你带洛姑娘出宫。”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紫宸殿的方向。

    洛笙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她也没说别的啊。

    一旁小太监看见洛笙没有动,不由得小声提醒道,“洛姑娘,奴才送您出宫。”

    洛笙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小太监,“那个,我还有东西落在清源殿,你能带我去取一下吗?”

    小太监连连点头,“可以的,这边来。”

    洛笙道了声谢,一路心不在焉的走着。

    在宫道上,远远看见了一辆车马走过,恰巧帘子掀开。

    车内元茉的视线与她撞了个正着。

    洛笙心口蓦的一跳,脑袋里不合时宜的出现了昨晚的盛况,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元茉眸光幽深的扫过她,慵懒的倚靠在马车内。

    收回视线时,眼神很是骇人,“她果然溜了,还真是小看了她。”

    马车内元佳滢眉眼微动,将手里的春信递了过去,“帮阿姊问过了,确实是邓妙琴差人等大家都走了,在主殿檀香炉里,加了春信。”

    她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光线,“只是没想到,让洛笙跑了。”

    元茉碾碎了春信,堂而皇之的在指尖把玩,“看来姑母说得对,她是有些聪明伶俐在身上的。”

    元佳滢屏气凝神,偷看着她的动作,眼尾瞥见了元茉颈间暗红。

    元茉突然出声,“看什么呢?”

    元佳滢立马收回视线,“没什么。”

    “看见了也无妨,”元茉笑了,“五殿下昨夜中了那香,缠了我许久。就是不光彩,不宜声张罢了,你也不要说出去。”

    元佳滢细眉紧蹙,轻攥了攥手指, “恭喜阿姊。”

    元茉饶有兴致的看了她许久,“昨晚,也多亏了你……”

    她还没说完,马车离开皇宫刚走进一条小巷,就忽然停了下来。

    车夫恭敬道,“姑娘,邓家大少爷请见。”

    元茉脸色骤然一变,但仍端着正经模样,“什么事?”

    邓煜恭恭敬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有关洛氏的事,还请元姑娘来我车上细商。”

    元茉看了元佳滢一眼,眉眼微动,“那你先回去吧。”

    元佳滢轻应下来,元茉就下了马车,走到了邓煜车前。

    车夫掉头,先将元佳滢送了回去。

    元茉看着车身在小巷子里消失,才回过身。

    邓煜站在车边,眼尾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示意元茉上车。

    元茉动了动唇,只看周围人多眼杂,还是上了邓煜的车。

    车夫将车子行驶到偏僻无人的角落里,车内又响起了巴掌声。

    只是这次元茉没打实,被邓煜攥住手腕。

    “既你发现了,那也不妨告诉你,”元茉冷笑着,“本姑娘及笄起就有入幕之臣,房外排队等着伺候,可不是你那娇娇气气要受你贞洁挟持的表妹,幸你一次,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车内一阵混乱衣物摩挲声,“我是不是回事,还得元姑娘说了算。”

    车夫早早的离开了马车周围。

    车内声音愈发放肆,渐渐震荡起来。

    “元姑娘既上了我的车,不就是为了给我机会,再伺候姑娘开心吗。”

    车内女子气息声愈发混乱,元茉美眸半阖,“伺候过我的人里,你还真算不上……嗯。”

    “他们可上不了朝堂,帮不了姑娘做王妃。”

    元茉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就要发挥点用处了,看我是留你还是杀你。”

    邓煜低笑。

    小巷里还是昨夜骤雨初歇的潮湿黏腻,车檐挂着的流苏震颤不已。

    清源殿内,洛笙左找右找死活找不到自己的小话本和花油。

    洛笙茫然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她昨晚明明就放在床上的。

    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是下面人收起来了?

    洛笙走到桌前,桌上规规矩矩的摆着纸墨书本,可同样也没有她的东西。

    送她出宫的小太监走进来,“洛姑娘,找到了吗?”

    “没有。”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不如姑娘你告诉奴才是什么东西,奴才差人再好好找找。”

    这怎么好告诉别人是什么东西。

    洛笙纠结了片刻,“罢了,不重要。”

    她提起裙摆离开了屋子。

    那般不正经的东西,最好是收拾的时候被人扔了,千万不要被谁捡走。

    不过想来,这好歹也是皇宫。

    应该也不会留这种东西吧。

    对,应该是被扔掉了。

    洛笙无精打采的跟着小太监离开皇宫。

    刚出门就瞧见陶晗焦急在门口踱步,看见洛笙出来才匆忙迎上前,“这是怎么回事啊?”

    洛笙一身疲惫,看见陶晗之时,连日的委屈汹涌而来。

    她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母亲……”

    陶晗将人迎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怀夕受委屈了?”

    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洛笙就是突然觉得好难啊。

    改变家里的命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已经很努力了,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好像还是没能帮得了阿兄。

    洛笙窝在陶晗颈间,轻声喃喃道,“没事,就是跟人吵了几架。”

    陶晗拍着她,“接到皇后娘娘旨意可真是吓死我了,跟谁吵架了?回去让你父亲去找他们算账。”

    父亲肯定不可能找元太尉算账。

    那位可是掌管生杀大权的武将,现在又是用兵时,得罪了元家他们没一丁点好处。

    洛笙也没敢提,只挑挑拣拣的说了些事情,全程忽略了那晚西偏殿的事,还有萧楚淮,“皇后娘娘已经帮我说过了。”

    陶晗备了些吃的安抚她,一面吃一面痛骂那些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风气,“这京城里的人性不堪一击。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长个心眼分清谁是该来往的,谁是不该来往的。”

    “况且怀夕没做错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无礼而不开心。公道自在人心,你瞧瞧皇后娘娘不就很偏向你吗?”

    洛笙也不懂皇后为什么会偏向她,或许这事她一开始就没想到会惊动皇后,“许是,娘娘因为阿姊的关系?”

    “也有这一层,”陶晗又给洛笙递了块点心,“但肯定更多的还是因为你自己。”

    洛笙心情好了不少,咬着陶晗递来的点心,“那,阿兄明日是不是就要去贡院了。”

    “正好,你还能去送送你阿兄。”

    洛笙看着陶晗,“贡院可安全?”

    陶晗沉默片刻,“我们已经将能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就是贡院里面的事情,你父亲手也伸不到那么长。我们动作太多,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尽人事听天命,我虽然总觉得你父亲说问心无愧是虚言。可有时,我们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洛笙听来觉得无奈,但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这世间的事,永远不如话本上那般称心如意。

    洛笙回到家里,路过洛清晏的府苑,看见他正在命人收拾去贡院的东西。

    洛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被院里的小厮瞧见,凑了上来,“姑娘进来坐坐吧。”

    洛清晏正好也看见她,“笙笙回来了?”

    洛笙轻嗯一声,有些愧疚的走上前。

    “今早我听说了,等我考完,带你出去散散心。我在书苑里有些朋友的姐妹与你年纪相仿,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也好做玩伴。”

    “我没帮上阿兄什么,还要阿兄来操心我。”

    “说什么呢?”洛清晏放下书案,站直身子,“笙笙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生气了。”

    洛笙忙上前几步,“阿兄别生气嘛。”

    洛清晏看她,“科举是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因为我的前程有所负累,如果你们觉得有,那这是我的错。”

    洛笙敛眸,“没有负累,只是在乎而已。”

    任是谁知道自己兄长第一登科,却因为莫须有的陷害让十数年努力付之一炬,从此再无施展抱负的机会,都不可能平静到当做什么都不会发生。

    洛清晏薄唇动了动,扶洛笙坐下来,“其实考好考坏都无妨。若是失利,大不了我再等三年。若是不行,日后去寻常小镇做个教书先生,没有为官压力不也挺好。”

    “笙笙不是还想,日后在小镇里开个脂粉香料铺子吗?那我们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对不对?”

    洛笙觉得很有道理,刚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胡说,阿兄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只是我自己想得有点多,”洛笙转圜道,“阿兄你不要听我的,你好好考。等你回来,我去给你接风洗尘。”

    “好,我等你给我接风洗尘。”

    洛笙从洛清晏的院子里出来,倒是想开了些。

    人也不一定非要局限在一条路上,哪怕没有富贵官职,他们一家人在寻常小镇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到底还是阿兄心怀开阔。

    洛笙如是想着,也不在纠结其他。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收拾着送洛清晏去贡院。

    贡院门口一早就围聚了不少赶考之人。

    洛家将车马停在了稍微僻静些的地方,洛展与陶晗叮嘱着洛清晏。

    洛笙紧张的站在旁边,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考的场景。

    从前只在寻芳阁里听那些书生说过,等登科及第,位极人臣就回去给寻芳阁里的姐妹们赎身。

    有些傻乎乎的姐妹时常念着这个大考,以至于洛笙总觉得这个考试特别重要,虽然她没见过有人真的回来给谁赎过身。

    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看起来是挺隆重的。

    洛笙新奇的四下看着。

    身边陶晗忽然将她拉了过去,“怀夕有福气,去送一下你阿兄,此番必定顺遂。”

    “诶好。”洛笙回过神来,抱过洛清晏的笔墨盒子。

    洛清晏看着她认真小心的动作,不由得弯唇,带上东西,往贡院的方向走。

    “今日起早了,一会儿回去好好补眠。”

    “我不困的,”洛笙谨慎的抱着怀里的盒子,“阿兄你东西都带好了吧,没有什么落下的。”

    “带好了。”

    “那就好。”洛笙想来也是,洛清晏又不是她,丢三落四的。

    她送洛清晏到门口,将盒子递给洛清晏,“祝阿兄蟾宫折桂,得偿所愿。三日后,我还在这里接你。”

    洛清晏接了过来,“好。”

    洛笙目送着洛清晏离开,正要转身回去。

    隐约听到人群里一声极轻的,“嫣儿。”

    洛笙下意识循声望了过去,猝不及防瞥见了人群中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

    那人看见她,先是讶异了片刻,而后面色一喜。

    洛笙心下一惊,避开那人视线,匆忙几步往回赶。

    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嫣儿真的是你啊。”

    洛笙小跑几步,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父亲母亲多说,就探身钻进了车马。

    马车边陶晗见她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正要问,就看见后面追过来一个年轻妇人,一面追还一面叫着“嫣儿”。

    马车边,家丁拦下了那妇人。

    “干什么的?”

