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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英雄救美

    “继续往前走, 别停。”贺长情也注意到了,那些暗中窥伺着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只是不知, 是何人派来的呢?如今尚在天子脚下,他们便敢如此行事,想来背后之人的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二人一路无话, 也不知走出多远, 那些暗中追随的目光仍旧不减分毫, 只是既不上前也不离去, 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他们的目的为何。

    “真是该死。”贺长情最是厌烦这种拖泥带水的行事方式,好似在拿着钝刀子拉肉,实在折磨人。要杀要剐, 还不如直接冲着她来。

    祝允将她的一切烦躁不安看在了眼里:“主上, 有我在。”

    贺长情没有应声,毕竟有没有祝允在,都是一样的。她现在就希望,那群不怕死的家伙可以早早现身, 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头,她都一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又转过一个街角, 有个沿街兜售糖葫芦的小贩主动凑上前来与贺长情搭话:“姑娘要买吗?一文钱一串。”

    “一文钱?这么便宜!”有没有搞错, 京都里的物件样样都贵, 哪怕只是一串最普通不过的糖葫芦, 最少也要被叫卖到五文钱。

    贺长情完全被这莫名的低价吸引, 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旁边的摊位上, 屠夫提起菜刀, 正朝着她这里缓步逼近。

    “主上小心!”祝允飞出一掌, 不仅将屠夫的手臂震得发麻,就连对方手里的菜刀也被击落了出去。

    自打方才起,他就感觉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神怪怪的,果然不安好心。

    “主上你……”没事吧?祝允回身,一句话就这样僵在了嘴里。

    熙熙攘攘却又无比宽阔的长街之上,顾清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莫不成,方才那一路尾随的视线里也有他一份?

    但眼前的形势显然根本不容祝允思及太多,因为顾清川的那双手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揽着主人的肩膀!

    顾清川的一张俏脸上眉目含情,直勾勾地盯着怀中的人问:“你没事吧?”

    可惜他的一腔痴情只能错付,贺长情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小姑娘秀眉一拧,当即便从顾清川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忽然出现了?”

    怀里的温度霎时抽离开来,顾清川的心里也不免空落落的:“我爹答应了。只要赵明棠进京,我随时可以去把人接到国公府上。”

    “穆国公,答应了?”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啊,顾清川是怎么说服人的?不过想想也是,穆国公就顾清川这么一个儿子,参照秦先望对秦知行的宠爱程度,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事实确实同贺长情猜测的一般无二。原本还气得辗转反侧了一夜的穆国公,看着跪在祠堂当中,眼下一片青黑的顾清川,终是不落忍,破了这次例。

    但能让穆国公破例,最重要的还并不是心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顾清川,而是这一提议说穿了和他所坚持的那些底线,并不十分矛盾。

    贺长情的这根心弦算是松了一松:“多谢顾世子,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你怎么又叫我世子!”顾清川的嘴上虽然这样嗔怪着,可心底里大抵是十分受用,最起码他上翘的唇角就已经出卖了他。

    我倒是想改口啊,可现在实在是叫不出口。贺长情无奈之下只能扯出一个笑:“下回一定。”

    好在顾清川这边也是行色匆匆,留下这一口信之后便匆匆赶回了军营。

    “主上,您不觉得顾世子的出现很蹊跷吗?”祝允的话冷不丁地响在耳侧。

    “你……被人夺舍了?”贺长情盯着祝允眯了眯眼睛。这话,是祝允能说出口的?他什么时候在背后这样说过别人?这显然是带了点暗戳戳针对的意思啊。

    “主人这边刚刚遇险,他就出现救人,太巧了。”之前在青州,宋青璃的话本子里写得清清楚楚,这一招应该叫做英雄救美,是古往今来人们最钟爱的桥段之一。以顾清川对主人的那些心思,能使出这一招来,一点也不奇怪。

    认清了这一点的祝允嘴一瘪,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到,他已将心情不佳写了满脸。

    不知为何,祝允每一次露出这种表情都能成功地取悦到她,让她难免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此言差矣。救我的人,不是你吗?按照你这个说法,排这一出好戏的人难不成是你?”

