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听到病房外走廊的脚步声, 占英一个弹射起步冲回了病床上,把自己盖进被子里,宛如坐窝的母鸡, 望向门口的视线乖巧。
傅清微从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占科。”
占英心头一松, 跟着一喜:“是你啊。”
傅清微往里走, 身后还牵着一个人,上次占英忙着羞耻, 加上重伤未愈所以没看清楚, 这会才瞧见是一个个子和她师父差不多的女人,穿得倒挺轻便现代化的, 长裤白鞋, 罩着件驼色大衣,有种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别气质。
最具标志性的还是她脸上戴着的涂满颜料的方相面具。
占英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内掐子午诀, 抱拳行礼:“晚辈阁皂宗占英, 见过慈让真人。”
穆若水抬了抬手,自己坐到了沙发里。
——今天也是把惜字如金贯彻到底的一天。
早上出门,她终于脱下了自己的道袍, 换上了现代的衣服,正在细细感受材质呢,傅清微还给她带了一本书,手机下好电影, 配上耳机,自己坐着就可以玩一天。
傅清微把穆若水安顿好了, 才将提着的礼物放下来, 郑重向占英道谢:“我同学的事,这次多亏了占科长。”
占英的视线从窗前看书的女人身上收回来, 笑道:“举手之劳,我们是朋友,还是战友,说这个太生分了。”
傅清微一想也是,似乎是太见外了,便默认了这个说法。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占英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二人关系,弯着双眸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宁心符还需要吗?”
傅清微:“不用了,我现在和观主待在一起很安全。”
“上次我受伤一直没来得及亲自把符送到你手上,还很担心你,你没事就太好了。”傅清微遇到白姝那天,占英在帮马姐抓kpi,当晚她连夜赶回鹤市,刚找完白姝,她回家睡下不到半天,灵管局发布能量警报,鹤市上空有蛟作乱,就这么连轴转,直到进医院才有休息的机会。
“快递我收到了,谢谢占科。”傅清微真心实意道。虽然没用上,但那几张宁心符现在还收在家里,给她当画符的样本。
“占科,我想给你看看我画的符。”傅清微掏出早有准备的黄纸——劣质版。
这才是她除了登门道谢以外来找占英的第二个重要目的。
“嗯?”占英有些惊讶地接过了朱砂绘制的符箓,虽然不能用,但符形行笔足以媲美玄门中人,甚至胜过她几位师侄了,她仔细端详片刻,抬起头问,“这是你画的?”
“抱歉临摹了你们门派的符箓。”
“无妨,你没有灵力,学了符形也用不了。”
“观主也是这么说的。”
占英抿嘴笑了一下。
“你继续说。”
在占英愈来愈深的笑容里,傅清微按下不自在,说:“观主说话太过高深,我想问问占科,我在画符方面的天赋怎么样?”
美其名曰说话高深,其实就是观主不说人话。
“我眼力不如我师父,依我之见,不算惊才绝艳,也是天纵奇才。可惜的是你没有灵力,否则可以从符箓效果看出天赋。”
占英就见面前的年轻女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占科,既然我画符有天赋,我想问一下,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面具后红线绕过的白净耳根动了动。
什么话?
占英:“你是说……让我师侄带你去阁皂宗参观的事,还是问我师父收徒?”
占英希望是后者,但傅清微说是前者。
“我想先去看看。”
拜师自古以来就不是小事,天地君亲师,对于阁皂宗这种传承了千年的门派来说,傅清微慎重考虑,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阁皂山门的敬重。
如果拜入阁皂宗,她肯定又要背井离乡,舍下一切去山中修行,到时观主怎么办?
傅清微又说:“我有意拜入尊师门,但还有一些个人的事没有处理好,所以想多考虑考虑。如果岁主任不愿不必强求,能拜占科为师我也求之不得。”
占英连忙摆手,哭笑不得:“就我那点微末道行,别班门弄斧,到时候闹出笑话。”
“占科过谦了。”
“真不是谦虚。这样吧。”占英说,“你什么时候去阁皂山,我知会一下师叔师伯和掌门,让她们看看你,到时你有看中的,也可以挑一个拜师。”
说得挑大白菜似的,那可是德高望重的道长们,还有掌门!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占英随手拍了一下她肩膀,力道大得完全不像一个卧床养伤的病人,爽快道,“你可是有仙骨的人,我师父亲自认证过的修道奇才,请神一次就能成功,愿意入我宗门,掌门高兴还来不及。我们阁皂宗振兴山门,重回巅峰就靠你了,师妹!”
“啊?”
占英和傅清微是同龄人,最近养伤憋疯了,拉着她大吐苦水。
同样是符箓三宗,龙虎山就不说了张天师牛掰,统一了正一道,茅山也厉害,演个电影把茅山道士演火了,谁不知道茅山道法厉害?就她们阁皂山,明明不差点什么,现在快查无此宗——冷门门派阁皂宗。
要不是她师父岁已寒横空出世,在灵管局当上了主任,位高权重,恐怕玄门都不知道她阁皂宗的山门朝哪个方向开。
“我师父,再加上一个你,我们阁皂宗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迟早有一天,会重新位列三宗!”
“……”
傅清微拿开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虚地对上窗边抬起脸来的面具,把占英的手放回被子里,附和道:“嗯,一定会振兴的,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
“对,我也很重要,没有千千万万个我,哪有百川归流的山门!”
床头柜放着半杯奶茶,占英大概是醉奶了,休假的占科长和平时精明能干的样子很不一样。也可能这就是她的本性,毕竟她也只有21岁,如果还在读书也是个女大。
傅清微轻轻地笑了一下。
占英一定很爱她的宗门,被她热爱的阁皂宗,肯定也是一个人杰地灵、和谐友爱的门派。
傅清微不由地期待起几日后的行程。
如果她真的拜入阁皂宗,她也会有师姐妹兄弟,会有师父,师叔师伯,会有一个紧紧联系的大家庭,对于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的傅清微来说,是全新陌生的体验,但听上去又那么诱人。
她的生命里会有很多很多的牵绊,无根的飘萍深深地扎进土壤中。
可是道长怎么办?
她会愿意住到别人家里去吗?
何况虽然有那么多诱人的牵绊,但傅清微还是希望和道长的联系是最紧密的,不希望有后来的人超过她。
想到这里,她的热情淡了些,烦恼多了起来。
占英又嘬了一口奶茶,靠在病床上长吁短叹,忧虑她们宗门的伟大复兴,借奶茶消愁。
傅清微只好打断她:“占道长,我想知道鹤市这次暴雨具体是因为什么?”
占英“嗯?”了一声直起身来,欲言又止。
傅清微定定地看着她。
占英叹了口气:“本来应该等你通过入职考试才告诉你的,既然你是我未入门的师妹,还是慈让真人的……那我现在就直说了吧,是蛟祸。”
“蛟?”
“就是那个蛇化龙的过渡阶段,蛟。”
“作乱的是妖?”身边几乎所有人知道的真相,傅清微现在才窥见一角。
“对。”
傅清微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我如果学了本事能对付妖吗?”
“那是自然,那条蛟最后就是我师父杀死的,网上不是有人录了天雷的视频,你看到没?”
傅清微当然看到了,还上了某视频网站的热门,很多人在下面开玩笑评论说有仙人渡劫,还有人说拍到了云里长条状的阴影,说是龙在行云布雨。
都是一些不足以取信于人的猜测,广大网友都当段子看。
当日傍晚疾风暴雨,雷霆不断,摧枯拉朽,天色晦暗,傅清微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穆若水的身边,只猜到是灵管局的人在与什么厉害的东西斗法。
今日才知——
“原来引雷的是岁主任,斗的是蛟。”
占英点了点头。
“是的,要不是当时我受伤昏迷,没看到具体经过,否则还可以给你讲讲。唉。”她也很后悔没目睹师父的英姿。
“多谢占科,告知我真相。”
占英看着面前女生沉静肃穆的眉目,身上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静悄悄地发生变化,沉淀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受黄鼠狼之祸脸色惨白地躺在救护车里,接着在医院醒来,占英想借她的便利去牵上慈让真人的线,她当时问过傅清微一句话:
——我诚心地邀请你到灵管局作客,如果你想知道,届时我们也会酌情告诉你一些世界的真相。
傅清微的手握在病房冰冷的门把手上,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回头。
那时她说:她只想做个普通人。
两个月之后,她来医院探望她,亲口询问她有关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的门已经向她打开,这一次她选择自己主动走进去。
一旦见过平静背后的汹涌,和平的表象下危机四伏的真相,无数凡人的生命在莫可名状的力量下如草芥,她就无法再眼睁睁让这扇门在她的面前关上,而她冷眼旁观站在门外。
这是一条未知的路,也是不能回头的路。
占英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从小被捡回去拜入山门,师父门下,师父进了灵管局,她刻苦修行,长大以后也进了灵管局,鞠躬尽瘁,出生入死。
她不后悔她走的路,但她也从来没有选择。傅清微和她不一样,她可以选。
占英:“其实慈让真人在你身边,你不必……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那么危险。”
傅清微摇了摇头。
“我回去向辅导员请个假,尽快安排行程前往阁皂山。”
“正好我也要回宗门一趟,如果时间能赶上,我们在宗门见。”
“好。”
两人飞快地敲定了事项,约定了阁皂山见。
傅清微便叫起来穆若水,向她告辞,占英在病床上向她挥了挥手。
傅、穆二人一块出了病房,房门刚要合上便被一只骨节干净的手推开,傅清微的身影走了回来,问道:“占科,我好像漏了一件事,你刚刚说……什么入职考试?”
占英笑容一顿。
糟了。
傅清微这才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
当时傅清微就怀疑,堂堂灵管局招人这么随便吗?她那时候除了招鬼的debuff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当然现在也没有,快要有了。就当她是特招的,为了去蓬莱观接近穆观主,临时给了她一个实习生的职位,那三个月实习期过后,她怎么转正?没有业绩考核吗?灵管局这一个多月就没给她派任何任务,她一个普通人也完成不了局里的任务。
原来灵管局从来就没有实习生一说,她们的招聘就像公务员考试,统一报名统一参加,不仅要考《行测》、《申论》,还有专门的玄学题,实战另计,只会比考公更难。
怪不得她的工资迟迟没有发,合着是不符合程序。
傅清微:“……”
萝卜坑竟是她自己!
傅萝卜微笑问占萝卜:“那我要怎么才能转正呢?”
占英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按理说……只要通过考试就行了。”
傅清微问:“考试时间什么时候?”
占英掰指头低头算了算,以掩饰她心虚的眼神:“好像还有三个月吧。”
傅清微语气危险:“好像?”
占英抬头,目光坚定:“就是三个月,三月十二植树节,环保吧?”
今天已经十二月二十号了。
“这还不到三个月!!!”傅清微这辈子说话声音都没这么大过,房间的玻璃都震了震。
“差、差不多嘛,来得及。”占英缩了缩脖子。
“来得及通不过,是吧?”
占英讪讪一笑,安慰她说:
“其实一次就考过的人挺少的,好多人二战三战的,今年监考我还碰到考了十次的,都有机会。”
傅清微两眼一黑,指着她的手都哆嗦。
占英瞅她一眼,马上偏开视线,眼神飘忽地小声提醒:“还有,你去考试的时候不要说你是实习生啊,假装第一次来,免得有人不忿,说你走后门。”
“……”
她不仅是个萝卜坑,现在还被盖章走后门的了!
就算她走后门,走的也是穆观主的,灵管局罪过更大,凭什么来宣判她?
傅清微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占科,我看错你了!”
负气而走。
占英把自己慢慢滑下来,滑进被子里,连脑袋也遮住了。
师父造的孽,都让徒儿一个人背了。
*
【我遭遇了巨大的职场诈骗!!!】傅清微恶狠狠地打字,把这句话发给甘棠。
对方秒回一大堆帮她骂狗公司的话,问她怎么回事,傅清微回了句【晚点再说】,然后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穆若水。
在病房里她不出声可以理解,现在都出来好几分钟了,她不仅不说话,连面具都没有摘。
该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道长。”
“嗯。”面具底下低沉的一声,情绪不高,但声音是对的。
“你怎么不说话?”
“我回去帮你把那个骗你的人杀了,还有她师父。”
“别!”
穆若水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停,可见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
傅清微抬手去解她面具的红线,穆若水头微微一偏,轻而易举地避开,傅清微的手顿在半空,怔怔地看向落空的指尖。
自从观主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不让自己碰她。
傅清微去握她的手,她也收回大衣里,连演都不愿意演。
“为什么?”她问。
穆若水停了下来,涂满颜料的傩面充满傅清微的视线,她才发现穆若水如果不想让她看到,甚至不需要消失,明明站在她面前,她连她的眼神都窥不见分毫。
“你不明白为什么?”
“我不……明白……”最后两个字是从肺部急剧抽离的空气挤出来的。
穆若水单手拎起了她,掐住了她的咽喉,她的后背撞在了医院的墙壁上,双脚不断抬高,氧气的抽离让她脸很快涨成了红色。
在决定下山的那晚,穆若水想:人类的一生何其短暂,她愿意用自己无限的生命去陪傅清微一段有限的人生。
下山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穿上现代人的衣服,压制自己杀戮的欲望,伪装成一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她们可以度过平凡的一生,就像傅清微曾经想要的生活,宁愿死也不能舍下的生活。
她都陪着她。
她也想过她寿命终结以后,或者她变了,她就回到山里。
穆若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变了,她要离开自己。
不到两个月。
她也后悔了,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回到山里长眠,在走之前,她要杀了她。
她死之前最后一刻,都是和她在一起的。
穆若水的五指开始用力,人类的喉咙就像田野里脆弱的麦秆,轻轻一折就会扭断,那张总是会吐露雀跃话语的嘴巴会吐出最后一口气,明亮的双眼会永远闭上。
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容,没有突如其来的拥抱,世界上再也没有令她安心的气息。
傅清微的脸已经成了青紫色,一丝空气也汲取不到,脖颈处的青筋根根凸起,几乎要刺穿薄薄的皮肤,再漂亮的面容在这时候也不会好看。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具背后的眼神,因为她被拎了起来,穆若水看她的时候仰起了头,走廊顶灯的光刚好晃进面具的空洞,一双噙泪的眼睛。
肺部的压力骤然一松,傅清微落了下来,险些跪倒在地,但女人停留在她脖间的手刚好托住了她,没有让她跌倒。
顶灯晃过的晶莹仿佛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面具后的面孔彻底隐进黑暗里,女人吐出的字节冰冷。
“我不杀你。但,傅清微。”
穆若水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永不再见。”
她退后一步,掐在她颈间的手松开来,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手却没有如预料地抽离开。
大量空气涌入,傅清微每呼吸一口气肺部撕裂一样的疼,她喘得像个破败的风箱,两只手紧紧地攥住穆若水扼在她脖子上的手腕,一根一根手指地攥紧了她。
“不、不要走……”
第52章
穆若水的五指一松, 傅清微脖子上掐出来的指印便清晰地浮现出来,通红一片,表皮底下泛着淤青的紫, 触目惊心。
但她却紧紧地攥住了罪魁祸首的手, 宁死也不肯放开。
“不、不要走……”
她一边呼吸一边忍受气管的剧疼, 眼前都被咳出来的泪水雾得视野不清,朦朦胧胧地向她走近了一步。
戴着面具的女人站在原地不动, 说:“放开。”
“不放……”
她绝不会再让她在自己眼前消失, 再也找不到。
只要她攥住这只手,一直都不放开的话。傅清微剧烈地喘着气, 不仅没松开, 反而抓得越发紧了,女人隔着衣袖都能察觉到她的力道。
穆若水没有痛感,但是有灵敏的触觉。
她指间挽留的力道比刚刚她掐傅清微的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如此, 又为何执意要离开她?
她一动不动, 任由傅清微向她靠近,把那只手抱进了怀中,咳得难受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要走。”她贴着她, 又沙哑说了一次。
穆若水一言不发,在她怀里的手臂放松地垂了下来。
傅清微在她肩头缓了一会儿,两手顺着她胳膊往下,牵紧她的手腕, 说:“我们回家再说,可以吗?”
穆若水坚持了沉默是金的原则。
从前都是外人才有的待遇, 这次扎到了傅清微自己身上。
——不反对就是同意。
傅清微打车的时候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全程只用左手操作手机。穆若水也没有摘面具,坐进网约车里司机抬头从后视镜看到, 大白天吓了一跳,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玩cosplay的不少,司机也没当回大事。
输完尾号后网约车平稳地驶入车流。
傅清微坐左边,穆若水坐右边,泾渭分明。要不是中间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以为是两个拼车的陌生人。
滴滴滴滴滴滴。
连续六声输入密码的声音,门锁应声而开,穆若水率先进门,顺便挣脱了傅清微始终禁锢她的手。
傅清微检查了一下阳台的窗户,在穆若水走过去之前先把锁扣上了。
卧室、卫生间、厨房也如法炮制。
穆若水:“……”
她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她?
傅清微也不寄希望于这样就能把观主困在房子里,但至少让她走得没那么容易,有个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氛围。
傅清微倒了两杯水,自己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喉咙终于没那么痛,说:“我资质愚钝,可否请道长直言?”
穆若水的目光掠过她颈间几道青紫色的掐痕,终究心软了半分,但声音仍听不出分毫。
“你在病房对占英说的那番话,我从未听你说过。”
她有意拜入阁皂山的山门,是什么时候的主意?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她们俩朝夕相处,她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过。傅清微每日缠着她,小意温柔,体贴入微,又算什么?逢场作戏把她当消遣吗?
什么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她就是个笑话。
傅清微顿了顿,说:“我想拜入占科的师门,是因为我只认识她,我想学道法。”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们在面馆外面找到程玉汝,她发现自己是鬼,执念不消的时候,我想为她超度。”
“那过去也有好几天了。”穆若水态度不冷不热,几天时间不够她和自己商量吗?
这个念头的雏形比程玉汝出事还要早,傅清微一开始想拜穆若水为师,就是想修道,但那时多是为了自保,遭拒之后便打消了念头。后来身边的人出事,她才想到修习道法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保护别人。
她既已身在灵管局,虽然是个萝卜坑的实习生,又何尝不是机缘。
她长了偃骨,她体质通灵,无门无派便可请神,一桩桩一件件都把她从普通人的道路越推越远,半只脚踏进修道者的门槛。
傅清微:“第二天我和你去程家,我问你怎么让程玉汝现身人前,你提了四种方法。”
“是三种。上身你想都不要想。”
“是,我口误了。”傅清微笑了一笑,说,“你说无门无派不可请神,我信你,但我依旧想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我想,我可能就是注定要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幼时的遭遇,是上天给我的磨难。”
她从中不仅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还有一种逻辑上的自洽。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小时候都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地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长大以后被生活磨灭胸中意气,都是牛马,谈何斯人?
穆若水冷道:“你以为你是天命之人?狂妄、自大!灵管局死的那两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你忘了是吧?”
傅清微:“我记得!但就像占科说的,没有千千万万个我们,哪里有百川归流,哪里有岁主任,哪里有你这样的人?”
她当然不会自诩天命,只把自己当一个有点天赋可以去修道的人。真正的天才是岁主任,是邱老,是不出世的高人,是穆若水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她们,组织起灵管局的,构成整个玄门,以及维护世间和平的,绝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的修道者。平凡才能孕育伟大,璀璨始于漫漫星河。
穆若水冷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也敢妄议我?我只知道你执意要走这条路,迟早会死。你以为这个世界还是你们想的那样吗?灵管局这些人都要死。”
她最后那句话换一个灵管局高层的人听到,一定会惊涛骇浪,因为那竟然和某个占卜预言的说法不谋而合。
但傅清微只是一个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实习生,这句话只在她脑海浅浅地划过,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象。
傅清微:“我知道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能会死,但只要我的存在可以使程同学这样的遇难者少一个,我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她都想过了,她的人生没有牵绊,等她死后,她微薄的遗产会留给甘棠。
至于道长……
她这样来去如风的人,应该不会因为她的死太过伤心,或许根本不会伤心。她死以后,她应该会走吧,或者在她死之前就会离开。
穆若水轻轻地反问:“那我呢?”
“什么?”
“是你闯到我的观中,是你求我的庇佑。你屡次遇险,我让你上山隐居你不愿,你要留在山下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信誓旦旦,还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好,我信了你,答应下山,和你过平凡人生。现在才过了多久,你要拜入玄门,你要修道,你要离开我,傅清微,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世界?”
穆若水的语气永远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傅清微的心脏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慢慢收紧,连刚刚好转的喉咙都有了干涩的迹象。
“我……”她艰难道,“我没有想要离开你。”
“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不是吗?”
沉默的人变成了傅清微。
“或者是死亡,或者是你隐入山门修行。”穆若水问不出那句:我算什么?她有她的骄傲。
而她有她的志向,傅清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都是会变的,彼一时她会因为害怕死亡上山求慈让真人的庇佑,此一时她也会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惧死亡,主动走入危险的世界。
她永远忠诚于自己。
只是似乎低估了她在观主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低估。
她以为永远在一起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暧昧上头心照不宣的信口开河。
原来穆若水会介意自己做出的选择,未来里可能没有她。
后知后觉,她好像辜负了一个人。
穆若水和她擦肩而过,在她身边短暂的停留,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傅清微的头低了下来,此刻连对不起都成了苍白的狡辩。
*
穆若水回到了卧室,房门掩得无声无息。
卧室的窗户关了,但可以再打开,这栋房子对穆若水来说来去如无物,根本拦不住她。
傅清微在外面枯坐等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她又走出来,进了浴室。
没离开就好。
傅清微松了一口气,心仍紧着。
她紧锣密鼓地把洗好的水果切在盘子里端去卧室,盘子底下压一张手写的道歉卡片,回到了沙发,忐忑地坐好。
淋浴的水声停了。
穆若水从卫生间走出来,乌发染湿了红衣道袍的肩头,面具周围的白皙皮肤蒸腾着尚未散去的热气。
她换上了来时的衣物,戴上面具,宛如将要在她眼前消散的云烟。
傅清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再也没有挽留的立场。
穆若水再一次进了卧室。
水果留下,道歉的卡片从底下的门缝丢了出来。
傅清微把卡片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穆若水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魂,现在看不到了,她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嗡嗡。
占英:【师妹,快要入职考试了,为了抓紧时间入门,我先给你讲讲经吧。《太霄琅书经》里说:“人行大道,号为道士。从道为事,故称道士。”
第一课:我们讲什么是道士?正如经书上所说……】
傅清微实在提不起精神上课,连回消息的力气都没有,点开表情包列表点了一个心发过去。
占英又长篇大论了一会,问道:【无意冒犯啊,也非常热烈地欢迎你来阁皂宗。我就是随口一问,观主那么厉害,你怎么没向她学点本事啊?】
先前占英担心说服傅清微的最大困难,就是身边有位行走的大佬,万一她看不上阁皂宗,想不到她居然主动找上来了。
傅清微:【她不要我】
占英:【啊?】
怎么一股幽怨的味道。
傅清微收起了伤春悲秋:【我的意思是,她不肯收我为徒】
占英心想:以你俩的关系还需要拜师吗?床上教着不就都会了?