    那妇人见着家丁的冷脸,不由得停下来赔笑道,“这我妹妹,我们从小一块在寻芳阁长大。”

    “哪里来的泼皮乱认亲,这是太府卿三姑娘。”

    妇人讶异的张了张嘴,笑道,“这,不可能,我见下你们家姑娘,认错了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陶晗不悦,冷声吩咐着,“拖开,咱们走。”

    “诶,”妇人被家丁架起,“你们干什么?我丈夫刚进贡院,日后登科,我们也是同朝为官的家眷啊,为何不能见我?”

    妇人被赶开,追了几步车马,“嫆嫣,七年前你骗我和那人一起逃走,我可是挨了一顿毒打!”

    洛笙扶了下车窗,看着车内晃动的车帘。

    秀眉紧蹙。

    “无妨,”陶晗出声,“这世间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她认错人了。”

    洛笙不安的点了点头。

    陶晗扶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还是叫来了马车边的下人。

    她简单吩咐了两句,就再次放下帘子。

    当初他们是暗中差人给过寻芳阁一批银两息事宁人,没有透露身份,但寻芳阁的人见了银钱也明白是惹不起的主,就没再追究。

    但是这银钱想必没到下面人的手里,管不了下面人的嘴。

    这妇人的丈夫在贡院里,这时候出事就容易闹大,不好解决掉。

    但愿她是个懂事的。

    小厮拿了个荷包回去,走到妇人面前,“我们主母说,看夫人你面容憔悴,你丈夫在贡院,想必你们如今赶考也缺少贴补,这点见礼不成敬意。”

    春晴倒是真的收了话,不好意思道,“你们还如此客气。”

    小厮福礼,“今日一见是缘分,只不过那确实是我们三姑娘,不是你的旧相识。夫人想必进京不久,还望夫人懂得京中规矩,不要胡言乱语,惹祸上身。”

    春晴隐约听懂了些暗示,心尖一颤。

    小厮说完径直离开。

    春晴仍捧着那荷包,眉眼暗了几分,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忽然间眼前视线被阴影笼罩住。

    长街上,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帘掀开,邓煜坐在里面,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

    第34章

    贡院之中一切紧锣密鼓, 有条不紊。

    脚步声繁密而规整,交谈声被刻意压低,无处不是备考的紧张氛围。

    头一日只是熟悉考场规则, 分派场次。

    第二日才是正经的考试。

    洛清晏坐在屋内, 神色平静的挽袖准备笔墨,在一众人中, 倒是显得心态平和。

    仿佛他今日并不是来贡院赴考, 而是来了一趟书苑准备听课。

    其实近些时日, 他在家里能感觉到父亲母亲包括洛笙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

    再加上前阵子父亲清查家中, 母亲时常叮嘱。

    他隐约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他那天与洛笙说的话, 事实上也并非随口虚言。

    若是真的有一些无法左右的事情发生, 洛清晏也不强求, 没有为官护民的机会, 总有为师育人的机会。

    反倒那样的生活, 远离京城口舌是非。

    或许他真的有希望……

    官靴踩踏地面,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将洛清晏唤回神来。

    他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响, 接着是禁军侍卫开路的声音。

    院内的人闻声停下来, 给赶来的监察、房官和翰林学士让路。

    马蹄声笃笃,在贡院内上犹如紧密的鼓点, 摇颤人心。

    院内响起沉沉命令, “监巡三层改为五层,总督两刻钟一巡视, 随机定点监察, 严防徇私舞弊。”

    “是。”

    齐声消散,回音阵阵, 更显威严。

    院内人一时疑惑,原本三层监察就已经很严苛了, 五层那真是喝口水都要谨小慎微。

    洛清晏思索片刻,到底也没当回事,正要继续磨墨,门外传来脚步声。

    接着两把椅子被人送进了洛清晏房间一侧。

    门口,萧楚淮与翰林学士径直走了进来,腰上挂着监察总督腰牌,坐在了洛清晏房内。

    洛清晏磨墨的动作停了下,对上萧楚淮的视线。

    萧楚淮没什么情绪道,“随机定点监察。”

    洛清晏:“?”

    洛清晏并未说话,只是迟疑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之前没听说萧楚淮是总督啊。

    萧楚淮眉目清寒,坐在那里就带着强大的威压。

    偏生他定力极强,能坐在那里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翰林学士甚至都要以为萧楚淮睡着了,转头对上萧楚淮视线才心有余悸的收回来。

    萧楚淮还静默无声的打量着洛清晏,视线下移,落在了他腰间的香囊上。

    是一个针脚细密精巧的竹叶香囊。

    做工独特,与他房中锁着的那个赤莲如出一辙。

    一看便知道出自谁手。

    这青竹香味清淡,萧楚淮闻着心烦,但没走。

    半个时辰一到,他才换了下一个房间。

    洛清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而此时贡院角落里一双人影焦头烂额,“这五殿下怎么突然变成总督了?”

    “原总督是太子,不知怎么的换了人。换了也就换了吧,他加到五层监察,又叫来了所有翰林学士,处处都是眼睛,两刻钟就巡一遍,他还自己盯着,咱们怎么下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上次洛府的事情就没办好,这次再办不好,主子肯定不会再那么好说话。”

    “这五个目标,总得有半数办成。”

    他们针对的是包括洛清晏在内的五家子弟。

    但贡院里的人活生生盯了三日,愣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

    最后一日实在是没坐住。

    明媚日光落进房间里,洛清晏铺展开自己桌上的纸张,正要收尾,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大胆!你身为监察,手里藏的是什么?”

    “这是从他地上发现的,不关卑职的事。”

    “大人冤枉,我如何敢作弊。”

    “不如先将人抓起来。”

    萧楚淮敲点桌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让他先写完。”

    萧楚淮出来,冷声吩咐,“上一轮巡视的检查结果送来,一轮一轮查,这三日五层监察的人都没发现问题,要么是这一片区疏忽值守,没有查清他夹带东西进来,一同论罪。要么就是这五层之中,有人别有用心。”

    此话一出,屋外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科举徇私舞弊是革职抄家的大罪,萧楚淮规定的这个监察频率,基本上一个赶考的有问题没发现,那这一片区五层十数个人都跑不了,或轻或重都得被问候一遍。

    洛清晏收回视线,心绪平静的写完最后一段。

    放笔之时,萧楚淮正带着一行人走过,洛清晏抬眼与萧楚淮扫过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但两人皆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移开视线。

    *

    骄阳升起,普照在长明寺佛像脚下,将一道纤弱的人影映在澄明佛像之上。

    洛笙跪得有些腿麻,睁开眼睛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母亲。

    陶晗仍然虔诚又认真的为洛清晏祈福。

    洛笙再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她很真诚恳切的表明了她为洛清晏祈福的心意,但是也是真的腿麻了得起来走走,还望佛祖不要见怪。

    洛笙无比虔诚的念完,慢吞吞的扶着软垫爬起来,朝着佛像拘了一礼,才挪出了大殿。

    殿外日光落在身上,洛笙伸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在院子里走动了片刻。

    晃神间,树丛里一个黑影窜了过去。

    洛笙定睛看了过去,在树丛阴翳处,看见了一只小白猫,咬着几根破草,警惕的望着她。

    洛笙隐约觉得这只猫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它一身柔软的白色毛发,有着一双蓝色异瞳,躲在日光斑点之下,像是一只落魄又孤高的小公主。

    小公主怎么能吃草。

    洛笙琢磨了片刻,拆下来自己腰间的荷包,倒出来一些玉米烙,放在掌心伸手过去。

    小猫试探性的靠近了些,嗅了嗅她掌心的食物,又警惕的看了看她。

    洛笙将手里的玉米烙放在地上,礼貌性的让开一段距离。

    小猫只定定的看她一会儿,大约也是觉得没有危险,上前靠近了些,围着她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她腰间垂下来的荷包边。

    洛笙见它没再抗拒,才大胆的摸了摸它的毛发,艳羡的夸赞,“你好漂亮啊。”

    “你有主人吗?”洛笙愈发靠近,“好想带回家。”

    不知是小猫听懂了还是如何,它朝洛笙“喵”了一声。

    洛笙没懂。

    小猫后撤几步,又回头“喵喵”的叫她。

    洛笙隐约觉得,它是想让她跟过去,于是试探性的跟上几步。

    那小猫果然又往前边走边叫她。

    洛笙抬头看了一眼它示意的方向,蔓延至丛林深处。

    洛笙有些犹豫,小猫干脆折返回来,咬了咬她的裙摆。

    “那我只跟你走一段啊,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洛笙跟着它绕过大殿,走了一段距离,她赫然看见丛林中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坐着那个白衣面具少年。

    他在树丛遮挡之下,半边衣衫垂落,一道蜿蜒而下的伤口张狂的遍布在他肌肉虬结的肩臂之处。

    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袖,在他白衣映衬下,格外渗人。

    洛笙倒吸一口凉气。

    那少年正巧警惕的看了过来。

    洛笙突然窥见外男身体,这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眼睛乱到无处安放。

    “抱抱抱抱,抱歉。”

    洛笙正欲背过身,又听见那小猫咬着她裙摆轻叫。

    洛笙蹲下身,“他是你的主人,你是叫我来见他啊。”

    小猫应了一声,凑到她腰间,扒拉了下她的荷包。

    洛笙陡然反应过来,这个荷包里她放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所以它一开始也不是在吃草,而是在找草药。

    洛笙拆下荷包,拿出来里面的药瓶,还是迟疑着走上前,隔了一段距离放在了少年身边的石头上,“公公公子,这个可以止血。”

    少年漆黑明锐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敛起视线,却叫道,“棉棉,过来。”

    洛笙正疑惑着,听到脚下小猫应了一声。

    顺带着将洛笙放在石块上的药瓶咬住,一同带了过去。

    洛笙偷看了一眼跳到少年膝上的猫,目光触碰到了少年裸露的肩颈锁骨,与喷张结实的肌肉线条。

    她不安的别开视线。

    少年却开了口,“多谢姑娘,姑娘上次送的伞,在下还没有还。”

    原来他记得,洛笙还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来,“没关系的。”

    “姑娘是哪家千金,改日我登门送还道谢。”

    “真的不用还了,”洛笙心惊胆战的看了看他的伤口,“这药也不用还了,你伤好重。”

    “小伤。”

    “才不是小伤,”洛笙划破个手指就疼好几天,这么大个口子,“肯定很疼。”

    少年笑了,悠游道,“这天底下,有人在乎的伤,疼起来才有意义。”

    洛笙觉得不对,“那自己在乎不行吗,不能连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啊。”

    少年停顿片刻,晦暗眸光映出她的影子。

    洛笙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唇,“那你好好养伤,我得回去了。”

    她说完,转头准备走,身后突然传来少年询问声,“姑娘连帮我两回,我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洛笙背对着他,是不太想说自己真名的,可她又不知如何拒绝,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其他的名字,她纠结了片刻。

    恰巧,不远处殿外传来了陶晗的声音,“怀夕!”