    祝允的心在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处,方寸大乱使得他全然没有听出这话语里的揶揄之意,他只慌忙为自己解释:“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好了,知道不是你,同你开玩笑的。”贺长情笑笑,头也不回地越过祝允向前走去,“也不是顾清川。我猜能有这样的闲心还这么蠢的人,只有他一个。”

    贺长情在一处贩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将一只丑得奇形怪状的面具拿在手心里掂了一掂:“店家,借你东西一用,银子问我身后的这位小哥要。”

    还没等店家应下来,便见面前这位看上去很是柔弱的小姑娘眸色一凝,下一刻,她手中的面具便被猛地扔了出去。

    面具砸到他们斜对角的一个小摊上,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立时倒得倒,碎得碎,单听那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声响,就很是让人肉疼。

    不过,旁人的肉疼最多不过是内心层面,真正肉疼的却是另有其人。

    只见那摊位之后,一个抱着自己脑袋的男人发出嗷呜的一声,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贺长情你个天杀的,当街谋杀亲兄啊。”

    祝允付了银子后,也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在当场。原来主人早发现了是谁在策划着这一切,只不过没有立时拆穿罢了。想想片刻之前的自己,还言之凿凿地说是顾世子可能参与其中,现下他想一把扇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你派人跟踪我,还安排人声东击西用菜刀砍我,不是你先起的杀心?”贺长情连一句废话都懒得再说,只嫌恶地别开双眼,“不想死,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秦知行的全部能耐,或许也只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真到了对上贺长情的时候,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不平。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更是赶忙招呼着手下人逃之夭夭。

    秦知行的这一出虽是烦人得紧,但终归没能在贺长情心中留下什么痕迹。她满心满眼只沉浸在未来对赵明棠如何安排的构想中,连他们什么时候回到的鸣筝阁都没发现。

    还是面前忽然晃出来的一粉嫩身影,将贺长情的思绪拉了回来:“沈二姑娘?”

    随着琼华郡主被贬出京都,再没人能威胁到沈怜的性命后,原本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倒是日渐圆润起来,整个人瞧着也再不复从前的那般形容憔悴。

    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无论怎样,都是好事一桩。贺长情熟稔地与人寒暄着:“沈二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都亏了你们,源合堂何大夫的医术那可真是顶好的,别的大夫拖拖拉拉总也治不好的,他几服药下去药到病除。”

    何云琅是有那个本事,若是没有交情,把他惹烦了的话,药到命除也不是没那个可能。贺长情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个醒:“但何大夫只喜欢疑难杂症,沈二姑娘既然痊愈了便不要总去找他,不然他可能反倒心生不快。”

    “我懂我懂,青竹之前屡屡找他总是吃个闭门羹。”提到青竹,沈怜那张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不过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正式向小阁主道谢的。若不是您多次规劝引导,我此刻估计就是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了。”

    她这话,旁人听了许是不解,但亲眼见过沈慈沈怜二姐妹在沈府待遇不同的贺长情,却是无法昧着良心劝解对方。

    毕竟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不是所有的血亲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庇佑彼此。

    不过提起沈府,贺长情纳罕起来:“沈老爷今日,肯放二姑娘出门了?”

    “自郡主一事后,父亲待我宽厚了许多。又加之他心中有愧,自觉无颜面对小阁主,只是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姐姐。”说到这里,沈怜紧张地舔了舔下唇,见贺长情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方才开口继续道,“其实我今日前来,除了是真心实意想向小阁主您表达谢意,还是得了父亲的嘱托。”

    “如果鸣筝阁方便的话,不知能否可以让我见姐姐一面?”

    沈怜提出要见沈慈一面,其实是在贺长情的意料之外的。

    很久以前,她便察觉出了这姐妹二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沈慈被幽禁在鸣筝阁的私宅多少个日夜,向来只有这姐姐提出让她去看看妹妹的请求,却不见妹妹过问过一句姐姐的近况。

    沈怜主动提出见面,还是头一次,即便是借着沈振之名。

    她倒要看看,这沈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贺长情朝着沈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是令人艳羡,既如此,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第42章 春宫

    月上柳梢头, 夜色如水般氤氲开来,仿佛给天地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薄纱。今夜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偶有清风拂面,带给人无比惬意的快感。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夜色。

    “小阁主,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沈怜就近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来。