占英:【没想到你们俩还挺讲究仪式感的】
傅清微听不懂,也没心情和她寒暄。
傅清微:【我有点事,先不聊了】
占英:【忙吧,记得三月十二考试噢,抓紧时间复习,积累考试经验也是好的^_^】
傅清微:【嗯】
傅清微转头就点开了甘棠的微信。
还停留在上一条她回复的:【晚点再说】
好朋友就是这样,随叫随到,就算消息框暂时安静,也不影响她们的交情。
傅清微:【你之前考公的材料给我一份呗?】
甘棠:【国考不是都结束了吗?你怎么突然决定考公?】
傅清微:【不是国考,狗公司说转正要考《行测》和《申论》……】
甘棠:【世上竟有如此离谱之私企,真把自己当盘大头菜了呀?要不换一家?能考过公务员笔试的,谁去私企待着】
傅清微:【先考着吧,资料发我~[躺平.jpg]】
甘棠:【也别发你了,我直接给你送上门,你等着,我现在就出发】
傅清微:【……你别是来看女主B的吧?】
甘棠:【嘿嘿嘿,你怎么知道?我现场浅嗑一口,不过分吧?】
傅清微:【女主A和女主B可能要BE了】
甘棠:【我靠,我才一天没问,我的cp怎么就要BE了?是女主A还是女主B做了什么?我决定火葬场要烧谁】
傅清微:【烧女主A吧,她伤了女主B的心】
甘棠:【那一定是情有可原】
自从知道女主A是谁以后,甘棠的心眼就是偏的。
傅清微:【没什么情有可原,是女主A自私自利,把女主B骗到家里,说会一辈子不离开她,现在她要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把女主B抛在脑后,也别火葬场了,直接把女主A烧成灰吧】
甘棠:“……”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甘棠小心翼翼:【你说的不太像我认识的女主A,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意气用事啊】
傅清微避而不谈:【考公资料发我】
甘棠不提要上门的事了,把电子版发了她一份,又把纸质资料的购买链接推给她。
傅清微打开桌上的台灯,开始刷题。
之前甘棠备考公务员考试,班上好多人在考,傅清微也跟风复习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还是觉得不喜欢没去考,省下一笔报名费,但是幸好打下了些基础,现在捡起来复习没那么生疏。
离灵管局的考试时间不到三个月,就算大概率过不了,她也要竭尽全力。
中午从医院回来就没有吃饭,这会饥肠辘辘,傅清微也没脸让观主给她做饭,冰箱里随便扒拉了两片土司,煎了个外焦里黑的鸡蛋夹在面包里,三两口塞进胃里。
学习到九点,傅清微合上备考资料,准备做晚课。
卧室的房门毫无动静,傅清微敲了敲门,用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傅清微敲了三次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抬手按下门把。
被窝里熟悉的一长条,并不是枕头伪装的,傅清微一面看着戴着面具睡觉的穆若水,一面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衣柜拿睡衣。
她心不在焉,哗啦一声带动了衣架,突兀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
“对不……”
无人回应的卧室,道歉也像扰人清净的噪音,刚出口便被咽了回去。
傅清微拿了两天的换洗衣服,默默地退出了房间,门缝里躺卧的身影慢慢收窄,房门被轻轻带上,锁舌咬住。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熟悉的诵经声断断续续地从隔音不好的门板外传进来,面具后的红线滑落,穆若水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
傅清微趴在地上,试图从底下只容一张卡片通过的门缝里观察到里面的情况,她直起身,无功而返。
洗完澡后躺进沙发里,傅清微清理了一遍短信信箱,发现有一条银行的打款短信,她等了快两个月的灵管局实习工资终于到账了,税后足足有三万多。
她们俩终于有钱了!
她第一时间从沙发跳了起来,喊了一声:“道长!”举着手机满心欢喜地朝卧室奔去。
跑到门口笑容已经完全从她的脸上消失,隔着门克制地说了一句:“观主,我发工资了,以后……”她说不下去。
也不知还有没有以后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传来回应。
傅清微登陆手机银行的app,确认了一遍进账,点开了占英的对话框:【占科,工资到账了,是全额发放的。我记得我向局里购买了生犀角,是不是忘记扣款了?】
占英:【犀角的购买在我名下,不会从你的卡里划钱】
傅清微:【多少钱我转你?】
占英:【一口气恐怕有点贵,分期吧,一月三千,你先转我两个月的】
傅清微至今不知道犀角的价格,她上网搜了一下,说几百一克的有,几千到一万一克的也有,灵管局珍宝库收藏的必然不是普通的犀角,可能会更贵。
傅清微:【总价多少】
占英报了个数字,傅清微倒吸一口凉气,掂了掂自己还没无热乎的银行进账,说:【还是分期吧,我转你六千,分十二个月结清】
怪不得灵管局工资高,要真的想从局里买点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
傅清微的小金库又多了三万的流动资金,她想了想,还是划出了一笔钱做考驾照的专用款。
把购物车里给穆若水挑的东西都结了账,傅清微满脑袋杂念地闭上了眼睛。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傅清微醒过来人还是呆滞的,对着客厅天花板目光放空。
说起做梦,自从遇到了穆若水,她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和人拜堂的梦。
傅清微猜测会不会是她先前就被小鬼缠身了,入梦是为了害她性命,等她终于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天,就是身死之时。遇到观主以后,没有小鬼作祟的机会,就不再做洞房花烛的梦。
本来她可以顺便问问观主的,现在观主也不愿意理她。
天气越来越冷了,傅清微蜷在被子里给她发微信:【还在生气吗?要不要喝点儿血?】
这么不痛不痒的问题,她肯定不会回。
傅清微翻了个身,又打字道:【我知道错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不原谅我也行,但你不要气坏了身体】
傅清微抬起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盯得眼睛酸疼,都快出重影了,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清微的脑袋砸了下去,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
咔哒——
门把被拧开的声音,傅清微一个激灵坐起来,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向她大步走来的女人。
傅清微低头整理自己的睡衣,衣领、下摆服服帖帖,站在原地期盼地等她。
她已经有一天没有抱到她了。
穆若水停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虽然戴着面具,但傅清微感觉她说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执意要拜师修行,要考入灵管局,走那条危险的路。”
“是。”
“左手伸出来。”
傅清微起初不明白伸手做什么,等她乖乖将手伸到她面前,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红线穿着的佛珠。
穆若水:“我把它收回来,你有意见吗?”
傅清微喉咙发堵,出口的话带上轻微的鼻音。
“没有。”
她不想在观主面前哭,先前大部分时候都有博她可怜,故意的成分,现在是她选的路,是她先食言,她不想用眼泪绑架她。
于是她始终也没有哭,但祈求的尾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你能不能不要走?”
穆若水刚长出来的指甲触碰着傅清微手腕光滑的肌肤,指尖灵活地没有碰到她一分一毫,解开了红绳,收回了自己掌心。
“给我一个理由。”穆若水抬起脸,依旧只有一张面具。
“我昨晚刚给你买了一堆快递,你还没有拆。”
“我以为我真的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对不起,我、”傅清微深深地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软弱的泪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穆若水咄咄逼人的锋锐还没有使出来,整个身体就被一副突如其来的力道抱住。
与其说傅清微将她抱进了怀里,不如说是她贴进了她的怀抱,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无家可归的青尾小鸟,在她冰凉的怀抱里汲取温暖。
穆若水的怀里没有温度,渐渐的还是热了起来,是青雀自己的体温焐热了她。
她抱得非常紧,差点儿把穆若水的面具带得掉下来,双手环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胸口,穆若水挣也挣不脱,只能任由她的体温一寸一寸侵蚀她的身体,腐化她的决心,柔软她的意志。
“可以了。”穆若水象征性地挣了挣。
“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那你就一直抱着好了。”
傅清微果真一直抱着她,手臂还有越收越紧的趋势,要不是穆若水感觉不到痛,现在她说不定又生气了。
还好她没有痛感,只能察觉到她的不舍和……少见的无赖。
穆若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直到她听见怀里的人打了个哈欠,一个小时过去了。
穆若水如梦初醒:“……”
她这是在干吗?陪她玩什么无聊的抱抱游戏吗?
傅清微:“你答应不走了吗?”
穆若水:“休想。”
傅清微:“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去找占科说拜师的事。”
一晚上过去了,她脑子终于灵光了点。
穆若水:“你继续说。”
傅清微牢牢收紧了怀抱,仰起脸看她的面具:“我也没有想要离开你,至少主观上是不想的。我答应你,除非死亡,任何事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穆若水沉默了一会儿,透过面具的孔洞注视着她。
“你的话太暧昧了,我和你好像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观主这个人,在她允许的情况下,怎么暧昧她都纵容,现在她不允许了,傅清微的这些小心思只余下尴尬的回音。
傅清微无地自容地脸都红了。
“我、我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样,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你要在阁皂山修行,而我又不愿意住在那里呢?你是留在山中,还是跟我走?”
“我……”
“答不上来了?”
“我……我想先去看看,或许能有两全之法。”
穆若水已经不想再问她二选一的问题。
正如穆若水所说的,她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穆若水因为她的血可以压制红线,因为眷恋她的气息留在这里,傅清微体质特殊,依赖于她的保护,充其量有些好感,沉溺于荷尔蒙旺盛时期的暧昧气氛,仅此而已。
不过是各取所需。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傅清微被灵管局牵线送去了蓬莱观,那日一别后,她们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傅清微是凡人,而她睡上长长的一觉,便是一个人的一生。
凡人的脚步不会被意外的插曲所阻,即使接近穆若水的任务失败,邱老那边尚且不论,灵管局的岁主任不会坐视身怀偃骨的傅清微不管,也许早于今日,在另一条时间轴上,傅清微已经拜入阁皂山,踏上修行之路。
穆若水不是她人生乐章的全部,她还很年轻,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穆若水又如何去断言或强求?宁为玉碎,强求不来。
她想:她应该尝试把自己当成一段间奏,只能陪伴她一程,而不是一世。
罢了,她再陪她最后一程。
穆若水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下来,再三保证她不会走,傅清微才松开自己的力道,但仍拘着她的手腕。
“什么时候启程去阁皂山?”
“就这两天吧,我今天定下来具体行程。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
傅清微张大了嘴。
比她画符那天张得大多了,穆若水手痒,伸进去捉住她正一颤一颤的舌头。
傅清微不防备闭上了嘴,又一次含住了她修长的指尖。
傅清微喉咙滑动,咽了一口口水。
第53章
上一秒还在说没那么深的感情, 下一秒已经把手指伸进人家嘴里玩别人的舌头。
纵然是波澜不惊的穆观主,也不由感到有一种名为打脸的情绪。
穆若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刚刚咽下口水的傅清微连忙将她的手指吐出来,推拒的力道也是要由舌尖来推的, 于是又和女人的手指有了亲密接触。
穆若水的手指彻底抽出来的时候, 啵的轻轻一声, 从中间指节往下,一片湿漉的亮晶晶。
傅清微往后退了一步, 低下头, 余光仍能瞧见那只漂亮的手。
她没道歉,因为是观主先伸进来的。
穆若水也没别的反应, 总不能倒打一耙说傅清微勾引她, 天地良心傅清微就只是张了一下嘴,她就本能地伸手了,但凡脑子经过一秒思考的时间, 她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要不是傅清微不通玄术, 她都要以为自己被下降头了。
穆若水抽了张纸巾擦手,傅清微在旁边看着那两节刚停留在自己口腔里的手指,比常人修长, 曲起来的骨节也灵活有力,指甲又长出来了,盖过圆润的指腹。
明明前两天刚剪过,长得未免太快了些。
以她指甲的生长速度, 恐怕隔天就要修剪一次。
穆若水擦干后二指捏了捏,又进卫生间洗手。
傅清微下意识跟了两步停下来, 在狭小的客厅里茫然地转了两圈, 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下一件事是什么。
手腕防身的佛珠已经收回去了,她得尽快成长起来才行, 这天早上她念了一百遍《金光咒》。
可能是上次请神成功的缘故,朦朦胧胧触到了那条界限,傅清微再打坐的时候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坐悟天地,鱼翔浅底,她化身一尾游鱼,忘乎所以地游曳,一阵风吹过来,她又化作落叶伴随清风卷向长空。
花草是她,树木是她,叶片上坠落的一滴露水也是她。
在渗入土地之时,她又成了拥抱雨露的大地,一只从草丛里跃过的昆虫。
旁人或许看不见,但是穆若水能感知到她身周有一股炁在缓慢地流动,正围绕她形成一个盘旋的圆心,开着的窗户外面没有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空气引向圆心的方向,浊气阻而清气从皮肤渗入经脉。
她结束打坐以后,那股炁也没有离开,而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在表层浮现一层稍纵即逝的白光。
由虚入实,说明她已经有了护体罡气。
就算没有随身佩戴宁心符,只要她心念一动,寻常的小鬼便近不了身。非但如此,罡气可以增强修道者的体魄,在关键时候护住要害,减轻伤势。以占英为例,受的伤足以让寻常人神仙难救,而她只是重伤修养。
傅清微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打坐没那么累了,头脑清明,但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饿。
昨天晚上她就胡乱吃了一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观主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房子小,她又不和傅清微拉近距离,姿势看起来有点像面壁。
傅清微哪敢提醒她,自己打开了冰箱翻吃的,这一看又鼻梁发酸。她们两个感情好没吵架的时候,去菜市场买了好多的肉和菜,现在肉还在冰箱里,她们俩已经相敬如冰了。
傅清微自己挑了块分好的猪肉出来解冻,拿了冷藏里的大蒜叶和青椒,打算中午做一个蒜苗炒肉和辣椒炒肉,一份肉两样炒。
至于早饭,她也会下面条,只是没观主做的好吃。
冰箱里还剩了番茄,傅清微切成大块,丢进清水里,煮得差不多再捞上来。
一样一样下锅,最后拼起来,面是面番茄是番茄的,没食欲得仿佛燕麦减脂餐。
她平常吃什么都差不多,这阵子被养叼了嘴。观主不开心,她本来就吃不下,吃了一口自己做的饭差点吐了。
傅清微冲进厨房,俯身对着垃圾桶:“呕……”
穆若水实在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傅清微刚咽进去的食物没来得及落胃袋为安,全从食管返上来了,连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呕……”
食管反流过的人都知道,吐到后面只有酸水,还会呛到眼睛鼻子,不受控制地流出生理泪水。
傅清微一只手扶着料理台的大理石边缘,另一只按在胸口下方的位置,眼圈和鼻子都是红的,漂亮的脸上布满泪痕。
穆若水笑不出来了。
一只手顺上了她的胸口,如春风徐徐抚过,也可能是傅清微抬头看到那张面具时温柔的错觉。
她低下头,穆若水的手确确实实抵在了她的胸口,冰冷的掌心散发出热意,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傅清微胸肋之间难受的感觉缓解了许多。
“遇到我之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穆若水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此情此景,傅清微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凑合活吧。”
“去漱口洗脸。”穆若水收回手,把她推出厨房,“我给你重新做一份。”
冷战归冷战,饭还是要做。
傅清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吐,难道刚刚观主把手伸进她嘴里的时候塞了个娃娃?她一边刷牙一边被自己逗笑,笑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想玩笑话。
但是穆若水一对她好一点,她就控制不住地开心,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穆若水就像她世界里的风和云,太阳和雨,轻易摆布天气。
太阳藏进云层,多云转阴。
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只是对面少了坐着看书的女人。
冷脸做饭的穆观主绝不会再冷脸看她吃饭。
傅清微胃口大减,虽然一样的好吃,但吃饭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不时看一眼又跑去“面壁”的女人,好歹是没有再吐出来,连面带热汤完完整整地祭了五脏庙。
傅清微收拾好碗筷和厨房出来,穆若水坐在沙发固定的位置上看书,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每天又没有别的娱乐,客厅小书架上的书被她翻得七七八八。
换句话说,就是都留下了她的痕迹。
卧室更不用提了,连屋子都送她了,衣柜里也有为她添置的新衣服。
傅清微停在了厨房门口,看着穆若水翻动一页书页,蓦地升起一种这样也很好的幸福感。
如果她不去阁皂山,她们就不会面临分开的困境,每天观主会给她做一日三餐,她会为她做除了一日三餐以外所有的事。现在她在上学,穆若水会陪她去学校,等她上了班,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们会每天待在一起,看日出日落,日落后去广场散步,她撺掇观主跳广场舞,观主会用手指弹她,但根本舍不得用力,眼底全是纵容。
她们会继续暧昧,也许暧昧升级了,她幸运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好运气成为观主的女朋友,爱情事业双丰收。
不是也很好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千金都不换。
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能持续吗?
所以的一切都依赖于穆若水会一直陪伴她,傅清微只能去适应她给的生活,为她牵动神魂,毫无自主权。
有朝一日她走了她连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
她是修行者,自己是凡人。
虽不能说仙凡有别,但至少是天壤之差。
很多事情傅清微不说不代表她没想过,为什么她会从棺木中醒来,道观的封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已经一百多岁了外貌却保持着年轻的样子,为什么灵管局的人对她毕恭毕敬?
她是谁?
慈让真人,蓬莱观主,穆若水,可然后呢?
她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一无所知,观主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的世界看似纵容,实则将自己拒之门外。接受她暧昧的言语,甚至会和她有肌肤之亲,有时候给她一种她好像喜欢她的错觉。傅清微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她知道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不是一个人游刃有余,另一个人宛如有灵魂的傀儡,生活在一段看似甜蜜实则镜花水月的关系里。
昨天在医院里观主掐着她的脖子,好像真的想杀了她。
说实话傅清微不怕死,尤其不怕死在穆若水的手里,她也不怕痛,窒息而已,幼时几个鬼魂挤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比这痛苦多了。
不提她对观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她笃定她不会杀她,就算杀了她,她至少救了自己两次,她还欠她一条命。
昨天的事反而坚定了她的想法。
她一定要做个修行者,而不是羸弱的凡人,要有自保的能力,去帮助他人,去看清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那么厌恶生人的气息?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
又为什么人世海海她偏偏选中了自己?
她的过去呢?她是一直这样吗?还是被谁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要踏入的不仅是未知的危险世界,不止是降妖伏魔,也是她所在的世界。
阁皂山是修道的起点,灵管局是她要去的地方——一个穆若水在这里有着“特别顾问”头衔的机构。
有一天她们分开,至少她知道要去哪里找到她。
傅清微冷静地翻开面前的题库,一题一题地刷过去,全神贯注。
她一定要考上灵管局!
*
穆若水不知道现代社会有做饭保姆的角色,否则她就会发现和自己现在没什么差别。
不想理傅清微,但是一到点老老实实起来冷脸做饭。
就傅清微那个吃自己亲手做的饭都会吐成那样的德行,她不管她,在去阁皂山之前就饿死了。
说好了陪她最后一程,总要把她平安送到阁皂山。
下午的时候占英给傅清微打了个电话,说让部门同事给她闪送了点东西。
傅清微去楼下拿了快递,打开来看是三样东西,一根簪子,用红绳编织的五帝钱铜钱手串,最后是一块玉。
占英从白姝那里薅来好久了,一直没机会给她,昨天傅清微去医院探病的时候,刚好不在她手边,今天就让同事去她家上门取了送过来。
占英上次对穆若水托词说是外地妖鬼干的,把白姝隐瞒了过去,穆若水没有追问,勉强过关。
现在也过了一段时间,傅清微又要成她同门了,占英尽快把法器送到了她手上,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顺便替白姝求情。
占英:【白姝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没忍住想借你的身体照镜子。看在她没有真的伤害你,又送上三样防身法器赔罪的份上,你帮她向观主求个情?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了,家里的外卖垃圾都堆不下了。】
傅清微完全不记得那晚上身之后的经过,她亲过穆若水的事目前只有穆若水一个人知道。
也不知道白姝曾经故意欺瞒观主的事。
印象里是毁了她三张符箓,三样法器比三张符箓值钱多了。
求情好说,问题的关键是……她和观主在冷战。
傅清微:【我也很想为她求情,但现在时机不合适,你让她再在家待几天吧】
占英:【是不是观主对赔偿不满意?我再去敲几笔竹杠?】
傅清微心说:是她对我不满意。
傅清微:【不是,总之我会记得的,有进展通知你】
刚没了佛珠,结果一次性送来三样法器,暂时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了。
傅清微把桌上的东西摊开,簪子不知道怎么戴,先收了起来,玉佩刚好挂脖子里,铜钱手串填补了红线佛珠的位置。
咔哒——
到点了。
田螺观主出来做晚饭了。
傅清微连忙收拾桌子,但观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进了厨房。傅清微摸了摸手上的五帝钱手串,还是取了下来装进盒子里的荷包,暂时收好。
傅清微假装洗水果进了厨房,对穆若水露出一个笑容。
穆若水戴着面具,也不知她有没有做出表情。
厨房小,转身之间两人难免有碰到的地方,有时候是穆若水去拿切好的食材,傅清微刚好去帮忙,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一顿之后又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
傅清微:“苹果你是想吃削皮还是不削皮的?”
穆若水:“削皮的。”
傅清微:“那我一会给你削吧,现在削了容易氧化。”
穆若水嗯了一声。
也不是完全不理她,就是不主动和她搭话,不让她看她的脸。
傅清微:“我报名了驾照考试,明天要去医院体检,你和我一起去吗?”
医院?
穆若水心念一动,她刚把她佛珠收回来,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穆若水嗓子刚从寒潭泡过似的,冰冷地开口:“什么是驾照考试?”
傅清微解释说:“就是我们出门坐的那种车,有驾照才能开。等考到驾照,我们就可以自己开车了。”
穆若水哦了声:“你自己开吧。”
傅清微嘴里微苦。
她一个人怎么开车?
要不是因为认识了观主,她连驾照都不想考。
傅清微往热火朝天的炒锅里看,说:“多放点酱油,这道菜我喜欢颜色重一点的。”
“……”
观主抬起了手,中指抵在大拇指上,看起来很想弹她脑门。
傅清微皮完这一下又有点高兴起来,说:“酱油少一点也没关系的,我都爱吃。”
穆若水抄着锅铲把她赶了出去。
穆若水好不容易得了清净,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她扭头一看,傅清微两只手扒在厨房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一见她就绽开灿烂的笑容。
“……”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穆若水正了正自己的面具,好像这样就能把面具里不断扬起的笑意压回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傅清微这么无聊?
穆若水拿起旁边的酱油瓶,多倒了两滴老抽。
这下连做饭也绷不住冷脸了。
——还好有面具。
穆若水再一次确认面具戴好了,才端菜出来。
傅清微刷题刷得忘记时间,穆若水本来该言辞俱厉地在餐桌边叫她的,但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地朝书桌走了过去,从背后看她摊在桌上的资料。
她知道她在备考,密密麻麻的字让穆若水晕字。
穆若水喜欢看闲书,但不喜欢考试,更不爱学习,记得她以前刚入道的时候背晦涩难懂的经文,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她……
傅清微的肩膀陡然一沉,原来是穆若水的手掌撑在了她的肩上。
“道长?”
傅清微看不到她面具后的表情,但对方的呼吸似乎在加重,变得急促而深沉。
她……
那只无形的手又出现了,穆若水紧紧抓住了一根线,试图抵抗飞速流失的记忆。脑海中的橡皮擦在黑板上擦了又擦,把那道模糊的修长身影擦除得彻彻底底。
傅清微的肩膀一痛过后一松,穆若水呆呆地站在原地。
目光好半天才落到傅清微的脸上,恢复焦距。
“道长,你怎么了?”