    洛笙匆忙的应了一声,也没再回少年的话,提起裙摆跑了回去。

    只留下萧楚沉独自坐在树下,手中瓷瓶上沾染的荔枝果香再一次侵入肺腑。

    怀夕,挺好听的名字。

    洛笙与陶晗离开长明寺没多久。

    几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萧楚沉面前,单膝跪地,“主子,贡院那边折了个人。”

    萧楚沉缓慢摩挲着瓷瓶,阴鸷黑瞳扫了过去,“又折了人?”

    他又问,“那办成了几个人?”

    跪着的男人顿时浑身冷汗,“我们动了手的,就是因为动手被巡察发现了,才折了……”

    一道利刃骤然破空而出,径直刺破了说话人的喉咙。

    那人应声倒地,鲜血顺着草地流淌而出。

    萧楚沉沾着满手鲜血,面不改色仍继续低问着,“我问你们办成了几个人。”

    剩下的两人不敢再找借口,坦白道,“主子恕罪,没有办成。”

    其中一个男人连忙解释,“本来按照原计划我们都安排好了,本来是太子总督科举,可,可后来换成了五王。”

    山林阴翳之中,风声萧瑟。

    一时的寂静令人心颤不已。

    萧楚沉手指轻点,“哥哥最近有点清闲。”

    片刻的沉默后。

    “他不是有个洛家的小情人吗,叫洛笙,从扬州寻芳阁来,也是有趣。”萧楚沉再度开口,“春晴那边如何了?”

    第35章

    跪着的男人隐约察觉到了萧楚沉的意思, 恭声回禀,“您猜得不错,那邓氏果真去追查了春晴那边的消息。目前消息春晴已经放出去了。”

    “那就让他们先鹬蚌相争, 自相残杀。”萧楚沉抱起棉棉, “我们只需要等个渔翁得利的机会。”

    洛笙从山林里跑出来,只觉得风声大了些, 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陶晗招呼着她上马车避风, “方才去哪了?”

    洛笙总不能跟母亲说她撞见了个外男, “刚刚有一只受伤的小猫跑过去了, 我就去看了看。”

    陶晗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拍拍她的手背, “你这孩子别老学你父亲实心眼, 深山老林里还是要小心。”

    “这山林野猫啊, 知道的感激你帮它, 不知道的反抓你一下都是有的。”

    洛笙乖顺点头,挽住陶晗手臂, “母亲求签了吗?”

    “求了, 是个吉签。”陶晗比来时稍稍放松了些,大抵是因为她重生过, 所以对神灵格外敬崇信任, “明日接你阿兄回来,再让他自己来拜一拜。”

    洛笙压低眼帘, 也不知道贡院里怎么样了。

    可惜她没能用好跟萧楚淮的那层关系。

    说起来, 萧楚淮到底为什么突然翻脸啊。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洛笙左思右想都没想清楚,转眼就回到了家门口

    最终将这件事情归为, 她和萧楚淮的关系还不够,没有到萧楚淮能为她透露什么, 或者做什么的地步。

    洛笙叹了口气,果然谈什么还是在床上谈管用。

    应当是上回她听到邓煜的话退缩了,没再主动。

    可脸面到底也比不过家人重要。

    在她的生命里,没有什么能比洛家人重要。

    车夫掀开车帘,洛笙探身出来刚要下车,迎面看见邓府的老嬷嬷从府苑内出来。

    嬷嬷瞧见她们,热络的上前,“洛夫人,您可回来了。”

    陶晗端着和气,“怎么刚来就要走啊,再进去坐坐?”

    “不了,”嬷嬷笑着看向了洛笙,“我就是来给夫人和三姑娘送帖子,送下就走。”

    陶晗不懂这帖子的含义,“是……邓府近来有什么喜事?”

    “家里送来了些牡丹,开得很是漂亮,我们主母想邀夫人和姑娘去吃赏花宴呢。”

    陶晗了然,“难为她有什么好的能想着我们,不过最近犬子还在贡院,不一定有时间,先谢过令夫人。”

    陶晗简单与嬷嬷寒暄两句,便差人将她送走。

    进了院里,陶晗就询问下人,“她送来的帖子是什么时候?”

    “七日后的。”

    陶晗看都没看那帖子,“那还早。两三日后差人回帖带点回礼,随便找个由头说我们不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家最近来得倒是勤。”她简单叮嘱了下洛笙,“你也少搭理他们,不知道又揣了什么心思。”

    “知道的母亲。”

    洛笙在陶晗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进门就看到了自己桌上放着的红帖,“这帖子还给送过来了啊。”

    含双拿过茶壶去沏茶,“是啊,说让姑娘你看看有没有你想试的菜品,到时候也能去尝尝鲜。”

    洛笙想着刚刚陶晗说的话,“要尝也不跟他们家人尝啊。”

    “那倒也是。”含双笑着,“但姑娘你还是可以看看,有喜欢的,咱们到时候可以在大少爷接风洗尘宴上点。”

    “你说得对。”洛笙百无聊赖的翻开了帖子。

    帖子上面贴了一串时新菜肴。

    前面菜式都还正常,芙蓉春饼,粉脆鱼花……

    直到不知哪一行开始变得怪异,玉露鸳鸯煲、翡翠合欢酒、白雪粉山……

    洛笙越看,脸色越僵。

    看到最后“酥肉煎红莲”突然心口一跳,“啪”的一声将帖子合上。

    这后面几道,是寻芳阁的菜式!

    什么意思?

    邓家人来送这个帖子是什么意思?

    含双一转头就看见洛笙极其难看的脸色,她端茶上前,“怎么了?”

    “没什么。”洛笙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看向含双,“你,你去聚福轩,要一下他们那准备上新的菜品册子。”

    含双茫然的应下,“哦好。”

    直到含双出门,洛笙才又打开了那个帖子,越看手心冷汗越重。

    那般不入流的菜肴名称,她并不相信这真的是聚福轩的菜谱。

    可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是邓家故意送来的。

    洛笙坐立不安。

    他们故意送这个来的目的,洛笙不敢想,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就是,邓家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以此来暗示她,威胁洛家。

    想来那日在仙灵宫,邓煜做出那样的事情,不就是想要逼她嫁过去,明里暗里拿捏洛氏。

    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了……

    天哪……

    洛笙心下一团乱麻,一个时辰后才等到了含双拿着聚福轩的新菜式名册回来。

    含双递过去,洛笙心惊胆战的翻看着。

    满目正经菜名里,根本找不出来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霎时间,洛笙心底一片冰凉。

    果真邓家送来的不是帖子,是来敲打她的。

    含双担忧的问,“姑娘,怎么了?”

    洛笙没回话,只呆呆的坐在原地,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寒意。

    她显得不知所措,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东西。

    这件事情一旦公之于众,阿兄阿姊、父亲母亲、洛氏所有人都会蒙羞,被人指点。

    眼下阿兄科举的要紧时候,阿姊有孕才刚坐稳胎。

    洛笙眼睫轻颤,她甚至不知道,这么大的祸事,她该怎么跟母亲说。

    “没什么,”她将册子放在旁边,失魂落魄的出声,“我就是好像看到了一个我小时候很爱吃的菜品。”

    “是什么啊。”

    洛笙随口道,“芙蓉春饼。”

    “那好说,这会儿我就差人去买,给姑娘带回来晚膳吃。”

    “嗯。”洛笙起身,“那我先歇会儿。”

    洛笙说完,抚落里间纱帐,避开人后,不自觉红了眼眶。

    他们怎么这样啊。

    她明明没招惹他们,也没做过坏事。

    她只想要家里人好好的,干嘛非得要这样欺负她。

    洛笙没崩住,蜷在被子里哭得停不下来。

    一整晚都没有出房门,也没有叫晚膳。

    眼泪打湿枕头,她才有空起来,翻个面继续哭。

    哭到一半又想起来,明早要早起去接阿兄,她不能肿着眼睛去。

    洛笙爬起来跑到梳妆台前,翻出来自己的消肿药膏,一面涂着眼周,一面看着镜子悲伤落泪。

    好在第二天早上起来,洛笙眼睛没肿,只是眼眶还红红的,看不出来什么大碍。

    含双服侍她用早膳,“姑娘昨晚的春饼都没吃,我差人又热了一下。”

    洛笙轻声道,“昨晚太困了。”

    含双并没怀疑,“姑娘休息好了就成。”

    洛笙思绪又飘远了些。

    这事办不好就是一件大事,她肯定要跟母亲说,只不过不能是今日给阿兄接风洗尘说。

    那帖子上写了七日后,那她应该还有六七日的时间。

    洛笙强打起精神,随着父亲母亲去了贡院。

    贡院门口人多,路上堵了片刻,等他们到时,洛清晏已经等了一会儿。

    见他们来,立刻满面春风的迎上前。

    洛展急切的问着,“怎么样啊?”