    “快了。”贺长情冷静自持的声音响在沈怜的前方, 人却是步履不停。

    “可是这已经是你第七个‘快了’。”沈怜终日待在闺房, 几乎没走过远路, 这猛地一下子,还真让她有点吃不消。

    贺长情借着月色扭头一看,还真是, 只见沈怜早已是香汗涔涔, 一张小脸红得仿佛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似的。倒是她一时疏忽了,这没有练过几天的拳脚功夫,便是个男人过来,想要跟上她和祝允的步速, 也是有些难度的。

    想到此,贺长情讪讪一笑, 放慢了脚下的步子:“这回是真的快了。”

    “那, 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这话, 沈怜憋了一路。起初是担心贺长情觉得自己娇生惯养, 连几步路都走不得, 后来则是追都追不上, 眼见着与前面二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沈怜不禁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光是跟上二人, 便用了她几乎浑身的气力。

    “沈慈姑娘毕竟身份特殊, 知晓此事的人应当越少越好。再者言之,沈二姑娘你瞧瞧这四下里,处处都是草木山石掩映,马车如何使得?”

    “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到底还是被贺长情嫌弃了,沈怜的视线甚至不敢再往那边看去,只咬牙强撑道,“说话的这会子我也缓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走吧。”

    “无妨,先歇息一会儿。”这本也不是个急事,贺长情找了处还算光洁的大石,将它让给了沈怜,自己则是走到了不远处正背对着她们二人的祝允身后,“阿允,你在做什么?”

    从方才起,他便背对着人,也不知一个人独自鼓捣着什么。

    “主上,我,我给您把这块大石擦干净了。您坐。”祝允单手指了一指他身边的那块石头,可话虽如此,他的另一只手却始终背在身后。

    “你若是累了,便自己坐。”这个祝允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往常一起出门时她何曾抱怨过苦和累,他理应知道自己是什么体力的,“还有你,手里藏着什么?”

    祝允鬼鬼祟祟的心虚样子,早被贺长情看在了眼里,只不过她先前懒得搭理,现下得了空,越看这行为,越觉得碍眼就是了。

    “是……是,其实就是一个……”祝允犹犹豫豫着,把自己的脸都憋红了也硬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好像那是一个会令他很难为情的东西。

    “我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当得你这么遮遮掩掩?”贺长情绝不会过多干涉手下人的言论与行为,但若是明显欺瞒于她,她的眼里也绝对揉不下沙子。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和她形影不离的祝允了。

    贺长情再没有耐心等祝允的解释,于是一把将人扳了过去,又从他手里将东西夺了过来。本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却没想到就是一支簪子,贺长情快要气笑了:“原来就一支簪子,你也……”

    慢着,这簪头上的小鸟很是眼熟,不正是上次他们来看沈慈时,她曾经看上过的那支发簪吗?只是她一向不喜旁人揣测自己的喜好,当时也就没有买下而已。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事态朝着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向发展起来,贺长情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溢上心间。

    浓浓夜色下,没有人能看到祝允的耳朵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主上,主上应该喜欢,所以阿允就买下了。”

    “买下来却不送给我,就一直偷偷藏在身上?”贺长情的不快一扫而空,甚至还有兴致把玩起那双小翅膀来。

    “我,我不知道主上会不会喜欢,不敢贸然送出手。”事实上,若不是方才为了替主人擦拭大石表面,想让她同沈怜一样好坐下松松腿,那支簪子也不会恰好从衣襟里滑落。

    没想到就只这样一捡,就被主人抓了个正着儿,还惹恼了主人。

    “喜不喜欢都是我们家阿允的心意,我看上去那么不讲人情吗?”贺长情笑吟吟地将簪子伸到了祝允面前,见他没有反应,还往前递了一递,“我自己看不到,你来替我簪上吧。”

    好在因祸得福,她不仅没有生气,甚至看上去还很欢喜的样子?她甚至,第一次同自己这样亲昵地说话。祝允压下心中全部的雀跃和慌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贺长情身后,将那支仍旧带有自己体温的发簪插入了她浓密乌黑的发髻里。

    往日里主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穿着打扮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可即便那样都掩不住她过人的容貌。而她只要像此刻稍稍那这么一打扮,便映衬得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好看吗?”贺长情毕竟也正值少女怀春的时候,没有是谁是不爱美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这一侧头,祝允才发现自己居然同她贴得如此相近。一瞬间好像有块烙铁烫在了他的喉间,让他失了声一般,好半天过去,他才低低地嗯了声。

    “小阁主,你们在干什么?”沈怜歇息够了,在那边唤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搭理自己,索性主动走了过来。只是她没想到,她此时的出现好像不太合适。只是来都来了,少不得要撑着头皮问问:“那个,我们走吗?”