“没事。”穆若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书桌上的资料,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眼晕。
她喜欢看闲书,但不喜欢考试,穆若水收回了视线。
“吃饭了。”
“哦好。”
傅清微坐到餐桌前,穆若水大概心不在焉,也跟着坐到了对面,没看书只是在发呆。
她摊开手心里的那根线,已不记得方才都想了些什么。
有人或者有一种力量抹掉了她的记忆,这个人力量比她强。
穆若水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不执着于找回从前的记忆,于她已如前世,但不代表她能容忍有人对她的记忆动手脚。到底是谁?
灵管局的人为什么会知道她苏醒的消息?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傅清微,总不可能是傅清微这个小傻子说的。
她抬了一下眼,傅清微有了下饭的秀色,吃得正香,简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穆若水手指沾了水在桌面写字,一边思索一边圈画,她思考的时候喜欢做点小动作,她已经很久不用这副脑子思考了。
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她为什么会陷入沉睡?
一百年没用的脑子生了锈,穆若水想不下去了,等把傅清微送去阁皂山,她就去扫荡灵管局,把岁已寒抓起来审一顿,不说就先杀了占英!
占英还不知道自己又上了观主的杀人名单,运气的中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差点岔气。
另一方面,傅清微已经定好了去阁皂山的行程。
阁皂山远在江西宜春,当地有个明月山机场,飞机和高铁都可以抵达。傅清微在准备订票的时候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件重大的事。
“道长!道道道道长!”
傅清微在客厅里催命一样的扯长脖子喊,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有话说。”
傅清微马上放出来,着急地大声问:“你有身份证吗——”
她一个刚下山的半古人,哪来的身份证,这不是为难她小猫咪?完了完了,铁定没有。傅清微已经在盘算包车去阁皂山的路费了,只见穆若水在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随手一抛,朝她飞了过来。
傅清微伸手接住,到手一看,竟然是一张货真价实的身份证。
姓名:穆若水
性别:女民族:汉
生日:2006年8月8日
身份证号:51010120060808XXXX
签发机关:鹤市公安局
不是,她还真有啊?
傅清微目瞪口呆:“你哪来的?”办假证可是犯法的。
穆若水靠在门边,抬了抬下巴,说:“灵管局给的。”
第一次占英用无人机空投物资的时候,和手机一起的就有这张身份证。当时穆若水不知道是什么,和别的垃圾一起扔进了厨房。
下山以后,穆若水在人间生活了一段时间,明白了身份证的重要性,没有身份证就办不了银行卡,好多东西都要实名认证,她半夜偷偷回道观翻垃圾又拿回来了,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是灵管局给的。”傅清微放心地点了点头,大拇指移开,看清身份证上的人脸时,惊恐填满了她的面部,“啊!!!这个人是谁?!”
这根本不是她如花似玉、闭月羞花的观主!
穆若水见不得她一惊一乍,走了过去,视线落在那张AI生成的脸上,轻描淡写。
“我哪知道是谁?”反正不是她。
穆观主根本不知道人、脸、证三合一的重要性!
“不行,我得去问问占科。”
“你又给她打电话。”穆若水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傅清微心惊肉跳,正沉溺于有人冒脸顶替穆若水身份证的惊恐中,没听出她话里的醋意。
穆若水及时住了嘴。
傅清微的电话已经拨通了。
“占科,我有件事想询问你,我现在拿到了观主的身份证,为什么……”
占英给她解释了一下。
身份证是真的,名字、出生年月日、身份证号码都合法有效,官方能查到,灵管局为了观主能顺利地融入现代社会特意走了特殊通道为她办理,但是脸是假的,因为没有人知道穆若水长什么样子,她自己也不可能去公安机关拍照录入,所以目前用的是AI生成的脸。
傅清微:“可是脸不对的话,她怎么刷脸进高铁站和机场?”
占英:“她要坐飞机啊?去哪儿?”
傅清微:“和我去阁皂山。”
占英:“啧啧啧。”就这么如胶似漆啊。
傅清微奇怪:“你啧什么?”
“没什么。”占英清了清嗓子,说,“有两个方法,第一,她现在去把脸的信息更新一下;第二,坐高铁,我让领导去打个招呼,可以不用刷脸直接进。”
傅清微:“岁主任吗?”
占英:“啊对。”
“那你说什么领导,直接说你师父不就好了?”
“不是显得正规一点嘛。”占英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给她削水果的领导,坐正了身子。
“好,我先帮她把高铁票买了,回头把车次发你。”
“成,代我问观主晚好。”
“你和观主交情很好吗?”傅清微多问了一句。
“我只是她忠实的仆人而已。”占英笑道。没必要吃她的飞醋呀。
傅清微脸莫名发热,嗯了一声就挂了。
她抬起眼帘,穆若水的面具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傅清微连一惊一乍的力气都没有了,抬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干吗?”
“没什么。”穆若水被她固定住双肩动不了,身体前倾,呼吸的热气都被阻在柳木面具里,烘得她的脸也热热的。
“不干吗你为什么盯得我这么紧?”
“……”
“怕我跑了?”
穆若水抿唇,开始往后退,她似乎总是在退,过往的,现在的。
不敢靠近,不能靠近。
然而这退势被一只手阻住,贴在了她单薄的后背上。
她的身体被带着又一次前倾,直接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你可以抓住我。”
穆若水垂眼,小心翼翼地,捏紧了她一片衣角。
第54章
前往阁皂山的行程定在了后天, 高铁商务座两张,票价高达4200元!
傅清微在认识穆若水以前,目光从来没有从二等座那一行离开看过别的地方, 连一等座都没有肖想过, 现在也算是鸟枪换炮了——被迫的。
车程长达八小时, 她的腰软,她年轻, 她坐八小时累就累点。
前些年网上说“青春没有售价, 铁腚直抵拉萨”,要不是甘棠她妈爸不放心, 也觉得没必要让孩子吃那个苦, 前两年她就和甘棠赶潮流硬座去拉萨了。
但观主不一样,观主她……身体比她好,体能比她强, 总之……就是不一样。
而且穆若水脾气坏, 不喜欢生人,要是让她坐在塞满了人的车厢,全是陌生难闻的味道, 她怒从心起,说不定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抓进去。
傅清微含泪付了4210元。
然后她擦了擦眼角没流出来的泪水,把包含车次的订单一起发给了占英。
占英:“……”
这个报销规格属实是有些高了。
虽然她们出差有时候也坐商务座,但那是公务, 而且是领导坐的,占英升了科长以后也不是回回都有商务座。
占英把手机递给岁已寒:“领导, 你看?”
岁已寒把苹果塞她嘴里, 说:“不要走上头了,手续麻烦, 我来报。”
占英接住苹果,咬了一大口。
岁已寒拿着她的手机回消息。
占英:【[转账]向你转账4210元】
傅清微:【[转账]向你转账2105元】
占英瞧着手机屏幕,咦了一声。
傅清微:【报穆顾问的就行了,我的那份我自己出】
占英:【^_^】
占英看着岁已寒模仿完她的聊天语气,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了回来。
占英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笑着说:“还挺公私分明的,不占小便宜。”
岁已寒也不理她,冷脸剥香蕉。
占英:“我错了师父,我前两天不该偷偷下床。”
岁已寒头也不抬:“只有前两天吗?”
占英顾左右而言他,又看向她的手制止:“师父别剥了,我真吃不下了。”
岁已寒微微一笑:“点奶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喝不下呢?”
“我再也不敢了师父。”
“吃。”岁已寒走过来,轻描淡写。
“是。”占英张嘴,乖乖往下咽。
*
资金回笼2105元,傅清微对着Excel精打细算,开源节流,钱就是这么一分分省出来的,虽说观主来了以后光速见底,但她花得心甘情愿。
去阁皂山是有正事,但两人第一次一起出远门,还是给了傅清微一种暗暗的情侣旅行感。
她关掉Excel表格,重新打开了搜索页面。
当地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好吃的特色美食。以前和甘棠出门旅游的时候,她都是负责制定计划的,甘棠只需要当尸体,感谢朋友送来的宝贵经验,现在的她对旅行计划可谓信手拈来。
“道长你想泡温泉吗?”傅清微偏头问道。
穆若水坐在沙发里,一张面具对着她。
“我在山上天天泡。”似乎在怪她的话多此一举。
“对啊,现在不是不在山上吗?换个地方泡温泉嘛,目的地有个温泉小镇,口碑还挺好的。”
“你不是去拜师的吗?”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是先去参观的吗?而且修道也不代表要做个一点娱乐都没有的苦行僧啊,占科还天天喝奶茶。温泉泡不泡?”
穆若水不接茬。
不反对就是同意,傅清微在计划里勾下一笔。
她就知道观主会心动,否则以前能天天晚上趁她睡着去泡温泉浴?
这可能是穆若水醒来过后为数不多的兴趣了。
穆若水:“我不想见外人。”
傅清微:“知道,我会定私汤的,现在我们俩可是有钱人。”
我们俩,我们俩……
穆若水面具底下的薄唇抿了抿。
观主不用吃饭,所以美食一概划去,等等,傅清微还是留下了一间餐厅,问她:“能陪我去吃一家特色菜吗?就一家。”
穆若水:“你就吃一顿饭?”
她的意思是吃几家都行,她无所谓,傅清微心领她别扭的好意,毕竟不是真的去玩的,能一起泡温泉就很好了。
傅清微:“剩下的说不定要在山上吃,对付一下就好了。”
穆若水淡淡道:“随你。”
抬起的面具也低了下去。
傅清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一天,想看。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二天,想得抓心挠肝。
没能见到观主脸的第三天,傅清微去医院做完了体检,通过了驾照报考,开始刷科一的题,还是想看她,内心蠢蠢欲动想揭她面具,故意路过沙发几十次根本不敢。
出发的前一晚,傅清微收拾好行李箱,给观主剪完指甲之后把指甲钳收进了随身的背包里,早上又检查了一遍。
清早的鹤市高铁站入口。
鹤市是西南交通第一枢纽,不管是早晨还是夜晚,从来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人来人往的进站口前,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将视线投往马路边的一对打扮奇异的女生,其中一位穿着一身鲜红道袍,锦衣皂靴,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
另一位粉色长发,穿着动漫人物的衣服,裙子过膝,但她还是不自在地往下拉了拉。
一个人这样出现突兀,尤其戴面具那个,冷不丁能吓哭好几个小孩。但是两个人并肩站着,在二次元蓬勃发展、cos漫展遍地都是的鹤市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结伴的小姐妹coser嘛,估计还是本市的大学生。
无数个路人投过来一眼,淡定地收回了视线,见怪不怪。要不是两人都身材高挑,粉头发的女大长了一张漂亮得出类拔萃的脸,头小皮肤白,大眼睛明亮有神,路人都懒得多停留目光。
这两个人正是穆若水和傅清微。
傅清微为什么会打扮成COSER?
事情还要从前天晚上说起。
傅清微习惯提前准备,再者又是和穆若水一起出门,她不免多了几分兴奋,就更加上心。
自从她俩吵架,穆若水就没有换过现代衣服,楚河汉界,不相往来。傅清微给她收拾的时候发现她连内衣都没穿——不是,是没穿她买的,估计又换回肚兜了。
那内裤……她也不敢戳破,她也不敢问。
她只装作不经意地问她:“高铁站人比较多,要不要换一身没这么引人注目的衣服?”
穆若水:“不。”
傅清微:“但会有很多人看你。”
穆若水:“不。”
傅清微柔下声音哄:“面具换口罩行不行?”
穆若水:“不。”
三连不,堂堂否决,毫不拖泥带水。
傅清微不知道灵管局特殊通道是怎么走的,但总不可能让她们从天而降到高铁上,列车没进站飞也飞不进去。人流量那么大,肯定是要见人的,车厢里也不会只有她们两个,12306现在都显示无票了。
总而言之,穆若水要戴青面獠牙的面具出现在高铁站,一定会引来大量视线,看她的人多了,保不齐她就生气了,以前还能埋自己脖子里吸两口续命,现在大犟种死倔,好几天了碰都不碰她一下。
傅清微奈何不了她,和甘棠聊天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
甘棠:【你请假出去玩啊,一个人还是和哪个小妖精?】
傅清微:【和女主B】
[甘棠撤回了一条消息]
甘棠:【不好意思,请问女主A和女主B是进行到蜜月旅行阶段了吗?】
傅清微:【是,但是女主B要戴个面具到处走,麻了,类似这种[网络图片]】
甘棠:【哇,好酷。女主A在不满什么?】
傅清微:【女主A不希望太多人看她,毕竟你也知道女主B身材多好】
傅清微不能说观主杀心重,假借了自己吃醋这个理由,真真假假,她也懒得去分清了。
甘棠:【女主A的身材也不错呀,我和女主A一起搓过澡】
傅清微:【没有人让你点评身材捏】
甘棠:【女主A的诉求是什么?】
傅清微:【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惹眼】
甘棠:【了解,你不觉得她的衣服和她的面具搭起来,某种程度特别像coser吗?】
傅清微:【所以?】
甘棠打了个响指。
【我有办法】
第二天她亲自送来了一个包裹,本来想看看女主B,女主B脾气太坏又拒绝镇定剂,只能在楼下和傅清微见面,包裹里是甘棠上次参加漫展的cos服,搭一对兽耳。
“你确定换上这个就能有效果?”
“包有效的。”
……
傅清微和穆若水站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门口,因为结伴coser比落单的观主正常多了,确实有效地阻碍了落到穆若水身上的视线。坏消息是路人的注意力全在傅清微这位露脸的粉色长发女大身上。
有几个人明明在赶车,推着行李箱一路快走,还要停下来看几眼,最后那位女生都走过去了,把行李箱丢给同伴,小跑过来:“你好小姐姐,你好漂亮,能不能加个微信?”
傅清微:“……”
穆若水抬手揪了一下傅清微雪白的兽耳。
明明不是真的长在她脑袋上,傅清微却微妙地感到仿佛自己真正的耳根被牵扯,顺着脖颈一点点漫上红云。
傅清微红着脸:“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生气了。”
女生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穆若水,连忙说:“啊,抱歉打扰了。”落荒而逃去赶车了。
穆若水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扯完就收回手,傅清微调整了一下被她弄歪的兽耳,解释说:“我刚刚只是为了打发对方快点走。”
穆若水垂眸看自己的袖子,瞧不见表情。
“无妨。”
傅清微看着她面具侧面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又目光偏移将她上下都看了一遍。
“道长,我们要不要拍张合照?”
“不拍。”
傅清微掏出手机,打开自拍镜头,把两个人都入镜,穆若水也没有躲开。
反正她不露脸,也没人看得到她紧张得闭起来的唇。
“一、二、三。”
咔嚓——
傅清微这位自拍苦手在拍人上没有丁点进步,几乎是刚拍完就露出一张苦脸。
人怎么能把正常人的脸拍出这种角度的?
当众穿cos服已经耗尽了傅清微所有的社交值,她没办法再鼓起勇气像个e人那样随手拉一个观众为她俩拍照,于是就着拙劣的技术又多拍了几张,观主都站着不动配合了。
就在傅清微放弃自拍走开想单独拍她的时候,穆若水说:“不拍。”
这次是真不拍,连脸都转过去了。
傅清微看着车站人潮来去,酝酿了十分钟,脸都红了冲到一位脖子挂着相机的旅客前面:“你好!”
相机旅客差点被她的鞠躬磕到,往后退了一步:“你好?”
傅清微拿着手机往前递:“可以帮我们拍张照片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穆若水。
相机旅客微微笑道:“可以啊。”
相机旅客接过手机,傅清微同时向穆若水跑去,小心地牵住她的袖子。
相机旅客半蹲下来,一看就是专业的,眼看着拍了好几个角度,傅清微一把挽住穆若水的胳膊,脑袋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相机旅客被手机遮挡了脸部,唇角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好了。”她把手机递过来。
“谢谢姐姐。”
“不客气,姐姐请你吃糖。”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相机旅客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没掏出糖,倒是掏出两块巧克力。
“巧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傅清微看一眼看不到表情的穆若水,满脸通红小声应了句:“谢谢。”
相逢即是有缘,相机旅客冲她挥了挥手,进了玻璃之后的进站口。
傅清微从头开始查看相册,一张一张翻过去,看到最后才发现镜头拍到了她没有注意到的画面。
原来最后一幕,她将脸枕在穆若水肩膀上的时候,穆若水也把脸转了过来,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构图还是光影的原因,即使她戴着面具,温柔的眼神也可以穿透画面,让每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感知到。
怪不得那个相机姐姐会祝她们百年好合,傅清微这个画中人看得心动不已。
傅清微悄悄地设置成了聊天背景。
她挑了一张普通一点的,发了条朋友圈,设置了观主和甘棠可见。
两位coser等到开车前半小时,傅清微的手机响了,一位穿着制服的人从里面出来,确认了身份把她们从人工通道带了进去。果然如傅清微所料,两人一路穿过人流,穆若水下山以后就没来过这么多人这么吵的地方,耳边都是嘈杂,广播声响彻耳际,当即停下了脚步,不露脸傅清微也知道她在皱眉。
好在她替穆若水吸引了绝大多数的关注,一只手牵紧了她,有惊无险地进了商务休息室。
距离发车时间短,商务休息室坐了没几分钟,她们又被带上了车。
送她们上来的人说:“出站直接刷身份证就行。”
傅清微客气地道了谢。
傅清微这才将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从穆若水手里抽了出来,刚刚一进站,她本来想去牵观主,谁知道对方动作比她还要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还越来越大,差点带着她飞起来。
她的兽耳也在途中被观主取下来拿在手上。
刚坐下不到半分钟,观主又命令她说:“把你的头发摘了。”
傅清微不明所以,听话地把一头粉毛取了下来,车厢里另外两名旅客的窃窃私语声马上停了。
穆若水坐在她隔壁,对她说:“下次不要穿成这样。”
傅清微还在不解:“为什么?是不好看吗?”不可能啊,好多人在看她,转移注意力的计划不要太成功。
穆若水:“不是。”
傅清微:“那是为什么?”
穆若水半晌没接话,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准。”
傅清微哦了声。
她把粉色的长发收好,连同刚从道长那里拿回来的兽耳一块装进包里,变成一个穿着小裙子cos服的普通漂亮的女大。
两排一共五个座位,上车前傅清微特别担心车厢里有调皮的小孩,或者粗鲁的男的,动辄脱鞋。好在没有遇到,后排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刚从对着傅清微两眼放光小声讨论的就是她们,最后是一位打扮得比较商务的出差人士。
傅清微和穆若水坐前面,1+1的布局,中间隔着走道。
傅清微第一次坐商务座,研究了一圈按钮,还上小红书搜了一下,拍了几张照片纪念,也发给了甘棠。
甘棠看完消息随手点进她的朋友圈,呼吸停了一秒。
甘棠:【美得有点超过了姐妹,我就知道这个粉头发巨配你,脸又小又白,绝了!】
傅清微:【我现在怀疑你就是故意想让我穿cos服,满足你的私欲】
甘棠:【食色性也!我满足自己的眼球有错吗?去年我跪下来求你你都不肯穿,重色轻友!再说你就说效果好不好吧,有没有迷倒女主B?】
虽然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迷倒女主B,但傅清微偏头看了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穆若水。
傅清微打字的动静放得很轻:【她好像吃醋了】
甘棠:【好耶,女配C终于助攻成功了一次,请女主A把握机会】
傅清微打字:【我也不知道】算了,删掉。
傅清微:【我试试】
傅清微走到穆若水的座椅前,穆若水睁开眼睛,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头顶。
“要不要我帮你把它放平?”
穆若水想站起来,一只手同时搭上她的肩膀,说:“坐着就好。”
傅清微按下“全躺”按钮,座椅自动向后调节,穆若水第一次见这种高科技,整个人一动不动,傅清微的手滑到她后背,托着她往后躺:“试试角度够不够?”
穆若水在不知不觉被她扶着躺了下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弯下腰,俯身在女人耳边温柔征询她的意见:“道长,我在家可以戴猫耳朵吗?”
面具的热气又被挡在里面,道长的脸都热了。
“什么……猫耳朵?”
“刚刚在外面戴的那个,你不准的。”傅清微的声音像撒娇,一字一字的软语,尾音拖长,这么近的距离下穆若水心驰神荡,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可以。”穆若水答得飞快,生怕被她听出隐藏的情绪似的。
“其他的也可以戴吗?”
“什么其他的?”
傅清微想起甘棠给她输送的黄色废料,说:“兔子尾巴……之类的。”
“你为什么要戴兔子尾巴?”观主纯粹疑惑,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范畴。
“没什么,就问问。”后面的傅清微自己也不知道,先到此为止。
“你睡会儿吧。”她牵着穆若水的手,只用一根手指去按住按钮,说,“这个可以调节座椅,想起来的话按一下就行。”
“嗯。”
傅清微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调整了脚托,上滑手机解锁。
傅清微:【女主B想看女主A在家戴猫耳朵,兔子尾巴应该也可以】
甘棠:【啊我死了,我死得透透的】
傅清微:【今天先到这儿,我要刷题了】
甘棠:【不是姐们,你也太拼了!】
甘棠:【去吧】
傅清微把扶手内的折叠小桌板摊开,放上一堆资料,拎起一根笔开始心无旁骛地做题。
后面两个女生惊呆了,见过在高铁开会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没见过埋头刷题的,手里的小零食顿时都不香了。
傅清微把手里的纸张翻了一页,往隔壁瞧了一眼,穆若水正在研究座位舱的按钮,上上下下的,极具求知欲,一个人玩得也很自在。
傅清微笑了笑,容许自己对着她发了十秒的呆,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资料上。
自西向东的风景其实是很美的,从盆地到山地,平原到丘陵,广袤的大地在疾驰的高铁上可谓移步换景,某一个时刻傅清微停下笔,从车窗玻璃看向一望无际的稻田,冬季已经没有庄稼,苍凉壮阔。
生机仍会在明年勃发。
穆若水也在看窗外,不同的是她在惊讶另一件事。
“好快。”她和傅清微对上视线,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
“是啊,时速300多公里呢。”傅清微回答了她,并向她示意上方显示时速的电子屏。
穆若水坐在宽敞的椅子里,哪里都新鲜,运行平稳,噪音也很小,她睡觉的时候几乎都感觉不到这是一列高速行驶中的火车。
“真好。”她又说。
傅清微有时觉得她是个矛盾体,她那么讨厌除了她以外的人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又会为人们的科技进步、现代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发自内心地祝福和开心。
她到底是爱人?还是不爱人?