    “挺好的。”洛清晏说着看向了站在旁边的洛笙,“笙笙眼睛怎么红了?”

    洛笙眼帘压低,随意找了个借口,“是,有点担心阿兄。”

    洛清晏弯唇,“不用担心我,这一回……”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

    禁军从贡院内出来,将门口道路清出来,他们不由得后退让开。

    洛笙站在人群中看着一个个身着朝服的人从眼前骑马走过,从贡院离开。

    一个不经意间,队伍里黑色披风被长风卷起,晃过众人视线,随即飘摇而落。

    洛笙这才看清披风的主人,是萧楚淮。

    萧楚淮身着朝服与往日极为不同,更添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凉薄和无声的威压。

    很快便与她擦肩而过。

    洛笙明显感觉到,萧楚淮应当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但他并没有看过来。

    “他怎么也在。”

    “五殿下是监巡总督。”洛清晏顺着洛笙视线看过去,“本来应当是太子的,不知道怎么换成他了。”

    洛笙却久久没有回过神。

    消化着他是监巡总督这句话,“他……看着你们考试啊?”

    “嗯。”洛清晏观察着洛笙的反应,“你很关注他?”

    “没有。”洛笙收回视线,“就是好奇问问。”

    她低了低头,隐约有个猜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该不会是因为她说了那句话,才去做总督的吧……

    可他当时不是翻脸了吗?

    洛笙又看了看萧楚淮离开的方向。

    看了一会儿,她发觉萧楚淮不知什么时候下马了,走到同样来接考的韩御史一家,聊着什么。

    想来应当是正事。

    洛笙正看着,忽然瞟见了朝着他们走过来的邓煜。

    她心跳一下子凝滞。

    邓煜脸上挂着笑,自然的朝着他们打招呼,目光却落在了洛笙身上。

    他说了没两句话,又提起了那个帖子,“过阵子你们有空吗?”

    洛清晏婉拒着,“最近家事繁忙,我们不一定有空。”

    “若是洛大人和夫人没空,我们小辈也可以聚一聚。”邓煜看向洛笙,冷不防一句,“笙笙应当有空吧。”

    洛笙顿时一股恶寒涌上来。

    洛清晏替她挡着,“我现在还惦记着放榜,就怕去了扫兴。”

    邓煜笑了,意味深长的一句,“无妨,还有几日,万一想去了呢。”

    话落,他行礼离开,肆意扫了洛笙一眼。

    洛笙觉得他的目光比先前更放肆了些,活像是能将她的衣服剥开,将她羞辱了一遍。

    这般羞耻感让洛笙本就泛红的眼尾更红了几分。

    洛笙避开视线,转过身时,眼尾余光瞥见萧楚淮还站在那边。

    她心绪复杂的又看了他一眼,那泛红的桃花眸稍显无助,而后扶着含双手臂上了马车。

    车子离开了贡院门口长街,与萧楚淮擦肩而过。

    至此,韩御史说完后,半天没听到萧楚淮的回应。

    韩御史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萧楚淮,萧楚淮察觉到他的视线,继续道,“没什么事,就不打扰御史大人带公子回府了。”

    韩御史行礼,转身问着自己儿子,“你跟五殿下这么熟了,他专程来问你?”

    “没有啊,我话都不敢跟他说。”

    萧楚淮走了几步,停下来,看向了洛府马车离开的方向。

    前阵子总缠着他的不是洛笙吗?

    他牵过缰绳,游思在外。

    如今既委屈着,怎么不来。

    第36章

    洛府之中特地为洛清晏摆了接风洗尘宴。

    洛笙坐在座位上, 没有精神也没有胃口,强颜欢笑吃完了整顿饭。

    午膳结束后,洛清晏送洛笙回房, 不由得问道, “今日不开心?”

    “没有啊。”洛笙收回思绪,弯了弯眼睛, “阿兄回来我怎么会不开心。”

    “没觉得你是因为我不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洛笙脸上强打的笑容一点点收回。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 “阿兄, 要是有一天, 我的来历被发现了, 是不是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啊。”

    洛清晏嗓音如清风过耳, “你的身份本身没有什么麻烦, 但如果是专程想要找我们麻烦的人, 以此大做文章才会有麻烦。”

    洛笙看向洛清晏。

    “我的意思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被害人没有错,有心之人挑不到这件, 也会挑其他。风尘是错, 那流连风尘的人为什么没错,准风月花楼在的朝官为什么没错。”

    “非要论, 那一开始朝廷就不该允许青楼出现, 既然准了风月场所在,那就不该以风月身份论是非, 况且许多姑娘又不是自己能选的。”

    洛笙鼻尖又开始酸涩。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己有错, 自己不好,”洛清晏看她眼眶发红, 拿出了帕子,轻蹭了下她眼尾, “笙笙很好。”

    “你不用担心,真到了流言祸起,我们若是改变不了世俗,大不了我放弃功名利禄明志,给阿熙清除流言,再带你回老家。那里没人知道那些事,也不会有这般官场纷争。”

    洛笙闷闷道,“阿兄才考完,怎么总想着回老家。”

    洛清晏看了她片刻,“进贡院前不是答应要给我接风洗尘,我一早定了聚福轩的席位,明日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咱们散散心。”

    “好。”洛笙觉得自己这样整日郁郁寡欢也不是个办法,去散散心兴许能想到解决办法。

    次日巳时,洛笙收拾好随洛清晏出了门,聚福轩门口人来人往。

    毕竟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巳时开门起就座无虚席,通常是需要提前七日定席位。

    洛笙也没想到洛清晏去贡院前就定了位置。

    日头高照,洛笙顶着太阳下车,浑身暖洋洋的。

    洛笙跟着洛清晏走到门口,店小二上前相迎,将他们领上了楼。

    店小二稍稍侧身,“二位请进。”

    大抵是科举结束第二天,楼里有许多赶考之人吃饭。

    洛清晏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熟识。

    洛笙躲在洛清晏身后,被动的跟着叫人。

    进了雅间之后才稍稍松快些,洛笙瞧见桌子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肴,暂且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抛之脑后。

    她与洛清晏吃着,想起什么,“路上买的茉莉冰豆花,我忘了拿上来了。”

    “我去。”

    洛笙起身,“不碍事,我下去叫他们提上来就好。”

    洛笙很快便小跑出了雅间。

    聚福轩人挤人,热闹非凡。

    洛笙刚下到二楼,远远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马别开视线,匆忙下楼,却听见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嫣儿!”

    洛笙不由得加快脚步,刚跑下楼,眼前去路一下子被人拦住。

    洛笙惊惧的看着缓步走到她面前的邓煜。

    她正欲回身,却又看见春晴站在她身后。

    邓煜的声音犹如催命符一般,“这么巧啊,笙笙表妹今日也在,不如一起坐一坐?”

    洛笙皱起眉头,“我与家里人一起来的,怕是不方便。”

    “这是怎么了,几次三番的推脱我,是我们间有什么误会吗?还是笙笙表妹有些难言之隐。”

    “我能有什么,又不是我的问题。”洛笙想起洛清晏的话,挺直了腰板,“上次仙灵宫,你们打的什么算盘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现在又想要拿什么来算计我?”

    邓煜轻啧一声,“看来表妹对我是有诸多误会,这里人多,不如我们移步到院里说?”

    洛笙凝眉,正欲推开他,“我不去。”

    邓煜的手却拦在了洛笙面前,“这青天白日来往下人那么多,我又不能做什么。”

    他气定神闲道,“这里人多口杂,还有许多你阿兄的朋友,万一不小心被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想必会很麻烦,”

    洛笙眼睫微抖。

    这是威胁。

    邓煜示意一旁的小院入口,“这边?”

    洛笙暂且压下情绪,顺着邓煜的指引走到了聚福轩庭院里。

    聚福轩的庭院也布置了席面,通常是夏日晚间,大家乘凉避暑坐在这里用晚宴。

    这会儿刚好正午,太阳毒辣,因而院子里人少。

    洛笙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停住,回身看见春晴也跟了过来。

    她先前想过有可能是春晴,毕竟春晴才出现,邓家就送来了帖子。

    但洛笙当时还顾念着她们的情分,对春晴抱有一线希望。

    可如今所有的希望都被打碎。

    情分根本不值一提。

    洛笙开门见山,“你到底想做什么?”

    邓煜走到洛笙面前,大抵是抓住了她的把柄,早就没必要再装温和有礼给好脸色,“别这么大火气,无非是见见老熟人。”

    “谁?”洛笙看向春晴,“她吗?”

    春晴靠近握住她的手,“嫣儿,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我又不要求你什么。如今攀上了高枝,倒也不必对我如此冷淡。”

    洛笙抽开,咬死不承认,“我不叫嫣儿,我也不认识你。”

    春晴索性也不装了,“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胸口印了一朵桃花,是寻芳阁供客人玩赏常印的东西,承欢时红艳夺目……”

    当着邓煜的面,洛笙听得脸颊发胀,立马打断了春晴的话,“想来我母亲已经告诉过你了,空口诬蔑朝官家眷,可以论罪!”

    “即便这个不便查验,那你这通体幽香可骗不了人。”春晴毫不示弱,“现在还只是清淡的荔枝枝叶,动情之时就是甜腻的果香。若不是远远就闻见,我还认不出你来。你这身体,妙处可是多着……”

    “你胡说!”洛笙脸红到耳根,气息凌乱,看向邓煜,“这就是你们新的招数吗?污蔑我清誉。”

    “话可不能这么说,”邓煜慢悠悠的开口,“我们这不是还没有声张出去,特地想要与笙笙表妹商议。”

    洛笙硬撑着与他们抗衡,“空口谣传,在我朝可以凌迟处死。”

    “谣传是可以,可你别忘了,”春晴拿出来一张契子,“这是你亲手按下的身契,有你的掌纹,是不是,比对一下就知道了。还是你非要闹到官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比对。”

    洛笙浑身发凉,“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合着你们逃跑那顿板子,是没打到你身上。我在寻芳阁吃苦受累,你在大户人家享尽富贵,你当然不在意。”

    洛笙手指紧握在身侧。

    邓煜看着洛笙的反应,满意的上前,“我们是亲戚,这件事没必要闹到上公堂这么麻烦,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笙见他靠近,匆忙后退两步,却撞上身后梧桐树干。

    “这事亏了是我知道了,要是旁人知道指不定怎么编排你,编排你兄长,还有你那个太子妃姐姐,未来的皇后。哦对了,好像你阿姊,也流落过青楼。”

    洛笙手指越攥越紧。

    邓煜笑得不怀好意,“我也担心我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件事说出去。”

    “不过这事也好解决,”邓煜挑起洛笙落在身侧的长发,在指尖把玩,抬眼牢牢盯着她,“考虑下我母亲上回提的婚事?”

