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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程玉汝一早起来, 听见她妈妈在讲:“怎么这雨下一晚上还不停的?”

    话是这样讲,但窗户还是开了一条缝,要通风嘛。雨丝和风一起飘进来, 细细的几缕, 扑在脸上凉凉的。

    程爸爸的蔬菜盆栽都移进了室内, 正拿小喷水壶浇水,每一根叶子都透亮。

    程玉汝从卧室打开门, 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

    程妈妈看了眼时间, 对程爸爸说:“幺儿今天又吃不成早饭了,也不知道起早一点。”

    程爸爸小声说:“一会千万别提这茬, 她昨晚加班到十二点过, 我起夜还看到书房灯亮着呢,让她多睡会儿吧。”

    程妈妈心情复杂:“你说咱们那会儿苦是苦点,至少有奔头。怎么现在生活越来越好, 年轻人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呢, 才刚上了几天班,幺儿整个人瘦了一圈,话也少了。”

    程爸爸看见女儿从洗漱间出来, 忙朝程妈妈摇摇头,程妈妈擦擦眼角。

    在窗边的老两口望过来一块对女儿露出笑容,程玉汝也回了一个笑容,早八的清晨有气无力:“妈, 爸。”

    程玉汝换好上班通勤的衣服,餐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程玉汝直奔玄关穿鞋:“我不吃了, 上班来不及了。”

    程爸爸紧走两步, 把一把折叠自动雨伞递给她:“外边下雨呢,莫淋湿了。”

    “谢谢爸。妈, 我走了啊。”

    尾音落下之前,大门就已经匆忙摔上了。

    程妈妈对着满桌的早餐毫无胃口,忍不住迁怒在对面吃早饭的程爸爸:“女儿都上班去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程爸爸无奈:“我九点上班,现在才七点二十,单位大门还没开呢。”

    程妈妈勉强吃了几口,搁下筷子。

    “咱俩辛辛苦苦赚钱买学区房,供她上大学,毕业出来给资本家当牛马。当初不如把这钱给她攒着存起来,现在还能过得开心点。”

    “当时哪能想到那么远,大家都一样。”

    “老程,单位想返聘我,要不我回去再干几年,给幺儿多攒点钱。”

    “五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我没意见。”程爸爸竖起大拇指。

    程妈妈终于笑了一下。

    程玉汝打着伞从地铁站出来,七点五十刷卡进了大楼,裤脚都是泥水,她在电梯外面弯腰用纸巾擦拭,站着很多和她同样的人,雨伞淌水,无人开口,电梯轿厢一波一波地吞吐人类,像一场恐怖的默片电影。

    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从脚下的一箱小面包里扒拉出几个放办公桌,打算待会边干边吃。

    凌晨加班的文件在包里,程玉汝打开自己超大的托特包,正要取出文件,手指却触到了软软的东西,还带着温度,是用锡纸包好的一层又一层。

    【小熊一家人(3)】

    【熊爸爸】:偷偷在你包里放了早餐,爸爸亲手做的包子,鲜肉香菇馅儿的,记得吃@玉汝于成

    【熊宝宝】:[躺平摸肚子.jpg]

    她只吃了一个,就被领导叫走了,其他的放到凉透也没顾上。

    办公室有一面墙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刚好可以看清这场大自然的风暴。午休的时候同事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杯自拍,一边P图发社交软件一边抱怨这鬼天气还要上班,程玉汝也瞧了一眼,继续对着电脑办公。

    暴雨如注,天边响起一声闷雷。

    程玉汝桌子上也放下一叠文件,同事丢下一句:“急用,下班前整理完,表格发我邮箱。”

    程玉汝张了一下嘴,对方已只剩下一个背影。

    可是……这不是她的工作啊。

    办公室的灯都关了,同事们戴着U型枕在黑暗的空间小憩,程玉汝对着亮屏的电脑屏幕,敲键盘的声音尽量放轻。

    因为连绵的大雨,难得准时下班,程玉汝和往常一样把当天没完成的工作装进包里。

    公司去地铁站的路已经积了水,和人行道持平,程玉汝撑开雨伞,穿着姜黄色的薄呢大衣,像一个微不足道的雨点融进了雨幕当中。

    程妈妈:【你爸爸中午提前下班了,忙活了一下午,晚上做你爱吃的水煮鱼】

    程爸爸:【还有白灼虾,程女士特调的海鲜酱汁,独家配方噢】

    程玉汝:【好香】

    程玉汝看向已经驶来的列车,打字道:【我上地铁啦,很快就到家】

    步入地铁的那一瞬间,程玉汝的心松快了一下,脚步变得轻盈,至少她还有相爱的家人,她要奔向的终于是家的方向。

    17点35分。

    积水冲垮挡水墙,进入地铁站内,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工作人员见势不妙,接上级命令,开始组织疏散。

    程玉汝乘坐的1号线列车经过数次急停后再一次停下,隧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车厢里的灯光作为照明光源。

    起初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车窗外面的水急剧上涌。

    有人开始打电话向地面求援,列车长一边来回巡视车厢一边不断联系救援,尝试自救。

    洪水灌进车厢,人们尖叫、哭泣,过后互相安抚、慰藉,节省氧气,保持体力。

    恐慌过后是异常的静默,人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向朋友和家人交代后事。

    列车长带领人们往地势高的车厢撤退,水还是不断地往里涌,从小腿,到腰,一直没到胸口,一大半的人已经淹到了脖子。

    很快有人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头晕、喘不上气,干呕此起彼伏,人们陷进汪洋的水中,宛如囚进水牢。

    被困整整四个小时,救援人员终于突破重重困难赶到,但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太迟了。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被救出时呼吸停止,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

    手机里躺着几条发送给母亲的微信,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地铁进水了】

    ……

    【回不去了】

    【妈妈】

    程妈妈扑在被蒙上白布的女儿身上,哭晕了过去。

    程玉汝的鬼魂和被成功解救的人们一起出了地铁站,站在雨后漆黑的夜晚,想回家却忘记了怎么走。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回到了眼熟的学校,她们的宿舍楼。

    无处可去,她待了快两天,从站着变成蹲着,终于有一个轻哑克制的声音响了起来:“程玉汝?怎么会是你?”

    明明穿在她身上却留在了宿舍椅子上的大衣,网约车司机看不见的副驾驶,怎么走也无法自己回去的家。

    傅清微在阳台给程玉汝的妈妈打电话。

    “阿姨您好,我是程玉汝的同班同学,我姓傅。她今天下午没来上课,我想问问她还好吗?”

    “她……前天去世了。谢谢你的关心,请节哀。”电话里传来痛苦的哽咽。

    “谢谢阿姨,您也是,节哀顺变。”

    【计科1班(50)】

    辅导员:【@所有人接到一则不幸的消息,我班程玉汝同学在此次暴雨中,被困于地铁1号线,不幸遇难离世。望各位同学节哀顺变,葬礼及身后事宜待学校了解后另行通知。】

    同学1:【确定是真的吗?】

    辅导员:【千真万确】

    联系不上的朋友,发不出去的消息。

    【为什么我发不出去???】

    【救我——!!!】

    【刚刚我联系了我好几个朋友,只有你回复了我,我好害怕】

    【怎么记录又在消失,你收到了吗傅同学?】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程玉汝流着眼泪,眼泪变成了血泪,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从哭诉变成了尖利不甘的一声长啸。

    街边的路灯爆闪了两下炸裂,碎片毫无征兆激射向四周。

    “小心!”穆若水伸臂揽过傅清微的腰,带着她疾速后退,离开了碎片伤人的范围。

    面馆吃面的顾客听见外面爆裂的巨大一声马上跑出来看热闹,被傅清微扭过头大声喝止:“不要出来!”

    明明是张年轻至极还有点像学生的脸,却冷峻严肃,吃瓜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停步,犹豫了几秒最终听话地回去了。

    傅清微露在外面的皮肤骤然感到温度下降。

    程玉汝所在的地方凭空刮起了一阵阴风,她的脸庞几经变化,从生前的柔美文静变成了窒息而亡的青紫色,整张脸都变成青色,眼下有红色的泪痕。

    ——像是傅清微见过的恶鬼的样子。

    她的两只手从大衣里伸出来,青色指甲也在慢慢长出来。

    傅清微不敢相信:“为什么会这样?”

    穆若水看戏的口吻,平淡地说:“放不下,就会这样。”

    “她会变成厉鬼吗?”

    “不太能,她死在天灾里,连个仇人都没有,何来的恨?”穆若水话锋一转,“但是会不会去纠缠她的家人就不知道了。对善良的人来说,比起恨,爱更难放下。”

    傅清微看着逐渐变得面目全非的同学,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悲伤和可怜。

    穆若水:“虽然不会变成厉鬼,但不代表她不会害人。”

    傅清微猛地扭头:“什么?”

    穆若水努努下巴,对着不远处说:“喏,失去理智了。”

    傅清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程玉汝已经彻底变鬼,指甲暴涨,望向她的眼神全然陌生,流淌出实质的怨毒。

    她也是鬼,傅清微在鬼眼里是块香饽饽。

    程玉汝一声鬼啸,变指为爪,攻了上来。

    傅清微抬手挡在自己的面前,手腕的佛珠迸出一阵金光,将她牢牢护住。

    程玉汝刚刚化形的小鬼,奈何她不得,围着她转圈圈,发出吞咽的声音。傅清微叫了她名字好几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道长!”

    在旁边看戏的穆若水:“怎么了?”

    “你怎么还不动手?!”

    “你确定?我动手她就灰飞烟灭了。”穆若水袖手道。

    “……”

    傅清微:“帮我控制住她,但不要伤害她。”

    “凭什么?”

    “我回去帮你剪指甲。”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就忘了!”不说还好,一说穆若水怒从心起。

    “我那不是……”傅清微心虚道,正好是送程玉汝回家的那天,她心情不好,就把这事给忘了,“这次一定!”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穆若水轻哼一声,对着那位觊觎她的人的小鬼朗声道:“你爸妈已经有新的女儿了,你还留在人间干什么——”

    程玉汝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穆若水负手,轻描淡写:“不信?你自己回家看看。”

    程玉汝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眨动浅红的眸子,泪光浮动,一个转身消失了。

    傅清微:“……”这样也行?

    穆若水踱步过来:“是不是没有伤害她,又控制住了她。”虽然她没说话,但傅清微从她脑门看见两个大字:夸我。

    傅清微:“很棒。但是我们得跟上去,万一她们打起来。”

    穆若水早就料到,说了声“麻烦”,任劳任怨地跟在她后面,走上回璟珑花园的路。

    傅清微站在301的门前,再一次叩响了门。

    程妈妈打开了门,疑惑道:“傅同学?你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傅清微顺势说:“是,我有个……东西丢了。”

    “是什么?我帮你找找。”

    “是……一个长方形的……”傅清微嘴里编着,眼睛往客厅看,不需要再看更远了,她就在程妈妈身后,恢复了生前的样子,默默地流着眼泪。

    穆若水啧道:“是我高估你这位同学了,她连变恶鬼的潜质都没有。”心软善良,无用软弱。

    程妈妈茫然地问:“这位同学,你刚刚说什么?”

    穆若水闭口不言,把决定权交给傅清微。

    ——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傅清微在来的路上就考虑过了,诚恳地说:“阿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玉汝现在就在您的身边。”

    话音刚落,程妈妈的脸色骤然一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师说了,过了今天玉汝才是安全的,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她。

    “您怎么能听不懂呢?您不是还请了高人作法,给程同学招魂吗?”傅清微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招错了,招来的是个水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程妈妈还是这一句,口吻越来越不客气,伸手就要关门。

    “阿姨!”

    砰——

    傅清微碰了一鼻子灰,差点砸到了鼻梁。

    她一扭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穆若水不见了。

    程妈妈紧紧地堵上门,还反锁了两道,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转过身,和傅清微同行的那个年轻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目闲适慵懒,偏头在光下欣赏自己修长的手指。

    程妈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惊怒交加:“你是怎么——”

    穆若水向她伸出手,程妈妈膝盖一软,年逾五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跪在了穆若水身前,她的喉咙被掐在那只漂亮的手掌中。

    穆若水可没什么尊老爱幼的品德,她的五指收拢了一点,人类脆弱的喉骨便发出轻微的声响。

    “开门,听她把话说完。否则你们全家都要死,听清了吗?”

    程妈妈溢出老泪的眼睛拼命眨了眨。

    站在她身后的程玉汝急疯了,跪在地上不停地流泪向她磕头。

    穆若水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一点仁慈:“你女儿在向我磕头,求我饶你一命。不是你们让人请回来的冒牌货,是真正的女儿。”

    程妈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穆若水松开了手,冷冷地睥睨她。

    “开门之后,你最好相信她说的话,否则我连你女儿一起杀。”

    第42章

    穆若水松开了手, 向旁不在意地一甩。

    她的眼里与其说冰冷,不如说是对待人类的一视同仁,像看着漠不关心的一团死肉。

    连和人类待在同一个空间她都觉得恶心, 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光。

    只有傅清微在场时, 她会勉强自己收敛一些, 现在傅清微不在,她连一点伪装都懒得。

    穆若水抽了一张湿巾, 擦了擦自己刚刚和人类接触过的手指。

    程妈妈跪在地上, 不断干呕,每喘一口气, 喉管撕裂一般的疼, 稍显年迈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

    程玉汝想扶起她,手臂却穿过她的身体。

    “妈——”她焦急大喊,却引来了沙发上女人漠然深晦的目光。

    “我不喜欢吵闹。”

    程玉汝摸向自己的脖子, 仿佛铁钳一样的手指正压迫着她的喉骨, 窒息的噩梦再一次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紧紧地闭上了嘴, 连抽泣都不敢出一声。

    先前傅清微将她送回家,她没有多想为什么穆若水也可以看到她,只以为她是对方的女朋友,往后几次遇见她沉默寡言, 喝卡布奇诺的样子还有点乖,唇边沾了一圈奶泡, 傅清微给她递纸巾擦嘴的时候, 程玉汝还羡慕过她们俩的感情。眼前这个……又是什么怪物?

    她刚刚变成鬼,感觉不出来, 只有本能预警十分危险的气息。

    傅同学知道她的女朋友是这样的吗?

    她会不会有危险?

    程妈妈扶着茶几边缘,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穆若水也站了起来。

    程妈妈和程玉汝同时畏惧地退后。

    “去洗把脸,整理一下,别让她看出来。”穆若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

    傅清微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穆若水又不见了。

    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沿着楼梯上下走了一圈没找到人,拨打了她的电话。

    穆若水第一时间按了静音。

    ——不错,她又学会了新技能。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傅清微心跳咚咚的,薄薄的胸腔几乎隔绝不了这种沉重的声音,她才发现自己除了电话,没有第二种办法能找到穆若水的行踪。

    只要她不主动出现,她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她。

    傅清微拔腿朝楼下跑去,喉咙分泌的唾液因为紧张迅速干涸,她只能不停地吞咽,恐惧的心跳越来越快,万一她回家了呢?

    301的门打开了。

    傅清微听见开门的动静,但是她无暇去管了,她得先去确认穆若水在不在家。

    如果……如果她还是不在,她要再去一趟蓬莱观。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儿?”

    傅清微的身形被一口气轻飘飘地定住了,难以置信地回头。

    女人的声音又说:“上来。”

    傅清微一上来,穆若水便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扑到了墙根,差点磕着她的后脑勺。

    “你有病???”穆若水怒道。

    “你才有病!”傅清微气急下意识回了一句,见到女人迅速阴下来的脸,立刻认怂道,“反弹给我自己。”

    她松开禁锢住女人的手,往后退开两步,握着她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几圈,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虽然明知以观主的本事,没人伤得了她,但是她控制不住。

    穆若水:“看够了?一见你就烦。”要不是因为她,她也不用在里面和别的人类独处,害得她!

    傅清微涌到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黯然垂眼。

    穆若水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说错话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清微等了两秒,没等到她道歉的下文,心更凉了几分,于是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向门口的程妈妈,咦?她怎么突然戴了一条丝巾。

    “阿姨。”傅清微忽略丝巾的事,尊敬礼貌地说,“您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程妈妈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身后飘了一下,很快收回,没让傅清微看出端倪,说:“相信,请进吧傅同学。”

    穆若水走在后面,将大衣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的红线。

    傅清微全程就跟没看见穆若水似的,坐在程妈妈对面。

    穆若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离所有人远远的。

    傅清微余光将她收进视线,正眼却是不给的,对程妈妈说:“玉汝出事的第三天,我在学校的寝室楼碰到了她,她当时说她找不到家,我就把她送了回来。三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她发消息给我,说是怀疑家里不干净,今天傍晚,我们约在了门口的青鸟咖啡见面。”

    程妈妈即使仍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她所述又有时间地点又有程玉汝,还是让对方红了眼圈。

    傅清微:“刚刚第一次来您家的时候,我和……我发现了家里确实有东西,想必是你们请了民间的高人作法,给玉汝招了魂,但是出于我也不清楚的原因,招来的并非玉汝本人。”

    她长得漂亮面善,虽然年轻,但气质沉稳干净,说得出招魂的事,又是程玉汝的同学,程妈妈从最初的否定到已信了几分。

    “不知道傅同学师承?”此地玄学盛行,随便拎出一个人物必定是某某门派的弟子,真假不论,总得有个噱头。

    “我没有师承。”傅清微尴尬道。

    “那就是出身玄学世家?”程妈妈神色更恭敬了一些,如果是世家子弟,怪不得这么年轻了。

    “也不是。”

    “那你是……”

    傅清微不知道能不能透露灵管局的存在,说出来她也是个实习生,于是含混道:“我认识一位朋友,她和她师父都是顶厉害的人物。”

    穆若水“不小心”重重摔碎了一个花盆。

    傅清微立刻道:“我去收拾。”

    程妈妈忙道:“放着不用管,你、你坐着就行。”

    傅清微看向她垂在膝头轻轻颤抖的手,疑问一闪,程妈妈将手藏到了袖子里,朝她笑了笑。

    傅清微百思不得其解:“阿姨……”

    里面小睡的程爸爸被这一声盆栽落地惊醒,背着水鬼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程爸爸两手托着背后的水鬼,弓着腰苍声问道。

    程玉汝本来在妈妈身边哭,这会子和水鬼对上了视线,头先她以为自己是人,才会那么害怕,现在她是鬼了,有什么好怕的?

    它居然骗了她的妈爸,妄图顶替她留在人间!为了她的家人,她也要除掉它!