还是说两个都是她,她自己也分不清。
有时很强大,有时又很脆弱。
那天晚上她察觉了穆若水一闪而过的脆弱,对她说:你可以抓住我。
穆若水伸出手,小心翼翼,最后都只敢攥紧她的一片衣角。
好像角色互换,那个祈求她留下来的人变成了她。
傅清微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那晚她们在沙发上抱了很久很久,穆若水还是只抓住了她的衣角,连回她一个拥抱都没有。
当然后来她清醒了,当做无事发生。
傅清微也只好假装忘了这件事不再提起。
穆若水看了一会儿窗外,身上那种无害的气质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盯着前方的车厢墙壁不说话,恢复了冷漠寡言的样子。
傅清微刷完了一套国考题,换成科目一放松一下脑子。
事情都是要做的,幸好她兼职这么多年,早就学会同时处理多件事。
八个小时的高铁在各自的空间中度过,穆若水下车之前已经表现出了不太对劲,可能和陌生人在一起呆得太久了,这几天她又没有贴着傅清微,对人类浑浊气息的抵抗力下降了。
她搭在座椅边缘的修长指节曲起来,淡淡的青筋浮现在手背的皮肤上。
虽然女人手指用力的特写很性感,但傅清微也只能把欣赏的心思暂且搁置,走到她身边去。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后座的两个女生抬起头,悄悄观察。
只见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别开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没事。”
然后那个年轻一些的黑长发女生直接抱了上去。
后座女生也激动得抱在了一起,默契地掐住了同伴的胳膊,把尖叫声咽了回去。
穆若水:“放开我。”
傅清微:“听话。”
穆若水随时可以挣开她,但她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
傅清微闭上眼睛:“我知道你生我气,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脸,我现在闭上了眼睛,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若水偏头去看她,果然长睫紧闭。女人耳后的红线散落,面具被摘下来,露出一张汗津津但唇色红艳、美得惊人的脸。
穆若水翻身将傅清微压进座椅里,潮热的脸埋进她的颈窝,伴随着热气的轻喘,一寸寸地,吻过她的皮肤。
第55章
傅清微抬起胳膊, 借助手臂的角度挡住了穆若水的脸,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因为她一直埋在自己的脖子里,不往上也不往下, 看起来就像一对黏黏腻腻的小情侣。
一个撒娇, 一个纵容。
虽然亲密了一点, 也不到当众亲热的限制级场景。
如果忽略只在她耳边响起的轻喘声,她的唇一寸寸地倾轧过她如玉的颈, 傅清微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半靠在已经升起来的座舱里,垂眼含笑。
只要她装得足够淡定, 别人就不会发现观主在吻她的脖颈。
穆若水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
傅清微也装作很1的样子, 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比耳语大一点的声音向车厢里的其他人表示她们俩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心情好点了吗?嘶——”傅清微把尾音咽了回去,强行转换成了一声轻柔的低笑, 对怀里的女人说道:
“怎么还在闹脾气?”
别人尴不尴尬她不知道, 傅清微只知道观主再咬她一口,她就演不下去了,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
穆若水觉得她病得不轻, 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穆若水习惯性舔了舔留下的齿痕,用完她就把面具戴上,把人赶回了座位。
后面传来两个女生几不可闻的议论声。
傅清微脸红得不能再红,摸了摸自己衣服底下锁骨的牙印, 在高铁上自拍会不会像个变态?
她稍微拉下一点衣领,透过玻璃车窗的反射悄悄观察, 玻璃清洁度不高, 外面光线晃眼,能照清脸就不错了, 焉能照清一个小小的牙印。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向穆若水知会了一声:“我去趟卫生间。”
观主刚从她那里得了好,可以抚平一切的气息流淌过她的全身,比泡温泉还舒适,破天荒朝她点了点头。
傅清微趁热打铁,过来抱了她一下。
“我很快回来。”
那两个女生又在低头笑。
傅清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都三四天没抱观主了,刚刚那一下怎么够,至少还有三次,现在还剩两次。
傅清微利用卫生间的镜子拍下了牙印,皮肤还有一点点红,咬得不怎么深,过一会儿可能就消退了。
幸好她来得及时。
离到站还有半小时,傅清微观察了隔壁坐着休息的穆若水,悄悄地把新鲜出炉的牙印上传到了朋友圈,这回的权限只有穆若水可见。
什么女配C都看不见,更别提小英子。
穆若水一直没看手机。
她本来就不爱玩手机,高铁上带书不方便,傅清微给她在电纸书里下好了书,穆若水也没问她说要看。
列车到站春天的城市。
这个名字里带春的城市位于中部地区,并不像海滨或者极南的地方拥有温暖的冬天。傅清微推着行李箱一出站台,差点被迎面的冷风吹了个跟头。
冷就算了,空气中还有股潮潮的湿气,让人怀疑光腿站久了会得风湿的地步。
不巧傅清微今天穿的是小裙子,所谓的过冬神奇保暖袜也只到膝盖以上,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腿。
穆若水下意识抬手在自己领子摸了一下,在没有摸到大衣后作罢,垂手于袖中。
“快点赶路吧,我不喜欢站在这里。”
“好。”
这里不比鹤市,二次元在人群里简直宛如异类,堪比妖魔鬼怪,回头率百分之一千,还一直盯着她们看。好在车站不大,人也少,傅清微硬着头皮牵着穆若水的手腕出了站。
门口揽客的黑车司机和宾馆住宿看到她俩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当开口。
占英的师侄早早来车站等候,终于等到列车到站,但出站口的人流一波接着一波,都快走光了,她愣是没接到人。
【占师叔,我没看到人,她俩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占英:【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二十岁左右,黑发,另一个样貌不详,但是生人勿近,在家里那边女生里高得很突出,两个人如胶似漆,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没看到啊】
占英:【你把欢迎的牌子举一下啊】
【真的要举吗?】
占英:【接不到人的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烟.jpg]】
师侄收起手机,立马两手举高定制的应援发光灯牌,上一行写的穆若水,下一行写傅清微,中间用爱心连接起来。
怎么说呢?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占师叔是这么吩咐的。
牌子刚举起来,不远处非主流的粉毛和更非主流的面具人向她看过来,并走到她的面前。
啊?
啊??
啊???
粉毛女生开口了:“你好,是阁皂派的道长吗?”
*
傅清微坐上了阁皂派的接送车,解下假发,塞进包里,把包放在自己脚边,车里的暖气开得足,源源不断地包裹全身,终于缓解了大腿的冰冷。
坐在副驾驶的师侄回头看看她,终于把她和占英口中的傅清微对上号。至于另一个,戴着面具谁也不理,脾气不好的样子,也符合描述,占师叔叮嘱说不要招惹,当她不存在。
她一身红袍,道服的款式也和大多数人不同,何门何派?还是真的是cosplay啊?
占英并没有把穆若水的真实身份告诉师侄,只有阁皂派的掌门和几位长老知道内情。
傅清微:“肖道长……”
肖师侄回神:“叫我小肖就好了。”
傅清微坚持尊称:“肖道长。”
肖师侄从善如流:“那便随你。改日傅小姐入了道,我们就可以互称道友了。”
傅清微笑说:“我也很期待。肖道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肖师侄:“天快黑了,景点也关门了,后山的路夜里不太好走,所以我们先在山脚下歇一宿,明天一早上山。”
傅清微颔首道:“有劳。”
肖师侄:“傅小姐客气了,占师叔说傅小姐是贵客,让我们好生招待。”
她一口一个师叔,让傅清微想起占英那不过21岁的年龄和酷爱喝奶茶的习惯,好奇心起来便问了几句。
肖师侄:“占师叔是岁长老唯一的徒弟,岁长老是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占师叔在门派里辈分比较高。”
车子在薄暮的霞光里启动,驶入主干道。
肖师侄回头对她们说道:“不过占师叔当得上师叔的位分,她比我们都厉害,她是我们年轻一代里唯一考上灵管局的。”
年轻坤道说到这面露忧郁。
傅清微:“……”
听起来有点悲凉怎么回事?
傅清微:“你也考过灵管局吗?”
肖师侄托着下巴,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考过啊,笔试就被刷下来了,那个立体几何我怎么也看不懂。还有选择题,一个比一个离谱。小作文也不会写。”
傅清微啊了一声。
如果竞争对手都是这样的,那考入灵管局也不是没有机会。
“占科读过大学吗?”
“读过,是道教学院毕业的,18岁就读完了。”
“……”
傅清微这下是真知道了不得的事了。
怪不得占科是占科!
整个阁皂派都在躺,就她和岁主任在卷,有其师必有其徒。
观肖道长这个自由烂漫的样子,傅清微又问了几句山上的情况,肖师侄没有隐瞒,大体就是傅清微想的那样,和谐友爱,没什么勾心斗角,相亲相敬,具体的得上了山才知道。
“谢谢肖道长。”
“不客气。”
傅清微得知了基本情况就不再与肖师侄攀谈,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如果有选择的话,她更愿意自己像穆若水一样,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自有人揣摩她的心思,为她服务。
现在她是个面具人,也没什么好揣摩的,傅清微把手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背。
观主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傅清微坐得离她近了一点。
去阁皂山的车程比较长,傅清微在高铁上没怎么休息,身体的作息随着天色渐黑、月亮升空涌来困意,在清醒的最后一秒,她已经靠在了穆若水肩膀上。
确认她睡着了以后,穆若水伸手托了托她的颈项,帮她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面具抬起来,前方的肖师侄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惊讶地张大了嘴。
所以那个灯牌上的心是……这个意思啊?
穆若水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肖师侄:“好嘞。”
占师叔说了,千万、一定不能惹怒她,否则阁皂派就完啦!
肖师侄一眼也不往后看,从后视镜偷偷打量。
不知道这个面具人长什么样子?
该不是相貌丑陋,玩的是美女与野兽吧?
肖师侄:【师叔,和傅小姐同行的那个面具人好看吗?她俩是cp吗?】
占英:【你岁师叔祖都没资格见到她的样子[烟.jpg]】
占英:【是cp,你只要记得满足傅小姐的一切要求,自会手到擒来】
肖师侄:【如果她们俩的意见有冲突呢?】
占英:【emm,听傅小姐的】
肖师侄:【原来如此,明白啦!】
两个小时后,七座商务车行驶到阁皂山的山脚下,一路开进景区停车场。
阁皂山为武夷山支脉,海拔800米,论高度不算太高,却钟灵毓秀,群峰环抱,峰顶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以上是傅清微在网上搜的。现在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连景区停车场的灯带都坏了一半,旅游淡季连商贩都不怎么出来营业,一片荒凉。
傅清微回味着刚刚充满异香的怀抱,从后门下了车,坚持接过了肖师侄手里的行李箱。
“我自己来就行。”
肖师侄到前面去引路,边走边介绍道:“我们师门很少有客人,我是说很少半夜接客,山上的客房条件比较好,但现在天色这么暗,上山属实是有一点危险,委屈傅小姐和……您家这位,在民宿暂住一晚。”
“肖道长太客气了。”
“没有没有。”肖师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生长环境单纯,性子也比较跳脱,和傅清微说话的时候一直倒退着走路,冷不丁踩中一块石子,往后栽去。
“小心!”傅清微丢下行李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要去拉她。
肖师侄后背几乎快贴上地面,眼看要后脑勺着地,只见她顺势后退,半空中一个奇妙的拧身,腾空而起,不知道从哪里借的力,竟然稳住身形站了起来,连手都没有弄脏。
“哎呀,好险。”
要不是她今天没有穿道袍,运动服少了衣袖飘飘的感觉,再忽略她的年龄只看身形,武林高手照进现实。
这个动作傅清微也可以做到,但她不可能不借助手部力量。
穆若水推着她的行李箱走过来,路过傅清微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是炁。”
傅清微把下巴合上,跟上去问道:“她很厉害吗?”
穆若水思索了一下,因为没有参照物她不好评价,刚好她记起来还在和傅清微生气,干脆不回答了。
傅清微:“……”
一下冷一下热,是在钓她吗?
“到了!”肖师侄把二人带到一家叫“有居客栈”的民宿,院子里种满了花,虽然是寒冬,却还是有很多开着,碧绿的爬藤一直越过门口,到墙壁外面来迎接,环境倒是清幽。
穆若水的身份证有问题,凡是要刷脸的一概住不了,占英打过招呼,可以借住在这里。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在院子的小假山喂鱼,见到三人便拍了拍手往里走,显然和肖师侄认识。
“办入住吗?跟我进来吧。”
老板站在柜台后,要了傅清微和肖师侄的身份证录入信息,说:“一间大床房对吧?”
傅清微:“!!!”
大大大、大床房?
穆若水毫无反应。
她没住过酒店,根本不知道大床房意味着什么,在她的理解里就是床大一点。
傅清微悄悄看穆若水的反应被她捕捉到,问:“怎么?”
傅清微觉得不该占她便宜,所以向老板确认有标间过后,问穆若水:“大床房还是标间?”
“区别是……”
“一个床大一点一个床小一点。”这么说也没错,观主以前还嫌她床大要睡棺材,多半会选标间。如果她意外选了大床,那就是命中注定。
傅清微紧紧盯着穆若水的面具,仿佛生死悬于一线。
随着那张檀口吐出两个字,明媚的笑容从傅清微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她说:“大床。”
傅清微差点把手拍在柜台上,目光炯炯,斩钉截铁:“大床!”
老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大床就大床,这么激动干吗?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门旅行睡一张床的情侣。
老板给她们开好房,把房卡递过来,惯例懒洋洋提醒说:“不要损坏屋内用品……弄脏床单需要补清洁费。”
傅清微:“好的好的,谢谢老板。”
老板意有所指地说:“谢谢占道长吧。”她钦点的大床。
傅清微默默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占科的好。
肖师侄:“需要我陪你们上去吗?”
傅清微:“不用了。”
肖师侄当了这么久的电灯泡也早就想溜了,拱手告辞后出了门,傅清微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脚程极快,是往景区大门的方向去了。
难道她是回山上去了?
傅清微走回来,见穆若水在原地等着她,一声不吭,气氛有些怪异。
老板刚好从里面出来,揣了一把炒瓜子,和她擦肩而过,坐在院子里,回头看见穿cos服的女生抬手搭在对方肩上,神情温柔,似乎在和她解释什么。
屋子里的灯光开成暖色,高个子女生身上的寒意像蜡一样的融化了,两个人又贴近说了几句话,消失在了楼梯。
月色当空。
老板坐在藤椅上,遥望一轮明月,悠闲地唱起一支小曲儿。
*
民宿的楼梯是古香古色的木制,里面的装修也是按照复古的风格,傅清微提起行李箱上三楼,想的是观主应该会喜欢。
……喜不喜欢大床就不一定了。
傅清微最遗憾的是不能摘下她的面具,看到她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时候的表情。
某种程度说傅清微还是非常喜欢逗观主的,可惜这种机会不多。
即使戴着面具,穆若水今晚的表现也足够精彩。
房卡刷开门,傅清微推着行李箱先进去了,穆若水落后一步,紧随其后。
这一进来,她就僵住了,面具差点裂开。
30平米的房间,正中央一张2.0*1.8米的大床,比傅清微房间的大多了。
穆若水在一眼望到头的房间里走了好几圈,试图找到第二张隐形的床,之后她妄想找到沙发,沙发有,单人沙发,一般用来放衣服和背包。
最后她单膝跪在床上,把床研究了一遍,寻找把它分成两半的合理性。
傅清微弯着腰面朝墙壁,一直在整理空气,生怕被她发现自己过分灿烂的笑容。
穆若水:“为什么……”
傅清微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内侧,才表情严肃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穆若水面具底下的声音有些茫然:“为什么我们没有开两间房?”
傅清微:“因为你的身份证不能刷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刚刚姓肖的不是提供身份证了?
傅清微赶在她想明白之前又说:“你放心我一个人睡吗?万一这里不干净。”
穆若水点点头。
她感觉不到她会睡不着,听到她的呼吸,感知她的动静。
这里暂时没有不干净,但不排除傅清微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会沾上脏东西,总归麻烦。
见对方没有反对,傅清微松了口气,说:“就住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嗯。”
傅清微说:“我先去洗澡?”
“嗯。”
傅清微拿着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有一次她和甘棠出门旅游,订的标间,酒店免费升级了豪华江景大床房,两个女大还高兴得在电梯里拥抱,占大便宜了,一进去傻眼了,那么大一个全透明的玻璃浴室,连片遮挡的都没有,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展示。
浴缸旁边还摆着玫瑰花瓣,就在卧室里,风景绝佳,没人敢泡。
住大床的一定就是情侣吗?搞得一点隐私都没有!
当时单身且没有暧昧对象的傅清微这么想到,现在她站在有门有墙壁的正常卫生间里,觉得也可以适当透露一定隐私,嗯?墙怎么封得这么厚?
待会观主能听到她洗澡的声音吗?
穆若水能听到。
别说十几公分的墙体了,再厚十倍她也听得到,每天她听不到傅清微洗澡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有时候傅清微做完晚课再去洗,洗得晚观主也睡得晚。
傅清微在里面洗了比平时久一倍的时间,每一寸都照顾到,尤其是可能会用到的部位。
虽然大概率是进展没那么快,但万一会发生点什么呢?
傅清微站在镜子前,蒸腾的水汽氤氲在镜面上,她抬手擦了擦,映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睡衣是少见的V领,颈项修长的线条全部露出来,锁骨的牙印已经完全消失了,光滑细腻,薄薄的皮肤覆在上面,残留的水珠反射仿佛珠光。
傅清微又往脖子和脸上弹了几滴,轻轻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穆若水坐在单人沙发里闭目养神,似乎没听到她的脚步声,傅清微慢慢地来到她的身前,拖鞋停下。
穆若水动了动,先闻到气味,然后抬起头。
“你好香。”她总是有很多下意识,在傅清微面前控制不住。
前车之鉴,傅清微分辨了一下幻想和现实,确定自己处在现实,才问:“我可以坐你腿上吗?”
穆若水点了点头,她实在抗拒不了沉迷这种气息,写在她的基因里。
令她所有的细胞都跪地臣服,放弃抵抗。
返魂香会带来幻觉,傅清微身体里散发出的香味比百倍的返魂香还厉害。
傅清微扶着她一边肩膀,在她怀里侧坐了下来,自己也没意识似的带了一点命令的口吻:“抱住我。”
穆若水抱住她的腰,把脸抵在她的肩头。
但她戴着面具,头上的角差点戳到傅清微的脸,傅清微偏头躲了一下,轻柔地说:“摘下面具,好吗?”
穆若水沉溺在比幻境更美好的现实里,仍记得闹的别扭:“不。”
“……”
傅清微已经找到了制她的窍门,闭眼说:“我不看你。”
轻轻的响动过后。
一张汗津津的脸带着潮热的呼吸埋在了她的脖子里。
傅清微的手指轻轻穿进她冰凉的发丝里,带动她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按,穆若水接收到她的信号,柔软的唇浅浅地亲吻她。
此刻不比在高铁上,傅清微仰颈给出了诚实的反应,是一声舒适的轻喘。
以前穆若水亲了她那么多次,她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表达出她很喜欢。
可能是氛围不同,不为了给她“治病”,只是因为她想。
想被她这样对待,温柔、虔诚,和小心翼翼。
她能感觉得出来,她落下的吻饱含一种怜爱的情愫。
她不信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傅清微很想睁眼看一看她,又怕打断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
她穿梭在对方发丝的指尖微微用力,穆若水又亲了她一下,无师自通地鼻尖跟着蹭了蹭,接着又是花瓣一样的唇追逐过来,傅清微舒服得头皮都在发麻,身体颤抖。
她不得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喘息,免得因为一个亲吻表现得过于夸张。
穆若水抬了一下头,好似也在分辨今日的她为何与平时不同,但她这时候的声音她很喜欢。
她想要听到更多。
穆若水将她从侧坐转过来,变成仰面跨坐,膝盖分开坐在她腿上,她的手掌刚好可以贴住她的后腰。
穆若水也喜欢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感觉。
傅清微闭着眼睛、亟待雨露的样子,脸颊泛红,锁骨的水珠微微发亮,干净又漂亮得让人不敢多看,再一眼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也会随流转全身的血液泵动,制造出心跳的错觉。
穆若水的发根又被牵动,原来是被冷落的人等得急了。
“继续。”头顶的声音温柔却急切。
“嗯。”
穆若水垂下长长的睫毛,吻上近在咫尺的玉颈,把香气吞进口中,从一小口一小口,变成贪婪的祈求全部。
“嘶——别咬。”
穆若水收起了牙齿,一面抬眼观察她的反应,一面乖乖地舔舐。
齿痕在这种温吞的节奏里变了味,疼痛被抚慰后滋生出另一种难耐。傅清微压抑着声音,改变了主意:“再咬一口。”
穆若水又咬了她一口。
傅清微轻轻颤抖,闭眼摸到她的下巴,笑着说了一声:“乖。”
本该感到被冒犯的观主舔完这个牙印以后低下头,指尖落在了她胸前的第一颗纽扣。
第56章
穆若水专心研究那颗纽扣, 目光微微抬起来,自下而上地看向紧闭睫毛的年轻女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
“解开它。”
穆若水放下手,重新低下头, 用牙咬开了扣子。
“这样可以吗?”
“不够。”傅清微的声音在抖。
也许因为她正闭着眼睛, 只能通过视觉以外的感官去接触世界, 她看不到穆若水的脸,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上得知她对此刻的感觉, 于是格外的忠于自己。
“把脸埋进来。”
寒冷的空气从刚打开的缺口灌了进去, 很快被体温填满,女人的脸潮潮的, 散发着热意。
落下时仿佛一点火星灼烫她的肌肤, 自血液里烧出一把野火。
傅清微想去摸她的唇,但她现在的角度不方便,手指落在了她精致莹白的耳廓上, 捏着打转, 真是胆大包天。
“亲一亲。”
穆若水浅浅地亲吻她,其实不带多少冲动,更像是单方面为了满足傅清微的要求, 和先前同样的虔诚。
她来回地亲吻她,下意识避开那颗红痣,感受着牵扯她发根的力道慢慢收紧,年轻女人抱了过来, 耳边的呼吸混乱而失序。
傅清微受不了她的吻,只亲一亲, 又不动真格的。
她把饱满的自己捧上前, 凑近女人花瓣一样柔软的唇:“亲一亲……我。”
穆若水忽然闭眼,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后撤的想法还没实现, 她被按住了后脑勺。
傅清微紧紧地贴住她,轻喘着命令她:
“张嘴。”
穆若水紧闭的唇犹豫了一会儿,张开迎接女生的闯入。
馥郁香气化开在舌尖,像尝到夏季水润的杨梅,含在口中,穆若水的脑袋晕了一下。
她扣紧了傅清微的腰,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将她按入自己怀中,傅清微那一声情不自禁比之前更长的低吟都吐在了她的耳窝。
傅清微抱她抱得那样紧,整个人都因她第一次的亲吻而剧烈颤抖,甚至低低的啜泣,无法承受。
两人一动不动地抱了许久。
穆若水张开嘴,仍然习惯性舔了舔,引起傅清微在她怀里的又一轮蹭动。察觉她躲闪的意图,穆若水收回湿红舌尖,问她:“还要亲吗?”
傅清微摇了摇头。
她很乖,到现在都闭着眼,只是睫毛尾端已浸出泪水的湿意,像被欺负过,眼角红红的。
虽然并没有。
穆若水戴上面具,又摘了下来,托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傅清微的身体,吻去了她的眼泪。
还是一样的美味。
“可以睁眼了。”
傅清微睁开眼,没顾得上去看穆若水重新戴上面具的脸,迅速从她腿上滑下来,飞快地扫了一眼女人道袍的腰间,干干净净,一片干燥,其他地方也没有弄脏一片衣角。
傅清微站直了,睁眼的她与方才主动大胆的她判若两人,低声说:“我去洗澡了。”
穆若水嗯了一声。
也没问她刚洗澡怎么又要洗?