    诚如贺长情所言,他们这一次是真的快了。在沈怜还没来得及再一次叫苦叫累的时候,一座宅院便出现在了眼前。

    “奇怪,沈慈和徐柔儿她们都睡得这么早吗?”按照他们的脚程来算,此时最多不过才戌时末,怎么偌大一间宅子,处处漆黑,连半个人影都没能见到?

    贺长情的心中顿生出了不妙的预感,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不由地快了起来。

    “不对。”三人一路绕过回廊并几处厢房,只见四下幽静,说是废弃的荒宅恐怕都有人信,“沈慈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自打这念头浮起,贺长情就再也无法镇定了。虽说是圣上下令幽禁的沈慈,但他二人夫妻一场,圣上迟迟不对这个下毒谋害他的女人做出实质的惩罚,便说明了是旧情难忘。

    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沈慈真出了个什么好歹,她不得被梁淮易扒掉一层皮吗?

    “主上,里面有声音。”

    祝允抢先一步来至了沈慈的房门外,在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动静传来时,他的神情便为之一松,不过很快他的面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贺长情和沈怜几步走至近前,都不待祝允回话,她便懂了为何祝允会是这样的表情。

    只听屋里有细微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间或夹杂着难耐的闷哼。听到后面,甚至演变成了女人尖锐的叫喊声。

    贺长情并不清楚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沈慈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她绝对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

    于是贺长情伸出两只胳膊,将沈怜和祝允二人往后推了一推,抬起一脚便踹开了那两扇形如摆设的门板。

    长风直直地灌入屋内,惊起了床榻之上那一双交颈相依的鸳鸯。

    只见沈慈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下半身几乎不着寸缕,好在上半身还穿着一件赤色肚兜,虽说半褪不褪的只虚虚挡住了胸前那片风光,但总归是没有完全地暴露于人前。

    祝允只看了那么一眼,险些没有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给吓得跳了出来,他接连道了几声抱歉,随后便十分自觉地退到了屋外。

    而贺长情顺着床榻之上的狼藉望去,便见那一床锦被高高鼓起,赫然包裹出了一个人形。

    便是再不通人事,亲眼撞见这一幕,该懂的也便懂了七七八八。贺长情顶着自己烧红的双颊,怒视着同样受惊不小的沈慈,问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圣上吗?”

    偷情是一回事,可被当众捉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多数是既有贼心又有贼胆,幸运的是,他们不必承担外人的指指点点,似乎只要享受那一点悖德的快感便足以令他们放下一切良心与伦常。可后者便要面临着许多指责与发难,重压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沈慈将身前的被子紧紧攥在掌心之中,用以遮掩着自己半裸的上身。此时她早已顾不得什么脸面与体统,只睁着一双泪眼,央求着贺长情:“小阁主,你能否,能否先行出去?允我穿上衣裳。”

    “这屋里现在只有我和沈二姑娘两个女子,你不用担忧什么。”贺长情只觉得好笑,既然当初敢做,那又何必事后怯懦,做出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来?让人看了无端窝火。

    “我今日便要看看,看与你私通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贺长情说做便做。她几步上前,不带一丝犹豫地一把掀开了那带着二人体温的锦被,露出底下那不堪入目的旖旎春光。

    一个光着膀子,白花花的男人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视线,但令贺长情肝胆俱裂的是,这张脸她居然认识!

    她不仅认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此人还是她最熟悉的那个。

    这一发现,让贺长情直接傻在了原地,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圣,圣上!怎么是你?”