    冒牌货遇到了正主,霎时凶相毕露。

    两只鬼狭路相逢。

    各自化出死后的水鬼模样,手段也差不多,首先发动声波攻击,异常尖利的声音从喉咙里冲出来,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啸叫不已——

    对于听不见的人来说,只是客厅里的灯光开始不明原因地明暗交替闪烁。

    傅清微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声音还是锲而不舍地往里钻,面如白纸。

    “都给我闭嘴!”

    一声女人的轻喝过后,客厅刮起一阵阴风,两只菜鸡互啄的鬼被卷起来拍在墙上,重重跌落在地。

    冒牌货水鬼更惨一些,身形都散了,像电视雪花信号不稳定一样忽隐忽现。

    程玉汝从墙壁砸下来吐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傅清微:“玉汝!”

    在二位老人看来,她突然冲到墙角半蹲下来,手的姿势像是臂弯里躺着一个人,口里还焦急叫着女儿的名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赶过去,蹲在傅清微身边,伸手触碰到一团空气,泪如雨下。

    “幺儿。”

    “我是爸爸啊,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疼啊?妈妈在呢。”

    空气不会回答他们。

    程爸爸只好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傅清微身上:“这是怎么回事?玉汝怎么样了?”

    傅清微咽下了穆若水的出手,说:“……刚刚她和那个冒牌货打起来了,两败俱伤。”

    “玉汝伤得严重吗?”程妈妈紧紧盯着空气,试图从里面看出轮廓。

    程玉汝此时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

    “不严重,她已经醒了。”傅清微收到了她的暗示,说,“我扶她到沙发上躺会儿。”

    程家老两口跟着她,把正中间的长沙发腾出来,程妈妈还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程玉汝被搀扶着躺了下来。傅清微走开了,老两口连忙坐到沙发边缘,和程玉汝说话。

    傅清微来到阳台外面,不冷不热地问:“程玉汝会死吗?”

    “你是在向我兴师问罪吗?”穆若水语气比她冲多了。

    “我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死。”穆若水正在气头上,傅清微的气也没消,她不想这时候和她争吵把她气得离家出走,努力心平气和地说,甚至柔和了语气。

    “都学会忍气吞声了,你和她不是不熟吗?”一支藿香正气水记四年,自己任劳任怨,还送她佛珠,得到了什么?热脸贴冷屁股!

    “……”

    “你不是认识很厉害的朋友和朋友她师父吗?找她们去,别来烦我。”

    “……”

    简直不可理喻!

    傅清微转身就走,视线落下时瞧见她左手握着右手腕,姿势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

    傅清微暗骂自己嘴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若水转过去,面向阳台外面的黑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压抑克制地轻喘。

    傅清微回到客厅,那只水鬼已经彻底没了,估计是被一下打得魂飞魄散了,本来她还想盘问一下那只水鬼的,但是没有穆若水帮忙,她什么也做不了,活着也没用。

    程玉汝还躺着,从呼吸来看不像会有生命危险,她就知道,道长才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傅清微又有点想原谅她。

    可她说一见到自己就烦,说的那么认真,毫不犹豫,不像是假话。

    傅清微的心又一次沉了下来。

    少了穆若水,事情无法得到实质的推进。

    傅清微便问了问程家老两口,先前的来龙去脉。

    据程爸爸说,事情发生以后,两人悲痛欲绝,尤其是程妈妈住院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以后浑浑噩噩,老两口白天去地铁站门口守着,晚上就在那烧纸,沿路烧到回家,边烧边哭喊女儿的名字,让她回家——据说这样可以让逝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民间习俗里确实有这个说法,根据这个说法,无法承受老年丧女的惨痛的老两口想到了一个主意。早年间程家认识一个游方道士,对他有恩,于是老两口联系上了这个道士,求他帮忙。

    此举扰乱阴阳,道士本来不想出手,但为了报恩答应了。

    他先教程家在主卧摆了一个聚阴阵,客厅太引人注目,程玉汝生前的卧室老两口又想维持原样,最后选择把主卧弄得阴气沉沉,神龛、玉牌,点了好多红蜡烛。

    过后让二老拿着一个人形布偶,正面写着程玉汝的名字,背面生辰八字,于子夜时分去楼下烧纸,把人偶一起烧了,代替程玉汝的阴魂,瞒过阴差。

    他们偷天换日,把真正的程玉汝的鬼魂招回来,养在家里。

    老两口将信将疑地照做,那天夜里路灯晦暗,老两口先把人偶丢进火盆里,火势忽然大了起来……一切都按照道士说的那样发生了。

    午夜两点,招魂仪式完成后半小时,程爸爸背上突然一沉,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程妈妈,有些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是……是幺儿回来了,她就趴在我背上。”

    对于寻常人来说恐怕会吓得夜半惊魂,对已经丧失生活希望的老两口来说无疑是梦想成真,欣喜若狂。

    程爸爸一步一步将女儿的鬼魂稳稳背上了楼,就像儿时的每一次。

    那天晚上,就是程玉汝目睹她妈爸回来,程爸爸浑身淌水的那一幕。

    其实仔细想来,重量是不对的。

    程玉汝二十来岁,成年人,女人再怎么轻也不会是少年的体重。傅清微亲眼所见,那只水鬼不是程玉汝所说的小孩,是个纤细的未成年女性,因为脚腕过于瘦弱被误认为小孩。

    但是迷了心窍的二老是不会细想的,毕竟再想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万一灵魂状态就是要比人轻呢,说得通的。

    程妈妈已经倾向于更相信她了,除了她有理有据,是程玉汝的同学以外,穆若水那番恐吓也起了效果——这么厉害的人骗他们两个老人家做什么?

    程妈妈:“为什么招魂会出现意外呢?是大师的方法有问题吗?”

    除了能见鬼一窍不通的傅清微:“……”

    阳台的穆若水也毫无反应。

    她只好问程玉汝:“你当时有感应吗?”

    程玉汝摇头。

    傅清微不想骗人,实话道:“我不通道法,分辨不出来。”

    程妈妈小心翼翼:“那你那位厉害的朋友,能不能请教她一下?”

    傅清微以为她指的是自己提过的占英,但程妈妈的目光却隐晦地看向了阳台。

    她是怎么知道观主厉害的?

    老让穆若水在那闹脾气也不是办法。

    眼下有了台阶,傅清微就坡下驴,起身不自在道:“我去问问她。”

    身后传来迟疑却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穆若水的喘息立刻停止,面无表情地转过来。

    “我……我是来问问……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傅清微不再犹豫,立刻向她走近。

    “别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你”字落下的同时,傅清微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低头看向她紧紧扣在右手腕上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与你无——”

    傅清微伸手去掰她的手,纹丝不动,穆若水从汗水里挤出一声嘲讽:“可笑。”

    红线被看不见的血染得鲜红。

    就连那根线,也是摸不到的,只会一遍遍地焚烧她的灵魂。

    穆若水嘲讽的表情维持不住,紧紧地闭上了嘴。

    不止是不让自己说话,也是为了不吸她的血。

    她们俩刚吵完架,她才不要如此没有骨气。

    傅清微只见她不停地出汗,衣领都湿透了,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却没有任何伤口,唯一有可能的伤处在手腕,但她又不愿意给自己看。

    脾气怎么这样坏!

    都这时候了,就不能服一下软吗?

    傅清微不知道怎样帮她,急得火烧眉毛,差点给岁主任打电话,但恐怕来了会被观主发怒弄死。她灵机一动想到穆若水三番两次吸自己的血,一定是因为她的血对她有特殊的作用。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傅清微当机立断解下围巾,露出干净雪白的脖子,凑到穆若水紧闭的唇前。

    穆若水别开脸:“我不喝。”

    傅清微一喜。

    这经典口是心非的反应,看来就是需要她的血。

    形势倒转,傅清微逼近一步,穆若水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阳台的窗户。

    好在这边有视野死角挡着,否则就要对客厅现场直播了。

    傅清微扣子都解开两颗,更好地暴露出修长的雪颈,毫无底线地求她:“喝一口嘛。”

    “你——”穆若水太阳穴突突的跳,一时不知道是红线更让她头疼,还是面前步步紧逼的年轻女人。

    看看她像什么样子,仰着脖颈,娇侬软语,和求欢有什么区别。

    不知廉耻!

    “道长~”

    穆若水头皮一炸,在她的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她已经反客为主,把傅清微推到了对面的墙壁,脸埋入她的脖颈里,在她耳边不住轻喘。

    鲜血诱人的芳香钻入鼻翼,本能驱使着她咬开猎物的喉咙,渴饮甘甜。

    危险的气息在颈间徘徊,傅清微却并不害怕。

    痛一下就过去了,而且道长还会帮她把伤口治好。

    事情和她想象的有了一点出入。

    唇瓣一番游弋过后,离开了她的脖颈。

    傅清微因为疑惑睁开眼睛,她肆意敞开的领口里,锁骨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穆若水的手掌抵在她胸前,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她锁骨的皮肤,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女人用舌尖卷去那些血珠,重重地吻在她的锁骨上。

    第43章

    傅清微的后背紧紧地抵住了墙根, 幸好有所依仗,否则女人这出其不意的一下,足以让她站立不稳。

    舌尖是冷的, 让她想到阴冷的蛇信, 吻是热的, 冰火两重天。

    女人重重地吮着伤口上的血珠,傅清微咬住了下唇。

    一时不知道是刚刚划开的皮肤更痛还是她舔咬锁骨的力道使她更痛。

    穆若水应该还是痛的, 急促的呼吸不停地扑洒在她的脖子里, 傅清微忍痛抬手,抱住了她的腰。

    耳边的声音离她更近了。

    阳台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傅清微低头往下, 一个乌黑的脑袋埋在她的身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如果再往下一点, 真的很容易被看到这一幕的人误解她们在做不可告人的事。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是傅清微告诉自己:她是在治病救人, 不能再正经了。

    穆若水额头的汗贴在了她的皮肤上,喘得她心神不宁。

    心脏违背自我意志引吭高歌,血管自作主张奏起交响乐, 寒冷的冬夜,傅清微挺秀的鼻尖冒出一滴晶亮的汗水。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顺便并拢了双腿。

    身体里的交响曲终于彻底告一段落,傅清微睁开微微汗湿的睫毛, 望向一步之外站着的女人,视野模糊暂时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有刚饮过血后鲜红的唇, 在眼前闪来闪去。

    脑神经接触不良似的,大脑也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抬起手,指尖去触碰她锁骨的伤口。

    光滑平整,完好如初。

    傅清微的身体从墙根慢慢地卸力,从紧紧抵着变成稍微放松地靠着,问她:“好点了吗?”

    其实不用她问,穆若水的左手已经从右手腕放下来了。

    “嗯。”穆若水轻轻地应了一声。

    傅清微疲惫地阖上眼帘。

    “能够帮到道长,真的太好了。”

    她还有用,这样她就不会走了吧。

    穆若水为数不多的置气也彻底烟消云散,伸手接住了她因为疲倦而不断滑落的身子。

    傅清微每次被吸完血都倒头就睡,这次她差点也睡着了,完全合上眼睛的前一秒,客厅丢下的摊子让她瞬间从意识丧失边缘拉了回来。

    “不行!我不能睡。”她左右开弓,两只手轮流抽了自己两巴掌,在要抽第三下的时候被穆若水握住了手腕。

    “想提神有的是办法,这么大个人在你身边,怎么不知道先问问我?”穆若水恨铁不成钢道。

    “我头晕,没想到。”傅清微在她面前极为擅长示弱,楚楚可怜道。

    怪罪的回旋镖最终扎回了自己身上。

    想让穆若水主动认错是不可能的,但语气显而易见地柔和了许多,仿佛是被春风伴着花香送进傅清微耳朵里的,让她醺然欲醉。

    “下次不许这样了。”

    沉浸在观主罕见的温柔里不到两秒,傅清微眉心一凉,跟太阳穴涂风油精的效果差不多,猛地提神,甚至有点过度精神了。

    傅清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观主也看得明明白白了。

    穆若水的指尖刚从她眉心放下来。

    “走吧,早点弄完回家睡觉。”她率先步入了室内。

    傅清微随后跟进去。

    客厅的氛围有些古怪。

    傅清微出去的这个时间啊,过于长了。

    得有十几分钟了。

    即使老两口看不到阳台的场景,年纪大了耳朵又有点背,但心不瞎啊。正值桃李的两位年轻人,在黑暗的阳台共度了十几分钟,难道是在谈论诗词哲学吗?

    走在前面的满面春风,走在后面的傅清微一对上他们的眼神就低头含羞,咬唇不语,哎哟,都是年轻人走过来的,老人家也没这么封建的好嘛。

    程玉汝又喜又愁,这会骨子里吃瓜占了上风,冲着傅清微挤眉弄眼的。

    傅清微:“……”

    她俩真没什么。

    就算……她有什么,观主也绝不会有什么。

    古怪安静的氛围大概持续了一分钟,程家人回到正题,在二人轻易抉择出了更有本事的那位:“仙师,为什么招魂会出现意外呢?是大师的方法有问题吗?”

    “……”

    穆若水置若罔闻。

    程家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傅清微。

    傅清微重复了一遍他们的问题:“为什么会招来一个完全陌生的魂魄?难道是作法过程出意外了?”

    “不清楚。”穆若水不出意外开了尊口,在她露出失望神色之前,对她说,“但我可以猜一下。”

    傅清微洗耳恭听。

    穆若水说话只冲着她的方向,眼睛也只看向她,一点余光都不给其他人。

    女人道:“因为程玉汝的魂魄不完整,别说作法了,阴差都勾不走她。”

    阴差勾走魂魄是要送去投胎的,残次品怎么送?下辈子投胎成傻子吗?

    世间多枉死之人,滞留之人,不是阴差懈怠,而是有的执念未消,有的残魂永世徘徊。

    傅清微:“少了什么?”

    穆若水:“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你同学七魄齐全,却只有两魂。”

    傅清微连忙追问:“那她最后一魂在哪里?”

    程家人也殷切焦急地看过来。

    穆若水说:“应该还在那列地铁上。”

    此言一出,客厅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已经变成鬼魂的程玉汝,暗自垂泪。

    傅清微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了昔日同学的手。

    穆若水眼神望过来,轻飘飘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傅清微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莫名其妙的心虚。

    客厅里漫长的静默,老者低低抽泣。

    傅清微只好做第一个打破悲伤氛围的人:“是不是不管要做什么,都得让程同学魂魄完整,才能进行下一步?”

    穆若水本想问她要做什么,有外人在场,只是点了点头。

    傅清微严肃道:“如果程玉汝的魂魄残缺,那么有可能其他遇难者也有类似的情况,这不是我一个人能管的。”她得上报灵管局,至少有好几个魂魄因为这次灾祸不能投胎转世,得算大事了。

    老两口互视一眼,程妈妈期期艾艾,又带着无奈和不得不的愧疚,询问道:“傅同学,我们家玉汝……”

    傅清微:“阿姨放心,玉汝是我的同学,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和傅清微确认过后程玉汝“头七”过后目前不会出什么问题,两人离开了程家。

    茶几的便利贴上留下了傅清微的联系方式。

    走到小区的健身区,两位家长带着孩子在玩跷跷板,妈妈和女儿一边,爸爸在另一边,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穆若水方问她:“你打算怎么管?”

    她除了见鬼什么都不会,拿什么管?难不成又使唤自己?

    傅清微确实有想法,但是怕说出来挨骂,缓兵之计道:“我先和占科汇报一下情况。”

    “占科占科,你俩才见过几面,这么亲热?”

    “那我叫她群英?”

    “你敢。”

    “我不敢,岁主任要弄死我的。”

    “她敢?”

    “不敢不敢,就你最敢。”

    傅清微笑着随便哄了她一句,耳边已经拨通了占英的电话,走到一旁,说:“占科,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电话没打多久就结束了。

    傅清微从树下走回来,神情还有些呆呆的,说:“灵管局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有了解决方案。后天上午,地铁站恢复运营,第一班列车空车运行,送亡魂回家。”

    穆若水擦掉她下睫毛的泪水,说:“你真的是水做的,这也要哭?”

    傅清微脸颊越来越多的湿润,有女人帮她擦,她干脆就不擦了。

    “我只是觉得太好了,她们都可以回家了。”灵管局也太好了,可以做到这些事。

    “回家又有什么用,见了家人一面还不是得去投胎。”穆若水惯会煞风景。

    但傅清微不理她。

    虽然天灾已无可改变,但是能让所有枉死的灵魂都找到回家的路,已是不幸中最大的慰藉。

    观主是不会懂的。

    但观主看着她双目噙泪,唇角却是弯着的,自言自语“真是太好了”的高兴样子,把灵管局的印象分稍微往上调了百分之一。

    ……灵管局也不算一无是处。

    傅清微第一时间和程家老两口汇报了这个好消息,当然隐去了灵管局的存在——不知道灵管局之后会不会联系家属,傅清微只说从她那位厉害的朋友处得知,老两口感谢连连,把恩情都记在她头上,倒是让她受之有愧。

    傅清微见不远处穆若水正蹲在地上用青草玩蚂蚁,没有注意她这边,低声承诺道:“阿姨,我一定会让程玉汝和你们见上一面的。”

    把程玉汝的魂魄留在人间,她办不到,且干扰阴阳秩序。让程家一家三口见面这个心愿,她一定会帮她们完成,不管用任何办法。

    穆若水兴致缺缺地丢了刚拔的草。

    “谢谢你……”电话那头啜泣不止,傅清微假装平淡地嗯了一声,在穆若水起身的同时挂断了电话,平复自己背着她“干坏事”的心跳。

    穆若水走过来,敏锐地眯了眯眼。

    “眼睛怎么又红了?”

    “我就是水做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傅清微先发制人道。

    “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再哭我就舔了。”

    “舔哪儿?”

    “哪都舔。”观主背着手,声势十足。

    傅清微垂下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观主还是比她懂的少多了。

    她说的是舔眼泪,自己说的可不是。

    又开始享受暧昧了。

    头顶星月相伴,群星中始终隐藏着月亮皎洁的脸,银河璀璨的天顶下,傅清微仰脸望望苍穹,背影轻快地朝前走去。

    穆若水从背后喊了她一声。

    傅清微停下来等她,牵起她的手腕,看地面纠缠在一起的影子,难舍难分。

    傅清微的手从她手腕慢慢滑落,越过衣袖,指尖缓缓地碰到掌心。

    ——暧昧可真令人上头。

    傅清微在这天夜晚记住了女人手心的温度。

    很凉,但是她……喜……嗯……

    两人打车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傅清微一踏进家门,依靠术法强行提起的精力瞬间溃散,她险些跪下来,穆若水熟练地拦腰将她抱起,大步朝卧室……

    不,卧室不能睡,朝沙发走去。

    傅清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抓着穆若水的衣领喃喃说了一句话。

    穆若水:“你说什么?”