傅清微意识到这件事后脸更红了,从行李箱拿了换洗衣物匆匆冲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红得赛柿子的脸。
完了完了,她不干净了。
傅清微想:她再也不是清纯女大了。
她怎么能主动要求观主做这种事?!虽然很迷惑她竟然真的会照做,但这不是重点。
傅清微解开衣服的纽扣,今天穆若水虽然咬了她,但都不太用力,亲吻也很轻,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除了……
被含过的地方泛着水光,红粉在白雪皑皑中晕染开,由点及面,傅清微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一只手禁不住撑在洗手台上,才能支撑自己因回想变得酸软的身体。
再热爱记录生活的女大也不敢拍下此等画面。
浴室里的淋浴声隔了很久响起来。
穆若水脸戴面具坐在单人沙发里,体态端正,在水声响起来那一刻,柔软腰肢微微一塌,陷进沙发里。
一副被用过疲惫的样子。
傅清微洗完澡还是不太舒服,不是没得到纾解的不舒服,是被第一次对待的地方传来陌生的涨意,明明空无一物却还感觉被温热地裹住,吮吻。
傅清微一只手故作不经意地挡在身前,从浴室里出来,拿了件内衣又进去了。
穆若水的面具一动不动,身体恢复端坐。
傅清微从内到外穿好了衣服,自觉地把床分为两半,自己坐在另一边打坐诵经。
今天多花了些时间才沉浸进去。
穆若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院子里遇到赏月的老板,老板在藤椅里摇摇晃晃,说:“喝茶吗?可以静心。”
穆若水不理她,出了民宿的月亮门,碧绿的爬山虎和断断续续的经文声抛在身后。
没过多久她又走了回来。
唱曲儿的老板不见了,竹桌上的紫砂茶壶留了下来,茶盘里还有两只倒扣着的没用过的茶杯。
穆若水坐进藤椅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摘下面具搁在一边。
远离了钢筋水泥的大城市,附近民宿聚集,建筑最多两三层,从院子里可以直接看到清晰的月亮,一盏凉了的茶,确实可以让人的心静下来。
对穆若水来说也是一样,血液恢复了慢速流动。
傅清微打完坐发现穆若水不见了,急得下楼去找,一出门穆若水枕卧在躺椅的身影便撞入眼帘。
她的脸上仍扣着面具,脑后红线微微散乱,放松的姿态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头顶的圆月洒下皎洁的光辉,一寸寸地镀过她修长美好的身体。
既生她者,倍加钟爱。
月光像是一个母亲包容的怀抱,将她温柔拥在天地间,而她也在其中得到最本真的自由。
傅清微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门内。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观主的照片,因为人上镜又不是自拍难得拍得不错,但傅清微心中却生起惆怅。
虽然观主愿意为她留在凡间,可凡间的天地太窄,楼层太高,她甚至看不到月亮。
起初她们在山上的那段时间,穆若水白天睡棺材里,晚上即便不出来活动也会打开棺材盖晒晒月光,她不需要进食,更少娱乐,田园牧歌自然比繁华都市要自由万倍。
如果没有自己,她应该日日都能过这样的生活,宛如天地一沙鸥。
傅清微回到了房间,从三楼的窗户看向静谧的院子里,又拍了几张照片,珍藏起来。
*
穆若水的藤椅被一只脚踢了踢,打断她清梦。
她脸上的面具动了动,坐了起来,反常的没有生气。
换个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老板拿了一盘点心回来,又踢了一脚藤椅,说:“起开起开,好心借你茶喝,你把我这地儿的灵气全吸光了。”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穆若水不是不和任何人说话,而是懒得和她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物种多费口舌。就像人不会关注蚂蚁。
面前的老板显然不在此类。
穆若水起身把位置还给她,说:“我吸收的是月华之精,和你的院子有什么关系?”
老板强词夺理:“我不管,我这个院子地理位置好,抬头就是月亮。那边有凳子,想坐自己搬。”
她未必打得过穆若水,但一定能从她手底下逃掉。
穆若水不太想回房间面对傅清微,于是果真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竹桌另一边。
“点心吃吗?”
“不吃。”
“不吃正好,我还不舍得。”
穆若水给自己倒了杯茶,有外人在又不能摘面具,干脆晾在一边。
老板吃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穆若水很难理解,毕竟以老板的种族和道行应该不需要吃东西了。
穆若水看着她平凡至极的脸和略微臃肿的中年身材,说:“为什么不把自己变得好看一点?”妖精化形,话本子里不是美若天仙就是沉鱼落雁。
老板说:“年轻貌美给谁看?我又没有想要讨她喜欢的人。”
穆若水心念微动,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面具边缘。
她还是不一样的,她这张脸是天生的,生下来就好看。
穆若水:“你在这里多久了?”
老板:“两三百年了吧,换了好几次身份了。”
穆若水:“为什么在人间?”
老板:“瞧你说的,你又为什么在人间,你比我更不能见人吧。当然是因为人间好玩,有意思。”
穆若水哦了声:“我不觉得。”
老板翻了个白眼:“谁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穆若水想一想也是,老板又不是傅清微,爱在哪在哪,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被说服了。
不吃点心也不喝茶,穆若水就坐在椅子里目视前方入定。
存在感极强但是丝毫不通风月,还吸她院子灵气。
老板赶她:“你快走吧,这么好的花前月下,要对着你这个死人。”
穆若水淡淡:“我是住在这里的客人,付了钱。”
意思是院子她也可以用,老板没资格赶她走。
老板:“……”
我的妈,脑子一会好使一会不好使的。
赶快来个人收了她吧。
能收她的人正在三楼的窗户边冒酸泡泡,白皙指节攥着木质窗棂,手背都快爆出青筋了。
老板一抬头,喜笑颜开:“哎你!”
傅清微:“?”
老板笑成朵花,普通至极的五官飞出不符合的妖媚,说:“就你,下来。”
穆若水:“不准命令她。”
老板:“……你真是有病。”心眼没针眼大。
老板换了副口吻,亲切礼貌道:“请傅小姐下来一趟。”
傅清微的身形消失在窗户后,两人的耳力都听见踩在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
穆若水起身向屋内走去。
她才不想傅清微和外面的狐狸精说话。
老板如愿以偿地得了清净,舒展地躺进藤椅里,手指在身前打着节拍,咿咿呀呀唱起了古调的黄梅戏。
傅清微在二楼楼梯便迎面撞见了穆若水。
刚刚还焦急的脸色瞬间不见,扭头往回走。
穆若水跟在她的身后,她快她也快,她慢她也慢,前后脚进了房门,观主顺手把门带上了。
傅清微板着脸:“你跟她说了什么?”
穆若水:“没什么。”说的都是她不能听的。
傅清微头一次发现穆若水竟然还会对别人说话,两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什么?穆若水戴着面具看不到脸?傅清微自会脑补完全。
“你认识她?”
“不认识,第一次见。”
“那你为什么和她说话?”
“我第一次见你也说话了。”观主毫无踩雷概念,一脚一个地雷。
“虽然点评别人样貌不好,但她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了,她有我年轻漂亮吗?”
“那是假象,以她的天资不可能会难看。”
“你是不是一定要袒护她?”
“?”
傅清微气得直掉眼泪,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穆若水后知后觉地把所有对话复盘了一遍,这才哦了一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袒护她。”
“那你和人在下面卿卿我我。”傅清微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吃醋的时候会说出这种话,明明觉得她不会,但还是口不对心。
“没有卿卿我我,只是说了几句不重要的话。”
观主只会直给,但卓有成效。
傅清微已经被哄好了一半,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穆若水来到她的面前,指腹擦掉她的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会偏袒任何人,除了你。”
傅清微彻底被哄好了,附带心花怒放。
她抱紧了面前的女人,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住女人,反复将脸贴在她的颈窝,在穆若水耳边说:“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穆若水环着她的腰的手一顿。
傅清微:“明天我去问阁皂派的人,能不能单独分一间偏僻的房给我们,我们就在山上住着,你不想见人可以不见,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月亮,我会每一天都陪着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在山下租个房子,还是每天住在一起,好不好?”
穆若水没有回答,手臂却不自觉地环紧。
开着的窗户传来咿咿呀呀的小曲,无非是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亭台楼阁终成幻梦。
穆若水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傅清微的背,脸颊侧面唯一露出来的柔嫩肌肤贴了贴她的长发。
穆若水去洗澡了。
傅清微先上床一步,却没有心猿意马地想些黄色废料,而是在回味她在三楼看到院子里穆若水和老板聊天时的心情。
又酸又涩,像心脏结了一个青色的杏子,酸胀得让她的心现在都留有余味。
她以前看小说和电视,经常会有女主吃醋的情节,傅清微没有恋爱经历不明白,还以为是艺术加工,现在才明白那种一瞬间酸得想掉眼泪的感觉,半点都不夸张。
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观主了。
暧昧上头的感觉固然使人醺醺欲醉,结出来的青涩果实才让她有种踏到实地的感觉。
【女主A好像药丸了】
甘棠:【?怎么了】
傅清微:【女主A好像动心了,她可能真的喜欢上女主B了】
甘棠:【什么?女主A和女主B不是在谈了吗?】
傅清微:【[烟.jpg]】
甘棠:【开个玩笑,请问是什么契机让女主A意识到自己弯了呢?】
傅清微:【说起来有点话长,边缘性行为我们先略过不提,女主A今天吃醋把自己吓到了,眼泪说掉就掉,但女主B只是和陌生人说了几句话】
甘棠:【慢着!你先把前面的给我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发生的边缘性!行!为!】
傅清微:【就今晚啊,不久前】
甘棠:【展开说说[耳朵][耳朵][耳朵]】
傅清微:【说完了啊,答案是略】
甘棠:【[黑糖全麦吐司尖叫扭曲.jpg]】
甘棠:【无所谓,我回去看最新更新[坚强的微笑.jpg]】
傅清微:【你有没有为一个人吃过醋?】
甘棠:【我有,高中暗恋的女生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傅清微:【吃醋的感觉比做的感觉还要爽】
甘棠:【你下次做完全套再说这句话[别骚了收手吧.jpg]】
傅清微:【我喜欢这种心灵的余震】
甘棠:【你先慢慢震着,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甘棠:【以后会有更多的世界向你打开,沾上爱情你就丸辣】
傅清微可可爱爱地复读:【丸辣】
甘棠没再回复,傅清微明显是兴奋了,刚刚陷入疑似初恋,威力有点大。
让她一个人慢慢消化去吧。
到底是爱情还是暧昧,抑或杂糅在一起自己也分不清。
傅清微靠在床头,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感受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比平时跳快了至少1/3。
好奇怪,但是又很新鲜。
她喜欢各种新鲜的体验,能给她带来肾上腺素的提升。
穆若水洗完澡出来了,红衣傩面,乌发垂腰,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饱含水汽的淡粉,和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含也含了,醋也吃了,但她们还在闹别扭——观主单方面。
傅清微涌上脑袋的热血短暂地降温,心跳在渐渐恢复常速,矜持地喊了她一声:“道长。”
穆若水嗯了句,坐进了沙发里。
“你怎么不上床?”
“哦,我等你睡了再睡。”
“你不是这种人。”傅清微脱口道。观主什么时候考虑过她?不都是想睡就睡的吗?她的床,她的人,哪一样不是?
“……”
穆若水面具下的嘴角僵了僵。
光从身形就看出对方的无语,傅清微找补了一句:“床挺大的,你上来睡吧,不影响的。”
穆若水不习惯和人同榻,即使一米八的床也不行。
“我去院子里。”穆若水起身便要离开,打算在院子里坐一宿。
“你不准去!”
一句话踩中傅清微的禁区,结在心脏处的青杏涨大,整颗心都被翻涌的酸意淹没。
她跳下床,反应激烈地拦在穆若水的面前。
唱曲声已经停了。
穆若水耳根动了动,说:“老板不在。”意思是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傅清微更不放心了:“你那么关心她干吗?”
穆若水:“……”
她第一次觉得人类难懂。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鲜少受制于人,也不会受制于人,于是将视线落在了身后的窗户上。
傅清微刚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眼前一闪,人就消失了。
她扑到三楼窗户前,穆若水已经坐在了院子里,霸占了老板的藤椅。
傅清微:“……”
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响起,从三楼直下一楼,傅清微一身睡衣站在了凉如水的院子里。
“你不睡我也不睡。”
“……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忘了,我回去拿。”傅清微出来得急,生怕老板比她来得快。
“走路太慢了,我去吧。”
傅清微仰起脸,看清了她是怎么飞上去,又怎么拿了衣服飞下来,已经不是武林高手能解释的了,如果在她脚下放把剑的话,她怀疑她会御剑飞行。
傅清微不无羡慕:“这个可以学吗?”
穆若水为她披上大衣,低头扣扣子,说:“你学不会。”
“为什么?”
“因为……”穆若水体贴地想了个借口,“她们都不会,自然教不了你。”
傅清微想问她能不能教她,但上次她斩钉截铁说不收徒历历在目,把话咽了回去。
“我自己来就行。”
穆若水在她面前蹲下来,好像也不觉得给她穿袜子是什么有损她威严的事,反倒是傅清微及时阻止了她,接过了她手上的羊毛袜,耳朵悄悄热了。
穆若水躺在老板的藤椅里,傅清微把凳子搬到她身边,和她在同一侧。
藤椅宽敞,一个人躺在另一个怀里,由她抱着绰绰有余,傅清微不敢肖想,能像现在这样并肩看一轮月亮已经满足了。
老板端着烤蛋挞开开心心走过来,老板停在门口欲言又止,老板气咻咻的走了回去。
傅清微不是一定要穆若水和她同床,可老板是穆若水除了她以外唯一愿意开口的人,她不放心。留她独自在外面坐着,她这一晚上也别想睡着觉了。
半小时后,傅清微打了一个喷嚏。
穆若水的坚持败北。
两人还是回到了房间,不得不共睡一张床。
——观主绝不会委屈自己在沙发窝着。
被子是2.4*2.2,中间分开人均还有一米的宽度,穆若水只睡一长条,绰绰有余。
两人躺进被窝里,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傅清微关了灯。
“晚安。”
“嗯。”
窗外的月色好,透过窗户的格子投进来的月光别有一番古韵,索性就没有拉窗帘。
傅清微偏头看着穆若水头上长出来的两只角,嘴巴两边的獠牙,沉默了片刻,说:“道长,你睡觉的时候不考虑摘面具吗?”
穆若水闭着眼:“不考虑。”
傅清微故技重施:“我可以闭上眼睛不看你。”
“……”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穆若水亲了她的脖子,第二次穆若水低头含吻……她坐在她的腿上扭动,在她耳边轻啜,双眼蒙着水汽。
第三次穆若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她觉得风险比较大,不好说。
回想起刚刚,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听傅清微摆布她的唇舌,穆若水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久久才在沙发里回神。
和汲取她的气息不同,明显已经超过了“治病”的范畴。
她就要走了,好像这不应该。
可她就要走了,似乎该满足她最后的需求。
何况面对那样的香气,她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睡吧。”穆若水没有睁眼,也没有摘下面具,淡淡说道。
“那好吧,晚安。”
“晚安。”
傅清微白天劳顿,入睡很快,枕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因为疲惫,比平时还要沉重一些。
清晰地传入穆若水的耳中。
离得太近了,近到每一次鼓膜都会收录,周围只剩下一种声音,枕边人的呼吸。
穆若水睁着眼睛,偏头看看她,面具确实阻碍视觉,只有两只漆黑的孔洞。穆若水把面具轻轻搁在床头柜上,睡不着干脆侧身将脸枕在胳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的双眼在黑暗里视物同白日无异,连她睡着时浓密的睫毛都数得清楚,因为躺着显得格外秀挺的鼻梁,抿成一线……不,是微微启开的唇,精致的下巴,曲线漂亮的颈项,到她造访过的地方,香气盈鼻。
“道长……”
“嗯?”穆若水以为她醒了,定睛一看,只有嘴巴出声了,原来是在说梦话。
“你……亲亲我……”
声音含混又细小,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话。
穆若水暗骂了自己一声,忍不住想去听她说什么,于是凑近了她的唇去捕捉细碎的呓语。
“含一含……这边也要……”
第57章
傅清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沙发, 和穆若水面对面坐着。
她的眼睫仍然紧闭,感受着女人扑面带来的热潮和水汽。
空气里阴湿稠密得像雨天来之前,衣服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穆若水的脸埋了下来, 唇舌热切地亲吻她, 傅清微看不到, 只能用手摸上她的耳朵和侧脸,不敢用力, 于是胸腔里的饱胀感纾解不了万一, 剧烈的心跳几乎能传到女人薄唇。
她跪坐在她的腿上,只能用力地抱紧她, 紧紧地抵住磨蹭。
“道长……”
“嗯?”
梦里的傅清微比现实里争气多了, 可能是现实经历了一遭,所以她在女人怀里蹭了一会儿,仍有余力地要求她。
“含一含。”
她喜欢她的唇间的热度, 裹挟住她, 好像被爱意包围。
热意和高温袭来。
傅清微仰起脖颈又被体贴地托住,女人的指腹落在她的侧颈,温柔地安抚。
含混的声音从唇缝的间隙泄露出来。
“乖。”
傅清微的手失了力气, 只能搭在她的肩膀,随着她的亲吻摇曳,任何一阵风都能使她战栗,低低的啜泣。
她们在沙发上亲了许久, 冷落的地方都被照顾到,穆若水撩开她颈间的长发, 蜻蜓点水地啄吻, 平息着她紊乱失序的呼吸。
“道长……”
“嗯?”
傅清微很乖地闭着眼睛,眼前连条束带都没有, 她早可以食言,相信这时候穆若水也不会有心情怪她。
但她就是规规矩矩地合着眼,问她:“你的手在哪儿?”
穆若水一只手在抱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她将空着的右手抬起来,放到她手里:“在这里。”
傅清微牵着她的手,放在她的唇刚刚离开的地方,说:“下次你可以放这。”
“噢。”
傅清微包住她的右手手背,稍稍带了一点按揉的力度,说:“像这样。”
她又把脸深埋进女人的肩头,气息扑洒在穆若水的颈窝。
“好,下次一定。”
穆若水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
“再亲一会儿吧。”
“好。”
……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傅清微不时细碎的呓语,含混而细小,换个耳力差一些的,即使凑到她唇边都未必听得清,可惜穆观主耳力不同常人。
都是些没营养的梦话,好半天才响起来一句,穆若水听了大半个夜晚。
傅清微睡相如何不详,先前在家睡沙发的时候因为地方窄,她没有折腾的余地,现在换了大床,她的睡相……
据穆若水的观察,不算太坏,可能和她做的梦有关,倒是大部分时间有点紧绷,就像在她怀里那样,抗拒但抵不过喜欢,俗称的欲拒还迎。
被子盖到腰部以上一点儿,身前的纽扣被她无意间蹭开了一颗,薄薄的布料遮不住身体的变化。
穆若水都有点恨自己这么好的视力,连枝头挂红果的细节都能窥清。
刚说到她睡相好,傅清微便朝她的方向侧过来,宽松的衣领滑落大半,毫无防备正对穆若水的脸。
冲击不可谓不大。
“……”
她该早点睡的。
这下可能彻底睡不着了。
傅清微在梦里轻微地皱着眉头,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穆若水松了一口不存在的长气。
她伸手替对方掖好被子,短短长长的春光被掩在其中,穆若水睁大的眼睛慢慢恢复到正常大小。
穆若水闭上眼睛,足足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了困意。
怀里滚进一具温热的身体。
“……”
穆若水惊醒低头一看,衣服还开着,纽扣又少了一颗。
“!!!”
*
傅清微断断续续地发了一晚上梦,她只有发烧感冒的时候会频繁做梦,醒过来的时候脑子久违的一片混沌。
枕边的女人早已不见踪影。
傅清微回想起梦的内容,按了按自己饱胀的左心房,心脏还会因此怦怦直跳,这个梦未免过于真实。
她曲起长腿,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才异常沉默地起来洗澡。
认真地算起来,这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这么活色生香的梦,还是睡在当事人身边。
可不正是因为睡在当事人身边,才更容易做这种梦吗?
傅清微收拾行李的时候满打满算带了一周的换洗衣物,内衣裤也是成套的,现在她才刚到一天,已经换了三次。这样下去要没有内裤换了。
今天要上山,换下来的衣物没时间晾干,傅清微只好暂时收起来等在阁皂山安顿下来再处理。
原样叠好放进收纳袋的时候,傅清微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即使她是被迫的。
洗漱完之后她仍然觉得不太舒服,锁好卫生间的门照镜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两边不一样大了。
*
一楼种满花的院子里。
穆若水坐在藤椅里,看似悠闲地呷了一口凉茶。
她仰起脸看看三楼紧闭的窗户,舌尖抵在牙齿上来回舔舐,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茶不错吧可能。
放下道德遵循本能,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她只是做了她想要的事。
穆观主短暂地说服了自己。
“老板,再来一壶茶。”
“三百!”老板没好气道。
“刷卡。”
穆观主掏出卡豪气干云,老板走过来,阴阳怪气:“不好意思,没有pos机,只支持支付宝和微信。”
土老帽,刚下山只知道刷卡,不知道哪部三十年前老电影学的,都过时了!
下一秒穆观主掏出手机:“哦,我也有微信的,扫码。”
老板:“……”
老板气咻咻地给她泡了一壶茶。
“下一壶一千!”
“一千就一千!”反正岁已寒有钱。
两个老大不小道行深不可测的人在院子里幼稚地斗起了嘴。
院子里的声音很快传到楼上,傅清微噔噔噔的下楼。
老板幸灾乐祸:“你的小情人又要吃醋了。”
穆若水哼哼一声。
傅清微一下来,穆若水开口就向她告状:“刚刚一壶茶她收了我三百,我在和她争执。”
傅清微扭头,门口的小白板明码标价,一壶碧螺春是158元。
老板:“你也太不要脸了。”
傅清微把自学成才的小白花道长挡在身后,说:“请问老板您是不是收了她三百?”
老板:“行了行了,我把钱退给她还不行吗?”
傅清微玉指纤纤指着她:“你坐地起价,态度怎么敢这么差?给她道歉!”
老板这暴脾气,多少年没遇到敢和她叫板的:“我就这态度,你能把我怎么样?!”
傅清微掏手机:“你等着,我打12315举报你。”
老板:“……”
傅清微:“喂,你好,12315吗?我要投诉……”
老板咬牙切齿:“对、不、起。我不该坐、地、起、价。”
凡间一点都不美好!
傅清微收起手机,让穆若水把收款码调出来,递过去说:“退钱。”
老板含恨退了142元。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离开了。
穆若水还回头看了老板一眼,戴着面具都能透出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老板气得差点化出原型。
有人撑腰了不起啊?在自己面前秀什么秀?
穆若水回到房间,简直像大胜而归,坐在沙发里看傅清微收拾行李,亢奋地换了两次坐姿,左腿叠右腿,右腿叠左腿。
“12315是什么?”
“消费者投诉热线,如果碰到奸商就可以打电话举报。”
“政府吗?”
“算是吧。”傅清微把装着内裤的收纳袋收进最底下,问她说,“你为什么多给她钱?”