    第43章 撞破

    贺长情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 待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她一步,跪倒在地。

    这世上, 还有什么是比撞破圣上的床笫之欢还要可怕的事情吗?更要命的是,她刚刚还不由分说地一把掀了人家俩人的锦被,将那欢好的场景捅了个透, 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如果狠厉至极的目光能杀人的话, 贺长情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被梁淮易给凌迟几千刀了。

    见到贺长情都如此情状, 沈怜也身形一晃, 血色全无地跟着跪在了后面,只剩一张嘴不停嗫嚅着:“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

    “贺长情啊贺长情, 你让朕该如何说你才是!”圣上捏着眉心, 好半天过去,才红着一双眼眸向她望了过来,也不知是羞恼的缘故,还是大动肝火所致。总之, 脸臭得堪比灶台里的黑炭:“下回进来,能不能先叩叩门?”

    所以, 重点难道是她没有提前叩门?而且听这话的意思, 还能有下次?

    这倒是, 大可不必。

    贺长情再也没有这样的肥胆了, 她并起三根手指, 在梁淮易和沈慈的面前发起誓来:“属下发誓, 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什么都没听到。”

    “你们都先下去。”圣上此刻整个人都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只留了一颗脑袋在外面。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做法, 本就让他分外憋屈,偏生平日里看着聪慧伶俐的两个人今日倒成了个木头桩子,只会杵着不动。这一切都令他胸中的一团无名火更甚,最后的话竟都是喊出来的:“朕要更衣!”

    “是,属下告退。”贺长情当即给沈怜去了个眼神,二人一齐退出了屋里,并且还很贴心地为里面的人带上了门。

    做完这些之后,贺长情才摸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险,太险了,若不是圣上不是那弑杀之人,又有点儿时情分兜底,就凭着她今日这样的莽撞,早死八百回了。

    “主上,你怎么样?”外间的祝允早就等得心急如焚,偏偏当时的情景,他是最不应该留下的那个。而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祝允隔着门板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奸夫若是旁人还好说,以主人的身份和才智,相信处理起这些事来也算游刃有余。

    可谁能想到,做那种事的人居然是圣上!祝允很是为贺长情捏了把汗:“圣上他,没迁怒您吧?”

    贺长情听了这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这问题,她答不上来。方才暴怒下的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可等圣上回过神来,还不定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为今之计,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沈二姑娘,你姐……”贺长情未出口的话顿在嘴边,脸上的神情旋即被一抹狐疑之色占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啊,有吗?”沈怜抬起两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明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却还死不承认,只道,“我没事,就是还没回过神来。”

    真的只是没回过神?沈怜虽是一个闺阁女子,在面对这样突发事件的时候无法和他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相提并论,可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事,不应该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吗?

    至于其他情绪,沈怜一时能顾得上吗?

    若是换作旁人,给出这样的理由,贺长情说不定就真的信了。可沈怜当时在得知琼华郡主私藏金矿之后,即便几次三番陷入生死存亡的困境,她依旧死咬着秘密毫不松口,到最后甚至还想出了装疯卖傻这样的计策来。

    这样的人,胸中的城府早就超出了寻常人。

    沈二姑娘,身上的秘密可真是多。贺长情收回了打量对方的视线,无论沈怜心中装了多么说不得的故事,她都暂时无意探究。

    一切,都要等里面的二人穿戴整齐以后,才能有个定论。

    但愿苍天垂怜,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今日倒了血霉遇上这样的事。单论自己说不准会长针眼就已经很令贺长情难过了,现在又因为当今圣上掺和在里面,她还得平白无故多担一个掉脑袋的风险。

    遇到这样的事,圣上他们是受惊不小,可她又该找谁去说理啊。

    贺长情从未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她的闷闷不乐全都写在了脸上,自然也吸引了祝允的全部注意:“主上,您别担心,圣上应该不会……同您计较的。”

    可这话,祝允也说得实在没底。在他的记忆当中,圣上是一个还算公正的明君,可即便是这样的好人,利用起臣子们来也是毫不手软。

    那时他利用主人去除掉三皇子,可曾有替主人的性命着想吗?再到那么多次有人弹劾主人,圣上也总是只说他的为难之处,从来没有替主人真正解决过什么。

    这样的圣上,如今又被他们亲眼撞破这种说不得的隐秘私情,主人当真可以全身而退吗?