    傅清微只有嘴唇在动,声音几乎没有,穆若水不得不凑到她的唇边。

    不防凑得太近,耳垂触碰到异常的柔软,傅清微水润唇瓣开合间,传来微微的湿意,就像含着她的耳垂吮吻。

    穆若水垂下眼帘,呼吸停止。

    许久,她才从这种迷幻的绮梦里出来,默默地将傅清微的脑袋摆正。

    傅清微早已陷入昏睡。

    穆若水蹲在沙发边缘又发了很久的呆,才想起分辨傅清微睡前说的那句话,好像是……“道歉”?

    道什么歉?

    她又背着自己做什么了?

    哼,看在她睡着了的份上,明天再盘问她。

    一向自负的穆观主怎么会想到,傅清微说的那句话是让穆若水为了今晚冲动说过的话,向她道歉。傅清微虽然脾气好,但并不是毫无原则,观主对她的好不能抵消她伤人的话语。

    ——看够了?一见你就烦。

    她记得牢牢的,不仅记得牢,还心怀芥蒂,否则也不会昏睡前一直让她道歉。

    傅清微因为消耗过度没有再半夜醒来,反而一路睡过生物钟,早上九点才朦胧睁开睡眼,头脑昏沉。

    穆若水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面条,端出前两天熬的牛骨汤,网购的潮州手打牛肉丸。

    进厨房门之前催了她一句去洗漱。

    傅清微身体欠佳,靠在沙发上,头歪向厨房的方向,闭着眼睛拖长了声音问她:“你昨晚给我道歉了吗?”在她睡着时候道歉了也算数。

    穆若水开了抽油烟机,根本听不清外面。

    “你说什么——”

    傅清微放弃了,从沙发艰难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脚边连双拖鞋都没有!

    ——观主在照顾人这件事上可以说是毫无体贴。

    但她又给自己做饭了,几乎承包了她的早餐,傅清微瞬间快乐地原谅全世界。

    道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ps:道歉了版。

    傅清微从玄关踩了双拖鞋,去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热水淋下来,铺满全身,胸腰淋到小腿,傅清微混沌的脑子终于有清醒过来的感觉。

    她低下头想看看伤口,刚好在视野死角。手摸上去倒是毫无异样。

    傅清微指腹来回摸了好几次,自己也不知道想摸到些什么。

    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昨夜她把自己推在墙壁上的画面,耳边就是她动人的喘息。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难以忘记。

    穆若水在外面敲门。

    “洗好了吗?洗好了我就下面条了。”

    “好了!”

    傅清微扯了浴巾匆忙擦干自己的身体,卫生间玻璃映出的身影离开,傅清微竟然有一瞬间希望她推门进来。

    傅清微:“……”

    她一定是因为三个月前看了黄片。

    傅清微用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穿上凳子上的家居服,本来今天她有个兼职的,因为暴雨那边的线路受损,干脆换新,工作也挪到了三天后,正好让她把程玉汝的事情都处理完,再去工作。

    想到正事傅清微脑子里的心猿意马都没了,她解开了领口一粒扣子,抱着旧衣服准备去阳台。

    路过洗手台镜子的时候习惯性看了一眼。

    “……”

    傅清微把衣服扔回去,整个人扑到洗手台前,仰起脸看向自己的脖子以下,白皙精致的锁骨。

    穆若水虽然让她的伤口痊愈了,但是,但是!

    她没有去掉吮出来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能还是忘记了。

    在傅清微眼前的,是一个标准的,小说里描写过的,只有十分激情的夜晚才会有的紫红色吻痕。

    真正的堂堂吻痕!

    女大差点在镜子前晕了。

    穆若水把热腾腾的牛肉面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放上筷子,自觉坐到对面当菜。

    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扣子扣到最上一颗,见到端坐在桌边的穆若水立时浑身紧绷,故作放松地去沙发上拿了手机。

    全程不敢和女人对视,转身朝卧室走去。

    穆若水叫住她鬼鬼祟祟的身影:“吃饭,干吗去?”

    傅清微语速飞快:“我很快出来。”

    比她的语速更快的是她的脚步,进门反锁一气呵成。

    穆若水:“……”莫名其妙。

    傅清微确认房门锁好了,争分夺秒地解开衣服,露出精致的一字型锁骨。

    她心跳加速,打开手机的自拍相机,几番调试。

    咔嚓——

    对准吻痕来了一张特写。

    第44章

    傅清微, 女,二十岁,C大学生, 自我定位纯情女大。在她的前二十年人生中, 从未有过性体验, 甚至性幻想,连个接吻的幻想对象都没有过。

    有一天她一觉醒来, 发现她的锁骨上被种下了一颗标准的、激烈的深红色吻痕。

    不管这枚吻痕产生的原因是不是激情之爱, 但二十岁的女大的人生初体验,第一枚来自穆观主的吻痕, 她绝对要拍照留念。

    傅清微很少自拍, 在卧室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砰砰砰的拍门声隔着门板响起来,简直就像惊雷。

    穆若水已经失去耐性了。

    她辛辛苦苦给她做的早餐, 一分钟之内再不看到她坐在饭桌上吃, 她就倒在她的头上。

    “滚出来!”

    “十秒,十、九……”

    脚步声离开。

    傅清微揣进手机,连滚带爬地开了门, 一边扣扣子一边往餐桌跑:“来了来了。”

    一个冲刺坐稳。

    “三。”

    “吃吧。”穆若水在对面的木色餐椅上长腿交叠,打开了一本书,“恭喜你,又活过了一天。”

    傅清微低头喝了一口牛骨汤, 差点被她逗笑,心说观主才不会杀她, 最多罚她, 至于罚点什么……

    她的左手滑进领口,抚着那个摸上去毫无异样的吻痕。

    按理说如果没有施加术法, 应该是会有痛感的,昨天她吸的时候那么用力。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傅清微把手拿出来,重新捏住了汤匙。

    傅清微在穆若水眼前跟透明的差不多,她眼珠一转她都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自己,穆若水追不追究,取决于她感不感兴趣。

    她躲在屋里鬼鬼祟祟的动作恰好就让观主感了兴趣。

    “把扣子解了。”穆若水抬了抬下巴道。

    “……”

    傅清微就知道!

    她连一秒钟的犹豫念头都没有,因为再多犹豫一秒不能保证她的衣服会不会立刻变成碎布,观主上次随手把她剥得赤条条她还记忆犹新。

    傅清微果断放下筷子,解开衣扣,把领口一直开到胸前。

    穆若水玩味地勾了勾唇,好心情地侧头问她。

    “喜欢吗?”

    “什么?”

    “我给你的印记。”

    咚咚——

    骤然加重的心跳。

    “……喜欢。”

    傅清微说出来,耳根都要红了。

    这到底是不是暧昧升级?她的脸现在好热。

    如果说是被牛肉面的热气熏得观主会相信吗?

    穆若水能用祝由术治愈伤口,自然也能祛除淤痕,不过昨夜是她忘了,治伤和祛痕是不同的咒语,一个救命一个美容,第二个她就没念,反正过不了多久它自己会消失。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印记留在傅清微身上,让她超出寻常的愉悦和大大的满足,就好像傅清微被她打上了私人专属的印记。

    让她老是去牵别人的手。

    穆若水:“留着,不许擦。当然,你也擦不掉。”

    傅清微:“我不会擦的。”

    说了她很喜欢。

    穆若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么作为奖励:“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啊啊啊啊啊。

    傅清微想向全世界炫耀她有这么好的……道长。

    “穆……”

    “木什么?木耳?”穆若水迟迟等不到她下文,猜测道。

    “木耳烧豆腐吧。”傅清微露出一个笑容。

    “还有一个呢?”

    “水煮肉片。再加个若荷吧。”

    “若何是什么?”

    “啊,突然想起来本地没有这个菜,那就算了。”

    “本来我也没打算给你做三个菜。”穆若水甩了甩袖子,哼声说。

    一个人吃三个菜,把她当下人使唤吗?再说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也不掂量掂量钱袋子的厚度。

    “那就木耳烧豆腐和水煮肉片,家里没有豆腐,待会我去买。”

    “可。”

    小区往外走不到二百米就有一家小的生活超市,买块豆腐不用走太远,这么近的距离穆若水也不用下楼,靠感应就能覆盖她的行动范围。

    傅清微低头吃面,再没有说话。

    穆若水翻她随手从书架抽的书,本来就懒得主动开口,一时静谧。

    傅清微吃完顺便把碗筷洗了,没敢和坐在沙发上的穆若水对视,进了一道鞋柜之隔的玄关,说:“我去买菜了。”

    “去吧。”

    观主已经打开了电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反常。

    傅清微带上门,一路电梯下行,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轿厢,肠子都悔青了。

    实在是……太拙劣了……

    藏头也藏个文雅点的!谁会用木耳烧豆腐、若荷和水煮肉片来藏头!观主没发现还好,发现了会怎么想她?

    她是个宇宙无敌大蠢货吗?

    安静无人的客厅,穆若水忽然扑哧一声。

    她很少笑出声音,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仰倒在沙发里用细长手指遮住眼睛,胸腔不住起伏,泄露出时断时续的笑声。

    还好傅清微已经走了,否则她就得当着她的面崩人设了。

    她上网查了,真的有若荷这道菜,是一个很小的地方特有的。

    难为她一片孝心,能编出这么多花活逗她。

    穆若水决定免她一次生气的机会。

    穆若水没想到,前脚刚定好奖励,后脚就得兑现。

    傅清微买完豆腐回来,只花了十几分钟,进门把菜放进厨房台板,出来后就旧事重提,非常介怀:“你昨晚向我道歉了吗?”

    电视机声音开得不大,穆若水没理由听不清楚,但她想不明白:“道什么歉?”

    女大站在客厅中央,正义凛然:“昨天晚上在程家大门口,你说一见我就烦,给我道歉。”

    她倒是长嘴了,有话直说,但观主不是普通人。

    “你做梦!”穆若水的声音立马上来了,她字典里就没有“道歉”这两个字。

    “那就是你的真心话了?”

    “我没这么说。”

    “既然不是真心话,就是气话,道歉。”

    “做梦!”观主还是那句话。

    傅清微走到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电视机:“道歉!”

    愈发放肆无礼了!

    穆若水抬起手,傅清微的身子横了过来,浮在空气中,四下都无处借力的感觉让傅清微惊恐万分,她害怕地去抓穆若水的肩膀,穆若水将她推远了一些。

    “你再提我就把你从八楼扔下去。”

    “就算我死了,变成鬼也要来找你让你道歉。”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傅清微干脆闭起眼睛,但梗起的脖子比命还硬。

    “……”穆若水恐吓她说,“我杀的鬼比人还多。”

    “那你就杀我第二次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早上我还想道长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你就要杀我了,还要杀两次,要杀快杀,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吃木耳烧豆腐!”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若水咽下忍俊不禁,把她放了下来。

    傅清微双脚一落地,眼泪在重力的作用下马上落了下来。

    穆若水威胁她:“还哭?再哭我——”

    傅清微开口打断,闭着眼凑近她:“舔我,我知道,你舔啊。”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穆若水咽了咽生理分泌的口水,捧起她的脸,吻上她泉眼般的漂亮眼睛。

    穆若水说是舔,就绝不止是吻。

    舌头软软的触感徘徊在她的睫毛,带来痒意。一只手扶着傅清微的腰,指尖来回轻抚她的下巴,她为数不多的温柔在进食的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太暧昧了。

    傅清微差一点就哭不下去。

    但还是穆若水昨晚的话比较伤人,刚刚还把自己抬起来悬浮在空中,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演员的代入情绪能力发挥作用,傅清微瞬间泪如泉涌,穆若水差点接不过来。

    昨晚喝了顿饱的大餐,血液是最美味的,泪水次之,此刻吸食多了,穆若水切身体会到自助餐吃撑的感觉。

    她离开了傅清微的眼睛。

    傅清微还在哭,眼皮都肿了。

    穆若水头疼道:“别哭了。”

    傅清微睁开朦胧的泪眼,哽咽着说:“你道歉。”

    “休想!”

    “呜呜呜呜呜呜。”

    “除了道歉,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都行。”

    “我就要道歉呜呜呜呜。”

    “你多大了,动不动就哭?”

    还不是因为这招有效。

    傅清微情绪快断了,酝酿了一下,不哭出声音了,但眼泪一点都没少,隐忍无声的呜呜呜,看得人心揪成一团。

    穆若水在狭窄的客厅来回走了十几圈,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站定。

    “我道歉,行了吧?”

    傅清微看过来,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一行泪从她面颊滑过。

    穆若水:“……我都说道歉了,你怎么还哭啊?”

    “我错了,或者对不起,你选一个。”

    “我错了。”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我见不到你才烦。”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穆若水重复道,“我见不到你才……”怎么还夹带私货啊。

    “一定要说吗这句?”穆若水问道。

    “随你。”完全占据上风的傅清微说道,顺便楚楚可怜地流了一滴眼泪。

    穆若水脾气完全被她磨没了,坐到她身边,抽了几张纸巾温柔给她擦眼泪,边解释道:“我昨晚是因为别的事心烦,不是针对你,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口不择言。”

    事实上昨晚穆若水说完就非常后悔,只是一直没找到台阶下。

    她又是这种性格,非得傅清微磨她她才肯低头,心甘情愿地就坡下驴。

    道完歉她也舒服了。

    傅清微反而受宠若惊。

    观主原来是会自己说人话的!

    这还是她那个喜怒无常、动辄更无常的观主吗?

    “没关系。”傅清微有些飘飘然,温柔地原谅了她。

    两个人都很舒服。

    穆若水丢掉纸巾,用唇替代,吻去了睫毛上最后的湿润,对她说:“眼泪是很宝贵的东西,不要再哭了。”

    “我知道,你要喝的嘛。”

    “……”

    穆若水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不想见到她哭。

    算了,这种话没必要同她讲明。

    穆若水打开手臂,傅清微枕在她右边肩膀,穆若水抱着她,手掌贴着她后腰,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里,谁都没有说话。

    争吵过后无声的暧昧开始涌动。

    穆若水合着眼闭目养神。

    傅清微突然想去听听她左心房的心跳,于是从右边悄悄从左边靠近。

    没等她耳朵贴到左胸口,穆若水的右手已经捏住了她的后脖颈,没用什么力道,但是也足够阻止她的动作。

    “做什么?”女人睁开眼,声音慵懒。

    “没做什么。”傅清微掩饰自己的心虚。

    “脖子还疼吗?”穆若水顺势给她推拿了两下。

    “嗯……嗯……”接连两声控制不住的低吟。

    两人一个住手,一个住嘴,几乎同时,说不出的默契。

    傅清微低下头,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要喘也不是这个时候喘。

    穆若水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你好敏感。我是说,脖子。”头发也是,碰一下发根都会颤抖。

    “是啊。”傅清微讪笑两声,立马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说,“我去处理一下中午的食材。”

    “去吧。”

    穆若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出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昨晚你又忘记给我剪指甲了。”

    傅清微的背影似乎踉跄了一下。

    “今天一定。”

    “什么时候?”

    “晚上吧。”毕竟晚上才是暧昧的最高峰。

    傅清微背对着她说道,生怕她看到自己别有用心的眼神。

    “再忘记我会生气的。”

    “绝对不会!”再忘记傅清微这辈子都不会有性幻想了。

    她进了厨房,先定好了五个剪指甲的闹钟,再泡上木耳,处理其他食材。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清洗和归置,毕竟她刀工不行,长了一双修长骨感、指节灵活的手,在厨房毫无用武之地。

    半小时后,穆若水进来取代了她,傅清微也没走,就在边上看着她。

    看她切肉,同样的刀,穆若水就能片出薄薄的肉片,不知道手指掌握的力度控制到了怎样的精准程度。

    当然,忽略她手上的功夫,光看她做菜也赏心悦目。

    “出去。”穆若水看也不看她,下了逐客令。

    “好嘞。”

    傅清微从善如流,趴到沙发上,做一个乖巧等饭吃的废物。

    暴雨前傅清微网购了一批蒸汽眼罩,观主表示满意,比普通眼罩更助眠,傅清微往购物车里又添了两组。还有些日常小物件,观主经常为现代人的巧思感到神奇,傅清微推测她会喜欢的都点了收藏,不超过十块的当场下单,超过十块的有钱再说。

    “吃饭。”

    “来了。”

    准时接受投喂的傅清微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冲到厨房盛饭拿筷子,出来刚好和坐好的穆若水面对面。

    穆若水非常爱看书,可能古人的娱乐不多,保留下来良好的阅读习惯。

    傅清微专门等到她翻页的间隙才说话:“道长。”

    穆若水虽然没看她,但翻页的手一顿,问道:“有事?”

    “有。”

    穆若水从对面抬起眼帘。

    “你看你有名有姓,我总这么道长道长的叫,是不是有些生分了?”

    “你的意思是……换一个?”

    “对。”傅清微克制住喜色,说,“换个称呼,比如……”

    她本来想叫个亲密点的,一是具体没想好,二来怕穆若水反感,干脆把主动权让给她:“你想一个吧。”

    “正好有一个。”没想到穆若水这样说。

    “什么?”傅清微喜形于色,期盼地看着她。

    穆若水把书放在桌面上,直面端坐,正正经经地把视线和她对上。

    “叫祖宗吧。”

    傅清微笑容僵在脸上,寸寸裂开。

    穆若水抬起下巴,还用恩赐的口吻说:“我准许你这么叫。”

    “要不,还是叫道长吧。”傅清微讪讪的,中气也虚了不少。

    “不是嫌生分?”

    “不生分不生分。”那也比差到祖辈强。

    “这个机会可不是轻易有的。”穆若水真心劝她把握,不是谁都能给她当孙辈。

    “没事,还有别的机会。”总会有别的机会的。

    傅清微低头吃饭,彻底打消了短期内改口的想法。

    她把人当性幻想对象,观主把她当孙女,有可能还是曾曾孙女!

    上哪儿说理去!