傅清微又不是傻子,阁皂山安排的住宿,背后是占英授意,老板怎么会是个明目张胆的奸商?再说那块标价的牌子就在墙上,是个人都看得到,除非观主不识字。
她也不是会吃哑巴亏的人,没把老板弄死已经很好了。
穆若水眼神闪躲,好在她戴了面具看不到。
“唔。”她在想找个什么借口。
“你和她是不是……”傅清微在心里冒酸泡泡,“有我不知道的共同的秘密。”
“是。”
“和你们的身份有关?”
“……是。”
“那我先不问了。”傅清微压下醋意,把衣服分门别类的收纳袋翻得乱响发泄,又重新整理。
傅清微就知道。
观主非凡人,老板多半也是修行人士,阁皂山好歹是道教名山,山脚下卧虎藏龙又有什么稀奇?
等自己修了道,她也会和自己说这些事吗?
傅清微所不知道的是,穆若水并不会因为她踏入修行者的世界而改变心态,只会因为她们关系的质变而彻底扭转想法。她想要得到的,很快会十倍百倍的报偿给她。
老板终于送走了穆若水这个瘟神,喜得当场点了一挂鞭炮。
身后噼里啪啦响起来爆竹声。
穆若水推着行李箱回头看,问来接她们的肖师侄:“老板这是怎么了?”
换上深蓝道袍、挽了道髻的肖师侄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带好几次客人过来了,第一次见老板放鞭炮。”
而且还笑得非常开心。
肖师侄抓了抓后脖颈:“可能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吧。”
傅清微:“确实有人和她处得很愉快。”
她看了眼身旁的穆若水,不知道是谁走时还和老板说了“再见”。
她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时候可是一句话没说过。
傅清微磨了磨后槽牙。
*
早上八点。
阁皂山景区大门打开,虽然是旅游淡季,但以本国的人口密度,是找不到一个地方完全没有游客的。
旅游大巴停在景区停车场,今天刚好有一个夕阳红旅游团,一色儿小红帽,七点五十就在门口集合了,导游挨个收身份证去售票窗口买票,大妈大爷们都十分配合。
这时旅游团里的一位大妈指着傅清微一行人,用北方港口的口音道:“为嘛塔们就能直解进去呢?”
肖师侄闻声回头笑道:“您好姐姐,这是我家。”
大妈看清她身上道袍,又看看她脸,笑得合不拢嘴,对身边的同伴说:“哎哟,你看这小姑娘倍儿耐人儿。”
傅清微也回头了。
大妈换了个词感叹:“妈呀,这姑娘可真俊。”
穆若水本来走在前面,见傅清微停下来,跟着走回来,一张青口獠牙的面具对着旅游团。
大妈张了一下嘴,话掉地上了:“……呀。”
三人一行赶在景区开门前进去了,肖师侄怕傅清微二人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脚程,谁知道那两个人走得比她还快,只好提速,保持在平均水平。
身为东道主,肖师侄在前面带路的同时不忘给她们介绍:“除了我们要去的最高的凌云峰,整座山还有骆驼、太极、丁仙等,只有少部分被开发为景点,其他的都由本门弟子分散而居。”
“肖道长住在哪里?”
“我住在骆驼峰。”
“偏僻吗?”
“稍微有一点,不过治安你不用担心,道门重地,没人敢擅闯。实在不长眼,我们都略通一些拳脚。”肖师侄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毕竟是独居女性,荒山野岭,多少会担忧人身安全。
“那就好。”傅清微说。
“啊?”
凌云峰海拔八百米,是阁皂山境里最高峰,傅清微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大多数的山峰,早晨雾气凝结,云山环抱,诸峰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一条彩带依山带水,原是峰顶披落的霞光。
周遭空无一人,置身山林,如斯情景,白雾缭绕,宛如仙境。
傅清微不由地站在原地出神。
肖师侄循目望去,挺直腰杆,难以掩饰的自豪。
连穆若水也停下了脚步,悄悄松了面具,感受扑面而来的清风。
阁皂山被称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傅清微注意到穆若水的动作,心想:她留下来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了些?
路过千年银杏树,傅清微停在一座汉白玉的牌楼前,仰头看着上金色浮雕的四个大字,在日光下眯眼认出来,一字一字郑重念道:“灵宝宗坛。”
阁皂山,这里就是上清灵宝派总坛。
傅清微来之前恶补过许多道教知识,如今亲眼得见,即使尚未入门,也升起一种浩荡崇敬之心,在胸怀激荡。
肖师侄也仰脸望过去,说:“龙虎山正一宗坛,茅山上清宗坛,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阁皂山灵宝宗坛。本门从东晋葛仙师就存在了。”
千年传承的门派岂会因一时的没落而黯淡,每一个阁皂山的门人都对师门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自豪。
傅清微:“我知道,天下符箓三山赫赫有名,上清箓我从占科那里见识过,非同凡响。”
穆若水听不得这些。
商业互吹。
她率先往前走了。
傅清微也无暇再去感叹,连忙追了上去。
“道长!”
大万寿崇真宫、昊天殿、祖师殿……一层一层地穿梭过去,三道身影行走如风。
傅清微忽然停下脚步,被人山人海的道士震慑住。
阁皂山这么多人的吗?
这些道士都穿着初级的蒲衣道袍,颜色是蓝色,乍一看和肖师侄身上的有点像,但肖师侄的道袍质地明显不同,像是丝绸制成,银线勾勒花纹。
肖师侄也愣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我忘了,今天有传度大会。”
“传度大会?”
“现在有很多人想出家,就会来山上找师傅拜师,不一定是为了学艺,修身养性吧。传度就是入道前的一个仪式,因为人比较多干脆集中起来一起办了。”
“他们都会踏入修行界吗?”那这样看起来阁皂山人丁兴旺。
只是……
傅清微看着大部分人明显不太强健的身体,有的鼻梁上架着瓶盖一样厚的眼镜,还一直在玩手机,这样也可以修道吗?
“怎么可能?”肖师侄说,“有真本事的道长收徒都很严苛的。”
她悄悄放低了声音,说:“他们平时住宿舍,和我们不在一起。”
傅清微明白了。
各有各的缘法,自洽就行。
道士都是道士,没有真假之说,只是就像穆若水所说的,如今虽有很多道士,能练出炁的,十不存一。
肖师侄一行路过的时候,即将入道的小道士们都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不解,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半点都不清楚。皆是名为道士的凡人。
三人一行穿过了最后一道殿门,面前就没有建筑了。
肖师侄掏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
傅清微见过这阵仗,当时进灵管局也是这样,想必阁皂山也有迷阵,为了防止游客误入。
肖师侄一笑,说:“好了。”
小路还是那条小路,但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都静了下来,景区再安静也有景区的浮躁,如今似乎都没了,连流过肺腑的空气都充盈着干净清澈的气息。
傅清微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片在凌云峰顶的建筑群,首屈一指的是祖师殿,宏伟壮观。
又一个祖师殿。
又一个灵宝宗坛,和方才那个牌楼一模一样,只是少了游客到此一游的划痕,常年有弟子清洗,汉白玉在阳光下光华夺目。
站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穿梭来往的都是道袍飘飘的修士,束发盘髻,有的在练剑,有的掷出一张黄符,火焰凭空爆燃,倒映在傅清微灿灿的琥珀色眸子里。
傅清微看得入迷,问身旁的肖师侄:“你们这里的人,会御剑吗?”
她好像来到了修仙小说的世界。
肖师侄大笑,说:“笑死,根本不会。骗你的,要不我叫人给你御一个?”
傅清微不知道她说话真假,被她逗得一愣一愣的。
肖师侄冲练剑的人喊了声“师兄”,说:“表演一个御剑。”
师兄停下来,说:“你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控火的那个师姐走过来,说:“灵秀回来了,可惜脑子瓦特了。这位就是贵客吧?我们阁皂山很久没来新人了,送你张符,当做见面礼。”
傅清微双手接过符:“谢谢师姐。”
师姐说:“姓周。”
“谢谢周师姐。”
“真乖,是个小师妹呀。”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黑了脸,然而无人看得见。
周师姐摸了摸肖灵秀的脑袋瓜,说:“掌门她们在后殿,已恭候多时了。”
“真的吗?那我得赶紧带人去了。”
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九根汉白玉雕的柱子盘龙画凤,傅清微站在祖师殿的台阶往下看,不仅是近处的黑白太极,远处的缥缈仙山也尽收眼底。千年底蕴非同一般。
穆若水瞟了瞟她,没有说话。
肖灵秀回头喊道:“傅小姐?”
傅清微从壮阔宏伟中回神,快步跟上。
阁皂派的掌门姓尘,道号灵枢子。完全符合傅清微对一个德高望重的掌门的想象,看上去年纪在四五十岁,样貌不算太美,但是大袖飘飘,举手投足自有仙风。
和岁主任给她的感觉有点像,但岁主任更强势一些,可能坐高位坐久了。
灵枢子身为一派掌门,面对神秘的慈让真人,也不可能像占英等人一样姿态放低,只是尊敬地拱手一礼:“无量寿福,穆道友慈悲。”
穆若水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她对凡人的最高礼仪。
灵枢子并不见怪,她们当道士的主打一个任性,总有些脾气古怪的。彼此都不熟,那就别热脸贴冷屁股,免得道心破碎。
几位长老也默契地忽略了她。
一起将目光投在了傅清微身上:“你就是占英说的傅小友吧?”
傅清微同时对上好几双眼睛,男女老少都有,笑眯眯的,仿佛羊入虎口。
傅清微不禁后退了一步。
灵枢子说:“小友见谅,我门中实在太久未有新鲜血液了,一时激动了些。”
“为、为什么?”
“主要是……”灵枢子摸了摸鼻梁,说,“懒得教一些蠢货。”
“……”好像找到阁皂山门徒凋敝的原因了。
“既然你是占英推荐的,相信肯定过于常人,我们几人商量过了,有意向收徒的都在这里,你每位师父都跟一段时间,挑一位适合你的,也可以挑个两位三位,只要你不嫌累。”
“掌门也可以吗?”
灵枢子一愣,想了想,说:“可以,我擅长使剑。”
傅清微看向她背负的长剑,多停留了好几秒,好帅。
“好。”
灵枢子:“我要去练剑了,你和其他长老聊吧。”
傅清微下意识说:“恭送掌门。”
灵枢子没忍住笑:“哎,不用这样,我们这里很自由的,以后你就习惯了。拜拜。”
傅清微不由地一笑:“掌门拜拜。”
“这就对了。”
穆若水的脸黑如锅底。
傅清微察觉到什么,看了看她的面具,但她又没有透视眼,怎么知道她现在脸是黑的。
于是她看着灵枢子离开的背影,眼睛快出现小星星。
灵枢子往东边的门走去,太极道袍凌风,身负长剑,宛如仙人。
“尘掌门。”身后传来陌生的一道女声。
灵枢子回头。
穆若水特意给了她反应的时间,待她看清自己以后才一脚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攻去。
灵枢子千钧一发解剑,剑鞘横在身前,硬生生抗住她一双肉掌,脚下的石砖却承受不了这种力道,一直崩裂到三尺开外,土石飞扬,她的人也跟着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傅清微的视线落在那道红衣身影上,呆呆的合不上嘴。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穆若水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她一直知道她很厉害,从岁主任等人的态度可见一斑,但她平时都是挥一挥手就解决了,以至于她对观主的实力一直很模糊。
背负长剑的灵枢子身为名震玄门的一派之长,竟然在她手下被一掌逼退。
——虽然可能两人都未尽全力。
等等,刚刚她好像听到了两声碎裂。
傅清微低头看向脚边四分五裂的砖石,是穆若水离开时站的地方。这得是什么力道?
傅清微用力踩了踩地面,纹丝不动。
几位长老也在踩地,有位白胡子长老跳起来跺地,一丝裂纹也没出现。
“完啦,这回碰到硬茬了。”
“掌门打得过吗?”
“打不过就认输嘛,只要咱们都不说出去,谁知道?”
“就是就是。”
傅清微:“……”
她一抬头,几位长老都瞧着她,统一战线就差一个缺口。
傅清微心领神会:“我肯定也不会说出去的!”
一位长老点点头拉过她的胳膊,说:“我们离远点看热闹,别伤到自己。”
傅清微就这样被拉到了墙角,还贴心地被各位长老保护在身后。
傅清微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穆若水侧对着她,负手而立,脸上依然戴着面具,山风灌满她鲜红的衣袖,墨发在脑后拂动。
傅清微看不见她,却仿佛能够猜到她的表情,轻描淡写中带着目下无尘的张狂,熟悉而令人心动。
“你既然擅长用剑,那就拔剑吧。”
第58章
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广场上雨后春笋般长出了许许多多的道士。
有的蓝袍, 有的青袍,还有黑白太极袍的,不分长幼, 步履轻盈, 拾阶而上, 齐齐往三清殿的方向赶去。
乍一看飘飘如仙,实则争前恐后你追我赶, 生怕去晚了就看不到热闹。
肖灵秀通知完门人一马当先地冲了回来, 还好还好,还没开打。
几位长老看着涌进来的弟子潮, 仍为自己门下居然能聚集这么多人感到震惊, 以及这群弟子也太爱吃瓜了吧,怪不得不好好练功。
长老们赶紧抢占了最好的观看位置,没忘记捎上傅清微。
三清殿前裂了几块石砖的空地外围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有人练功练到一半,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叫过来了,持符的、背剑的,手里拿着药葫芦的, 宛如斗仙大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来挑山门吗?”一位弟子探头探脑地往里挤。
“别挤啦别挤啦,来晚了就听转播吧。”
“刺激啊,好久没有这种热闹看了。”
“什么啊,明明是比武招亲。”
“听说掌门要强抢民女。”
“什么——???”
比武招亲的主角正站在空地中央, 气势凌然。
灵枢子缠满布条其貌不扬的长剑握在手上,剑未出鞘。
穆若水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 右手则拿了一根随手折的树枝。
逼格高下立见。
“她好狂, 我好爱。”
“姐姐冲啊,应该是姐姐吧?”
“笑死, 能不能给掌门点面子?”
“掌门放心飞,输了自己背!”
肖灵秀藏在人群里说了一句,在长老的目光扫过来之前把头又低了下去。
傅清微身为“比武招亲”的女主角,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在人群最前面,身后吃瓜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旁人说什么传不进她的耳朵,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不远处的红衣身影上。
——你既然擅长用剑,那就拔剑吧。
离刚刚的宣誓比试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内傅清微的心已经动了不下十几次。
在她一掌逼退掌门之时,在她轻描淡写地邀请对方切磋之时,在她放弃用掌决定比剑,就像小说里的绝世高手,飞身上树折断了一根树枝下来之时。
傅清微的下巴跌落几次,就心动了几次。
虽然中二,但是架不住真的帅啊,开屏闪瞎人眼。
幻想照进现实,观主无所不能。
在穆若水说出让尘掌门拔剑的那一刻时,傅清微就没有想过她会输。
放在别人身上是自负,在她身上是有底气的狂妄,哪怕对方是名动玄门的灵枢子掌门。
阁皂派的弟子调侃归调侃,实际也没有一个人觉得掌门会输。
他们连对方是谁都没问过,打赢了再问也来得及。
场中默契地同时静了。
风流过二人的发丝。
灵枢子抱剑拱手一礼:“道友,请赐教。”
穆若水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等她攻来。
灵枢子动了,长剑仍未出鞘,剑鞘直指面门,她用树枝,自己用剑已是不公平,所以不到必要,绝不出鞘。
穆若水不喜欢废话,往手上的树枝注入真气,剑气如虹,摧山倒海,一个照面逼得她长剑直接出鞘。
雪亮剑光映上薄薄的眼皮,比正值中天的日光还要耀眼。
“掌门居然拔剑了。”一名弟子呆呆道。
“而且她只用了一招……”刚刚还在让掌门输了自己背的肖灵秀呢喃,完了完了,自己该不会乌鸦嘴了吧。
穆若水擅长的并非剑法,从前可能是,但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无需任何外力,仅凭一双肉掌就可以横行天下,捏死任何一个人。不用剑,她会赢得更快。
但打架分为打得好看的,和实用但是打得一般好看的,穆若水选择前者,哪怕要多费些功夫。
谁让傅清微那么肤浅,浸淫武侠小说多年,看到长剑就走不动道,眼睛亮闪闪,恨不得立刻拜灵枢子为师。
哼,她就用剑赢过对方。
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穆若水手里握的虽然是树枝,但是罡气外化包裹在树枝表面,和摧金断玉的神兵利器没有差别。灵枢子那柄剑是传承的古剑,本就是神兵,再注入真气,实力立刻上了几个台阶。
日光被牵动引入剑中,化作白虹,剑光隐隐带出青色,眨眼间出手便是三道剑气。
穆若水用树枝和她交上了手。
几个回合过后,她就知道阁皂山的千年传承不虚,论剑招的精妙并非她个人自创的剑法可以匹敌。
但穆若水的修为实在深不可测,一力降十会,化解不了的剑招凭实力硬破。
而且她太快了,快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假如一个人足够快,她能躲避所有招式。
灵枢子很久没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明明看到破绽却抓不住,明明可以再进一步却被霸道的罡气挡回来,她一剑刺去,不是泥牛入海,而是蚂蚁之于巍峨高山,仰脸望不到峰顶。
一个攻,一个守,攻的那个华丽剑招频出,穆若水看起来只是游刃有余地挥动了几下树枝,便化解了攻势。
只有穆若水知道自己剑招不如她,大巧若拙,干脆只防守,以不变应万变。
但表现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她好狂,但是确实该她狂。
她到底是谁?
灵枢子默念咒语,长剑周身的白光渐渐凝聚,原本青色的剑身通体雪色,甚至凝结出了一层实质可见的雾气。
傅清微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太阳仍挂在天顶,却没有任何热度投射进来。
鼻尖一凉,不是雨,像是雪化开。
哇。
傅清微心里刚感叹一声。
不好。
穆若水不知道她要出什么招,她也不怕她有什么绝学,但应该是要下雪,这还不得把傅清微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迷死。
决不能让她看到。
穆若水当机立断,左手一掌打了过去。
晶莹雪花刚飘下几朵,灵枢子的起手式被打断,她横剑挡在身前,以为穆若水会收掌,然而对方一掌正正间间地拍在长剑中央,倾山覆海的力量顺着剑身传遍她的全身,又回到剑上。
嗡的一震,剑身悲鸣。
如果她执意不放开剑,长剑就会就此断裂。
灵枢子卸力松手,长剑脱手飞向半空,画出一道抛物线,流萤一闪,钉进地面的时候炸飞了附近所有的石砖。
场面一片死寂。
太阳重新散发出温暖。
灵枢子捡起地上的长剑,走上前来:“是晚辈输了,多谢真人手下留情。”
如果她全力一掌,恐怕剑不是脱手,而是直接断了。
穆若水扔掉了树枝,淡淡嗯了一声。
她也不想那么凶残,吓到某个人。
她目光去寻找傅清微的身影,傅清微正看着她,穆若水装作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视线。
随后走上来的是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自家掌门真的输了肯定开心不起来,但输了就是输了,穆若水怎么赢的她们都看在眼里,实力碾压有什么好说。
“晚辈见过慈让真人。”问候也都补上了。
蓬莱观立派不过百年,有名有姓的就穆若水一个,在亲眼见到她以前,那些名门有所耳闻真人的威名,毕竟也是曾经,甚至存了名不副实的轻视之心,否则当日不会有小辈敢去山上叨扰。
八十年以前,她们这些人一个也没有出生呢。
穆若水旁若无人牵起傅清微的手腕。
灵枢子看向一直接待她们的肖师侄,吩咐说:“灵秀,带真人和傅小友去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改日我再和真人论道。”
肖灵秀垂首:“是。”
原先她只觉得好奇的面具,如今也不敢直视了。
三人一行原路离开,身后静默了许久,才爆发出窸窣的议论声。
“什么真人?哪位真人?姓什么叫什么?”
“听着好像是慈让,是龙虎山哪位天师吗?那她应该叫张慈让。”
“龙虎山没有名字叫慈让的天师。”
“肯定是茅山上清派的,我押她是茅山现任道祖。”
“是茅山道祖的话……咱们也不算太丢人。”
“难道只有0个人在意掌门比武招亲输了吗?”
“我我我!我第一个!”
“第二!”
“第三!”
董长老一根布条轰过来,弟子们作鸟兽散。
“还不快去练功,让人欺负到头上!”
“是!东长老!”
众人鱼贯而出,在灿烂生辉的阳光下快步下了汉白玉台阶,身形矫健,四散而去,各自用功修行。
*
肖灵秀把她们安排到了骆驼峰。
和她的屋子隔了不远,之前是为了方便就近照顾,现在是就近听吩咐。
路上傅清微一直紧紧牵着穆若水的手腕,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看向她粲然的神采让穆观主很是满意。
骆驼峰看似荒山野岭从未开发,也禁止游客进入,实际上通了水电,还有网络。大道本是独行,为了方便修道,又将弟子们的住处单独隔开。
一栋栋古香古色的木屋建筑坐落在山中,清净宜人,溪水淙淙,叮叮咚咚。
傅清微随肖灵秀涉过一条小溪,踩在石子上,心中欢喜,别有一番意趣。
她扭头去看穆若水,对方隔空取了一捧溪水在手心,见傅清微望过来,兴起溅了几滴在她脸上,清凉扑面,傅清微发出轻轻的笑声。
肖灵秀:“……”
她出现在这里好多余。
观主旁若无人惯了,傅清微还是记得肖师侄在,迅速收敛笑容,若有若无地瞪了穆若水一眼。
穆若水被她胆大包天的一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熨帖舒爽,面具下的唇角都扬了起来。
肖灵秀将二人送到后,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位,恭敬地告了辞。
不仅是个小木屋,还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篱笆结了花,院子前方有块翻好的菜地,古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如此。
傅清微看了一眼菜地,种田的血脉觉醒了一秒,被她暂时压制回去,推着穆若水的肩膀快速进了屋。
关好门。
傅清微转过来,眼里的光彩比在外面何止盛百倍,星星眼不够,至少得是月亮眼,太阳眼。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挑了挑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顶停着的用喙梳毛的灰背燕尾一个没站稳从屋脊栽了下去,惊险地振翅飞了起来,远离了这间木屋。
傅清微顾不得穆若水在和她单方面闹别扭,激动得抱着她又叫又跳。
“好帅帅好帅好帅,怎么会那么帅。”
“太厉害了啊啊啊啊啊,我要晕过去了。”
要不是刚刚在广场上要顾着给占英的师门留面子,傅清微已经冲上去了,作为比武招亲的女主角给她大大的奖励,亲她一口也不一定。
她憋了一路,总算没人可以庆祝了。
“救命,真的太厉害了。”女大想起那一幕还是激动到有点缺氧。
她把穆若水那双除了漂亮修长,其他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捧起来,右手拿剑举重若轻,大巧不工,左手运掌惊动云雷,一掌能击退掌门,一掌也能逼她弃剑。
她居然有这份殊荣给这双手剪指甲,何其有幸!
从今往后,她要给道长剪一辈子指甲!