    洛笙迎上邓煜戏谑玩味的目光,那股被羞辱感又涌了上来。

    院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下一瞬,一只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攥住邓煜衣领毫不客气的拽了过去。

    洛笙定神才看见是洛清晏。

    洛清晏拎着邓煜衣领,面色冷冽但仍然气度儒雅,“邓兄轻薄到我妹妹头上了?是当我死了吗?”

    “不过是跟笙笙说两句话。你为何总是如此紧张?”

    邓煜掰开洛清晏的手,视线在他们之间怪异的扫了一遍,莫名笑了,“知道的以为你护妹心切,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暗通款曲的小情人。”

    突然间“砰”的一声!

    洛笙一惊。

    眼看着洛清晏一拳毫不客气的打在了邓煜脸上。

    “阿兄!”

    “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洛清晏你心虚了?”邓煜摸了摸被打的脸,笑着站直身子,“难怪我看一眼你都要不高兴,原来这不是你亲妹妹,她那副浪-荡身子,你是不是早就……”

    洛清晏攥紧他的衣领,又要动手。

    院内聚福轩的下人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二位客官冷静些。”

    这边的动静,俨然已经惊动了里面不少客人。

    众人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邓煜才说过那些话,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打量她,指点她。

    邓煜被扯开几步,倒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挑衅的看着洛清晏。

    被分开的两人仍然剑拔弩张,邓煜故弄玄虚的笑了,“这事要宣扬出去,可真是京城中一大精彩的传闻。”

    “几日后,放榜前,我母亲宴请你们,来不来,大可以自己选。”

    说完,邓煜甩开了身侧的下人,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带着春晴离开。

    洛笙扶着洛清晏手臂,等他们走远才担忧的看向洛清晏,“阿兄,你没事吧。”

    洛清晏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不碍事,他的话你别听。”

    洛笙低了低头,“我知道。”

    洛清晏带着洛笙回去,这顿饭怎么也不可能再吃得下去。

    他们将东西打包回了洛府。

    洛府大门紧闭。

    陶晗与洛展坐在正堂之上,一言不发。

    屋内所有人都面色严肃,气氛凝固到落针可闻,有些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洛笙慢慢起身,嗓音微哑,“父亲母亲,我愿意嫁过去。”

    第37章

    洛笙细弱的声音响彻在屋内, 意外的沉重。

    仿佛在所有人心口落下了一记重担。

    洛清晏先开口,“不行。”

    洛展眉头紧锁,扶着座椅扶手, “你若嫁过去了, 岂不就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可以随他们拿捏, 日后还有更麻烦的。”

    “可是, ”洛笙凝眉, “过阵子就要放榜了, 我怕他们在阿兄放榜的时候胡说八道。”

    如果说这次因为贡院监察力度加强, 好容易避开母亲所说的科举陷害。

    不能因为她, 又让所有事情回到原点, 让阿兄被逼放弃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

    这命运怎么这么难改啊。

    陶晗有些头疼, 撑着额头闭上眼睛。

    洛清晏道, “我没关系。”

    洛笙小声反驳,“那还有阿姊呢。”

    屋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东宫太子妃, 未来的皇后, 在这样的礼教制度中,不允许有任何的污点。

    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邓煜明摆着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他们就范。

    科举放榜和太子妃有孕两边压着, 他们几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能先答应下来,再想更好的办法。

    洛笙低着头, 手里的帕子早就被她揉搓的不成样子,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假死脱身, 就说是他们家逼死了我,他们应该就没机会胡说八道了。”

    陶晗睁开眼睛, “这方法是简单,但你日后就不便在京城露面了,就因为这么一家腌臜货,怎么值得。”

    陶晗总觉得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不然我们就先答应下来,算下来这样到成婚怎么也得三五个月,这段时间我们既是亲家,那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抓到他们把柄,一换一。”

    “再不济,那就成婚前假死脱身,说是他们谋害逼迫,他们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洛展长叹了一口气,“怀夕别担心,那邓娄在朝中偷奸耍滑,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段时间为父上点心,肯定有办法。”

    洛笙点了点头。

    近乎是那日他们和邓煜在聚福轩起了冲突后,京中就开始出现了流言。

    说是太府卿和殿中丞两家要结亲,近来在商议亲事。

    含双从外面采买回来,生了一肚子气,在院子里与沁雪说着,“这还没谱的事,怎么就直接给传开了,他们家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沁雪连忙暗示了下含双。

    含双抬头,才发现洛笙刚好从屋内出来。

    “姑娘,都是些流言,算不得数。”

    洛笙深吸一口气。

    自打上回邓妙琴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喜欢邓煜。

    洛笙就觉得邓家人极其擅长搬弄是非,散播谣言。

    如今这话能传出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流言也挺吓人的。

    洛笙没心思听又回了房间。

    蹲守在洛府附近的暗卫将流言一并带回了东宫。

    “近来洛府动静古怪,属下只探到一些未证实的话。”

    萧楚淮仍低头批复着文书,“什么话?”

    “说洛府三姑娘正在和库部员外郎谈亲事,他们要成婚了。”

    萧楚淮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下,“邓煜?”

    “是。属下是觉得有些古怪。”

    毕竟跟在萧楚淮身边的人,都知道洛府向太子,而邓娄一家向二皇子,这两家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结亲。

    萧楚淮思索片刻,垂眸将剩余的批复写完,放在旁边。

    许久后只问了句,“太子妃知道吗?”

    “太子妃如今在东宫静养,想必是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去告诉皇兄,让他斟酌考虑怎么说,”萧楚淮仍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太子妃的家事,她迟早要知道。”

    果不其然,纵使萧毅话语用词再怎么委婉,洛熙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坐不住了。

    她连夜传信给洛府,让洛笙来东宫。

    正巧,皇后恩准打制的鱼符也送了过来。

    此番洛笙入东宫也没有走繁复的批复流程,收到鱼符就能前往东宫。

    洛笙走到花园里就瞧见洛熙在剪花,她端着与往日一样的笑颜,亲昵的唤了声,“阿姊。”

    洛熙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眉头紧锁的招呼着洛笙过去。

    转头与身边下人吩咐,“你们先下去。”

    洛笙心下打鼓,但也没敢透露家事,“怎么了阿姊。”

    洛熙正色道,“那传言可是真的?”

    洛笙动唇,有些不安的笑了笑,“啊,阿姊你也听说了啊。”

    洛熙又催促着问了一遍,“是不是真的?”

    “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还没谈。”

    “邓家那样趋炎附势的人家,父亲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洛熙看着她,“还是说你喜欢……”

    洛笙手指绞紧,本来这些事情没打算告诉洛熙。

    邓煜那些勾当,说了阿姊要生气,要操心。

    本来母亲说阿姊前世就是难产受制,险些失了性命,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我还挺喜欢表兄的。”洛笙一脸轻松,弯起眼睛朝着洛熙笑了笑,“虽然表叔是拜高踩低了些,但是官场上有哪些人家不这样啊。”

    “表兄其实对我还挺好的,人上进后院也还干净,这段时间走动的频繁了些,我觉得他还不错。”

    洛熙很难相信,“他是威胁了咱们家什么吗?还是家里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邓娄手里?”

    洛笙心里咯噔一下,阿姊是比她聪慧的多,“没有啦。”

    她轻轻挽住洛熙的手臂,与洛熙走在东宫偌大的花园里,嗓音温温吞吞的安抚着洛熙,“能威胁我们什么啊。”

    “我对外只是个庶女,能嫁到邓家做主母,日后邓府做什么不还是我说了算。”

    “而且,嫁过去之后,我与邓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待我不好出了什么事,那坏的是他们自己的名声对不对。”

    “如果是阿姊担心咱们家会被他们利用,那更没关系啦,我本就不是咱们家亲生女儿,你们别因为我答应他们无礼的请求就是了。”

    洛熙凝眉,“说什么呢,你就是我亲妹妹。”

    洛笙笑着,“好啦,阿姊放心,我们都很好的。”

    洛熙也是离家一年,又少回家看,这家里的事情多一知半解,“你是真喜欢邓煜?”

    “是。”

    “真的想嫁给他?”

    “嗯。”

    洛笙笑得脸僵,默默祈祷阿姊快别问了。

    再问她要哭了。

    洛熙并不了解邓煜,但是看他爹的品性,难道儿子是股清流,“他有什么好的啊?”

    洛笙微顿,小脑袋瓜快速的想着,邓煜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他上回,在踏春时,我被人调戏,他出手相助。”洛笙磕磕绊绊的胡编乱造,“还有那次去仙灵宫祈福,他正好也在宫内,我衣服湿了他送了新的,我被人欺负,他暗中帮忙,那天下雨,还帮我撑伞送我回去……”

    虽然都是萧楚淮做的吧。

    但这不是为了她的太孙小外甥,反正萧楚淮又听不见。

    花园一侧假山石后,萧楚淮恰好路过。

    也恰好听见,他做的事情被安在了另一个男人头上。

    洛笙还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表兄当真是个知书识礼,妥帖靠谱的人,我挺喜欢他的。”

    洛熙将信将疑,但见洛笙一直在为邓煜说话,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得多考虑考虑人品,这成婚不是儿戏。”

    洛笙挽着洛熙,见她松口,也稍稍放松了些。

    谁料下一瞬,两人刚拐过假山石边,迎面撞上了萧楚淮。

    第38章

    洛笙蓦的心跳一滞, 愣愣的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洛熙倒是平静无二,“楚淮,你今日也在啊。”

    “今日休沐, ”萧楚淮的目光未有一刻停在洛笙身上, “没什么要紧事,不打扰皇嫂了。”

    说完, 萧楚淮径直离开。

    洛笙挽着洛熙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洛熙垂眸看了看她, “怎么了?还怕他?”