    【女主A和女主B已经同居好一段时间了,最近暧昧升级,女主A对女主B却还是没有一个正式的亲密的称呼,她本来想改口叫姐姐,但是主要怕自己会受不了,毕竟姐姐和老婆差不多,她们俩只是在暧昧,女主A还不确定自己是个女同,万一叫了姐姐就没有回头路了】

    穆若水回房午睡了,傅清微在沙发上给甘棠发消息——甘棠都催进度好几天了。

    傅清微:【另外就是,昨天晚上,女主B对女主A做了一件事,让纯情的女主A变得不再那么纯情】

    甘棠:【具体是什么事呢?】

    傅清微:【作者写了,你去看四十二和四十三章,我就不展开了。总之纯情的女主A那天晚上就有感觉了,她都快大学毕业了,被这么一弄,亲的还是那里,又舔又咬,完全没感觉岂不是X冷淡】

    【女主A看不透女主B,有时候她觉得女主B对她没想法,因为女主B让她叫她祖宗。】

    甘棠:【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清微:【但是女主B会捏她的后颈,在女主A发出羞耻的声音以后夸她敏感,还会用手梳女主A的头发,女主A最受不了这个动作,和前戏有什么区别?】

    甘棠:【有没有可能,是女主A想要女主B对她做前戏了,她已经饥渴难耐!】

    傅清微:【随便吧,女主A和女主B约好了,今晚上给她剪指甲】

    甘棠:【哇!让我们恭喜女主A!想采访一下女主A现在的想法】

    傅清微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女主A随时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第45章

    傅清微拿衣服进浴室洗澡之前, 从茶几上拿了手机。

    穆若水从她光明正大的动作看过去,费解地想了一秒钟,想不通她今天拿手机进卫生间的原因, 索性作罢。

    但她淡淡地睨了傅清微一眼, 仿佛意味深长。

    傅清微自觉道:“给你剪指甲, 我记得。”

    穆若水表示满意。

    傅清微一手抱着衣服,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传来反锁声。

    穆若水已经习惯了, 打开电视机。

    她每天也就读书看电视,在没有新的娱乐活动出来之前, 过得像个退休老干部。不, 还不如退休老太太,老太太还会去跳广场舞。

    有天晚上她和傅清微散步回来,倒是遇到过一次, 傅清微撺掇她去跳, 观主弹指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有时候傅清微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她,这种时候还越来越多了。

    穆若水想回山上的棺材躺一段时间,人间太耗费她的精气, 主要是拜正在洗澡的某人所赐。

    嗯?怎么还没听见淋浴声?

    傅清微把珊瑚绒的睡衣脱下来,里面不知何时竟然是一件白色衬衣,崭新干净,这是傅清微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准备的, 质地面料和她拼夕夕的那些日常衣服截然不同。

    有型有款,有暗线花纹, 衬得桃李年华的年轻女生线条很好看。

    傅清微站在镜子前, 两只手抬到领口,动作轻盈地解开了一粒扣子。

    白皙皮肤上锁骨的吻痕若隐若现, 一半隐没在衬衣的遮掩下。

    微微仰起雪颈,镜子里的傅清微举起手机自拍。

    她拍了几张,又解开两粒纽扣,拍摄了不同角度的吻痕照片,包括露脸和不露脸的。

    ——有点像她第一次练出腹肌的时候。

    身为一个健身人士,有了镜子的辅助,傅清微的拍摄顺利许多,总共拍了有几十张各种吻痕照,她才收起手机,踏进了浴室。

    后来她洗完澡出来暂时没穿衣服,发现刚淋过热水的吻痕颜色又产生些许不同,更粉了一些,像女人刚吻上的唇印。

    于是对着镜子又照了一通,包括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

    如果毕业论文题目取《论吻痕的变化周期及细微研究、各种角度吻痕自拍的分析》,相信傅清微同学一定可以满分通过答辩。

    淋浴的头尾各有十几分钟的空闲,傅清微在卫生间足足待了快一个小时,才穿上她冬天的珊瑚绒睡衣,把衬衣的领口严严实实地掖在底下,姗姗而出。

    电视机的声音已经停了,女人坐在沙发上,阴沉的眉眼间似乎蕴含着暴风雨。

    “你在里面做什么?”就那么不想给自己剪指甲?

    “啊,我。”

    傅清微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弯下腰捂着肚子,难以启齿道:“我、闹肚子。”

    “那我怎么没有听到冲水声。”

    “马桶堵了,我又通了一下,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对不起我撒谎了我其实是在里面照镜子臭美请原谅我道长。”傅清微低着头。

    “……”

    穆若水不知何时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伸手卡住她的下巴,以一种蛮横但又不足让她真的感到疼痛的力道迫她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换一个人,早就死了一万遍。”

    “明白,多谢道长厚爱。”傅清微真心道。

    “知道厚爱还不自觉一点。”穆若水指尖松开她的下巴,冷道,“别再让我等。”

    “是。”傅清微恭顺道。

    穆若水吊起一边眉毛。

    她这么听话温驯,低眉顺眼,反倒让她觉得诡异。

    “正常点。”穆若水轻轻踢了她的小腿肚一脚。

    “知道啦。”

    傅清微抬眼笑道。她就知道观主口嫌体正直,喜欢她得寸进尺。

    “我想回屋换个衣服,三分钟。”

    “你不是刚洗完澡?”

    “有点热,穿多了。”

    外面的气温不到零下,除了暴雨那几天气温骤降以外,鹤市的冬天大多时候温度都在零上,对于傅清微这种火力旺盛又勤于健身的年轻人来说,珊瑚绒睡衣实在太过了。

    “那你还穿?”

    “一时忘了。”傅清微说着,已经笑着进了卧室。

    咔哒——

    第二次锁门声,听得穆若水心烦气躁。

    再有第三次,卫生间和卧室门她迟早挑一扇拆了锁。

    “对了,你在沙发上坐好吧,我马上来给你剪指甲。”卧室里遥遥传来声音。

    一整个晚上,总算说了一句她爱听的话。

    穆若水哼了一声,将衣服的下摆一掀,端坐在了长沙发上。

    说三分钟就三分钟,傅清微在门口整理了自己解开两颗纽扣的睡衣,露出种了草莓印的锁骨,拉开了房门。

    穆若水抬头望去。

    相比于刚才的厚重,她显然穿得太清凉了,长衬衣短得遮不住白皙的大腿,洁白的雪色毫无瑕疵,一时穆若水分不清晃眼的是她的腿,还是雪白的衬衣。

    双腿笔直修长,桃李之年姣好的身段掩盖在衬衫下,光线透过衣料勾勒出胸腰的曲线。

    ……其实发育蛮好的。

    穆若水尽量不去看下面,以客观的眼光点评道。

    傅清微带着一股清香坐在她身边,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剪指甲的工具皮包,慢条斯理的,仔细去听的话呼吸却有点紧张。

    她本来想不穿内衣就出来的,但是衬衣薄,光一照就透,到时候两点红樱,还会立起来,她估计都不敢看穆若水的眼睛。

    说得她现在就敢看似的。

    笑死,只敢盯着对方伸过来的手。

    “你好香。”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撩开她颈间的发丝,嗅着令她心醉的气息,“是什么味道?”

    她平时也偶尔会这样,但此刻傅清微正在给她剪指甲,再耳鬓厮磨就显得过于暧昧了。

    “没什么,就是沐浴露。”

    “那就是体香了。”

    傅清微的手抖了一下。

    “是、是。”她羞于回答这个字眼。

    “故意穿这么少,坐到我怀里来,是想做什么?”穆若水嗅着她好闻的发丝,鼻尖游弋,薄唇若有若无挨着她的颈项。

    “我什么时候坐到……啊!”

    穆若水环着她腰肢的手一带,傅清微上身一抬,便坐在了女人的腿上,与此同时,穆若水徘徊的那只手也落在了她的大腿上,缓缓地游移,一面看着她。

    傅清微深喘了一口气,和女人对视了一眼,立马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又正好将穆若水侵略她的动作都收进眼底,说不上哪里一热,总之到处都热,血液升温,心跳失序。

    “我、我帮你剪指甲。”

    “嗯……”女人鼻腔里发出懒懒的一声,细细啄吻她的脖颈,傅清微简直快拿不稳指甲钳。

    “快些。”扣子已解开了四颗,穆若水的脸埋在她肩头,唇瓣没闲着,边亲她边催促了一声。

    “……好。”傅清微声音带上了颤颤的颗粒感。

    穆若水的指甲长得很快,短短几天赶上常人一个月,傅清微忍受着羽毛一般的瘙痒一直到胸口,方给她处理好了右手的指甲,磨得圆润光滑。

    “好了,可以换一只手了。”

    “嗯。”依旧是鼻音回她,因为穆若水的嘴巴没空,正在忙别的事。

    单薄的衬衣开到腰间,穆若水经过打磨变得无害的右手滑了进去,指腹抚过柔韧的细腰,观察她的表情。

    傅清微软绵绵地嗯了一声,握不稳指甲钳,倒进她怀里。

    穆若水的左手仍然留着长长的指甲,但已经不重要了,左手有力地接住了软倒的年轻女人,穆若水的右手没有动,指尖来回划过她敏感的腰肢,问她:“你是想让我往上,还是往下?”

    傅清微脸红成虾子。

    “你想……往哪里?”她声若蚊讷,“我都可以。”

    穆若水发出了一声好听的笑。

    她提前紧张地闭上眼睛。

    就在傅清微猜测她会在上下选一个的时候,穆若水却收回了手,在空虚淹没心头之前,捧住了她的脸。

    傅清微睁开眼睛。

    “在做之前,你忘记了一件事。”

    “是什么?”

    穆若水深深凝视她的双眼,傅清微已经明白了是什么。

    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起来,比刚刚穆若水的手在她大腿上,慢慢往里试探的时候还要快。

    穆若水:“要不要?”

    傅清微:“要!”

    在她回答的一瞬间,几乎同时,两人吻在一起。

    傅清微明明从来没有接过吻,在碰到女人唇瓣的同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舔咬、画圈,张开唇迎接彼此火热的入侵。

    她直起上半身,几乎将穆若水压进了沙发里,穆若水一只手贴在她的后背,隔着衬衣布料来回抚摸,另一只手则捏在她的后颈,顺着发丝五指探进她浓密的发根。

    两人的唇舌深深地纠缠在一起,穆若水揉着她的长发,傅清微在她怀里一声声的情不自禁。

    只接了个吻,她甚至都不需要另外做什么,傅清微已经得到了一种至高的满足。

    但到底接吻还是不够的,傅清微主动牵起她的右手,抬起春雨浸透的身子蹭了蹭她,帮她选了一个方向。

    穆若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吻上她的唇,手如愿去了她想要她去的地方。

    傅清微身体里的雨下个不停,一场秋凉,更添风雨,海棠花都湿了个透。

    “喂。”光线在眼前晃动,傅清微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原来是穆若水挥动的手,玉指纤纤,留着长长的指甲。

    “你在发什么呆?”

    傅清微恍然梦醒,她还坐在穆若水身边,穆若水的右手托在她掌中,没有情不自禁,更没有天雷地火。

    穆若水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打量和困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入了幻想里?

    “你好香。”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撩开她颈间的发丝,嗅着令她心醉的气息,“是什么味道?”

    “没什么,就是沐浴露。”

    “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味道。”

    “换了新的。”

    “哦。”

    截然不同的对话响在她的脑海,似乎是幻想与现实的分支,傅清微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穆若水想了一下,说:“换了新沐浴露。”

    然后她就一动不动地开始发呆了。

    客厅顶灯的光明晃晃地打下来,傅清微仰头让光线刺进自己的眼睛,更好地认清现实,低头继续给她剪指甲,尽量平静地问道:“道长身上的香,闻久了真的会催情吗?”

    穆若水今晚心情还不错,虽然有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右手的指甲快剪完了。

    傅清微很细心,又耐心,最主要的是心甘情愿给她剪。

    于是大发慈悲地告诉她:“它的主效果不会催情。不过这种香并非凡品,对于凡人,尤其是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产生的作用就各异了。”

    “会不会产生幻觉?”

    “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的。”穆若水联想到她的开小差,挑眉道,“怎么?你刚刚产生幻觉了?”

    傅清微眉心跳动了一下。

    “随便问问。”

    “我不信。”穆若水一向自负,但她的自负都是有资本的,包括看穿傅清微的心思,上下审视她道,“你又问催情又问幻觉的……”

    “剪好了!”

    “噢!你做春梦!”

    傅清微的声音再快,也没有压过穆若水的一锤定音。

    “……”

    “我猜对了?”

    “猜对又怎样,我不需要你的香也可以做春梦。”傅清微硬气道。

    “哎?”穆若水被她的强词夺理带偏了一瞬,迅速正回来,玩味地说,“做春梦没什么了不起,但你对着我做春梦,是不是说不过去?”

    傅清微连心跳也跟着乱了。

    难道香的主人能看到梦境的具体内容?当着穆若水的面给她放她和自己的黄片,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对,她应该看不到。

    傅清微说服自己镇定,至今高清内容只有自己看到了。

    不要慌。

    “我没有对着你。”

    “是,你对着我的手。”

    话题越聊越歪,也越聊尺度越透明,傅清微忍不住看了眼观主,她先前连剪指甲都不懂,会知道对着她的手性幻想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看你的手。”她那个时候已经在做梦了,看的也是梦里剪完指甲的手。

    “那你看的是谁的?”

    “我——”

    傅清微猛然回过味来,观主似乎是在旁敲侧击,她刚刚做的春梦里对象是谁吗?

    她为什么要问?好奇?还是……吃醋了?

    傅清微咬了咬下唇,眉眼染上丝丝喜悦。

    “还在回味呢?”头顶落下女人一句不辨情绪的声音。

    傅清微脸腾的红了。

    想到观主可能在吃醋,她确实也回味了一下。

    “记住你的本分。”

    “什么本分?”傅清微愣愣地回了一句。

    穆若水冷着脸把左手伸过来,和梦里那只没有剪指甲的手别无二致。

    傅清微哦了一声。

    低头给她修剪剩下的这只手指甲。

    不就是伺候她吗?她想的话她也可以身体力行地伺候,予取予求。

    她又不肯。

    自己在这坐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白这么滑的腿,摸都不摸一把。

    两只手都清爽了,穆若水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开,没像之前那样百般欣赏,反而有点意兴阑珊。

    傅清微站在一边,惴惴地猜测她是不是哪里不满意。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程家?”

    “是。”明早就是1号线列车试运行的日子,她得去接程玉汝的魂。

    “早点睡,别东想西想的。”

    “是。”

    傅清微心想:我还能想什么?除了你。

    穆若水起身回屋,傅清微跟着她一块进屋,拿了正常的睡衣,亲自替道长把蒸汽眼罩准备好。

    她拆了包装袋,眼罩递到穆若水手里,穆若水紧紧地捏住了眼罩,凸起的指骨清晰。

    “晚安道长。”

    这次穆若水又不理她,她也不意外,只笑了笑,假装无意指腹碰到她的手臂,毫无异样地收回。

    有一点肢体接触她就满足了。

    傅清微走到门边,正要关灯出去,身后传来一道阴沉寒冷的女声。

    “你刚刚做的那个春梦,梦里的人是谁?”

    第46章

    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站了起来。

    “你刚刚做的那个春梦, 梦里的人是谁?”

    傅清微从门边回过头去看床上坐着的女人,对方眉眼间冰封万里,没有半分温度。

    仿佛只要她答出一个人名, 下一秒对方就会身首异处。

    或者将她也一并杀了。

    傅清微不是完全不怕死, 但让她说出穆若水的名字是万万不敢的。

    先不说道长根本不喜欢她, 恐怕只是占有欲作祟,让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对着春梦对象坦言, 我梦见的就是你, 和你这样那样的,春雨泛滥, 湿得一塌糊涂。

    她不如死了算了。

    傅清微:“我没有梦见谁, 就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形。”

    穆若水阴郁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傅清微透露了一点点真相,“如果非要说的话,她的手和道长的有点像, 绝没有亵渎您的意思!”

    “谈不上亵渎。”

    穆若水不在意地说, 她又不是端坐庙坛的菩萨。

    傅清微观察着穆若水的神色,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戾气十足了。

    穆若水冷冰冰道:“你对着我发誓,绝没有梦见别的什么人。”

    这不正中傅清微的下怀?

    除了她, 她可不是没有梦见别的任何人。

    傅清微指天对她发誓:“我发誓,绝没有梦见和别的人做不雅之事,否则罚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呛死, 走路摔死。可以吗?”

    “我还会亲手杀了你。”穆若水说,“这次不是玩笑,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

    傅清微正色道。

    穆若水气消了大半, 仍然心烦意乱,乱麻缠成线不知道源头在哪, 她挥袖让傅清微退下。

    “出去。”

    傅清微不想走,刚露出一丝不情愿,不见穆若水如何动作,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不受控制地身体退到门外,关上了房门。

    砰——

    傅清微面前只剩一道门板,失落涌上心头。

    不谈感情,她和道长的差距也有如天壤,根本没法平等地对话。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占有欲。

    强烈到可能会因为她移情别恋(?)而杀了她。

    傅清微为自己离谱的想法而两手拍了拍脸,什么乱七八糟的,与其天马行空地瞎猜不如先去趟卫生间清理一下自己。

    女大这也是人生第一次这么有感觉。

    她脱下内裤,本来想拍照留念一下,最终因为过于变态而打消念头。

    不过还是回味了一下褪下来时黏腻拉丝的水感,就是凉了后有点冰,比她给道长买的那条冰丝睡裙还要冰。

    睡裙还在卧室的衣柜里呢。

    “太上老君曰……”

    傅清微盘腿打坐,把睡裙的影子从脑海挥去,闭目念诵晚课,六根逐渐清净。

    诵念经文声断断续续地透过门板传进耳朵。

    穆若水干脆隔绝了自己的五感,空洞的黑暗里没有声音,连心跳都没有,但缠成乱麻的思绪依旧占据她的头脑,扰得她难以入眠。

    她相信傅清微不会对她撒谎,她的春梦里没有别人,否则她真的会取她性命。

    让她无法入睡的另一个问题是:

    穆若水才想起来,傅清微是一个凡人,凡人会成亲生子,生儿育女,大多数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虽然傅清微的面相上夫妻宫断绝,也不会有子嗣,但不代表她不会谈恋爱,最要命的是,她眉尾聚势,双颊饱满,卧蚕润泽,目光时而湿润游离,已是桃花将近的征兆。

    穆若水活动了一下手指。

    看不出是烂桃花还是正缘,烂桃花还好,要是正缘……

    她就先杀掉那个正缘!

    傅清微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她若敢,别怪她一起杀。

    她的人,绝不容任何人染指,傅清微自己也不行!