“好厉害啊,我的道长。”
傅清微弯起来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底色,像是欢喜到极点控制不住的泪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了,除了崇拜激动以外,还有别的,干脆把她两只手都贴在自己脸上。
女人的手心很凉,热意对比很明显。
穆若水:“你的脸好烫。”
傅清微看着她:“嗯。”
穆若水耳根动了动,一只手放下来摸到她左心房:“你的心跳也好快。”
傅清微依然看着她:“嗯。”
“为什么?”
“不好说。”大概是因为心动吧。
“尘掌门的剑术不过如此,依我之见,你不必拜她为师。”穆若水走完长长的燕国地图,曲折迂回,终于图穷匕见了。
傅清微目前的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她伸手摸到女人耳后的红线,温柔地说:“面具摘了好吗?我想看看你。”
看在傅清微最近的表现令她满意,刚刚还大夸特夸她的份上,穆若水决定原谅她一分钟。
“好吧。”她松了口。
正要抬手自己取下,傅清微的手绕到她的脑后,灵活地解开,两手托着她的面具摘了下来。
一张仙姿佚貌久未谋面的脸映入傅清微的眼帘。
长眉入鬓、玉面桃花。
傅清微的视线自她微微闭合的唇上一扫而过,强迫自己看向别的地方。
比如她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抱一抱我好吗?”
“你不是一直在抱我吗?”
“我想要你抱我。”
“要求真多。”穆若水一边埋怨她一边心满意足地将她抱进怀里。
这几天戴着面具,总是担心面具的角伤到她,所以抱得都不太尽兴。
傅清微窝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她比常人偏低的体温,她身上无处不在的香气,下巴若有若无地蹭着女人的颈窝。想用唇去碰,可是不敢。
穆若水:“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傅清微:“什么话?我只想着你比试的英姿,有点没集中注意力。”
穆若水一秒顺毛,温和道:“我说,尘掌门的剑术也就那样,你不必拜她为师。”
傅清微:“我们不提其他人了好不好?”
穆若水:“……好。”
不是她要拜师的吗?怎么又不提了?不提正好。
傅清微:“抱我去床上吧。”
穆若水:“啊?”大白天的她就要睡觉?
床就在站的地方不远,也是木制的,带着古韵,穆若水照做把她抱到了床边坐下,弯腰给她脱鞋,熟悉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蹲下来,视线比傅清微略低一些,傅清微凑上前去,出其不意飞快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心怦怦直跳。
她双手撑在床沿,紧紧地攥住了被子,期待又不敢看她的眼睛,看向她给自己脱鞋的手。
那双手停顿了两秒,继续动作。
傅清微并不是真的要睡觉,只是想着如果到了床上,她们躺在一起,或许自己更能鼓起勇气一点。
现在亲也亲了,就不用睡了。
“我不睡。”
“哦。”穆若水直起身来,面对傅清微紧张的神情,她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穆若水走出屋子,傅清微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刚刚的光滑细腻,冰凉柔滑的触感,难道又是她的幻想?
阁皂山的生活设施齐备,即便是弟子住的屋子,也配备了主卧和东厢,穆若水推开东厢的门,是一间书房,格子架上放着一些古籍,都是道教典籍。
屋子里的电灯完美融入环境,要不是开灯看到头顶的雕花木笼透出光,穆若水还发现不了那是一盏造型精美的灯。
书桌的台灯也做成了古代的样式。
院子里接了自来水,穆若水用清水洗了个手,确实比从水缸里掬水要方便。
水缸里的水是井水打上来的,本来放在厨房,她搬到院子里以后,一下雨就弄脏了。不像自来水,都在管道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穆若水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水管是竹管,雅致不说,引来的是天然的山泉水,怪不得沁凉清爽。
穆若水来来回回把整个屋子都逛了一遍,伸手去碰去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而傅清微坐在院子里,手捧一本书房的古籍,观察她的举动,一边想到底是不是幻觉,一边想她好像个实地考察的领导。
“你可以拍照的。”傅清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穆若水拿到手机以后,第一次主动使用相机这个功能,第一张照片贡献给了正在看书的傅清微,然后再去拍屋子的装修和陈设。
望着穆若水进屋的背影,傅清微可耻地发现自己又满足了。
算了,就当是幻觉吧,以后还有机会。
*
除了凌云峰掌门驻地以外,骆驼、太极、玉女等每峰各有一位峰主,也就是长老们。长老们姓氏不一,为了方便称呼本门弟子以东南西北中为尊称。
阁皂派门风虽散漫,但各峰关系友善,彼此也是拧成一股绳,除了忙着炼丹的北长老,其他人对新鲜血液都十分欢迎,也不吝对弟子倾囊相授。
即使上午和傅清微同行的慈让真人刚给掌门来了个下马威,当天下午肖灵秀也接到通知,南长老让傅清微去趟玉女峰,想看看她于符箓一道的天赋。
人是下午去的,场子是当场砸的。
南长老和穆若水在玉女峰斗法,符火如流星从天而坠,要不是有结界挡着,恐怕玉女峰半座山头都要烧没了。
灵宝箓冠绝天下,除了齐名的龙虎山和茅山,南长老没见过哪门哪派的符箓如此精深,但符箓为不传之秘,她也不好厚着脸皮非要看人家的。
六十多岁的南长老一声叹息:“要不是我早有师承,我都想拜真人为师。”
穆若水摆了摆手,大可不必。
南长老对傅清微说:“贫道自惭形秽,决定明日闭关,教不了你了。”
傅清微:“……”
傅清微一张符都没有画完,就跟着穆若水回去了。
【阁皂山一家人(500)】
【肖灵秀】:@占英占师叔救命啊,你请来的贵客要把咱们阁皂山给掀了
【占英】:???
【肖灵秀】:东南西北中,包括掌门,除了北长老和云长老,全都闭关了!!!
【占英】: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肖灵秀】:那倒没有,但没有人主持大局了啊!
【占英】:咱们门派还有大局?
【占英】:出什么事了,会说话的往前站一步
【玉女峰弟子】:是这样嘟,占师叔
【占英】:你给我下去!
【太极峰弟子】:慈让真人每天翻一个牌子,翻到哪位长老就上门切磋,她切磋完,长老就自闭了,不是,是自己闭关修炼了
【肖灵秀】:她刚来的那天在三清殿门口和掌门打了一架,掌门输得好惨,连剑都丢了
【肖灵秀】:师叔,你上哪儿找的硬茬,就算你不满大家都躺平,也不用放条鲶鱼来卷我们吧
【占英】:……
【占英】:等着,我明天回去
【众弟子】:这种事情不要啊!你好好在灵管局上班,我们会努力的QAQ
【占英】:行程是定好的,我正好回来主持大局:)
【众弟子】:没有,我们没有大局!QAQ
【肖灵秀】:岁长老也回来吗?
【占英】:师父很忙,哪有空回山,就我一个人
【众弟子】:好耶
占英想过傅清微带穆观主一块回山,可能会有一些意外情况发生,有傅清微在应该可控。但没想到观主把门派给挑了一遍,只切磋又不伤人,点到为止,似乎不符合她怒怒无常的性格。
占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这几天刚好有事,没顾得上和傅清微联系,想来对方不主动找她估计就没大事。
傅清微纯粹是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说你好心引荐我来拜师,结果我家那谁整日翻牌子踢馆,你们门派不剩两位长老啦。
这天穆若水回来得晚,月上中天身影才出现在篱笆外,少见的低着头,不似往日得胜归来,意气风发。
袍子的衣角沾了一点灰,傅清微给她掸干净。
穆若水摘下面具,坐在她对面的竹椅里,说:“云长老的天衍阵,我替你试过了。哼,也不过如此。”
傅清微知道她今天去找了硕果仅存的二位之一——云长老,擅长梅花易数,八卦五行,一手阵法出神入化。
其实是最后一位了,北长老只会炼丹,不会打架。
穆若水这几天把所有长老都切磋了一遍,回来告诉她不过尔尔,一个个给她从拜师名单里剔除出去。
没一个她看得上的。
今天回来得那么晚,估计是在云长老那里吃了些苦头,刚刚哼的时候都咳嗽了,说不定是大苦头,好面子不说。
傅清微也不戳穿她。
“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费了点时间。”穆若水上午出去的,被困了整整一天,要不是她心无杂念,几个幻境都以暴力破开,换成别的人不知道要困到几时。
阁皂派还是有点东西的。
灵枢子输在修为,而不是剑法。南长老的符箓,西长老的横练功夫各有所长,但她们遇到的是穆若水这个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怪物。
听说后山还有一位闭关的老祖。
不知道他想不想收傅清微为徒,想的话……也得先过她这关。
傅清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穆若水:“怎么了?”
傅清微:“明天占科就回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交代。”
穆若水:“交代什么?”
傅清微把脸埋进她肩膀:“把人都得罪完了。”
穆若水:“是我得罪的又不是你,再说他们技不如人,我没伤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
“嗯嗯嗯。”
傅清微在她肩窝点头如捣蒜。
穆若水不通人情世故,随意所欲,但归根究底此事还是因傅清微而起,要不是她来拜师,怎么会害得长老们纷纷闭关,虽然众弟子对此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不如听说占英要回山反应大。
对她也没有任何异样的目光。
噢,还是有的,今天有位骆驼峰的弟子偶遇她,刚好穆若水去找云长老单挑不在,两人聊了好久的天。
“你和慈让真人是什么关系呀?”
“她为什么不让你拜师呀?”
“你为什么不拜她为师呢?”
得知她被拒绝过后,对方无言良久,疑惑地说:“你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
傅清微在刚和穆若水同居的前几天问过她自己资质如何,穆若水洞察她的想法,拒绝收她为徒。
按理说穆若水如此极端行事,不让她拜任何人为师,傅清微该旧事重提再问一次,但她不太想。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们外表年纪相仿,平白差出一辈,总归别扭。
但修行的事也不能卡在这里。
山林静谧,冬天连蚊虫都没有,傅清微暂时抛弃杂念,仰起头看向夜空,银河的轨迹清晰可见,星辰闪烁。
“好久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星星了。”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喜欢。”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傅清微扭头看向她,女人的脸刚好向她转过来,星河的璀璨倒映在她的眼眸里。
“很喜欢。”傅清微捏紧了手指回道,字字郑重,生怕她不相信。
“那就好。”
穆若水笑了一下。
女人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长发,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
傅清微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悄悄牵住了女人的衣袖。
在她为对方的近距离心动时,头顶又落下一句声音:“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傅清微瞬间从头到脚地红透了。
第59章
“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和穆若水这句话一起想起的, 是汹涌的记忆。
阁皂山安排的小院有主卧和书房两间,其中书房有一张单人卧榻。不算太舒适,比家里的沙发还要硬一些, 虽然铺了一条毯子, 但最多用来小憩片刻, 窗外景色宜人,就是用来躺着看风景的。
主卧有一张大床, 浅色帷幔挂在两边, 并排躺两三个人绰绰有余。
入住的第一晚,穆若水自觉占了大床, 傅清微去书房的卧榻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她引以为傲的软如杨柳的腰都睡硬了,跟有后台似的, 直挺挺差点弯不下来。
穆若水让她躺在床上, 仰面朝下,给她好生推拿了一番才治过来。
第二天穆若水主动换到了书房。
她这人棺材都能睡,区区一张卧榻有什么大不了。
换作一个月以前, 傅清微的腰睡硬了关她什么事?最初在山上她还露天睡过墙根,最好的条件就是棺材,要不是她自己找了间屋子,穆若水能看着她睡一个月厨房灶下无动于衷。
现在的观主偶尔的, 也能为傅清微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出门在外不得已, 把条件好的床让给她。
主要是傅清微的腰坏了还要她来治, 麻烦。
人类就是脆弱。
穆观主夜里把卧榻搬到窗边,窗户支起来, 月亮又圆又大,不仅风景好,还适合修炼。
穆若水拆开蒸汽眼罩,蒙在自己的眼睛上。
一个小时后。
嘶,别说,确实有点硌。
她棺材铺得都比这张卧榻软,究竟是谁打的卧榻,硌得根本睡不着!
由奢入俭难,否则穆若水不会在有居客栈定大床和标间之间选了大床,谁会不喜欢大床?再让她回去躺棺材她也要犹豫一下。
两个小时后。
越睡越清醒的穆观主坐了起来,抬手向后按了按自己酸麻的腰背,从书房离开,堂而皇之地推门,进了傅清微的房间。
傅清微一个人睡得正香,四肢摊开,霸占了整张木床。
穆若水:“……”
原来她的睡姿是这样的啊。
穆若水伸手推在她肩膀上,傅清微连人带被子滚进了床里。
傅清微已经习惯被她从梦中推醒了,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看她:“道长?”
“嗯。”
穆若水脱了鞋上床。
傅清微脑子不清醒,迷迷糊糊:“你不是去书房了吗?”
先前她说书房不能睡,穆若水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觉得是她身体不行,她堂堂观主,小小卧榻,区区拿捏。
亏得穆若水看出她睡蒙了,否则惹她生气又没好果子吃。
穆若水抬手蒙上她昏昏欲睡的眼,说:“书房的床坏了。”
傅清微哦了声,倒头就睡了过去。
穆若水二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松手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两个人睡的傅清微十分老实……至少前十分钟是这样,后面的不提也罢。
这晚除了观主的脚被压得死死的,途中把傅清微踹回去好几次以外,没有别的意外情况发生。
第三晚。
两个人有了睡同一张床的默契。
穆若水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想今晚睡觉要不要把傅清微的手脚捆起来。
傅清微心怀鬼胎,前几天梦里的活色生香在她加快的心跳声里蠢蠢欲动。
二十岁其实是个很奇妙的年龄,一方面在身体的成熟期,容易对情事产生好奇和向往,脑子里有很多活跃的想法,平时没机会还好,一旦有机会,旺盛的荷尔蒙会促使她们去发掘、了解自己的身体,偷尝禁果。
另一方面因为年轻没有太多顾忌,行事往往直接大胆。
结合起来,敢想敢做,冲动勇敢。必要时候,不顾羞耻,尤其是夜深人静,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时候。
古人日落而息,大部分人早早就上床,没事干的时候就做人。
傅清微躺在穆若水身边,深刻地理解了古人。
她脑子里现在只能想到这件事。
自从那天从三清殿回来,二人顺势和好,穆若水睡觉已经不戴面具了,但还是戴着蒸汽眼罩,优越的眉弓骨被掩在眼罩下,但五官单拎出任何一部分都无损于她的美貌。
傅清微视力不如穆若水,月光给女人的鼻梁镀上一层轮廓,自鼻至唇,弧线美好的下巴。
傅清微的视线回到女人的红唇,即使月色浅淡,也能瞧出比施了胭脂还要红,忍不住让人去想,若是用指腹按上去抚一抚,唇色更深更红,该是何等的诱人。
要是能吻上这副唇,与她唇舌交缠,牡丹花下,死也值得。
怕只怕还没有吻上,已被观主立毙于掌下。
傅清微侧着身子,东想西想。
眼罩的热度已经消失了,穆若水的手长了眼睛似的蒙在傅清微眼前,说:“睡觉。”
傅清微说:“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观主的声音不带情绪的时候冷冰冰。
“认床。”傅清微总不能说想你想的。
一个瞎编,一个敢信。
“认床就滚去里面,别打扰我。”
“好的。”
傅清微滚去了里面,顺便扯走了大半被子,她不是故意的,一般肩膀压着被子,一滚动就出现了这种局面。
穆若水一身雪白中衣,躺在空气里。
傅清微捏着被子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盖好肩膀。
“信不信我……”
“你亲死我好了。”
“?”穆若水说,“你说什么东西?”
“没什么。”不小心但又存了两分故意把心里话说出口的傅清微收回了试探的触角。
“……”穆若水似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傅清微悄悄靠近她,两人的肩膀只剩下一拳的距离,她将脸侧过来,问:“道长,你为什么这两天都不咬我了?”
“为什么要咬你?”阁皂山的灵气比凡间浓郁,人烟稀少,穆若水待在这里心绪宁静,这也是她几次交手都没有伤人的原因之一。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没有。”
“我不信,你得向我证明。”
穆若水的脾气快被她驯化了,这样都没有生气。
“怎么证明?”
“除非你亲我一下。”
傅清微发誓她听到了穆若水的笑声,热气一瞬间席卷了年轻女人的脸。
穆若水低笑一声,问她:“这就是你不睡觉的原因?”
女大恼羞成怒:“亲不亲?”
“你也是胆子大了。”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下一秒,穆若水闭着眼把她搂过来,本来是想亲她脖子的,因为戴着眼罩准头没找好,亲在了她下巴上。
傅清微暗恨自己没有再低一点头,这样就能亲到她嘴上。
“能不能再……”
“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那我能睡你怀里吗?”
穆若水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一下。
傅清微识趣地滚了回去,紧紧地闭上眼睛:“晚安。”
第二天比平时更早的醒过来,她发现观主腰间自己解不开的那条腰带捆在她的脚踝上。
怎么不算是一种情趣play呢?
傅清微像条美人鱼一样侧卧在床上,看着穆若水解下绑住她双脚的腰带,束在自己腰间,着重观察了一番过程,以备不时之需。
第四晚。
满脑子想和观主亲近一下的黄色废料的傅清微实在坐不住了。
这几天穆若水千方百计阻止她拜师,每次刚有位长老叫她过去学艺,她就砸了人家场子,长老纷纷当场宣布闭关,教不了她。
导致傅清微来阁皂派已经四天了,整日游手好闲,比阁皂派的弟子还咸鱼。
她总不能事业爱情都不顺吧。
傅清微下定决心,当天下午把穆若水的指甲剪了。
穆若水蹲在地上看竹管引的泉水,回头:“昨天不是刚剪,怎么又要剪?”
傅清微:“剪不剪?”
穆若水:“……剪。”
目前这是傅清微少数不多能占上风的事。
“过来。”
穆若水站起身,从廊下走过来。
傅清微搬了椅子到院子里,和她坐在一起,捧着她的手给她剪指甲,想起她前几日风光大败掌门,对观主的滤镜又上来了,温柔细心,神情专注。
穆若水有意无意:“你最近对我越发不敬了。”
傅清微心里有怨:“你对我就很好了?”
穆若水:“我对你哪里不好?”
傅清微:“对我好就是把所有长老都打自闭了?”
穆若水没话说了。
好半天才咕哝出一句:“那是他们技不如人。”
她自己也知道理亏,所以声音特别小。
傅清微懒得跟她计较,剪完又用锉刀磨了一遍,在自己手背试验地划了划,检验成果。
就算今晚不能真的爽到,她也先从剪指甲的过程里脑补爽到了。
一日三餐有阁皂派的弟子送来,用不着穆若水亲自下厨,冬天天黑得早,晚饭也吃得早,六点半就把碗筷收走了。
穆若水非常喜欢山里的环境,几乎不怎么待在屋内,现下正负手在院子里赏月。
月朗星稀。
耳边传来傅清微的洗澡声。
专门的浴堂不建在主卧里,而是在厢房边上,一间小小的格子间。寒冬腊月,大概是为了锻炼弟子的体魄,免得洗完澡偷懒直接钻被窝。
格子间里热气四溢,傅清微站在仿古的浴堂里,在水声的间歇中能听到山里的虫鸣,还有院子里响起的脚步声。
脚步声本来离她很远,后来渐渐地近了。
傅清微推开浴堂的门,因为来之前没有想到,所以她没有带厚睡衣,只是把大衣披在外面,里面穿的是布料最少的一身睡衣。
傅清微抬起眼帘,穆若水果然站在不远的地方,本能地朝她弯唇一笑。
最近笑的次数也变多了。
傅清微来到她的身前,大衣领口低,她雪白脖颈和锁骨一片的皮肤都露出来,透着饱含水汽的淡粉。
“闻一闻?”
穆若水凑近闻了,说出那句熟悉的台词:“你好香。”
傅清微从耳根往下,一直延伸到肩膀的肌肤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去洗澡。”
“好。”
傅清微本来想直接拉着她的手腕进门,虽然观主每次说出这句话都会有事发生,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彼此都洗完澡以后,清清爽爽地抱在一起亲密。
白天穆若水和西长老打了一架,半座宫殿都毁了,尘土飞扬,不少都沾在身上了。
穆若水去洗澡了,傅清微在卧室里两手交握,做心理准备。
吱呀——
不到七点半,房间里的灯就熄了,冬天天黑得早,窗户再一关,连月色都朦胧。
穆若水推门而入,见到床沿坐着一道修长姣好的身影。
她双眼视物如白日,看清是傅清微,问她:“怎么关灯了?”
“没。”傅清微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天黑看不清,待她走近了才辨出她衣冠整齐,连外袍都没脱。
——没关系,她应该已经学会怎么解了。
穆若水走到她面前,傅清微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大衣的扣子,把自己脆生生剥了出来,上身只有件白色小吊带,胳膊肩膀都露在外面。
温暖肌肤甫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浮起一层细小的颗粒,都落进穆若水眼中。
她站起来,拉着穆若水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指尖都在抖。
好在只需要这么一下,穆若水的手掌就自动贴紧她的侧腰。
穆若水:“怎么?”她连了字都忘了。
傅清微把自己贴近她胸口:“你闻一闻。”
穆若水如她所愿当晚第二次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你好香。”
之后就开始了。
噬咬的感觉一寸寸传达到皮肤,傅清微抱着她的脑袋,两手穿过女人冰凉的发丝,挺直了身体,迎合她的唇齿,从一边换到另一边。
她被放到了床上,女人重新埋首在她的脖子里,乌瀑一样的发丝垂落,落在她的锁骨和肩膀,细细的痒意。
傅清微曲线优美的颈项往后仰,来回抚弄女人的耳朵,冰冷的玉也染上了体温。
穆若水的呼吸并不太急,只有傅清微的鼻息乱得不像话,嘴巴也张着,哼哼呜呜,埋进枕头半张脸。
某个时刻她把脸转过来,正面看着她。
她说:“你亲亲我。”
穆若水低头亲了一下粉红色的她。
傅清微瑟缩,两只手捧起她的脸,抬上来,两人的视线平齐,她的眼睫垂下来,盯着穆若水的唇。
任谁都能读懂她的暗示。
穆若水在黑暗里和她错开视线,将吻落在下方别处,重重地吮吻。
傅清微深喘了一口气,差点呼吸不上来,本能地抱紧了她,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吐露声音。
穆若水撩开她颈间的长发,从烈火到温水,一点一点熨平她心脏的皱褶,傅清微沉浸在这种细腻的温情里,以指作梳,梳理着女人背后柔顺的长发。
另一只手暗中摸到她的腰带。
按住腰扣,回忆细节,再……再之后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傅清微:“……”
穆若水在这种时候一向话少,傅清微不命令她,她就遵照原先的指令。
轻车熟路。
傅清微被她亲得头皮发麻,蜷缩在她怀里颤抖,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和上一次相比,除了温存的时间长了些,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还要亲吗?”