    祝允愤恨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他才想出一个根本算不得法子的法子来:“主上,圣上若是要罚您,您就都推阿允头上吧。就说,就说是我踹开的门,是我非要进去查看屋里发生了何事。”

    “没用的。”贺长情心中的忐忑有如实质般凝结在了脸上,半晌过去,她只剩脑袋还能勉强维持着思索,“下人犯错,主子为难。金玉奴做错事,也都是牧心者的失职。况且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别的人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没用的,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今晚的这一件由荒唐情爱为开端的事件,或许本就无解,而她也只能将其归结为时运不济。贺长情闭了闭双眼,第一次打算就此认命。

    也恰是此时,三人背后的木门传来吱呀一声的轻响,动静算不得大,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特别清晰。

    贺长情回过身便见是沈慈,人不由得一愣。

    面色潮红,仍带着动情痕迹的沈慈此时只着了一身轻薄纱衣,勾勒得她本就曼妙的身姿愈发地玲珑有致,尤其是腰窝那里更是不盈一握。

    贺长情甚至觉得,也不能怪圣上偷偷摸摸地前来与人私会,她若是男人,也定会对这样的妙人念念不忘。

    “小阁主,妹妹,还有祝小哥,圣上让你们进去说话。”说着,沈慈一边拢着被夜风吹开些许的外衫,一边往旁边侧过了身子。

    看来,圣上是刻意支开了沈慈的。没有沈慈这样的枕边人为他们说话求情,还在气头上的梁淮易岂不是更难收敛?

    贺长情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过凉归凉,她进屋后的一切都力争做到完美,让圣上无错可挑。就连祝允和沈怜都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无任何遗漏。

    “唤你们三人进来,是为两件事。第一,鸣筝阁即日解封。第二,沈怜你相中了京都哪家公子,无论是谁,朕这就下旨为你赐婚。”得到滋润,又冷静许久的圣上看起来心情颇好,不仅恕了他们的无礼之罪,甚至还悉心安排起日后的事来。

    但贺长情明白,这其实不过是另一种让他们闭嘴的手段而已。可能是这事梁淮易本就做得不地道,又着实不想闹大,心虚之下,居然退而求其次,通过这种方法来确保消息的不会外传。

    贺长情对梁淮易使在她身上的那些弯弯绕感到心灰意冷,但同时又分外庆幸,这样好歹是不用去死了。

    “属下,叩谢圣恩。”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圣上都主动退了一步,还递过来个台阶,她不赶紧应下那才是真的犯蠢。

    只是贺长情没有想到,就在她的身边,还真有一个蠢到如此境界的人。

    沈怜跪在地上,一改今日的格外沉默,只摇着头,隐隐啜泣起来:“我不要,我不想要赐婚。哪怕那个人是谪仙下凡,我也不要。”

    “沈怜!你糊涂了?”贺长情拼命给人使着眼色,可沈怜却像是瞎了眼一般,根本接受不到。

    从前也没发现这个沈二姑娘有常伴青灯古佛的志向啊,如今却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连谪仙下凡那样顶好的人物都入不得她眼了?

    “你慢慢挑选,有了意中人再告诉朕,朕替你做主就是。”圣上根本不吃沈怜这娇滴滴的一套,他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有山川湖海阻他,他也要想办法炸出一条道来,“你先下去吧。还有你,那个叫祝什么的金玉奴,朕有话要与贺长情单独聊聊。”

    圣上金口都开了,那二人自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一瞬间,屋内只剩下了她和圣上。

    烛火衬得梁淮易的侧脸柔和了几分:“朕与阿慈本就两情相悦,从前还是六皇子时,朕便发誓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您并未食言。”虽说身为天子,开枝散叶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任务。但好在,梁淮易到现在都为沈慈守身如玉。

    “朕也知晓,下毒谋害之人并不是她。”

    听到这里,贺长情终于没能忍住抬起头来:“既然您放不下,也明白不是沈慈姑娘下的毒,那为何不将她迎回宫中?您二人还,还跑这里来……”一解相思之情。

    你们这干的,是人事吗?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第44章 暴露

    “哪有那样简单?”