    洛笙结结巴巴的回, “嗷, 是, 是有点。”

    洛笙心虚不已。

    萧楚淮该不会是听到了。

    怎么这么冷漠啊……不对, 他一直挺冷漠。

    洛笙陪着洛熙走了一段路, 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萧楚淮离开的方向。

    说起来, 她虽然是要跟邓煜定亲了,可萧楚淮这边的计划也不好搞砸。

    万一日后邓煜解决了, 萧楚淮这边发作, 他们岂不是同样被动。

    邓煜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洛笙始终心下不安,盘算着今日在东宫住一晚。

    陪洛熙用过晚膳之后, 她趁着回房的空档, 去找了找萧楚淮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恰巧与萧楚淮打了个照面。

    看他过来的方向, 像是刚刚从太子房里回来。

    萧楚淮没什么情绪的看她一眼, 接着绕过她,准备进院。

    “殿下!”洛笙追上前一步。

    但萧楚淮并没有停, 大步流星的走着。

    洛笙小步跑才跟上。

    她本想拉他的袖子,却用力过猛, 猝不及防的抓住了萧楚淮的手。

    温热粗粝的手掌烫得她骨头发酥。

    身前男人一顿,不得不停了下来。

    洛笙有点尴尬的迎上他乌沉黑瞳,又低头看了看被她双手握住的宽厚手掌。

    筋骨分明,根根有力。

    相比之下。

    更显她十指纤纤如玉。

    萧楚淮淡漠抚落她的双手,“洛姑娘既要定亲了,就别再与外人拉拉扯扯。”

    洛笙也不擅长拐弯抹角,“你今天是不是听到了?”

    “听到什么也跟我没太大关系。”

    洛笙抿唇,着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生气了?”

    萧楚淮看着她,“我生什么气?”

    洛笙不知道合不合适告诉萧楚淮她是被胁迫的。

    可是告诉了他,萧楚淮问为什么,她难道要说因为她是扬州寻芳阁来的吗?还是等萧楚淮去查自己发现这些。

    那不就相当于把他们家的把柄交给萧楚淮了吗?

    好麻烦啊。

    洛笙的脑袋都快转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青楼里那些客人的说辞。

    “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想嫁给他的。今日说那些只是为了让阿姊放宽心,”洛笙熟练非常,“你也知道阿姊有孕嘛。”

    洛笙越说声音越轻,“我也没办法,那些事情原都是你帮我的,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应当是知道的啊。”

    萧楚淮看了她许久。

    莫名看得洛笙有些心慌,偏偏她看不懂萧楚淮深澈黑瞳里的情绪。

    只觉得里面像是一汪深渊,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卷进去。

    洛笙继续,“这门亲事也还未成,一切都说不准。”

    萧楚淮冷不防出声,“是说不准。”

    “就是洛姑娘人前人后两套说辞,听起来很不坦诚,以至于会让人怀疑,你与我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假,”他幽幽看着她,又补了一句,“是不是别有图谋。”

    男人清寒话语像是一记重压,砸在洛笙心上。

    洛笙掌心沁出冷汗,“我一个弱女子能对殿下有什么图谋。”

    “非要说图谋,”洛笙眼睫低垂,院子里清冷昏暗,只有不远处房内的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洛笙睫羽打出一片细密的剪影。

    她攥了攥手指,而后试探性的握住萧楚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裙带上。

    她将裙带缠在男人指尖,带着他拉动裙带,原本整洁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松散,“图这个可以吗?”

    萧楚淮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立马抽开手。

    却忽略了缠在指尖的裙带,裙带一下子全数掉落,洛笙显然也吓了一跳,轻轻屏气。

    衣裙束缚松开,少女线条漂亮的玉颈锁骨随着她屏气的起伏动作,愈发惹眼。

    萧楚淮凝眉,递了回去,“系好。”

    洛笙没接。

    萧楚淮嗓音带了威压,“等着我给你系?”

    洛笙小声嘀咕,“谁抽掉的谁系,不是很有道理吗?”

    萧楚淮:“……”

    萧楚淮深吸一口气,他身形压她一个头,站在洛笙面前几乎能将所有光线遮挡住。

    萧楚淮看她片刻,俯身将裙带环过她不堪盈握的腰,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近。

    洛笙直直的看着他。

    清澈夜色之下,她漂亮得桃花眸干净透亮,偏偏眼尾泪痣如妖似媚。

    萧楚淮错开些,低头,那股清幽香气钻入心肺。

    绳带圈过她腰线,纤细得仿佛一掐就断,随着她的动作微仰的动作弯折。

    像是还能再弯折成更美妙的弧度。

    萧楚淮凝眉,动作迅速的系好她的裙带,正要松手,忽然间腰际被一双软绵绵的手环住。

    少女身躯贴了上来,环住他劲腰,细弱轻音就在耳侧,“殿下,别生我气好不好。”

    她喃喃耳语,气息扰人心神,“我真的不喜欢他。”

    萧楚淮屏气站直身子,握住她放肆在自己腰间的手,挪开。

    嗓音凛凛,“不必担心我生气,洛姑娘喜欢谁、嫁与谁,都不该跟本王有关系。”

    萧楚淮又莫名其妙的补了一句,“你那婚事要真不情愿,让你阿兄解决。没见你拿洛清晏的好处,说成邓煜的,想来他是比我厉害些。”

    怎么又扯到阿兄了。

    洛笙苦恼的刚要说什么,萧楚淮就进了屋。

    洛笙多少有点挫败感。

    她摸了摸自己被系得乱七八糟的裙带,自顾自的打开又重新规整了一遍。

    还是没想通。

    她觉得他的气性不在于她是不是喜欢邓煜以及她的婚事,而在于她张冠李戴了他做的事情。

    也可以理解,换谁听了都不会舒服,况且他上次已经跟她偷听到邓煜那等恶劣行径,肯定也知道她不喜欢,这婚事不是她自愿的。

    但那张冠李戴,她都说了有苦衷,抱抱了还生气啊。

    早知道就亲亲了。

    真麻烦。

    她没见过这么难以捉摸的人。

    洛笙决定先放一放萧楚淮这边,有机会再亲。

    虽然她要定亲了。

    但只要她和萧楚淮都没有道德,那就没有问题。

    洛笙碰壁只能回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心事,还是第一次在东宫过夜,洛笙一整晚都睡不太踏实。

    一大清早就醒了,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索性收拾收拾回家,商议过几日去邓府赴宴的事情。

    邓家人给的时间并不多。

    这一来二往,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想出太多对策。

    再加上邓家人又不要脸的散播要定亲的传闻,他们这次登门近乎就相当于坐实了定亲的事情。

    偏偏他们无法反驳。

    况且但这种事,在朝中通常都是男方去女方家谈。

    他们如今被迫去邓府谈,像是上赶着嫁一样,脸面上极其难看。

    邓娄这一家人,一早就是算好的。

    为避免洛氏的名声更加受制于人,只有陶晗带着洛笙去。

    且当是寻常走亲戚,会稍微好一点。

    但陶晗的脸色仍然差到了极点。

    洛氏的马车停在邓府门口。

    陶晗下车,命人通传。

    邓府的下人一脸抱歉的说,“今日为了迎客,我们夫人一大早就命人规整院子,这不现在还没规整好,里面都是土,劳烦洛夫人在门口等一等。”

    陶晗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不碍事。”

    她带着洛笙回身,“外面太阳毒,上去等。”

    洛笙顺从的回去,刚上马车,陶晗就沉下了脸,连声低骂几句。

    洛笙不安的握住母亲的手,“怎么了?”

    “什么规整院子,无非是拿着借口磋磨咱们。”

    “让咱们在外面等着,被这来往的人看咱们家是多么殷殷切切的想要跟他们结亲,不惜在大太阳底下守着,”陶晗冷哼,“没有个把时辰,他们不可能放我们进去。”

    洛笙抿唇,听着陶晗的话,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他们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邓府的大门才打开。

    里面邓夫人亲自来迎,“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这些个手脚不利索的,总是搞砸事情收拾了这么久。”

    “快,快进来。”邓夫人笑眯眯的请她们进门,热络的像是没有让她们等这么久一样,“今日正好,我儿休沐,也能陪咱们逛一逛。”

    走进门,穿过前堂走到后院,洛笙瞧着这院子里除了多了几盆花,好像也没什么新奇的。

    这也能收拾一上午。

    到了后院,邓煜和邓妙琴一并出来,朝陶晗行礼。

    陶晗绷着脸,怎么也笑不出来,敷衍了几句。

    邓煜侧身,跟在了洛笙身后,洛笙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邓夫人瞥见他们,笑道,“不如让他们孩子自己逛,咱们在这里他们不自在。”

    邓妙琴附和着,“是啊,我陪着笙笙阿姊和阿兄。”

    “不必了。”陶晗拒绝,将洛笙拉在身边,“笙笙就爱跟着我,跟旁人反倒不自在。”

    洛笙害怕,也跟着攥紧了陶晗的手。

    她不敢跟邓煜单独相处,总能让她想到那日灵堂前,邓煜喊着她的名字,用污言秽语侮辱她、践踏她。

    这邓府空旷,也像是吃人的猛兽,要将她吞吃入腹。

    邓夫人笑意不减,多了些其他意味,“这女子总要嫁人,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里还能一直跟着母亲。你也该让孩子先适应才是。”

    邓夫人倒也不坚持,“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用午膳吧。”

    到了饭桌上,洛笙挨着陶晗落座,不成想,邓煜也跟了过来。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她身边,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新婚小夫妻同桌落席。

    洛笙局促的看了看陶晗。

    邓夫人先开了腔,“我家这是圆桌吃饭,显得亲近些。”

    她压根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这是岭南的鲜花饼,快,给你表妹夹一块尝尝,笙笙应当是爱吃。”

    邓煜将桌上的鲜花饼夹给洛笙,靠近了些低声道,“笙笙想吃什么告诉我就行,不必拘谨。”

    洛笙已经拘谨得要死了。

    她真的好不喜欢邓煜靠近她耳朵说话,顺带着庆幸自己今早狠狠地束了胸,不然邓煜靠这么近眼睛又不知道在看什么。

    陶晗也厌烦极了这等虚与委蛇,筷子都没动就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我们两家要商议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看向邓夫人,“既然是商议婚事,那有些事情得在提亲之前谈拢,免得日后闹不愉快。”

    邓夫人同样放下了筷子,“你说的是,有些话是得在提亲前说清楚。”

    她和气道,“其实我们家的想法,也与之前我跟你提的也有些出入,正要与你商议呢。”

    “我们考虑了一下,笙笙对外,是你们家的外室女,这也并不是什么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邓夫人笑了笑,“这未来做我们家主母,实在是不太够身份。”

    “什么意思?”