“不要了。”
傅清微在被子里并了并自己的腿。
“我待会去洗个澡。”
“嗯。”
穆若水抱了她许久,等她主动表示可以了,才开了窗户,兀自推门出了房间。
她转身进书房,躺平在卧榻上,宛如电量耗尽一动不动。
如果经脉可以被看见,就会发现她的血液在快速地流过全身,体温也在逐渐升高,刚刚还辛勤工作过的唇瓣更是透出血一样的妖红,眼尾染了胭脂一般,慵懒妖冶,容色愈发明艳夺目。
她不得不以静止的方式来让自己的血液降温,神情惫懒,看起来疲倦至极。
当然也有第二种方法,傅清微暂时承受不住。
她也不打算那么做。
……
当天晚上八点多傅清微就睡了。
作息混乱的结果是她半夜就醒了,后半夜两三点,睁眼的时候穆若水已经睡熟了。
傅清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做出趁人之危之事,倾身过去,捧起自己送到女人唇边。
还绕着她的唇形画圈,忽远忽近,侵入她的唇齿,回想起来都无地自容。
好在穆若水似乎没醒,一点反应都没有。
傅清微这才能挽回一点点颜面。
她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甚至不敢和先前一样同她枕一个枕头。
穆若水等了许久,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平稳。
她摘下眼罩,看了看枕边的人。
回想起她一边喂进自己的唇,一边压抑的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在傅清微无意滚进她怀里后,再一次放纵。
傅清微终于睁开眼睛,却发不出成句的字节,浪潮里浮沉。
夜晚长得无边无际。
*
“今晚还要我那样亲你吗?”
“要。”
即使发生了如此羞于见人的事,傅清微也第一时间回答了她。
不要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穆若水平静无波的神情里浮现出淡淡的疲倦,快得抓不住。
凭傅清微一己之力升温的房间里,穆若水雨露均沾地服侍完她,脸不红气不喘,揉了揉她的长发,说:“我会为你找一位天下无双的师父。”
“啊?”
傅清微还沉浸在余韵里,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你不是只请了一周的假?”
“是。”
“今天是第六天。”
“其实学校不回也可以,我还没陪你泡温泉呢。”
“就明天吧。”
“明天就离开?”
“嗯。”穆若水说,“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和占英交代?走就是了。”
“……”
怎么不算一种处理办法呢?
穆若水说:“明日之后,她不敢对你做什么。”
傅清微心想:有你在,哪一日她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啊。
她休息得差不多,穆若水问她:“还要不要?”
傅清微摇头。
连着两天了,她也没那么欲求不满。再说观主只停留在第一次的阶段,一点也不往下,再这样下去她又要不敏感了。
穆若水接下来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今晚是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
“睡吧。”
穆若水不由分说盖住她的眼睛。
傅清微心想难道是最后一次亲她?可是为什么?以及只要自己洗个澡往她身旁一凑,她能把持得住?
返魂香的气味侵袭上来,傅清微昏睡了过去。
穆若水戴上眼罩,终于睡了进山后第一个安稳觉。
*
穆若水想不告而别,傅清微却不可以,因为掌门和长老都闭关了,所以她告诉了占英和肖灵秀,她们俩要提前离开。
对占英她还告知了去向,她们俩去了温泉小镇。
阁皂山的小院子有晾衣架,是傅清微的大救星,要是没有晾衣服的地方,她这一周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为了引人耳目,主要是迷惑观主,傅清微几乎把自己大衣以外的衣服都洗了,几条随风飘荡的内裤藏在中间不显眼。
傅清微飞速地收了内衣裤,整理进行李箱。
观主又在外面看风景,傅清微趁机到卫生间照镜子,两边终于一样大了!
接下来的目标是……变大一点?
观主只动嘴不动手,傅清微明明教过她,虽然好像是在梦里,也暗示过她什么都可以,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动手。
傅清微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穆若水催她:“还没收拾好吗?”
傅清微:“来了。”
明明就在门里,她也懒得过来叫她一句,傅清微怀疑她根本不知道叫她什么。
吵架的时候叫全名,吵架之前叫喂。
现在觉得喂不好,干脆不叫了。
她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给她新称呼。
宝贝也不是不能接受。
*
肖灵秀受占英的命,一条龙服务把她们送到温泉小镇的目的地,有山明月温泉别庄。
傅清微身怀巨款,咬咬牙订了一间包含私汤的套房,日式风格,也是一座单独的小院,门边挂着木牌。
贵是贵,但是人少清净,几乎听不到酒店其他客人的声音。
穆若水一走进来,罕见露出淡淡的笑意,眉眼漂亮得不像话,傅清微就知道这笔钱花得值了。
她不知道穆若水的笑意并非因为院子,至少一大部分原因不是。
因为她不喜生人,只有傅清微陪她进来,拉开了移门。
穆若水在几旁盘腿坐下,问:“有茶水吗?”
傅清微连忙说:“我去叫。”
客房服务员很快端来茶,在傅清微的事前授意下没有多说就下去了。
穆若水说:“给我倒茶。”
傅清微为她服务惯了,起初并未多想,她倒了杯热茶双手捧过去。
穆若水双手接了,意外地郑重。
傅清微一怔。
女人平静地说:“跪下吧,给我磕三个响头。”
第60章
起初穆若水只想陪伴保护她一世, 她将傅清微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作为交换,她提供保护,对方需对她言听计从, 偶尔允许她有小小的以下犯上, 比如言语不清的暧昧, 口头顶撞,用眼泪要挟她, 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愿意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即使以上傅清微并不知晓, 只是隐隐察觉她们之间的不平等。
穆观主高高在上,不屑于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睥睨的目光永远自上而下, 俯视众生。
傅清微本可以做她的笼中雀,掌中娇,她漂亮温柔, 多么讨观主的喜欢, 她会永远陪伴她,用她无尽的寿命来怜爱她,像对待唯一的宠物。
不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满足她, 一世平安无恙,对她冤魂缠身的体质来说,该是多好的一生。
多少人祈求不来的恩赐。
但她竟然想要离开她。
她在她的未来和穆若水为她规划的生活里选择了前者。
她的未来里甚至也可以没有她。
穆若水不允许,生气到想要杀了她, 看着她在自己手掌下气息越来越微弱,脸色紫涨, 额角青筋暴起, 人在求生的本能下会挣扎得丑态百出,涕泗横流, 但是她没有,反而穆若水视野模糊,渐渐看不清她的脸。
什么是眼泪?
穆若水以为现在的她已经和人类所有的情绪,尤其是脆弱的那部分彻底分割。
她竟然会为一个凡人流泪。
为什么?
穆若水想要记起点什么,但她的脑子依然一片空白。
只知道她如果死了,她一定会后悔。
后悔也是人类才有的情绪,穆若水不明白,明明不该出现的东西会因为她一次次的破例。
一株枯死百年的树,只剩一截断面惨烈的木桩,竟也能冒出一株翠绿柔嫩的新芽。
她不能死,死在自己手里也不行。
穆若水松开了手,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见,傅清微求她不要走,还关上门窗,使尽幼稚的手段挽留她。
她想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但傅清微可以。
虽然穆若水不想承认这回事。
她的眼睛多看一看她,她就不忍,她祈求时颤抖的尾音,好像要哭出来。
她柔软炽热的怀抱,紧紧环住她腰肢的手。
不要走。
和……需要你。
——我答应你,除非死亡,任何事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面具下的唇角上扬了一点。
“你的话太暧昧了,我和你好像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穆若水是在高兴,也是在自嘲。
既然她执意选了没有她的那条路,趁着彼此感情不深,不如及早抽身。
青雀不甘囿于笼中,有成为雌鹰的心,她何必阻她的道。
她会送她最后一程,助她修成想要的道,在证道的路途中,她再有什么危险,就不是自己该管的事了。
送到阁皂山,为她掌眼择一位名师,她就启程回蓬莱。
阁皂山的山脚下有间民宿,民宿的老板是只千年狐妖,外表完全不符合她的物种。
虽然不完全是同类,但穆若水来到山下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化形的妖,还是道行颇深的大妖,不由正眼多看了两眼。
老板红尘里打滚,说人间好玩,有意思。
穆若水说不觉得。
转念想起刚刚在楼上房间发生的事。
她被蒙蔽头脑,稀里糊涂地坐在沙发里和傅清微……出门在外,对方也是大胆,什么都敢往她嘴里塞,又要她舔又要她咬,到最后受不了的还是她自己。
又菜又要,啜泣的声音也很可爱。
穆若水因记忆的涌起血液微微热了一下。
人间要是一直有她,可能也有点意思。
穆若水默默赞同了老板的部分说法。
晚上傅清微做了大半夜的春梦,穆若水忍到快天亮,才把滚到她怀里的傅清微搂住,低头衔来红果,肆意施为。
终于梦里也传来难受的低泣声。
穆若水神清气爽地下楼,迎面撞见在院子里浇花的老板,穆若水大手一挥:“上茶。”
吃太久她口舌有点干。
老板一边翻白眼一边给她泡了壶茶。
穆若水边呷茶边回味截然不同的口感。
穆若水并非什么都不懂,但她还是做了,本能是一回事,放任本能是另一回事。
她真的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无法抵御,从血脉里臣服她的指令;喜欢在她身旁的感觉,神魂的稳固安宁就算她再躺上一百年,也比不上在她身边的一天,一时,一分,一秒。
仿佛她的灵魂复苏,就是为了终有一日回到她的怀抱。
她的内心再一次让步。
……继续留下来陪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等傅清微拜入阁皂山以后,她考察考察傅清微的表现,如果她的眼里还是只看着自己,如果对她而言她还是最重要的人,如果……
没有如果了。
哈哈,进山的第一天,她就看上阁皂派的掌门了!
她就知道,一个人的喜新厌旧是拦不住的。
除非这个旧装了新酒,然后把瓶子也一起换了,让她发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把珍珠当鱼目!
穆若水一天挑一个长老,没一个能打的。
她当然知道傅清微心里有微词,她想拜的师父都闭关了,只剩下一个拒绝过她的自己。
自己又不想收徒。
她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再问一次穆若水就会松口了。
她的心在踏入阁皂山的那一刻就动摇了。
她剑指灵枢子,为的不是打败她,而是傅清微的眼睛只看向她,要她目光里的神采只为她亮起。
她根本不屑当她的最重要,她要的是唯一。
她的身边只能有她。
傅清微留在阁皂山学艺,会有敬重的师父,友善的同门,会把绝大多数精力倾斜在新的事物上,即使她仍然在意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朝夕陪伴她。
她根骨奇佳,随着她道法精进,亦不再需要她的保护。笼中鸟会自己打开金子打造的鸟笼,一飞冲天。
青雀离笼已成既定事实,既然再无法拘于掌中,便只能伴她高飞。
她要为她择一位天下无双的师父,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她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傅清微留在她身边,永永远远。
收她为徒的想法是在击败灵枢子那一夜有的,后来的几天她都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真的和一个凡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
不收徒,舍下她,重获自由,从此无牵无挂。
收徒,拥有她,让她踏入自己的世界,就此有了软肋。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喜欢。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很喜欢。
她们靠在一起看星星不说话,穆若水心甘情愿她成为自己的软肋。
对自己将要收的唯一一个徒儿,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就充满了期待。离计划好的时间越近,她就越感到开心。
傅清微收拾行李磨磨蹭蹭,穆若水忍不住打电话催她:“还没收拾好吗?”
傅清微:“来了。”
“怎么这么慢?”
“你没有行李你当然快了。”傅清微居然敢和她顶嘴。
……越发大胆了。
但穆若水生不起来气,只觉得她不卑不亢,自己眼光真好。
差一点她就笑了,幸好肖灵秀在院子里等着,她还戴着面具,笑一笑也看不到。
傅清微顶完嘴后怕地看她,观主跟没听到似的,背手兀自往前走了。
该不会真的没听到吧?
还是自己这两天献身次数多,她吃得很满意,所以终于决定对她态度好点。
傅清微一滴都没有了,下次还不知道怎么哄她。
*
有山明月温泉别庄。
穆若水自己就是蓬莱开山立派的祖师,无需繁文缛节,收徒只要她点头,在哪都可以。
蓬莱观现在条件不好,不如这个别庄的小院。
院子里有石头垒造的温泉,水面散发出融融的白色雾气,穿堂风自开着的门掠过,穆若水端坐上首,接过傅清微奉上来的热茶,平静地开口:
“跪下吧,给我磕三个响头。”
傅清微面露迟疑,没有第一时间跪下。
穆若水手一顿,将茶盏搁在一边,慢慢地说:“你不愿意?”
“不是。”
傅清微退后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弟子傅清微愿拜穆若水为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双手向前交叉,额头相抵贴于手背,长拜不起。
“起来吧。”
头顶传来平淡的一声。
“是。”傅清微慢慢抬起头,坐着的女人仍然坐着,一身红衣,衣摆铺在身边,明明容貌还是那副容貌,昨夜还和她温存的人此刻却有了陌生的威严。
傅清微心隐隐下沉,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拜师成功的喜悦感冲淡得几乎没有。
“从今往后,你就是蓬莱观第二代弟子,也是唯一的传人。”
“是。”
“我会将所学全部传授于你,不要让为师失望。”
“是。”傅清微喉咙滑动,吐出那个陌生的称呼,“……师父。”
穆若水嗯了声,捧起那杯热茶低头喝了一口。
傅清微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对现代人来说跪不是个习惯的动作,但她站起来,又会比盘腿而坐的穆若水高出太多,杵在那里怪尴尬的。
她只好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坐在地,勉强像是面对面交谈。
穆若水喝完了茶,从坐姿改成立姿,傅清微也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屋子向左是一道游廊,有屋檐有遮挡,深色的木地板擦得十分干净,脱了鞋可以在上面走路。
两人进门时鞋都脱在了屋外。
穆若水走到边缘,面向院子开阔的天地,天空蔚蓝无际,白云高天缥缈。
“清儿,过来。”
直到穆若水面带疑惑地回过头,傅清微才反应过来在叫自己,全身卷过一层细微的酥麻。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依命令跪在穆若水身边,不明所以。
穆若水:“与为师拜过天地。”
傅清微晕乎乎的,和女人并肩跪着,面向天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比她拜师的时候磕得还认真。
拜完以后,穆若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走廊外的日光照进来,在傅清微仰起的视线里,几乎有些刺目的光中,面向苍天。
女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字字清晰,如金如玉。
穆若水面色郑重,并指为誓,一字一句:“三清在上,诸神有灵。我穆若水愿收傅清微为徒,今生今世,爱她护她,矢志不渝。如有违誓,天雷加身。”
修道者不像普通人,她们可以沟通天地,誓言也会被神明听见。既然发了誓,就形成了有制约力的契约。
如有违背,轻则心魔反噬道心破碎,重则天雷加身,修行毁于一旦。
傅清微暂时不懂誓言的力量,但穆若水用的那几个词分量重得足以让她说不出话。
自从进门以后,发生的每一步都出乎她的意料。
除了磕头,她根本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傅清微干脆又朝她磕了三个头。
礼多人不怪。
穆若水扶住她的胳膊,一股宛如清风轻柔的力道将她托了起来,也阻止了她磕头的动作。
傅清微久违地站立在地面上,双脚却仿佛是软的,踩在棉花上。
“我……”
她看向已经变成了她师父的女人,不确定地征询她的意见,说:“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女人温和道。
穆若水在傅清微如今的眼里散发着光芒,不知道是她为人师表的光辉,还是日光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希望是后者。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傅清微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了下来。
磕头,拜天地,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这应该是拜师,不是结婚吧?怎么不是结婚呢?
她是真的拜师了吗?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拜了道长为师?
傅清微:【师父?】
穆若水:【[抒情版语音]可是有哪里不适?】
傅清微:“……”
她脾气暴躁的道长也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清微一瞬间产生了鸵鸟心理。
虽然她曾经想拜穆若水为师,但随着相处的日益加深,她们俩在阁皂山又这样那样了好几次,她已经把人当暧昧对象了,现在好,大变师父。
给她来了个超级加辈。
师父也不是不能当心上人继续暧昧,但几千年“尊师重道”的传统植入在基因里,傅清微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事实。
傅清微把脸埋进被子里,遇到困难睡大觉。
穆若水倚在凭几上喝茶赏花,一壶茶添了一次又一次的水,淡得都没味了。
日光西斜,那位去休息的新晋徒儿还没睡醒。
穆若水悄无声息来到她的房间,年轻就是睡眠好,睡了四五个小时了还在呼呼大睡。
穆若水眉心微拧,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正要用力把她推醒,想起点什么,改成了轻拍她的手臂。
傅清微已经习惯了她暴力的动作,三下两下的根本没醒,穆若水耐着性子叫了她一分多钟:“清儿,清微。”
就在她耐心彻底告罄之前,傅清微迷迷蒙蒙地睁眼:“道长,你在嘀咕什么,跟蚊子叫似的。”
穆若水的脸不出意外地黑了。
她现在就掐死这个不懂得尊重师长的孽徒。
穆若水不轻不重地赏了她一脚,踢在她肉厚的地方。
“起来吃晚饭。”
“好嘞。”傅清微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道。
她可能有点抖M,就喜欢观主冷脸。
刚刚穆若水在她耳边叫到一半她就醒了,但她不敢睁眼,生怕看到观主慈祥的笑容。
以后她幻想的时候想起来都会干掉,令人头痛。
好在穆若水保留了部分本性,没有全部被“师父”夺舍。
晚餐包含在套餐里,自助餐形式,要到餐厅去吃。穆若水戴上了她的口罩,先走一步出去,在院子门口等傅清微换好衣服。
傅清微从行李箱随便挑了一身,她的衣服不多,穆若水全都见过。
她刚出门,走到穆若水面前,对方破天荒夸了她一句:“很好看。”
傅清微就知道完啦。
还在被夺舍。
傅清微低着头:“其实你可以不夸的。”她有点害怕,观主会变了。
也不是变了她就不喜欢她,就是这样显得她们俩的师徒感太重了。
穆若水走在鹅卵石的小道上,回头说:“我是认真的,你在我心目中一直很好看。”
傅清微:“……”
一面觉得不对一面偷偷暗喜。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若水背过身后,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笑起来的脸。
两人来到餐厅,傅清微递上房卡刷了一下,门口的服务员欠身微笑:“欢迎用餐。”
穆若水第一次用自助餐,一窍不通,傅清微拿了个盘子到她手上,两个人一起行动,不是她的错觉,穆若水站得离她更近了。
以前她们俩虽然也老是在人前牵手腕,但一旦松开手,观主和她的距离会保持在安全距离和亲密距离之间,靠近她但如果傅清微不主动走近一步就碰不到她。
现在她一转身,观主就在她咫尺之间,扭头说个话的动作,要不是她戴着口罩,傅清微差点亲到她。
穆若水:“是不是离得太近了?”
傅清微平复自己的心跳:“……有一点。”
穆若水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样呢?”
傅清微说:“可以。”
傅清微转身给她介绍菜品的时候仍然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穆若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还主动拿起公共夹子给她夹了一份甜品。
而且最离奇的难道不是,观主居然、打算、吃饭这件事吗?
两人坐在人少安静的地方,傅清微看着她用叉子挖了一小块慕斯送进嘴里,她不是一向只吃水果或者水和咖啡之类的饮品吗?
穆若水指着刚刚尝过的慕斯,问:“这是什么?”
傅清微收起惊讶,说了句废话:“甜品。”
“噢。”穆若水笑了笑,说,“口感很特别。”
“怎么突然愿意试一试了?”
“阁皂山脚下那间民宿的老板,是一只千年狐妖。”穆若水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傅清微耐心地嗯了一声。
果然是狐狸精捏。
穆若水:“我问她为什么要待在人间,她说人间很好玩,有意思。”
傅清微:“然后呢?”
穆若水慢慢地吃了一口慕斯,说:“我反驳了她,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收你为徒。”
这话有点绕,傅清微理了一遍方明白。
她的意思是:因为收了她为徒,所以她觉得这个人间开始有意思了。
是这样吗?
傅清微的手悄悄按到自己的心脏位置。
穆若水放下小叉子,看向她的脸,缓慢而认真地说:“这一辈子,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陪你去做。”
栖息在密林的鸟雀四下惊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席卷了心脏。
被一只拳头捏紧又迸发,血液快速流过全身,后颈滚烫,捏在桌布上的指尖都微微发热。
傅清微缓了缓自己脸上的热气,说:“因为你是我师父?”
“对。”女人答得很坦然,“因为我是你师父。”
只是因为这个吗?
那她们之前算什么?
傅清微再一次低下头去,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沉默。
穆若水说:“有点甜了。”
傅清微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说:“我去给你拿别的,对了,你还要吃吗?”
穆若水点点头:“要。”
傅清微挑了几样看上去不太甜的甜品,端了杯果汁回来。
穆若水每一样都尝了,给出了评价,傅清微记住她爱吃的两款,想必以后也有买的机会。
有三样她不喜欢的,各自只尝了一口,傅清微端过来吃掉。
她虽然做饭难吃,但也说明她不挑食这个优点。好不容易住一次这么贵的酒店,自助餐能吃多少吃多少,直到吃不下为止。
傅清微埋头苦吃回本,桌上突然多了个盘子,里面都是她刚刚多吃了几口的。
穆若水拿了瓶evian的冰镇矿泉水,拧开倒在傅清微手边的玻璃杯里。
她不爱喝饮料,更喜欢清水的口感,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穆若水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
“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穆若水不是个太温柔的人,声音也冷冷的,但她只要放慢了语速,就会自带一种清冷温柔感。
“我……”傅清微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一步登天。
她刚说了一个字,便呛咳起来。
穆若水站起来,似乎想过来帮她顺顺背,傅清微抬手制止了她:“不、不用,我很快……咳咳咳……就好了。”
穆若水把水杯递给她。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
“我知道错了。”傅清微滑跪道歉,生怕她再有什么意外之举。
不是她不喜欢温柔的观主,实在是180度大转变太突然了,她新身份都没有适应,连师父都叫不出口。
傅清微:“我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拿了。”
穆若水:“水还要吗?可以带走。”
傅清微眼前一亮:“那还是拿一瓶吧。”
穆若水笑一笑,起身路过她的时候揉了揉她的脑袋。
傅清微:“……”
救、命、啊。
观主真的被“师父”夺舍了。
傅清微水足饭饱,在座位里休息,不知道怎么面对新晋的温柔师父,低头玩手机转移注意力。
实际上页面滑过的文字根本没有进脑子。
满心都是怎么办?局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坐着磨蹭了快半小时,不得不站起来,和对面的观主一块回去。
夜晚的温泉别庄点了很多木雕的灯,光线故意处理得柔和昏黄,两人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傅清微心不在焉,穆若水从身后扶了她一把,低声轻柔道:“小心一点。”
傅清微慌忙将耳朵逃开她的唇,这才没有后顾之忧地涨红了。
“是。”
穆若水走在她身边,帮她看着脚下的路。
安静得只有两个人不同步的脚步声,一个沉稳,一个凌乱。
“待会儿你要陪我泡温泉吗?”
凌乱的那个步伐更乱了,傅清微长到这么大差点忘记了怎么走路,顾头不顾脚,顾脚不顾脑,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啊,我。”终究是冲动占据了上风,傅清微说了声好,马上紧紧地闭上了嘴。
傅清微关上院门,小步跟上穆若水的步伐。
其实她不用走得那么快,穆若水就在廊下等她,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人影长长。
傅清微走过去,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不告而别了?”
“是。”
“永远和我在一起?”
“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穆若水把她说过的话还给了她。
傅清微牵过她的手腕,却没有停止,指尖顺着手腕内侧的肌肤一直往下滑,触到她细腻柔软的掌心,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我们进去吧,师父。”她露出一个笑容。
穆若水垂眼,看向她们交握的手,无名指的指节轻微地颤了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