    黑暗里再次响起均匀幽静的呼吸声,穆若水调整了眼罩,打开了五感,在屋外碎碎念一般的诵经声中渐渐睡去。

    许久,诵经声也停了。

    一切都恢复静谧,晚风和月亮相伴入眠。

    一道修长的人影在沙发前停留,慢慢俯身下来,将五指搭在了年轻女人纤细的脖子上。

    女人的眼中鲜红一闪。

    傅清微睡梦里呓语了一声,手摸了摸胸口,刚好碰到了女人的手腕,她下意识抬手捉住,顺着方向摸到了穆若水的手指,然后用手心覆了上去,顺便把她的指尖握在了手里,贴在自己脸上亲密地蹭了蹭。

    穆若水:“……”

    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穆若水唇角掀起一点弧度,刚要被她可爱到,忽然想起她今夜做的春梦,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她推醒了。

    深更半夜,睡得正香的傅清微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醒,看到面前一个黑影,要不是有月光,她现在就吓得心脏骤停去见阎王。

    “道长!”傅清微开了灯走回来,深深地控诉道,“我要被你吓死了,你半夜不睡觉干吗呢?”

    “你做了什么梦?”穆若水盯着她。

    傅清微上一秒理直气壮,下一秒目光闪躲。

    啊这。

    “说!”穆若水喝道。

    “我说我说。别掐,手多酸啊。”傅清微把她的手从自己颈项拿开,又没有完全拿下来,而是往上,捧住了自己的脸。

    “?”

    “就是这样。”傅清微松开手,穆若水的手还在她的脸上,她不着痕迹地轻轻蹭了一下女人的掌心,乖巧地说,“我就梦见了你摸我的脸。”

    说一半藏一半,其实还摸了别的地方。

    穆若水眯眼:“我摸你做什么?”

    傅清微语塞:“我哪知道啊,我做梦呢。那你又为什么半夜在我床、沙发边?”

    “我也做梦,不行吗?”

    “梦游吗?”

    “嗯。”

    傅清微信不了她一点,她在山上住了那么久,不见她半夜从棺材里出来梦游。

    但她不敢拆穿观主,只说:“估计是压力太大了,你需要多休息。”

    “嗯,我也这么想。”观主表示赞同。

    傅清微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我能继续睡了吗?”

    “准。”

    “没事不要再把我叫醒了,明天还得早起。”

    “好。你睡吧,要不要我给你下一道安睡符?”观主不存在的良心为数不多的涌起了一点愧疚。

    “我怕睡过,不用了,我有闹钟。”

    “晚安。”

    傅清微愣了一下,才柔声回她:“道长晚安。”

    穆若水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了,步子往回迈了一步,面向傅清微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温暖的脸颊。

    直到卧室房门关紧,傅清微久久不能回神。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穆若水停了下来。

    ——我就梦见了你摸我的脸。

    她板着面无表情的脸许久,唇角很轻地往上翘了翘。

    她走向床沿,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一长条隆着,戴着眼罩,唇角的弧度像是长在了上面似的,一直跟到她的梦里。

    *

    六点。

    出事那段地铁的站点依旧被封闭,用围挡拦起来,不让人进入。

    1号线地铁的空车试运行就在今天,傅清微和穆若水走灵管局的特殊通道进入了地铁站,地面整洁干净,地勤依旧在正常执勤,完全看不出那场灾祸的影子。

    因为还没有对外开放,所以安检口的灯光是黑的。

    安静的地铁站内部,除了少数工作人员,只有两个人和一只鬼。

    傅清微第一次看到这么清净的1号线,但一想到这份清净背后,便说不出的沉重。

    程玉汝已经习惯了当鬼的生活,都不用走路,比当人的时候轻松多了。她在偌大空旷的地铁站飘来飘去,一个人和工作人员玩捉迷藏。等她玩得差不多了,飘过来问傅清微:“我什么时候来?”

    傅清微也不清楚,看看时间说:“已经从始发站出发了,应该快了吧。”

    在无人知晓的清晨,送亡魂回家的第一列地铁从始发站开出。

    平常拥挤的1号线地铁空无一人,每一个座位上空空荡荡,却在到达每一个站点都会停下来开门。

    “到站了,回家了。”

    迷茫徘徊的灵魂自车厢出来,站在黄线外的地面,环顾四周,才记起自己已经不在人世,泪如雨下。

    在下一刻,肩披尚未落下的月光,她们陆续踏上了回家的路。

    “前方到站成田湾,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到左侧车门等候下车。”

    电子屏显示:预计到达时间<1分钟。

    列车开过来的灯光照亮了隧道。

    程玉汝:“来了来了。”

    她忽然哽咽。

    列车停靠在站台黄线内,透过车厢的玻璃里面还站着两个呆呆的人影,面朝玻璃,脸色灰白,一片木然,像都市怪谈里的鬼影。

    但程玉汝知道那是和她一样那天没能离开那列地铁的人。

    作为一只鬼,她已经死了,但是同胞的不幸依然让她泪流不止。

    列车车门打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虚影下了车,靠近程玉汝就不见了,那是她的最后一魂,至此魂魄完整。

    列车开走了,那两个人影依然望着外面,没有任何变化。

    程玉汝的视线自远方重新变得漆黑的隧道收回,问道:“确定不会漏下任何一个人吗?”

    傅清微说:“不会的,有灵……我朋友她们的人会检查的,也会请阴差将她们送去投胎。”

    程玉汝三魂归位后,整个鬼的脑子都清楚了很多。

    “傅同学,你不是普通人吧?”程玉汝身体前倾,笑着问她。

    “我……只是个实习生而已。”

    “哇,是地府那种走无常吗?好酷啊。”程玉汝生前显然没少看灵异小说。

    “不是啦,是别的组织。”

    “嘻嘻,要不悄悄告诉我一下,反正我都是鬼了,我保证不跟别的人说,鬼也不说。”

    傅清微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程玉汝一口气飘了十几米远,穆若水扭头看已经躲到柱子后面的程玉汝,心中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傅清微看向正朝她走来的穆若水,以及眨眼不见影踪的程玉汝:“?”

    “你看到程同学去哪里了吗?”

    “她回家了。”穆若水面不改色。

    躲在柱子后头的程玉汝冒头,回答道:“对!我这就回家了!”

    傅清微只好对着她飞速逃窜的背影遥遥说了句:“注意安全——”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闻声回头,对她频频对着空气说话,眸中均闪过复杂的情绪。

    往后傅清微只会越来越多地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

    傅清微和穆若水回到地面,程玉汝还没有走,而是蹲在围挡旁边的一块地上,在看些什么。

    那块地是市政府圈起来专门为了市民哀悼遇难者而设的,经历了一周,早已献满了白色的花和手写的卡片。

    傅清微早上来的时候也带了一束黄雏菊,放在最外围。

    【愿天堂没有水灾,逝者安息。】

    【我素未谋面的姐妹、兄弟,遇难同胞一路走好!】

    【程同学,给你带了最喜欢的话梅糖,愿你……】

    她们俩走过来的时候,程玉汝刚好站起来,手里拿着一袋开了口的话梅糖晃了晃,冲傅清微弯起眼睛:“谢谢你的话梅糖,很好吃。”

    对着满地铁口的悼念,傅清微心酸得实在说不出什么,向她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程玉汝把话梅糖揣进兜里,仰起脸看向快要升起的朝阳,映在她分外年轻的脸上,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感叹。

    “好舍不得这个人间啊。”

    程玉汝咬了一口嘴里的话梅糖,慢慢地走远了。

    傅清微在她背后简直泪水开了闸,穆若水有先见之明拿了一包纸巾,帮她擦眼泪。傅清微不需要擦眼泪,只需要一个怀抱,于是她伸手过来的时候,穆若水把她抱进了怀里。

    第一万次感慨,她怀里的女生是水做的,取之不尽流之不竭。

    傅清微哭够了,因为脸埋得太深,把眼泪都哭到穆若水脖子里,湿了里衣。

    “欠我两件衣服了。”

    “我记着呢。”

    “记性这么好,程玉汝最喜欢吃话梅糖也是你记着的?”穆若水向她发送了一枚天外飞醋。

    “不是,我这两天问她妈爸知道的。”

    “哦。”醋来了又走了。

    傅清微一无所觉。

    她凑近就着穆若水捏着的纸巾擦了擦眼睛,说:“走吧,去程家。”

    “去程家干吗?”

    穆若水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之后投胎转世都是灵管局的事,与她一个小小实习生无干。但傅清微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而且到现在才准备告诉她。

    仿佛知道她会不同意似的。

    “去了就知道了,去嘛去嘛。”

    来到程家大门口,老两口把傅清微迎进去,看向她的目光卑微又尊敬,期盼又祈求,犹如看向实现凡人夙愿的神明。

    穆若水一见,就知又有幺蛾子,马上危险地盯住把她糊弄过来的傅清微。

    傅清微:“我想让程玉汝和她的妈妈爸爸见一面。”

    穆若水扭头就走。

    傅清微抢先一步拦住她。

    穆若水不忍伤她,只能停下脚步,嘴上却不饶她:“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傅清微苦涩一笑。

    她要是救世主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我只是想帮一帮程同学和她的家人。”

    “这一个你要帮,那下一个呢?那么多枉死的生灵,你帮得过来吗?!”

    “我看到了这一个,我就帮这一个。我救得了谁,我就去救谁,事实上我谁也救不了,我只想做现在力所能及的事。”傅清微以为自己又要哭,可是她没有,是,她软弱无用,连自己的性命都需要人保护,但她也有能做的事,能让世间少一桩遗憾。

    她没有立场要求道长为她做更多,所以她求的并不是这个。

    傅清微说:“我没有一定要让你出手,只是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说了也没用。”

    “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傅清微出乎意料的冷静。

    穆若水在程家沙发上坐了下来,三个人一只鬼都围在旁边嗷嗷待哺,穆若水冷冷地扫了一眼,二人一鬼远远地跑开,身边只剩下一个人。

    傅清微坐在她身边,洗耳恭听。

    穆若水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第一,招魂降灵。需要有正经师承的玄门弟子设坛作法,请阴神相助,让阴灵也就是你的同学在人前显形。这是最容易的方法,但对你来说不可能。你一无师承,二无修为,三不通道法,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傅清微默默记下,并不气馁,问道:“第二呢?”

    穆若水对着她久了,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听过燃犀吗?”

    傅清微摇头。

    程玉汝在灵异小说里看过,但她躲在餐桌底下根本不敢开口。

    穆若水都惊讶于自己的耐性,甚至有心情给傅清微讲故事,但她认真听讲的样子很乖,眼睛里只看着她,讲就讲了。

    “*《异苑》里记载了一桩典故,说有个叫作温峤的人,坐船到了牛渚矶,水底深不可测。当地有人传言说水下有海怪,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果然见到水里很多从未见过之怪物,车马华服,一派繁盛。当天晚上,有人向他托梦说:‘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没过多久,温峤就死了。”

    那水底的怪物确实是怪物,只不过是阴间的生灵,才会着红衣乘马车,络绎不绝,鼎盛繁华。温峤燃犀照亮了阴间的路,越过阴阳界限,最终落得下场凄惨。

    这么一说傅清微好像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应该是甘棠无意念叨过。

    傅清微面上浮现淡淡喜色,问:“好,我们现在知道燃犀可以通阴阳了,那犀角去哪里找?”

    穆若水冲她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说:“是啊,你去哪里找呢?”谁和她是“我们”?

    傅清微:“……”

    犀角太过珍贵,现在还是濒危保护动物,要安全合法地得到,一时间恐怕来不及。明天灵管局约好的阴差就要来勾魂了。

    “有没有第三种办法?”

    “有。”

    “是什么?”

    穆若水顿了顿,“返魂香。”

    “去哪里找?”

    “也就比犀牛角珍贵一万倍吧。”

    “……”

    看着傅清微终于露出灰心挫败的样子,穆若水掸了掸衣服,施施然起身道:“死了这条心吧,你什么也做不了,跟我回家。”

    程玉汝还好,只是不出意外地叹了口气。

    程家老两口从屋内走廊扑过来,咚的一声双膝砸地,跪在了傅清微面前。

    程玉汝焦急地过来扶他们:“妈,爸!”

    一面向傅清微和穆若水道歉:“对不起,他们俩只是没别的办法了,无法显形也没关系的,明天我会跟阴差走。求您千万不要怪罪他们。”

    她也跪了下来,冲穆若水磕头。

    傅清微直觉程家人对观主的态度有异,似乎过于害怕了,但此时她来不及多想,缩手避开穆若水来捉她的手腕。

    她反而退后一步,说:“还有第四种方法。”

    穆若水玩味道:“什么方法?”

    “让程玉汝上我的身,用我的身体和程妈妈程爸爸见面。”这就是傅清微早就想好的最后一条路,她既然答应了老两口,就一定会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穆若水:“你再说一次。”

    傅清微不避不让,直面她深不见底的黑眸,说:“让程玉汝上我的身,和她的家人见面。”

    穆若水眯起了眼。

    空气中看不见的能量场在坍缩,已经变成鬼的程玉汝最先感觉到恐怖的气息,仿佛五岳都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她跪在地上喘不过气,头深深地贴在瓷砖地面,因为畏惧而浑身发抖。

    “请您……息……怒……”

    “你找死!”

    穆若水眼睛看着傅清微,手却长了眼睛一般伸向地上的程玉汝。她今日定要将这小鬼碎尸万段!

    傅清微见过她出手,水鬼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毫不怀疑她一招下去程玉汝会当场魂飞魄散,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开了穆若水的手,连人扑进沙发里,牢牢按住她的两只手:“是我要让她上身的……”

    穆若水骤然喝道:“你还说!”

    傅清微吓了一跳,本能换了个词:“我出的馊主意,你不要迁怒别人。”

    穆若水阴着脸:“我不忍杀你,还不能杀了她们吗?放开!”

    杀三个?这还了得?岂不是视法治为无物?

    傅清微全身都压在她身上,把她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地上的二人一鬼迅速爬走。

    傅清微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穆若水把她的手挥开。

    傅清微只好跨坐在她腰上,确保她不会暴起伤人,伤人之前得先把她掀下去,同时握住她的两只手交叉压在头顶。

    穆若水慢慢地撩起眼帘。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傅清微讪讪地把她的两只手放下来,但还握在手中。

    没办法,她唯一的底牌就是她自己,别的拦不住观主。

    “你脾气不要这么急,我没说一定要让她……”傅清微接触到穆若水要杀人的眼神,及时把那个“上”字咽了回去,太吓人了,心跳都跟着后怕地跳快了两拍,“一定要选第四种方法。”

    穆若水目光冰冷。

    要是她不阻止,她现在就实施了吧。

    穆若水阴戾地吐字:“你休想!”

    傅清微:“我不想了,再也不敢想了!”

    如果上身的代价是程玉汝魂飞魄散的话,那还不如不上身呢,况且上身之前她就要死,自己图什么?

    傅清微再次对观主的脾气有了新的了解。

    但为什么她那么生气别人上自己的身呢?是鬼又不是人,而且是上身不是上啊!区别大了去了。

    可能在她心中没区别吧?那她也没上自己啊。

    傅清微想不通,但目前不重要,观主不让她碰胸口,她就轻轻拍了拍观主的肩,哄道:“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啊。”

    她还坐在穆若水的腰上,穆若水抬手往上按了按她后腰,腰眼一软,傅清微不防直接往前一扑,整个人伏在她身上,因为她坐着,比穆若水的位置高,所以她扑过去以后,低头只看到穆若水的脑袋埋在她胸前。

    傅清微穿了一件大衣,扣得严严实实,穆若水闻不到她的气息,嫌碍事一颗颗解了。

    傅清微:“哎?”

    大衣里是纽扣的衬衣,幸好不是毛衣,否则现在它就会像切豆腐一样碎掉。

    穆若水的指尖灵活地解着她雾霾蓝衬衣的纽扣,一直开到胸口,毫无阻碍,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柔白起伏的凹处。

    傅清微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她抱着观主的脑袋,顺着她背后流水一般的乌瀑长发。

    有一刻她侧过脸,和走廊悄悄探出脑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下意识双臂举过头顶,向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傅清微:“……”

    第47章

    在傅清微挡住穆若水那尊杀神后, 地上的二人一鬼迅速爬走,回房间躲起来。

    外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程玉汝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去查看情况, 于是自告奋勇率先从门里流了出来。

    虽然二老根本看不到她。

    从程玉汝侧对的角度, 穆若水将脸埋进傅同学的胸口, 衣服都解开大半,脑袋不断起伏。

    而傅清微为了更好地喂她, 不仅跪在沙发里扶着她的脑袋, 还仰起脸,因受不了这种快感而大口的呼吸。

    ——其实傅清微是因为被观主埋得太深, 呼吸不畅。

    但确实在喘。

    程玉汝看了一眼就立刻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生怕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尖叫。

    她是真没见过世面,连片都没看过,陡然面对现场直播, 她她她她……那就再看亿眼。

    傅清微若有所感地侧头, 刚好和走廊大大地捂着眼缝偷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呆了呆,想也不想两条手臂举过头顶,冲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还露出八卦的笑容。

    至死都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傅清微:“……”

    社死已在其次,她闭了闭眼,冲不知死活的鬼同学做了个口型:快走。

    程玉汝果断流了回去,躲进屋子里。

    确认没有人盯着以后, 傅清微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缠住穆若水发丝的右手往后带了带, 低声抽气说:“别舔了。”

    穆若水收回湿润的舌尖, 张开口齿。

    傅清微又未卜先知地提醒道:“更不要咬。”

    傅清微在说出这句话之前自己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牙齿轻轻一碰到柔嫩白皙的皮肤, 确实收了回去。

    有时候她觉得观主身上有一种兽性,不是傲娇的猫,是猛兽的雏态期,未经驯化,行事全凭本能。她动不动沸腾的杀念是,如今在她的皮肤一寸寸地试探也是。

    她想吃掉自己,字面意义上的,不带旖旎。

    但对她而言,这份食物太珍贵了,于是她小心对待,偶尔给她越级的特权,要她长久地陪伴自己。

    穆若水的指尖无师自通地摸到她背后内衣的金属扣。

    她今天想多吃一些。

    穆若水咽了咽口水。

    几乎在同时,傅清微脱口制止道:“不行!”这绝对不行!光天化日,怎能如此白日宣淫?!

    穆若水的手停了下来,但没有离开,傅清微主动退开了身体,连带着获得了呼吸自由。

    下一秒她的脸便红了起来。

    女人的脸因为长久埋在高耸的地方变得汗湿红润不说,她墨色长发凌乱,贴在脸上,倒像是自己逼迫她做了什么。

    傅清微心跳扑通,低头扣好纽扣。

    从衬衣到大衣,一寸寸掩去静美春光。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整理自己弄乱的衣领和长发,舔了舔鲜红的唇,眉目带着餮足后的慵懒,没有比事后更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她。

    傅清微:“……”

    明明也没做什么啊!她怎么有那么浓烈的事后气质!