    邓夫人坐直了身子,端起了架子,“我们的意思呢,是想要笙笙先以妾室的身份嫁进来。”

    第39章

    太阳正午高挂在京城之上, 在这入夏时节灼烤在人身上,显得毒辣。

    屋内却犹如淬了冰一般,令人生寒。

    陶晗面色已然带了寒气, 气度仍是平静, “你们这是觉得拿捏住了我们,所以想要随意作践我女儿是吗?”

    邓夫人是不在意陶晗是不是生气, “这又不是你亲生的。”

    “但是我养的。”

    “洛夫人养出来自然是好的, 阿熙都能做太子妃了。”邓夫人别有深意道, “可近来我也听到一些传闻, 关于笙笙的来历……可真是说得有些难听。”

    “当然我也不是拿捏你们, 是万一笙笙做了主母, 日后东窗事发, 你们不怕, 那我们还怕呢。若非我们是亲戚, 京中朝官哪里有敢娶这样的。”

    换言之,就是肯让洛笙嫁进给邓煜做妾, 就是他们大发慈悲。

    不等陶晗再开口, 邓夫人就一脸惆怅道,“哎, 这事吧也危险。还好当下知道的人不多, 不然不知道怎么着就能传出去,坏了咱们两家名声。”

    “其实咱们也无妨, 阿熙那是太子妃, 还怀了太孙。”她想起来什么又靠近了些,“清晏也挺有出息的。可不能被这些闲话坏了前程。”

    纵使是洛笙也能听出来, 这是威胁。

    她手里帕子都绞成了一团。

    邓夫人拍了拍陶晗的手臂,“我们两家是亲戚, 在这种事情面前就该齐心对不对。”

    “你们放心,咱们笙笙进门是贵妾,这日后有机会再抬成正妻,也都是有可能的。”

    能有什么可能。

    无非是现在哄他们罢了。

    洛笙面色同样沉重,虽然她这个出身,本来就没奢望过去做什么当家主母,但是邓煜一家这样也着实是在打他们家脸,欺负人罢了。

    陶晗很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片死寂。

    旁边邓妙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压着眼底的得意神色,看了一眼洛笙,又和邓煜对视一眼。

    邓煜也不着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毕竟他们知道,陶晗不得不答应。

    片刻后,陶晗终于出声,“那你们打算如何安排。”

    “这纳妾就不必像娶妻一样麻烦了,没有三书六礼,笙笙也能早进门些。免得外面流言传得太难听,坏了笙笙名声。”

    陶晗气笑了,“早些进门是多早?”

    “下月初七正好是个黄道吉日。”

    洛笙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抬起头来。

    一般纳妾娶正经人家姑娘,都要提亲、定亲,没有三书六礼走下来也得两三个月,娶妻走三书六礼则通常半年。

    只有集市上买来做妾的女奴,或者别人送来的,才不需要这么久。

    洛笙莫名想到了之前听到的话,妾室和庶女就是家中的奴才,庶女还算是半个主子,有些人家的妾室甚至可以拿出来待客,甚至随意买卖、交换、赠送。

    邓煜一家此番,其实压根没把她当个人。

    陶晗看向邓夫人,扶着桌案起身,“邓夫人这安排,还挺不留亲戚情面的。”

    “这话如何说?”邓夫人很是无辜,“我可都是为笙笙着想……”

    “是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这赏花宴太尖酸,不太合我口味。既然邓夫人都安排好了,那就等提亲之日,直接来家里说吧。”

    洛笙跟着陶晗起身。

    “哦对了,”陶晗站着,轻拍了拍邓夫人的肩头,“这京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多了。有时事情做太绝,不给自己留余地。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容易穷途末路。”

    邓夫人装着糊涂,“这话什么意思?”

    陶晗没再解释,带着洛笙径直离开了正堂。

    洛笙出来,那股窒息压抑感才散了些。

    她扶陶晗上车,径直打道回府。

    在邓府的时间,甚至还没有在他们家门口等的时间多。

    洛笙看向陶晗,“母亲,别生气。”

    陶晗靠在旁边闭着眼睛没说话。

    洛笙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只坐在旁边,消化着从邓府听到的消息。

    下月初七,算下来顶多也就二十多天。

    他们现在还没有提亲。

    就是说,从提亲到成婚,也就十几天的功夫。

    他们先前还以为能有几个月的时间考虑对策。

    想必邓家也是想到这一点,故意把事情安排的如此紧张。

    洛笙惆怅的叹了口气,他们怎么这么恶毒啊。

    陶晗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回到家也没叫午膳,就进了正房。

    洛笙也根本吃不下去,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么看起来,她就只能等嫁去邓家,再假死脱身。

    可母亲说的是,只此一遭,她就不能再京中露面了。

    她要离开父亲母亲、阿兄阿姊,去一个新的地方独自生活,说起来是简单,可她还是舍不得。

    那母亲说的那些变故又会如何。

    洛笙独自坐在屋内,叹息之间,她看到了不远处架子上被布帛包起来的玉玲珑。

    那是皇后赏给她的那个。

    行吧。

    兴许以后都没时间再摸,就别这么供着了。

    洛笙走上前,将琴从架子上抱下来,擦掉上面的灰尘,拆开布包放在桌上。

    里面同样放着几个曲谱。

    洛笙翻看一会儿,发现了被她压在最底下的那个曲谱。

    过了这么久,洛笙对它也没有了太大的抗拒情绪,一并放在桌上。

    人在思绪重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排解忧思。

    洛笙在屋里排解了两天,刚想开些,邓娄就来提了亲。

    他们本就大嘴巴,这一路上怕是遇到的人,都知道她要去一个小门户做妾。

    洛笙倒不在意自己如何,就是觉得她真的好丢阿姊的脸。

    她都没脸出门了。

    洛笙将自己闷在房间里,美其名曰准备婚事。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准备。

    直到洛清晏放榜那日,洛笙才久违的出了门。

    其他的她不在意,但家里人的事情,能参与一点就少一点。

    更何况是科举放榜这种大事。

    洛笙带着帷帽,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坐在马车里。

    放榜之日正好天清气朗,花木繁盛,路过曲江池,看见摆上花灯和装饰的水榭庭廊,还有宫中舞乐坊的人在试练歌舞,为晚上的游宴做准备。

    毕竟每次放榜的当晚,皇帝都会宴请新科进士,这是一场极为盛大的晚宴。

    礼部南院墙下,就围聚了许多等着放榜的人。

    里里外外被围堵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无奈之下,洛笙只能下车。

    她环顾四周,找着可以方便找榜的路,却意外的瞥见了礼部大钟阁楼之上。

    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太子和萧楚淮。

    对,他们是科举总督来着。

    洛笙仰头看着他们的方向。

    她好像,也没有机会再跟萧楚淮来往了。

    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努力,结果被横插一脚的邓煜毁了。

    “笙笙,看什么呢?”

    洛笙摇头,“没什么。”

    近乎是在洛笙收回视线的同时,萧楚淮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远远地看着那个白色小帷帽跟在洛清晏身后。

    洛清晏领着她,“这边走。”

    可惜到底是人流汹涌,洛笙跟了没有几步远就被冲散了,甚至连含双都落在了后面。

    周围时不时想起一声惊呼,大喊着他考中了。

    偶尔也有些叹息声。

    洛笙看了看洛清晏的方向,又低头费劲的往前面挤。

    还未等她挤到,忽然听到前面一声高呼。

    有人大喊,“清晏!快来!”

    洛笙正想着多半是阿兄的同窗,紧接着听到了下一句,“你第一!”

    少年激动又高昂的声音盘旋在上空,带着阵阵回音,撞在了洛笙心口。

    洛笙站在原地,心口一块巨石骤然放下,喜上眉梢。

    太好了!

    阿兄第一,是这样的。

    这……应该不会再出差错,除名了吧。

    洛笙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一块还算空旷树荫下。

    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最后啊。”

    是春晴的声音。

    洛笙如今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浑身发麻。

    她记得春晴好像是因为陪丈夫赶考,才进的京城。

    也就是因为这个,家里人才不好擅自动她。

    洛笙连忙躲到了旁边高大的槐木之后,她偷偷看着,果真看到了春晴与她丈夫在人群里。

    春晴的丈夫也不算年轻,约么三四十岁的样子。

    男人正高兴着,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语气极差,“你懂什么,这榜能考上,就已经很厉害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考不上。”

    “咱们又没什么钱,”他瞥了一眼那边正庆贺的洛清晏一行人,“像是那些京城子弟,官官相护,塞点银钱兴许是早早就能拿到题,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年轻考个状元。

    洛笙听来气恼,忍着没有冲上前发作。

    春晴顺着男人的话,看向了洛清晏那边,听着他们叫洛清晏的名字。

    沉默良久后,她意味莫名的嘀咕了一句,“洛清晏……那不是嫆嫣家里的?”

    洛笙心里咯噔一下!