    真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程家的镜子在洗手间里,傅清微再热爱记录生活也不至于在别人家拍照,现在还是程玉汝的命比较重要。

    傅清微坐到女人身边,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甚至姿态放松的观主试探道:“我还是想试试,可以吗?保证不用第四种方法。”

    女人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松了口,问:“你想怎么试?”

    有戏!

    傅清微眼睛一亮,启动PlanB,说:“我想问问占科。”

    这两个计划是连在一起的,先A后B。她先问穆若水是因为最信任她,而且她本事高,给的方法肯定更全面,实践方面她再去请教占科长,更贴合她自身的情况。

    如果在穆若水这环就能够解决是最好了,不必麻烦外人。

    只是没想到观主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还逼得她在众目睽睽下献身。上身这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从计划表里暂时划去,除非无计可施。

    穆若水又等了很长时间,才掀了掀眼帘,说:“问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笑容海水洗过的清亮:“好!”

    准不准的她都会去问,穆若水又不是不清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她逼急了自己又哄不好,每回都是她自己哄好自己的。

    傅清微把程家三口叫出来,自己去阳台打电话。

    穆若水目中无人惯了,二人一鬼碍不到她眼睛,现在她情绪稳定,一门心思放在昨晚傅清微给她剪的指甲上,反复欣赏。

    傅清微拨通了占英的电话,她事先提过今天可能会找她,占英被师父勒令养伤,不得处理公务,正闲得发毛,立刻接了起来。

    “喂,傅同学,有事吗有事吗?”占英就像终于见到油腥的猫。

    “有。”傅清微面朝着客厅的方向,视线刚好能看到穆若水的范围,说,“我想让一个阴魂在人间显形,就是我提过的暴雨受害者,我那位同学。观主对我说了四种方法,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下。”

    “好啊好啊,你说。”占英心想:居然有这么多法子吗?

    “第一种是招魂降灵。由玄门弟子开坛做法,但观主说我没有师承,不通道法,用不了。她说的没有错,但我还是想都试一下,这个法子算门派机密吗?”

    “不算,我教你就是,局里很多人都会。”

    占英比预料的还好说话。

    傅清微一喜,完全没想到占英教她还有另一层:她可没忘记要给阁皂宗寻些好苗子,振兴山门。

    占英这就开讲了,傅清微开了通话录音,记下所有必备用品,还有口诀。

    傅清微:“占科,请问灵管局有没有犀牛角?”

    占英:“当然有了。”

    堂堂灵管局,历史悠久,奇珍异宝,库存之丰,犀牛角都算不上珍品。

    “你需要犀牛角吗?燃犀照你同学?”显然占英也知道犀角的作用。

    “是。”接二连三的喜悦冲击着傅清微的大脑,她说,“我可以购买吗?正好实习工资还没发,可以直接从工资扣。”

    “咦?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发工资?待会我帮你问问财务。”

    “谢谢占科。”傅清微喜形于色,讨薪也在计划之内。

    “没事儿。”占英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犀角可以买啊,这也是我们员工福利之一,不过你的权限不够,正好我可以,我帮你买点,你需要多少?”

    “我同学明天一早就要跟阴差走了。”

    “成,那就按照一晚的量吧。”

    “多少钱?”

    “没多少,你记我一个人情就行。”占英说。犀角再贵,能贵得过真人记她个好?或者换傅清微愿意拜入阁皂宗,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师父知道都要夸她。

    “人情要记,钱也要给。”傅清微坚持道。

    “好好好,回头我把账单和犀角一起给你。”

    “能尽快吗?我今天就要。”

    “明白,待会有专人跑腿给你送上门,地址发我。”

    “谢谢占科。”傅清微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几次三番道谢。认识占英,一定是她这辈子排前三幸运的事。

    “不用谢,都是朋友,再不济也是同事,在灵管局互相帮忙的地方多着呢,我也是给自己结善缘。”

    “嗯。”傅清微也不扭捏,把她的恩情都记在心里,问她,“局里有返魂香吗?”

    “什么是返魂香?”

    她不知道?

    “观主提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就算了,犀角就够了。”

    “没事我也想知道,晚点我师父来探望我的时候,我问问她。她一般晚上过来,第二天天亮才走。”

    电话里的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其实傅清微也没问她关于岁主任什么时候去探望她,更没问待多久。

    “咳,占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以我的体质……”傅清微望向不远处的穆若水,声音低了低,侧对着她也不让她看清自己的口型,问道,“如果我自愿让我同学上身的话,会不会对我的身体有很大影响?”

    “按理来说不会,就算她最后不愿意走,也会被强制弹出来。我悄悄说一句,其实你的体质不全是坏处,就像邱老说的,非常适合通灵,不管是鬼神还是阴灵。汝之砒霜,他人之蜜糖,局里有些人求之不得呢。只要熟练掌握方法,以你的根骨,前途无量。”

    占英后来问过她师父偃骨的事,是不是真的那么适合修道,有朝一日可以登仙。岁已寒说是,成不成仙的不好说,但修炼进度一日千里,阁皂宗有书面记载,开山祖师葛仙公便身怀偃骨。

    玄门有一道法叫作请神,也是以符箓为媒介,神明降临到体内,即便只能发挥一二成神力,足以翻江倒海,崔天裂地,取决于身体和神魂的契合度,体质越阴,越适合请神。

    当然这都是理论上,实际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全凭个人。

    但有一个很好的正面例子,就是邱老。

    虽然巫术与道法不尽相同,但在请神上异曲同工,邱老请神有通天彻地之能,世人无出其右,这才奠定了顾问的地位。

    一番话说得傅清微心驰神荡,可她记得观主要她谨记不可好高骛远,更……

    她这前途恐怕还没光明就暗淡了,观主不许人上她,做梦也不行,不许鬼上身,同学也别想,难道神就例外了?

    占英不遗余力地卖安利:“我们阁皂宗恰好就掌握请神的符箓,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我叫个师侄去接你。”

    “日后再说吧。”傅清微说完心念一动,改口道,“我先处理好同学的事,过两天去医院,到时候说。”

    “好,地址给我,我给你寄生犀角。”

    傅清微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等她挂断电话进门,程玉汝正跪在地上。

    傅清微:“?”

    她去扶起程玉汝,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玉汝欲哭无泪,不敢怒也不敢言。

    “没什么,站久了腿软,跪会儿舒服多了。”

    “……”

    不用说,肯定和观主有关。

    其实也不太关穆若水的事,至少她没下令。

    傅清微在阳台和别人打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主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她的手在空气中捏了一下,看不见的能量场在她手下像块橡皮泥,被搓圆揉扁,在坍缩边缘。

    程玉汝扑通就跪下了。

    你们小两口吃醋,关她什么事呀?受伤的只有她一只鬼。

    傅清微让程玉汝离远点,问神色如常的穆观主:“道长,能不能教我开坛做法的步骤和口诀?我想试一试。”

    穆若水张口,果然吐出一句:“不能。”

    教她吐纳已是极限,有自保之能,再想学更多,除非她拜师,不巧,穆若水不想收徒。

    所以,她绝不会再教其他。

    答案不出傅清微所料,她眉头微微一展,不放在心上,对程家老两口说:“我已经向朋友求购到了生犀角,晚点会送过来,今晚你们就可以相见了。”

    老两口自然感恩戴德又要来跪她,被她及时拦住。

    傅清微:“另外我会尝试开坛做法,可能没有效果,但请准许我试一下。”

    万一呢?不起作用也有犀角备选。

    老两口互视一眼,都没有意见,肯帮她们就已经很感激了,哪管得上用什么方法。

    穆若水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一闪而过。

    傅清微在微信向占英求教哪里能买到开坛的东西,占英大手一挥,叫的部门跑腿把生犀和一干物品都送过来了。

    傅清微对着她发来的文字布设法坛,令旗、香炉、供品、鲜花,黑墨,就地取用的清水,程玉汝的照片摆在中央。

    穆若水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

    “我问了别的人。”傅清微正将一张现成的符箓摆在桌上,只能看懂几个字,其中两个字是用朱砂写的显形,应该是针对性的符箓,她对着简图重新确认了一遍位置。

    “……”

    穆若水罕见地瞠目结舌。

    没错,她忘了,她不教自会有别人教。

    胸口长了偃骨的人,多的是人想教。

    她现在杀了占英来得及吗?杀了小的还有老的,会道法的人那么多,她杀得过来吗?

    除非她放出话,谁敢教她她杀了谁,但她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

    傅清微也会不理她的。

    她知道她不喜欢她杀人,更不会愿意见到她杀自己认识的人。

    穆若水如果真的要杀程玉汝,根本不会给傅清微反应的时间,还让她如愿以偿地拦下她?都是她自愿的。

    她以为傅清微得了生犀就会到此为止,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向她走远了一步,去追逐她想要的人生。

    下午四点,傅清微第一次正式开坛。

    没有师承,不通道法,仅仅根据占英给的一份图文教学,设立了法坛,两端插了红色的招魂令旗,堂呈供品,黄铜香炉前摆放的是程玉汝生前的照片。

    傅清微脱了大衣,里面着一件雾霭蓝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下摆整齐地贴在长裤上,目视照片,记下所请。

    眉目乌黑,面容沉静,肃穆不可侵犯。

    老两口远远地望着,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小声议论,几十年前,他们也见过那位有本事的游方道士作法,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傅清微伸手取香的时候,二人的声音沉匿下去,鸦雀无声。

    傅清微伸手取了三支香,抬至眉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程玉汝的鬼魂就站在她面前。

    傅清微向她点了点头,退后一步,两手持印,闭目肃然念道:“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就地显形。”

    一遍没有反应,占英和她说过很正常,普通弟子念咒都要念好几遍,更别提她无门无派。

    “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

    “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不断响起的模糊的诵念声,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穆若水是最先察觉到动静的,旗子动了一下。

    程家老两口第二个注意到,不约而同地抱在了一起,眼含泪光。

    傅清微闭着眼,咒语声停了下来。

    风静止。

    她看不到,但她感觉得到,有“人”站在了她身边。

    这位阴神似乎平易近人,含着淡淡的笑意问她:“你所求何事?”

    傅清微第一次请到阴神,紧张不已,心跳咚咚,又开始飞快念道:“三清有灵,诸天在上,晚辈傅清微今以精诚拜请四方过路阴神,助程氏女玉汝就地显形。”

    她一口气念完,说:“我求这件事,请您助我。”

    “有趣,允了。”

    傅清微想不通哪里有趣,但这位阴神显然不太古老,性格也挺开朗。

    祂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也有求到我的一天啊。”

    啊?

    两人的对话全在意念里,连穆若水也看不到阴神的模样,更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

    “好了哦。”

    傅清微脑海里最后响起的是这句话,阴神离开了。

    “幺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在静谧的客厅,傅清微睁开眼,刚好看到程妈妈不顾一切朝法坛的方向扑了过来。

    “妈——”

    程玉汝也朝家人的方向奔了过去,她留给母亲最后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痛彻心扉的哭声跨越阴阳重聚。

    傅清微在一边看着,湿着眼眶露出笑容。

    居然真的被她请到了……

    一无师承,二无修行,三不通道法,样样都是必备,她一样都没有,为什么?

    是偃骨?还是所谓的精诚?

    一向自持的穆观主回不过神地坐在沙发里,在傅清微朝她望过来的时候,都意识不到自己做出的是什么表情。

    “太好了,道长。”傅清微回头看看团聚的一家人,向她走了过来。

    “是。”穆若水无意识地回她。

    傅清微庆祝完,才对她说:“我成功了,道长。”

    “什么?”

    “我请到阴神了,祂就在我脑子里说话,祂还说……”傅清微不知道能不能说,暂时咽了回去,道,“祂挺开朗的,应该日子过得很幸福。”

    “嗯。”

    “道长,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不为我开心吗?”

    “我……”穆若水暂时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请神成功无疑大大增强了傅清微的自信心,离她想走的路又近了一步,但不是穆若水想要的。可她开心,穆若水见了也会不自觉唇角上扬。

    所以应该是这个答案。

    “开心。”

    “那就好,我怕你生我的气。”傅清微离她越来越近,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为什么怕我生气?”穆若水一只手抱住她跪过来的腰,在她的耳边温柔问道。

    “因为……”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

    傅清微脑袋一歪,在她的肩头彻底昏睡过去。

    在她昏过去的前一秒,她的耳廓轻轻擦过女人柔润的唇角。

    第48章

    女人的唇角还是很冷, 但终归是软的。

    傅清微脑子刚明晰这么一个念头,便失去意识,头靠在她肩膀, 在女人怀里昏睡过去。

    穆若水双手接住了她的身子, 体贴地托住她歪下去的脑袋, 傅清微倒下来的动作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无比轻盈。

    旁边的一家三口甚至没有察觉。

    直到她们哭够了, 还没有抱够的穆若水指尖挑开傅清微额前柔软的发丝, 冰凉的声音和她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

    “找个空房间。”

    “去我房间吧。”程玉汝连忙带路。

    穆若水熟练地抱起傅清微,随她的脚步来到了程玉汝的卧室, 老两口每日打扫, 干净清新,窗前还有一束新鲜的花,绣着小蓝花的床铺整洁舒适。

    程玉汝本想关心一下傅清微, 怕弄巧成拙, 她女朋友坐在床沿,眼里只看着她,还是不打扰她们了。

    程玉汝出去后, 让她爸爸送了一杯水进来,来去无声息。

    傅清微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是熟睡,但比平日深重, 连唯一有血色的唇也淡去了颜色。

    如果有人叫她,就会发现这时无论怎么叫也叫不醒。

    穆若水抬指点在她眉心, 淡淡金光一闪。

    傅清微的气息缓和下来, 朝女人所在的方向侧了侧头,彻底睡着了。

    书桌镀满的金光变成了浅淡的银白, 越过花瓶,一寸寸推移到床前,床上的年轻女人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的时候涌入漫天星光。

    房间里没开灯,明亮的月华笼罩在背对她的红衣身影。

    “道长……”

    没有回应。

    傅清微掀被坐起来,脚踩进鞋子里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她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走到女人身后。

    “你生我气了吗?”

    “你说呢?”穆若水没有回头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离书桌太近,傅清微不好绕过去,干脆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两条手臂扣在她身前。

    穆若水慢慢低头看着腰间玉白的一双手,竟生出抬手覆上去的冲动。

    请神的消耗太大,傅清微第一次不知道,现在才发现自己站都站不稳,整副重量都压在了女人身上,手自然也抱得紧紧的,脸贴在她后背。

    穆若水:“……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求和吗?”

    啊?

    傅清微心想:哪种?她还没开口呢。

    穆若水鼻音哼了一声,但傅清微已经能从她不同的哼中分辨出,这是被取悦到的轻哼。

    傅清微干脆愈发抱着她不放,反正道长香香软软的,抱起来舒服得很。

    啊,还有催情香,算了不管了,幻觉就幻觉。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更期待出现幻觉。

    等了半天,没有。

    好叭。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和穆若水聊天:“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程玉汝已经消失了。”

    “然后呢?”

    穆若水满意于她没有立刻抽手去找人,回答道:“她的家人点燃了犀角,所以她又出现了。”

    傅清微心想:我就知道。

    还好她沉住了气,否则观主又要生气了。

    侍奉观主守则第一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观主放在第一位。

    “原来是这样。”傅清微贴得更近了,悄悄用脸蹭了蹭穆若水挺拔如竹的后背,穆若水正在此时转过来,她的脸出其不意埋进了道长的胸口,仍然保持着磨蹭的动作。

    好……好香。

    浓郁热烈的返魂香反复冲击着傅清微的大脑,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开口,鼻腔便汹涌一阵热意。

    她连忙退开,怕自己的血弄脏了观主的衣服,却又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穆若水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助她稳固身形,侧身而立防止溅到血,就近拿起书桌的纸巾盒递给她:“擦一擦。”

    傅清微尴尬地用纸巾堵住鼻下的鲜血,说:“对不起。”

    穆若水淡道:“邪火入侵,虚不受补。”

    傅清微动了动唇,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她面红耳赤,低低地嗯了一声。

    返魂香本就至阴至烈,以傅清微现在虚弱得四处漏风的身体,异香侵袭带来的副作用是成倍的。只流鼻血已经不错了。要不是穆若水提前给她修补过,现在恐怕已经晕过去了。

    穆若水提醒她:“别靠我太近。”

    傅清微脱口道:“我不要。”

    穆若水勾了勾唇,不知怎的整个人都柔软了,眼尾收出细长的弯弧:“听话。”

    傅清微说:“我可以戴口罩。”

    倒是个好方法。

    穆若水说:“戴我的可以吗?”

    她在程家那么多操作,早就被看到了脸,程玉汝更早就见过她的真容。现下也是没戴口罩的,刚好可以给傅清微用。

    观主可没有什么牙刷和口罩不能和人共用的讲究,倒是傅清微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眼,没有拒绝。

    穆若水从袖子里掏出口罩,傅清微伸手过来接,落了个空。

    穆若水严肃道:“我忘记上面也有……香。”

    这下间接接吻的心思也落空了。

    傅清微嗯了一声,说:“我待会问程玉汝要一个吧。”

    时间不早了她们也该回家了。

    程家客厅的茶几正中摆着一个莲花白瓷香炉,占英送来的那一小块犀角在里面静静燃烧,缕缕白烟自香炉的孔洞溢出。

    一种更霸道的香气完全盖过了燃犀的气味,是厨房扑面而来的水煮鱼沸腾,喷香的辣子裹着鱼香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连傅清微这种不太能吃辣的人都挪不动步子。

    程玉汝从厨房走出来,正巧撞见的二人,盛情邀请道:“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爸最拿手的水煮鱼,绝对大厨水平。”

    程妈妈端了一碗调好味的海鲜蘸料,也热情地说:“傅同学,吃个便饭吧。”

    有女儿在身边,她眼尾细细的皱纹都堆出幸福的味道,像大多数同学好客的家长。

    傅清微忙说:“不了。”

    这顿团圆饭想必她们都等很久了。

    “程同学,你家有没有口罩,借我一个?”

    程玉汝说有,指了茶几下面抽屉的位置,“你把它打开,就在最上面。”

    阴阳有别,虽然燃犀可以照出她的身形,实质上仍是鬼,触碰不到阳间的事物。

    那团圆饭……她还能吃上吗?

    她扭头看向端上桌的饭菜,欲言又止。

    程玉汝似乎看了出来,低声说:“我可以吃的,我吃过的菜会没有味道。”

    傅清微听过这个说法,原来是真的,展颜一笑道:“那就好,你好好陪你家人,我们先走了。”

    穆若水始终和傅清微待在一块,程玉汝没有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不由无奈,“傅同学,你明天还来送我吗?”

    傅清微:“要来的。”

    有始有终。

    离开程家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到门口送她,程爸爸还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满屋子平凡的人间烟火。

    程玉汝笑着挥手,说:“明天见。”

    傅清微轻声:“明天见。”

    大门将烟火气隔在门内,走时还听得见模模糊糊程爸爸招呼开饭的吆喝声。

    傅清微脚步沉重地下楼。

    穆若水有心哄她两句,但实在不是她强项,好在刚走完一层楼,傅清微就疲惫地出了半身汗。

    “哎。”她叹了一口气。

    穆若水回头看她,傅清微站在楼梯上自然地朝她张开手。

    穆若水将她抱了起来,傅清微安心地把脸枕在她肩头,两手搂着女人的脖子。

    楼梯间空无一人,只有下楼空旷的脚步声。

    “道长,我是不是你唯一抱过的人?”无人静谧时,女大又开始暗暗享受暧昧。

    “是。”

    “为什么不抱别人?”

    “因为你香。”穆若水停下来,配合这句话做了一个闻她颈项的动作。

    观主这个人不屑说谎,所以每句话都有种扑面而来的直接质朴的冲击力。

    她说香,那自己身上就一定很香,迷得她七荤八素那种。

    可不是被自己的身体迷得神魂颠倒吗?现在动不动就扒她衣服。

    今天扒到胸口,迟早连底裤都没有了。

    今日份暧昧完成。

    女大心满意足,话题到此为止,再想下去就到敏感部位了。倒是观主还纳闷了一会儿:怎么不继续问了?究竟想说什么?

    下了楼,傅清微也走不了路,穆若水抱着她一直往小区外走。

    八点半正是人多的时候,小区居民纷纷投来诧异的视线。

    谁家大人还被抱在怀里啊,现在的小情侣啧啧。

    傅清微好险摸了摸自己的口罩,心安理得没有下来。

    穆若水放慢了脚步:“那你呢?”

    “我什么?”

    “我是不是唯一抱过你的人?”

    “是!”不管是不是,对观主都得回答是!

    “想都不想?”

    “想了也是你。”

    “哼。”又开心了,观主。

    傅清微从大衣兜里掏手机,没拿到,一问在穆若水兜里,她这个姿势实难够到,只好从她身上下来。

    打好了网约车在门口等,穆若水两手抄在衣兜里,望进远处的夜色,背后及腰的长发一直吹到傅清微那边,傅清微悄悄摘下口罩,闻了闻晚风拂到鼻尖的发香。

    今天的观主体贴得不像话,她一坐上车就伸手过来,托着她的脑袋,主动让她靠近自己肩膀上,柔声说:“睡吧。”

    傅清微受宠若惊。

    一边靠着观主睡觉一边想到了今晚应该和甘棠更新些什么。

    【女主A和女主B好像在谈恋爱啊】

    过了会儿,她睫毛忍不住剧烈动了动。

    女主B不对劲!

    穆若水确实不对劲,否则不会傅清微在客厅都睡着了她还在失眠。

    辗转反侧的烦躁让她恨不得出去咬傅清微几口,像白天那样,埋在她的胸前,大口大口地吞吃,含出汁水。

    她沸腾的血液才可以安静。

    *

    傅清微回来不久就睡了,经过一夜的彻底休息精力大幅回升,规律的生物钟让她在六点多钟睁开了眼睛,准备锻炼。

    窗外天还没有亮。

    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影,直勾勾地盯着她。

    傅清微心脏突突了两下,几乎怀疑要犯没有得的心脏病,她努力看清了那人的脸部轮廓。

    “……我的道长,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又出来吓人啊?”傅清微要叫救命的程度,不能因为好看就不挑时机出现吧,再这么一惊一乍下去,她迟早做个短命鬼。

    “我没有半夜不睡,是一夜没睡。”黑暗里的女人认真回她。

    “为什么?”

    “睡不着。”

    “我是问为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

    “所以你就出来找我?”

    “嗯。”

    傅清微这颗柔软的心简直被泡得酸酸软软,她开了灯,柔声问她:“你就这么坐了一晚上,怎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昨天消耗太大,今天要去程家,还有兼职,再休息不好这一天人要废了。穆若水平时对她胡作非为也是有考量的。

    穆若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因为陷入茫然,答话一板一眼像个机器。

    也可以换个形容,像个懵懂的幼儿。

    这样的道长可从未见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傅清微向她招了招手,试探道:“过来?”

    穆若水果然向她走过去,一夜未睡的脑子依然是一团浆糊,本能地靠近她心中的人。

    傅清微把她抱进怀里,穆若水的脑袋顺势往下一沉,钻进她胸口。

    傅清微:“……”

    心智更小了,但也更色了。这是什么正相关吗???

    傅清微按住她解自己第二粒纽扣的手,她现在里面可没穿内衣,她还没准备好呢大早上的!

    “道长,你干吗?”

    “我有点热。”穆若水在她的心口闷闷地说道,好像声音是从傅清微心里发出来的一样,颤动着栖息的蝴蝶。

    什么?

    傅清微短暂的和她几次肌肤相亲,她都是冰冷的,有一次她的手摸上来更是冻得她直打哆嗦,她连唇都是冷的。

    傅清微不敢相信地探向她的手腕,果然指尖触上去温热,傅清微捧着女人的脸抬起来,本来像桃花一样粉白的面庞开至荼蘼,眼尾也染上轻红。

    傅清微与她额头相抵,试了试额温相差不大,应该不是发烧。

    难道……

    傅清微心里咯噔一下,催情香的效果催到她自己了?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清微用手环着她的腰,尽量控制她万一出乎意料的动作。

    “就是热。”女人的声音含混,胸口不让碰,穆若水只好上来亲她的脖子。

    傅清微躲的没有她的唇追得快,只有忍耐的份。

    “那……我帮你脱衣服?”她有点想半推半就,观主昨晚刚剪的指甲,应该可以。

    她随着穆若水亲吻的动作深深浅浅地呼吸,手指摸到了观主的领口,紧张到指尖颤抖。

    试了两次脱不掉。

    手心都出汗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应该先解腰带。

    她的手摸到女人腰上,笨拙地两只手解着,白长了一双灵巧的手,根本不会解古代的腰带,按不开腰扣。

    穆若水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发现她折腾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放心地阖上了。

    她甚至无声地笑了一下。

    傅清微急得满头大汗,解不开女人的腰带,自己的腰肢倒是越来越软,手也渐渐使不上力气,从腰上离开,搂住女人单薄的肩膀。

    “观主……”

    “嗯?”女人的唇舌已经来到她敏感的耳际,一遍遍濡湿她的耳垂,沿着脖颈后仰时拉长的那条优美曲线吻下去。

    “我……待会要出门……”傅清微气息凌乱,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道,“不要……留下痕迹……嗯……”

    罪魁祸首从她身前抬起头,满意地看着雪白肌肤上渐渐浮现的红印。

    “你说的是这种痕迹吗?来不及了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充满无辜。

    第49章

    点点红痕浮现在白皙柔嫩的皮肤上, 宛如梅花开在雪中。

    傅清微看不到,但感觉得到,它是怎么在唇齿间厮磨生长, 从雪地里开出一瓣瓣红梅, 由浅而深。

    在她说完那句“来不及”以后, 穆若水仍在劳作,傅清微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满背的瀑布似的长发滑下来, 将她轻柔地包裹。

    傅清微肩膀一片雪白,松了好几颗纽扣的衬衣挂在肘弯里, 在女人的呼吸落在她肩头时, 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

    然后闭上眼睛,彻底放松躺进沙发里。

    穆若水忘乎所以地种了一路,她血液里持续一整夜的躁动终于有了平复的迹象, 她的鼻尖停在异常柔软的地方, 长睫抬起,睁眼刚好是一颗醒目的红痣。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久了,会下意识的收缩毛孔抵御寒冷, 于是汗毛根根站立。

    穆若水目光掠过她和汗毛一起立起来的红粉樱桃,伸手将她旁边早起未整理的被褥牵了过来,给她盖上。

    她掖被子的动作颇为熟练,从腰一直掩到肩膀, 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穆若水坐在沙发边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感受了一番经脉里流淌的冷血, 说:

    “好了, 我不热了。”

    “……”傅清微在被子里曲了曲长腿,无言以对。

    穆若水不承认理亏, 但是作出了补偿的实际行动:“你昨天累了,早餐吃丰盛一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

    傅清微昨天一整天身体累的都不如今早上被她弄得不上不下的心累。

    面对始终沉默的傅清微,穆若水清了清嗓子。

    “那我自己看着做。”

    然后她拍一拍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地走了,转身进了厨房。

    只是许久都没有响起抽油烟机的声音。

    傅清微躺在沙发里缓了好半天,双手颤抖地藏在被子里将衬衣的扣子扣上,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起来进浴室洗澡。

    ——带了手机。

    从脖子到锁骨,锁骨到胸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随着纽扣的一粒粒解开,都看见了。

    傅清微昨天刚拍了照留念,今天就又要拍照了。

    穆若水也料不到,前脚跟她说不要留下痕迹的女大,后脚便拿起手机趁着洗澡的工夫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高强度自拍。

    纯情女大也有两副面孔。

    就是今天另一副面孔的兴致也不是太高。

    她关掉相机,在备忘录里记下不能告诉甘棠的内容。

    【女主A要被女主B玩坏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是彻底玩坏一滴都没有的那种,而不是刚一滴就没有了——12/19】

    傅清微前二十年从没有幻想过,导致她现在动不动幻想的根源不是她脑思维活跃,而是观主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只要不是块木头,面对观主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耳鬓厮磨,都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傅清微起初只想享受不负责任的暧昧,毕竟观主不喜欢她,口头撩一撩对她寡了二十年的女大身心健康有好处。

    现在观主依然不喜欢她,但已经不满足口头了,傅清微看向镜子里,这一身的吻痕,就是证据!

    自己的心有没有动她不确定,但身体已经先被撩得七荤八素了,一次比一次有感觉。

    她却连观主的腰带都解不开!

    会不会一开始的暧昧就是错的?她根本玩不过观主,现在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纷乱的画面来回放映在傅清微脑子里,兜头的热水淋下来,冲去了一身的黏腻潮湿,淋浴声在玻璃隔门内响起来。

    傅清微闭着眼,任由自己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耳边流过不绝的雨声,一片混乱的脑袋暂时得了清净。

    卫生间前驻足的身影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厨房的油烟机声音也响了起来。

    傅清微换了衣服,做完早课,坐到了香气扑鼻的餐桌前,瞬间原谅了观主早上的所作所为,甚至想让她再种几颗草莓。

    她都记不得多久没有吃到新鲜出炉的肉包子了。

    她立刻用筷子夹起一个肉包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汁水四溢,穆若水在对面给她递了张纸,提醒道:“小心烫……”

    傅清微接过纸巾擦了擦流下来的眼泪。

    穆若水:“?”

    傅清微感动道:“道长,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包子有多难吃。”

    刚下山的观主不懂。

    “现在人类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吗?”

    “科技也带来了新的变化。”

    傅清微给她科普了预制菜,预制包子,面点,煎蛋,出去吃饭叫人防不胜防,遍地踩雷。

    肉包子这种食物,就算非预制,馅料也是个坑,就算幸运地避过了所有坑,刚出锅的包子绝对是口感最好的。

    综上所述。

    傅清微说:“我上一次吃包子已经是两年前了,咬下去一口淋巴肉,当场就吐了。”

    穆若水同情道:“可怜。”

    傅清微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包子,去夹下一个。

    “还好我现在有了道长,又能吃包子了呜呜呜。”

    穆若水忍俊不禁。

    第一次在对面没有看书,而是托着脸颊看她。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爱吗?还是只有她这么可爱?

    傅清微连吃了三个,才想起来拍照,把剩下的三个摆在一起,拍照的时候心机地入镜了对面女人的一只手。

    她吃完早餐才发朋友圈。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想了想,太直白了,万一被观主刷到,于是上网搜了搜文案改了一条:

    【小腹三层,非一日之馋[开心]】

    配图是刚拍的美食照片和观主的手。

    傅清微朋友不多,可以说除了甘棠没有,但是谁没几个微信好友,大学同学、兼职加的各路社会好友,纷纷点赞。

    健身房卖课兼职认识的熟人A:【你这小腹还三层,那我们岂不是不要活啦?】

    熟人B:【包子哪里买的?地址又在哪里?】

    傅清微回复:【自己在家做的】

    熟人C:【我去,脱单啦???恭喜恭喜】

    傅清微仗着观主看不见共同好友,回了个竖起食指的emoji:【嘘】

    亲眼目睹503教室外“姐姐”亲耳朵盛况的同学D:【知道你在炫耀心灵手巧的姐姐了,口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傅清微回复:【[害羞]】

    同学F:【这个手,这个青筋,斯哈斯哈,一看就很能干的样子】

    傅清微根本不敢回,跳过了这条。

    甘棠:【哟,终于不是色香味弃权了?】

    傅清微:【滚】

    甘棠发来疯狂私聊。

    【花果山在逃母猴】:你俩管这叫好像在谈恋爱?这不就是在谈?

    【花果山在逃母猴】:我跟你说,你要是脱单了不告诉我我跟你绝交

    【花果山在逃母猴】:孩子馋死了,给口粮吃吧球球了,我是你俩忠实cp粉

    傅清微一时不忍,把第一次拍的锁骨吻痕照发了一张过去。

    下一秒察觉不妥,迅速撤回,存活时间不到十秒钟。

    【花果山在逃母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果山在逃母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难道这就素传说中的……

    【傅清微】:素,但我真的没脱单

    【花果山在逃母猴】:搁这玩起了先做后爱是吧?姐妹你真的背着我,满汉全席都吃上了

    傅清微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四个字,屏幕已经被甘棠的发疯塞满了,无非是“太好嗑了”“kswl”“不愧是你我的朋友”,然后顾影自怜,哀叹自己二十一年的单身狗生活。

    要说满汉全席,估计观主很快也能给她安排上了,字面意义的满汉全席。

    傅清微洗碗遁走。

    回来发现占英也点了赞。

    占英:【好嗑爱嗑,多发】

    ——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回去找她师父岁主任,又能做又能爱的,不比吃别人狗粮香。

    傅清微回复:【明天去找你玩】

    占英秒回:【好耶】

    傅清微悄悄观察了坐在沙发的穆若水,显然道长还没有发掘出朋友圈的玩法,正在进行古老的娱乐——看书。

    傅清微低头继续回消息,没注意穆若水在其后不久便抬起头,注视她唇角时不时浮起的古怪笑容。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

    甘棠又开始编排她俩了,但是她真的好喜欢和道长暧昧!不管了先暧昧着!

    穆若水轻轻垂下眼,心想:原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哄她。

    甚至有点太好哄了,给口吃的就行。

    穆若水淡淡地笑了一下。

    *

    八点半,二人出发去程玉汝家。

    傅清微本来打算大清早就去,但占英说阴差九点才上班,程玉汝又安排在最后一个勾魂,至少半上午的才会过去,她去早了除了打扰一家三口团圆没别的用。

    财务那边也问过了,今天安排打款,明天就到账。财务还解释了一下,说是因为信息录入的问题,导致她的工资卡没录上去,钱到位就行,傅清微假装信了。

    傅清微来得不能说刚刚好,只能说不早不晚,程玉汝还没走,在家里,但是香炉里的生犀已经燃尽,妈妈爸爸看不到她了。

    老两口眼皮红肿,都哭过,但是情绪还算稳定,不知道程玉汝和他们说了什么。

    老两口把二人迎了进去,倒了两杯水。

    程玉汝在边上道:“我跟他们说,现在人口老龄化严重,出生率这么低,投胎排队肯定没那么快,说不定要好几十年,我有空就托梦回来。说不定我们一家三口将来会在底下团聚。”

    程妈妈刚好问起来这话真假,傅清微点点头附和:“是。地府也有公务员,说不定玉汝能考个编,上岸了以后还有探亲假呢。”

    程玉汝:“……”

    不是吧,死了还要考公???

    程妈妈知道程玉汝没走,对着空气笑中带泪道:“听见没有?考个地府公务员,将来我和你爸下去了,也是公职人员家属。”

    程玉汝笑说:“知道啦。”

    为了家人,她也会努力的。

    傅清微转达了她的话:“玉汝说,她知道的。”

    其实彼此都清楚只是美好的祝愿,死去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能考上地府编制。

    做人要有奔头,做鬼也要有奔头。

    穆若水捧起水杯低头喝水,程玉汝趁机冲傅清微迅速眨了一下眼睛。

    傅清微:“?”

    穆若水抬起头,程玉汝开始下意识哼歌,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傅清微:“……”

    太明显了好吗?是人都知道你有鬼。哦,已经是鬼了啊,那脑子不好也正常。

    傅清微征求穆若水的意见:“我能和同学单独说会儿话吗?”

    观主的脾气也不是时时都那么坏,偶尔还讲理,只一条要求。

    穆若水:“不能牵手。”

    傅清微:“绝对不牵。”

    得到观主的首肯,傅清微同程玉汝来到阳台,程玉汝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看,以免穆若水察觉到什么。

    她起先委婉道:“你要小心你的女朋友。”

    傅清微隔着衣服摸了摸身上的吻痕,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嗯。”

    程玉汝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脖子里都是红印,都不需要再往里看。

    “……我说的不是这种小心。”

    “我知道。”

    “你知道?”程玉汝把那天晚上她威胁她妈妈的事和盘托出,倒没有抱怨什么的意思,毕竟结果是好的。就是普通人遇到那种动辄说要杀人的,心里发怵,又是傅清微的女朋友,她怕她有危险。

    傅清微听完,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阿姨这么快就被我说服了。”

    程玉汝在旁边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别的评价,说:“就这?”

    傅清微笑笑:“谢谢,我知道了。”

    程玉汝很担心她:“总之你平时多留个心眼,别因为初恋就心大。”

    “你怎么知道我是初恋?”

    “猜的,我猜的准吧?”