    “就看不惯他们这种人,”男人呸了一声,故作高深的背起双手,“说起来,我还听过一些传闻,之前有一年的探花,在曲江大会上喝多了,欺辱了公主,惹得龙颜大怒,当即被除名杖杀。”

    “啊?”春晴掩唇,看向洛清晏的方向,眼睛转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你今晚是不是也能去曲江大会?”

    第40章

    “那是自然, ”男人挺直腰板,“不过我这等正人君子,自然是不会做那般龌龊之事。”

    男人背手走着官步大摇大摆的离开。

    洛笙在树后躲着, 能明显感觉到春晴在原地站了很久,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洛笙神经紧绷,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上次的事情, 能看出来春晴似乎很恨她, 否则也不会被邓煜收买, 想要毁了她。

    这样的关系, 春晴却突然开始关心她的阿兄。

    说不紧张, 那肯定是假的。

    洛笙听着春晴走了, 连忙上前几步挤到了洛清晏身边。

    正巧, 洛清晏身边的同窗们刚与他庆贺完, 洛清晏面若清风, 在洛笙被人群挤得踉跄时接住了她。

    洛清晏还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洛笙又重复了一遍, “笙笙, 我是榜首?”

    洛笙笑了,“我就说阿兄没问题的。”

    洛清晏显得有些激动, 直直盯了她片刻。

    洛笙明显感觉到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却又什么都没做,松开手笑着, “今中午想吃什么?阿兄带你去。”

    洛笙眉眼微动, 看向他,“我今晚想跟你去曲江大会。”

    “好。”

    洛笙看着洛清晏的样子, 觉得今日哪怕她是要天上的星星,洛清晏都能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洛笙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不扫洛清晏的兴,“阿兄这么厉害,今日曲江大会上,会不会有人嫉妒你啊。”

    “人之常情,不必在意他人所想。”

    “也也也是要在意的,”洛笙结结巴巴道,“万一有人要害你呢?”

    洛清晏笑了,他低头看了看洛笙,“好,我会小心。”

    洛笙主要是不放心,若是她今晚跟着阿兄,能帮阿兄长个心眼也是好的。

    虽然她心眼也不怎么多吧。

    洛笙跟在洛清晏身后,邓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

    兄妹俩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皆是如临大敌。

    邓煜大抵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笙笙今晚也去曲江大会啊,真巧,我也去。”

    洛笙警惕的看着他,半个身子躲在洛清晏身后,不自在的回道,“那是挺巧。”

    “说起来,我还算是比较了解曲江大会,不如今晚,我带笙笙游玩?”

    “还未成婚,这样不妥。”

    邓煜眯起眼睛看了看洛清晏,眼底仍是万般挑衅,“我不过是想要带笙笙游玩,又不做别的事情,你身为兄长,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人家得状元,都是与心仪之人游玩求亲,”邓煜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了片刻,“你倒好,跟妹妹游玩。”

    洛笙眉头紧锁,她真的是烦死邓煜总是编排她与兄长,“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你脑袋里都是不干净的东西,就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肮脏龌龊。”

    洛笙压根不想再与邓煜多说什么话,“阿兄,我们走。”

    洛笙拉着洛清晏离开,上了马车,洛笙才刚消气,转头发现洛清晏一直没有出声。

    她误以为是洛清晏被邓煜的话弄得不开心,“阿兄,别生气,今天大好的日子,为这等小人坏了心情不值得。”

    洛清晏回神,“没生气,不妨事。”

    他看了洛笙片刻。

    看得洛笙心下奇怪,“怎么了?”

    “哦,是想问你咱们去吃什么来着。”

    洛笙弯起眼睛,打了打扇子,“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让状元郎兄长请我吃什么。”

    洛清晏笑了。

    邓煜被扫了面子,仍旧站在原地,周围本就人多,不乏有人看到了这边的争执,听到了洛笙与他争执的那两句。

    纷纷用着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邓煜。

    邓煜眸光无比阴沉。

    小浪-蹄子,自己又有多干净。

    天生被人玩的烂-货

    他今晚非得让她后悔出言冲撞他,哭着认错!

    邓煜沉着脸离开,与下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坐在马车上等着。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问询声。

    接着马车车帘被掀开,春晴探身进来,规规矩矩的福礼,“邓大人。”

    邓煜扔给了她一袋银钱。

    春晴喜出望外,连忙道,“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

    邓煜朝她勾了勾手指。

    春晴探身上前,听邓煜吩咐。

    礼部南院长长的官道尽头,是一座矗立的大钟高楼。

    上面放着日冕,尤显庄重。

    萧毅看了一会儿,轻拍了拍萧楚淮的肩膀,“这阵子辛苦了。”

    “皇兄要觉得我辛苦,不如你也辛苦一下,”萧楚淮的目光从人群里收回来,“你这太子之位,都被人盯了多久了?”

    萧毅笑了,“身外之物,有没有都看缘分。若你累了,手头上的事也可以交由我做。”

    萧楚淮话语间带了调侃,“不知皇兄又能心软宽恕几个犯人。”

    “我哪有那么不知轻重。”萧毅想起来,“这阵子,你是不是要收拿殿中丞邓娄、兵部侍郎张振那几个朝官?”

    “嗯。”

    “殿中丞邓府不是要跟洛家定亲吗,这么看,他们这门亲事到底也是成不了。”萧毅别有深意的打量了片刻萧楚淮,“早就算好了吧。”

    萧楚淮微顿,“我算好什么?”

    萧毅捏了下他的肩膀,“皇兄明白,笙笙确实很招人喜欢。”

    萧楚淮拿开他的手,“三个月前邓煜犯事降职还不老实,这次收拿就已经定下了,跟旁人没有关系。不过是时间问题。”

    萧毅问着,“如今时间怎么刚好就到了?”

    萧楚淮话语平静淡漠,绕开了那个话题,“邓氏狡猾,偷换军械的事藏得很严,需要时机跟父皇提抓人。”

    萧毅背着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确实。”

    “不过这几日父皇操心事多,你别触他霉头,你也可以等等,还好笙笙婚事也还有几日。”

    萧楚淮没说话。

    *

    清晨放完榜,午后就已经出了曲江大会的游宴安排。

    游宴分成三个部分,登科宴,曲江游和长安庆。

    正直初夏,天气清朗,树木繁盛。

    曲江水波潋滟满是粼粼微光,风中裹挟着热烈与兴盛。

    曲江池席面盛大,周围安置了些桌子,上面摆满了宫廷美酒与点心,已经有了新科进士来往游玩庆贺。

    天色暗淡过后,曲江池边的花灯被接连点燃,灯盏飘在河面上,挂在楼宇与庭廊周围,整个曲江边灯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今年的新科进士全部在曲江池边等候游宴开始。

    皇帝与皇后戌时入席,举杯与众人道贺,曲江池上跟着响起丝竹鼓乐声,盘旋在整个京城上空。

    毕竟场地区域有限,登科宴只有今年新科参与。

    家眷都在曲江池外面的游宴上一面吃一面等着。

    等到那边宴席结束,开始曲江游时,家眷们可以一同参与。

    洛笙也坐在游宴的小花桌前,四处张望着。

    也是奇怪,今早虽然春晴问了她丈夫,可是她看着四周也没有春晴的影子。

    这反倒让洛笙愈发的不安。

    但不论如何,现在是在御前,春晴即便再大胆,也没机会进去做手脚,她一会儿等他们出来,直接去找阿兄就好了。

    就这么办。

    洛笙轻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等。

    就在洛笙快要等困了时,里面的乐器声停了一下,而后换了个游园曲。

    旁边有人催促着,“快走了,他们要出来了。”

    洛笙一下子打起精神来,随着等候的家眷们一同起身。

    新科进士们很快从水榭庭廊里走出来。

    洛笙周围的家眷们纷纷上前相迎,洛笙也跟上去。

    不知是因为天色太暗,还是因为出来的人太多,洛笙一时间有些眼花。

    她伸长脖子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洛清晏的影子。

    洛笙走近了一些,想着多半是她距离太远,才不容易看见阿兄。

    她走到人群之中,人们从她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是洛清晏。

    洛笙一路走到了会宴的大堂内,冷不丁看见洛清晏青衫衣袍从她身边经过。

    “阿兄!”洛笙忙松了一口气,拉住男人衣袖。

    男人回过头来,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容,“这位姑娘……”

    洛笙薄唇微张,“抱歉,我认错了。”

    男人说了两句没事之后,转身离开。

    洛笙环顾着近乎空荡的宴庭,心下的不安攀升到了极点。

    怎么会找不到阿兄呢?

    他去哪了?

    洛笙提起裙摆,又掉头折返回去。

    她顺着曲江池边一路往回找,边走边问,来往路过的人都说没看见。

    不可能啊,洛清晏是状元,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呢。

    洛笙脚步加快了些,赶到前面去问了一个皇后身边的随行宫人。

    那宫女思索了片刻,“一开始洛公子是在的,可中间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有回来,皇后娘娘还问呢。”

    洛笙浑身发凉,“多谢。”

    “没事的。”宫女回完便跟上了队伍。

    洛笙轻攥了攥双手,洛清晏知道她在外面等他,肯定不可能随便离开。

    但是现在她该去哪找他啊。

    洛笙无措的站在原地,转眼间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但她自己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叫外面的家丁,与她一同找阿兄才是。

    洛笙刚要折返回去,眼前去路却被人拦住。

    邓煜背着手,出现在她面前,唇角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朝她步步走近,“在找你阿兄啊。”

    洛笙抿唇,扶着围栏惊惧不安的后退两步。

    他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声收拢,扇尖挑起洛笙下巴,“笙笙干嘛这么怕我,我马上就是你夫君了。”

    洛笙厌恶的别开头准备走,听到邓煜幽幽一句,“你是不想知道你阿兄去哪了吗?就你这么找,他死了你都找不着。”

    洛笙脚步骤然僵住,她回过身质问着,“是你跟春晴算计我阿兄?!”

    对,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邓煜走到洛笙身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眼底的暗示意味很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