    “很准。”傅清微笑笑,往回看了一眼,观主正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玩自己的手,不管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是觉得观主看上去很温柔。

    穆若水和她对上了视线,冲她扬起了眉梢。

    傅清微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好几眼,才记起晾在一边的程玉汝同学,说:“她脾气坏了点,心还是好的。对了我给你看她今天给我做的早餐,超好吃。”

    程玉汝一脸“你没救了”,低头看向手机朋友圈。

    “是还不错哈。”

    “是吧!味道也好。”

    “你把手拍进去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

    女大和女大鬼在阳台同龄人说悄悄话不亦乐乎,客厅的穆若水坐不住了,起身走了过来。

    程玉汝:“昨天你们俩在客厅,真的玩好大,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傅清微还没来得及面红耳赤,后背便抵上了一具柔软的身体,穆若水的手绕过她的后腰,在前面扣住,下巴搁在她肩头。

    说话间的热气就吐在傅清微耳边。

    “我们俩一直玩很大。”

    程玉汝:“……”捂眼不敢看,默默地飘走了,走的时候肩膀还在一颤一颤的。

    傅清微转过来,低声对穆若水说:“你不要胡说啊喂,这下更让人误会了。”也不知道她听到前半段对话没有?

    穆若水亲了亲她的侧脸:“反正她也要走了,误会有什么要紧?”

    别说误会了,就是真信,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傅清微心说:是我会误会!

    穆若水不想回到客厅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也不让傅清微回去,抱着她说:“你离开太久,该陪我了。”

    傅清微还能说什么,也只有一条。

    “不要在外面亲我。”

    “嗯。”

    早上她已经亲够了。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上次她以为吸完血,很久都不需要傅清微了。结果尝了她的眼泪欲罢不能,短短一个月又吸了第二、第三次血,更别提现在动不动就想在她身上制造出印记,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

    穆若水从她纤细的脖颈往里看,锁骨上至少留下了四五个印记,阴影里看不清。

    她干脆指尖撩开傅清微的领口,仔细确认了一遍,其实是六个,点点红梅绽放在雪白皮肤,深深浅浅的粉,皮下的淤红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褪去。

    穆若水喉咙动了动。

    明明已经确认过了,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渴?

    “我想……”她一向直接。

    “你不想。”傅清微慢条斯理地扣好了自己衬衣的扣子。

    “那好吧。”

    穆若水把口水咽了回去,安分地抱住她。

    傅清微差点脱口出一句:真乖。

    真要胆大妄为地说出来,可能不止六个这么简单,十六个都说不好。

    上午十一点,牵着勾魂锁链的阴差姗姗来迟,耷拉着眼眉,赶鸭子上架似的,后边穿糖葫芦似的牵了一串儿鬼魂,都是在地铁遇难的。

    他掏出平板,点开资料对了一下脸,说:“程玉汝,没错吧?”

    “对。”

    “阳间的身份证号码报一下。”

    程玉汝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阴差嗯了一声,丢给她一个手环——类似进游乐场快速通道的那种纸环凭证,简陋得超乎想象。

    “戴手腕上,别撕了,没手环可进不了冥府。”

    “好。”程玉汝戴上了,啪叽,串糖葫芦最后面。

    阴差垂着眼,全程都没看旁边那俩能看得见他的人,目中无人和穆若水有得一拼。

    但傅清微有话要问:“阴差大人,请问地府考公务员难度怎么样?”

    阴差吓一跳,提着锁链:“谁?谁?”

    傅清微往中间走了两步,让自己进入他的视线,挥了挥手说:“我。您好。”

    “你好。”这个长着人样,气质也像个社畜散发着淡淡死意的阴差说,“比凡间容易点吧,卷考公的那批人还没死呢。不过地府公务员也就那样,吃的喝的都不如人间,我是后悔没去投胎了。别看我看上去二十来岁,已经打了三百年的工了。”

    三百年的老社畜说:“地府也没有退休这一说,考上了就得干到死,哦,是灰飞烟灭。”

    程玉汝吓得脸都白了。

    怪不得地府公务员好考呢。

    阴差刚精神一会儿眉眼又耷拉下去,慢吞吞地说:“虽然不能退休,但是有休假,一年也能休个十几天的长假,想考公的去冥司看招聘章程。”

    “谢谢您。”

    阴差多留了一会儿,摸鱼打发时间,掐着中午下班的点儿才准时消失。

    程家老两口什么都看不到,见傅清微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了,便知道程玉汝已经离开了。

    老两口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体面人,真情实感地道谢,客客气气地送她们出门,大门一响,老两口呆呆地坐在沙发里出神,满脸木然,空旷和落寞留在人后。

    傅清微和穆若水一道下楼,一上一下两道脚步声,和谐而规律。

    傅清微站在大楼下,望了望正午的太阳,和那天她坐网约车去学校路过封闭的地铁口一样大。

    当时有一位拿着雨伞一身黑衣的家属呆呆地站在地铁围挡外。

    “那个人就是程爸爸。”傅清微低声说。

    她放下挡住艳阳的手,这么好的阳光,希望他们能早点走出来看看。

    穆若水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显然是听不懂不感兴趣,但又喜欢看她,不管她说什么眼神都专注地看向她。

    她不是什么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因为性情冷漠,不通人情,狭长的双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点冰冷,因为她是特殊的,冰冷中又带着克制。

    万里冰川下涌动的暗流都在向她流动。

    能让人轻易感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傅清微不敢和那样的眼神对视太久,没有女人可以对特殊无动于衷。

    傅清微在阳光下伸手抱住穆若水的腰,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她的身前,低低的开口。

    “道长,你……想不想亲我一下?”

    第50章

    “道长, 你……想不想亲我一下?”

    傅清微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就在她们对视的那几秒钟,穆若水能不能就捧着她的脸靠近, 莫名其妙、没有理由地亲她一下。

    你问到底是什么理由?

    好吧, 她其实就是想接吻了。

    但她又没有那个胆子, 也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的勇气,害怕后果不是她想见到的。

    傅清微的脸完全埋进她的肩窝, 传出来的话有些沉闷, 有些自我怀疑的惴惴不安,但还是清晰地送入了女人的耳中。

    穆若水感受了一番自己身体内静静流动的血, 低下头和她说话的声音温柔。

    “我还行, 你想吗?”

    “……”不解风情但不是无药可救。

    傅清微不想放弃,于是仰起脸又一次问道:“可以吗?”

    这次穆观主听懂了,她的左手顺势捧住了傅清微抬起来的下巴, 傅清微的头脸在平常人中算很小的, 穆若水手指长,手包上去就覆上她的半张脸,指尖落在太阳穴。

    “可以。”

    在听到女人这么回答以后, 傅清微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

    待会她是立刻张嘴呢还是等一下再张嘴?

    早知道提前刷一些接吻的视频,现在临场了她脑海里一点能用的画面都没有。

    要不今天先浅浅地亲一下,不舌吻了吧?

    当然主要还是看观主的意思, 如果她想舌……

    “啊!”

    傅清微感觉自己的喉咙被野兽危险地衔住,脆弱的喉骨暴露在牙齿下, 一排牙齿逡巡过生命最薄弱的地方, 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侧颈,亲吻舔舐。

    “不要留下痕迹。”傅清微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心如死灰。

    “好。”观主答得很干脆。

    傅清微承受着她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吻, 眼皮上是灿烂的阳光,不无平静地想:这样下去她迟早变得不敏感。

    穆若水也很费解,怎么会有人喜欢被咬脖子?难道傅清微已经被她驯化了?不咬就不舒服?

    接下来的傅清微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死意,宛如一条挂在墙上晒干的咸鱼。

    穆若水问她怎么了,她都以下午要去兼职搪塞过去。

    她这十分的谎话里至少混了五成真,下午的项目就是上次害她迟到被白姝上身那个导演的,一万个不想去,还是要为钱折腰,所以穆若水并未看出来糟糕的精神状态和她有关。

    中午两人在外面吃的,随便找了家餐馆,两份茶位费退了一份,结账的时候老板还亲自来检查桌子,生怕少算了钱。

    傅清微这条咸鱼又腌入味了三分。

    在打车去拍摄场地的网约车上,傅清微半死不活地靠在穆若水肩膀睡觉,穆若水和她说话她也有气无力,活像是抽空了筋骨。

    “既然这么不想去,那就不去了。不就是半年的生活费吗?我补给你,一句话的事。”

    傅清微吐了一个不存在的泡泡,仰起脸说:“不……行……”

    穆若水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单手捏住她未来得及低下的脸,说:“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点?”

    傅清微心说:除非你现在亲我一下。

    傅清微眼皮半阖,像个树懒:“怎……样……都……不……行……”

    “人类真麻烦,要不我现在杀了你,当了鬼就不用上班了。”

    “……”您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傅清微坐了起来,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语速也正常了:“我想了想,还是当人比较好。”

    穆若水:“晚上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来买得到的菜,我都给你做。”

    傅清微原谅这个世界的进度——百分之五十。

    其实她还是不想上下午那个鬼班,导演又迟到了,她这次学乖了,才不早早换衣服等着,和穆若水窝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她一个人疯狂吐槽,观主当忠实听众,偶尔应和,时间没有那么难捱。

    傅清微站累了,穆若水不仅让她靠,还会体贴伸手抱她的腰,好让她更好地靠在她怀里。

    傅清微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观主不是她的女朋友,但有时候比女朋友还像女朋友。

    暧昧令人上头,她也是搞上姐姐的人了。

    傅清微原谅这个世界的进度——百分之八十。

    傅清微午饭没有忌口,血液里的糖分快速上升,困意排山倒海,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耳畔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站着也能睡着。

    穆若水用余光看着自己肩头抵着的脑袋,右手抬起来撩开她遮住脸颊的发丝……

    迟到大王全伟强导演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傅清微和一个戴黑色口罩的女人面对面抱在一起,那个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不亚于明星的漂亮的脸,偏头亲了亲傅清微的耳鬓。

    女人手指灵活重新戴上口罩,全伟强咽了咽口腔里分泌过多的口水,才回过神怒气冲冲地大喊了一声:“谁TM让闲杂人等进来的?!”

    剧组打瞌睡的人全醒了。

    一位小哥走过来抱歉地朝穆若水笑了笑,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们导演他有点……劳驾在外面等吧。”

    平时也没不让家属进这规矩,谁知道今天抽什么风。

    傅清微赶在穆若水发火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拍摄场地所在的大房间,主动解衣服扣子:“你别生气。”

    穆若水阻止了她的动作,说:“我没生气。”

    “真的?”

    “我看起来像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快咬吧,一会儿我得进去换衣服了。”

    穆若水摇头。

    “你进去吧,我保证不生气。”

    观主的保证还是有含金量的,傅清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里面传来导演的指桑骂槐声,傅清微早进了更衣室,耳不听为静,穆若水在外边摊开掌心,躺着一根短短的头发。

    傅清微换完衣服,正在按排班表拍上一个人的戏份,今天是文戏,傅清微不用动拳脚,否则她身体也吃不消。

    她在旁边揣摩待会的动作,导演今天愈发暴躁,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就没停过,听得人眉头紧锁。

    对面的演员有点受影响,ng了两次,全伟强面色发青地站起来,拿手指着他走过去:“我说你……”

    砰——

    他正前方的日光灯管不知怎的爆开,碎碴子淋了他一头,虽然不像玻璃那么尖锐,但全伟强几乎谢顶的脑袋毫无遮拦,这一片灯管的碎渣还是划出了许多的红痕,头皮上浮现道道红肿。

    全伟强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工作人员慢慢吞吞地围过去,七嘴八舌地用0.75倍速问怎么了。

    满地的碎渣子被清理走,全伟强照完镜子在头顶包了块毛巾,在机子前继续坐着盯戏,脸色阴得滴出水,嘴里却总算没那么多话了。

    继被莫名其妙倒地的机器砸到脚、喝水被呛得脸红脖子粗,因为先迈左脚右脚绊倒电线摔了个大马趴之后,全伟强已经不想骂任何人,只想早点离开这间和他犯冲的屋子。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结束了拍摄,连五点都不到,傅清微在更衣室里见到了穆若水的身影。

    观主来无影去无踪,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

    傅清微看见她很高兴,但是让她当着女人的面换衣服还是太超过了,但穆若水没有转过去的意思。

    傅清微只好直接提醒她:“你转过去。”

    穆若水说:“我不能看吗?”早上不是都看到了。

    傅清微红着脸压低声音:“不能。”

    看可以看,但看完什么都不做就很过分!

    穆若水转过去用背对着她。

    一个人进更衣室却出来两个人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在八卦导演,傅清微不感兴趣就没留下来听,好像是说什么离婚了老婆跟人跑了。

    晚上她又从群里听说导演下班的路上出车祸,闯红灯被撞了。

    傅清微立刻问:【严重吗?】

    群友A:【不严重吧,车子报废了,听说人只受了轻伤,在医院躺着呢】

    傅清微:【那就好】

    别耽误她结尾款。

    群里有个人问要不要组织去探望一下导演,石沉大海,没有人响应。

    傅清微第一时间和穆若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观主一边滑手机,一边慢条斯理地嗯了声,说:“可能他今天运势不好。”

    傅清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全程没把这件事和眼前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穆若水已经手下留情许多。她不畏惧红线的牵制,但众目睽睽下杀人会给傅清微惹来麻烦,如今这个社会变了许多,有很多办法比杀人更好解决问题。

    比如随手给人转个运。

    转运也不是平白让人倒大霉,平时全伟强闯那个红灯或许什么事都没有,今天他运势低,才会刚好出车祸。

    归根结底,他不主动去闯红灯,就不会出事,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傅清微又和甘棠聊了会儿天,抬头看见观主坐在沙发里,姿势都没变过。

    穆若水盯着手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对一个半古不新的人来说很不寻常。

    她只有看书或者看她会看那么久。

    傅清微站起来,借助高度优势瞄到是微信界面,坏了,该不会摇一摇摇到了心怀不轨的企图和她网恋吧?

    傅清微脑海警钟大作,坐了过去迅速瞟向她的手机界面。

    好消息,不是网恋。

    坏消息,是她的朋友圈。

    怎么不是一种学坏呢?

    傅清微没有关闭朋友圈的习惯,更不可能对穆若水设置权限,于是她就一路滑啊滑,从头看到尾,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傅清微干笑了两声:“哈哈。”试图伸手抽走穆若水的手机。

    穆若水不躲不避,手指的力度也没让她抽走。

    页面正停留在一条:【明知山有虎,猛敲退堂鼓】

    都是一些大学生发疯日常。

    穆若水从表面看不出来,原来傅清微的精神状态这么令人堪忧……和可爱。

    傅清微底气不足地求她:“不要看了吧?”

    穆若水勾起唇角:“我不。”

    傅清微盯着她唇角难得的笑弧,心里一下松快起来,说:“那好,你看吧。作为交换,待会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行。”

    “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吗?”傅清微怔住。

    “不用。”

    这么相信她啊……傅清微有点想让她教自己怎么解她的腰带,人心黄黄。

    女大前三年的生活实在太丰富了,兼职、健身、旅游特种兵、“美食”博主,她有一些朋友圈设置了分组可见,当然,观主的权限肯定是最高的。穆若水一时半会翻不完,打算下次再看,转念的工夫,傅清微已经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她坐在小马扎上,上身前倾都趴在穆若水身上,长手长脚蜷着,一看就知道不舒服,但睡得很香。

    就像白天一样。

    穆若水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但膝头趴着年轻女人柔软的面庞,温顺的长发顺着她伸出的手滑下来,都落在她的掌心,那颗本不会跳动的心仿佛也感受到了温情。

    不忍让她这么别扭地睡觉,穆若水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傅清微闭着眼,捉住了女人冰冷的衣袖,暗香浮动在她的鼻翼,喃喃说了两个字:“姐姐……”

    穆若水动作一顿,眼底发冷,锐目看向沙发呓语的女生。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原来是在叫她。

    “睡醒了再提也不迟,我不会赖账。”穆若水温和地说,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傅清微最近觉多,本来是要睡了,挣扎着醒了过来,躺着说道:“给我看一眼你手机。”

    穆若水的手机连锁都是傅清微设的,傅清微轻易地打开了,点进了她的微信。

    联系人三个。

    星标朋友:【傅清微】

    剩下两个是岁已寒和占英这对冤种师徒。

    岁已寒是傅清微看着她添加的,那么占英就是她自己通过的好友。

    穆若水确认了她的说法。

    “她加的我。”

    占英在医院闲得发慌,听师父说观主会用微信了,立马赶来表忠心。

    穆若水还给她起了备注:【小英子】

    叫得还挺亲热。

    傅清微在心里阴阳怪气。

    虽然傅清微明知在观主心目中小英子恐怕和宫里的太监总管是一辈的。

    岁已寒也有备注:【钱袋子】

    就她自己没有!

    不仅没有,她以前是默认ID名,【傅清微】是后来观主自己改的!最可气的是她改了备注,然后改了全名!连名带姓!

    傅清微暗暗咬牙切齿。

    有贼心然而没贼胆,傅清微把手机递还给了她,不痛不痒地说:“不要随便加陌生人。”

    穆若水说:“我知道。”

    她把附近功能都关掉了。

    傅清微刚给她检查过,隐私之类的都关了,要不是她对手机兴趣不大,现在早就玩得比大多数年轻人还溜。她刚下山不久,对现代科技适应得如鱼得水,除了不能见生人以外……这一点也好多了,上上次陪她去教室,今天陪她去拍摄现场,都没有不良反应。

    连全伟强惹恼她,她都没有生气,也没有要吸她的气息。

    会不会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彻底不需要她了呢?

    就像在程家那天,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她又一次出现。

    后来傅清微已经知道她当时在程家的屋子里,但并不能削弱哪怕一点她内心的恐惧感。

    现在牵绊住她们俩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它足够牢固吗?

    她们之间的现状又能维持多久?如果现有的牵绊不存在了,她可以靠什么留住她?

    “道长,你有妹妹吗?”

    穆若水想了想,说:“没有。”

    “我给你当妹妹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一起,可以吗?”

    “我没有亲人,也不需要亲人。”人类的感情软弱无用,偏偏又爱沉溺于此,才会如此脆弱。

    女人的拒绝果断又冷漠。

    “那你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穆若水对上她从明转黯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吐出三个字,“除了你。”

    傅清微张了张嘴,几百只蝴蝶在她的胃里飞舞,她连忙捂住了嘴,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热气从脖子跑到耳根。

    穆若水尤嫌不够似的,表白道:“我的意思是,我只要你。”

    “我知道了。”傅清微的声音从枕头底下发出来,满脸通红如虾子。

    “你不需要当我的妹妹,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穆若水蹲下来,和她的水平线持平,在她的耳边温柔而真诚地说道。

    “可以了……”

    傅清微两手捏紧了羽绒枕头的两端,指节白皙凸起,青筋都要憋出来了。

    真的可以了。

    再说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