    又来了, 一模一样的话术和开头。这话,圣上说得不腻烦,她耳朵却是听得要磨出茧子了。

    翻来倒去的, 但不外乎就是:皇位不好坐,要权衡各方势力,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

    “朕的后宫并非只是朕一人的, 事关任何一位妃嫔的册封和废除都要受到朝臣们的关注。如果将沈慈就这样迎回宫中, 不知要受多少口诛笔伐。”

    得, 这回新奇多了。但是什么叫不是你一人的后宫, 难道你的宫闱秘事,外臣也能有幸加入?这世上真能有如此**之事吗?

    贺长情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一直以来秉持着君臣纲常的她, 已经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她是真的很想问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以后我这私宅,就专供给你们两个兽性大发时作乐享爱用的了吗?

    贺长情几度张了张嘴,但是如此大不敬又色胆包天的话, 她问不出口。

    好在,圣上大抵也觉得这样不是个长久之计:“这几日你若是得了空就抓紧查查, 看下毒的事到底是谁做的。只要还了沈慈清白, 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她迎回后宫。你这私宅, 自然也就清净了。”

    前面的那些话, 贺长情自是不用旁人耳提面命。只不过这圣上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不得了,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 只要她一日查不出个结果来, 只要他兴致来了, 便会专程赶到这里来与沈慈云雨一番?

    长期以往, 那这还得了!贺长情的额角突突狂跳:“圣上放心,属下一定尽早查出结果,还沈姑娘一个清白。”

    好说歹说,发誓一般地立下军令状,总算是送走了圣上。可自打那档子事被捅破后,圣上和沈慈两人却是如入无人之境,临了临了还当着他们三个的面紧紧地抱着互相啃了一回。

    贺长情忍着发热的面颊,侧过了头去,却见祝允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几分:“你没事吧?脸红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

    得,声音嘶哑低沉,和他红得好似熟了一样的脸蛋,简直绝配。说到底,祝允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平日里无情无欲也就罢了,今夜亲眼目睹了这些,又怎么能要求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呢?

    贺长情觉得自己要难得糊涂一些,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看向沈慈:“沈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过几日得空,再来看你。”

    “小阁主,能否让我同怜儿借一步说话?”这一夜实在精彩纷呈,折腾到此刻,沈慈已经很是疲惫,但她还是将自己妹妹的异常看在了眼里。

    经沈慈一提,贺长情也终于想起他们此行最初的目的,即便归心似箭,也只好笑着道了一句请便。

    这边沈慈欲要牵起沈怜的手,却被自家妹妹给躲了开来,她的纤纤素手扑了个空,一时孤零零地僵在了半空之中:“怜儿?你跟我进去,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沈怜到底还是拗不过沈慈,一只手被紧紧地攥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手虽是牵起来了,可沈怜却仿若秤砣一般,半步都不肯挪上一挪。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没控制好力道的沈慈反而被身下的门槛绊了一脚,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幸亏有贺长情及时捞了一把,才没让人摔下去:“仔细着脚下。”

    直到此时,贺长情也看出来了,这姐妹二人的关系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不和,分明是闹起了别扭生了龃龉。沈慈还好,可沈怜便是当着外人的面,都恨不得把“离我远点”这四个大字写到脸上。

    只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们一行三人踏入这座宅院后的行径从一开始便是直奔沈慈的屋子而来,再之后发生的便只有那一件事情了。

    沈怜忽然的改变,是在她目睹了沈慈和圣上情难自禁的欢好之后。也就是说,沈怜极有可能和沈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小阁主?”沈慈见贺长情攥着自己的腕子久久不肯松手,不禁轻轻挣扎起来。

    “啊,抱歉。”就在贺长情收回手的刹那,一个早早被她忘却的疑点重又浮现起来,因为就在沈慈的手腕上,那个伤疤,再一次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沈慈和沈怜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就在她们身体的同一处位置甚至都有一个那么相像的疤痕,这绝不是什么巧合。但看二女的神情各有各的古怪,贺长情便是想顺着这疑点问下去,也明白今夜绝不是合适的时机。

    “沈二姑娘,我们在外面等你。”

    留下这句话后,贺长情便带着祝允去到了东面厢房的方向。如果她没猜错,徐柔儿多半还在装睡。

    其实,徐柔儿还是挺聪慧的一姑娘,明白审时度势,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若她是徐柔儿,面对这样为难的事情,估计也只能装作浑然不知。

    咣咣几下敲门声乍响,将屋内缩在角落里的徐柔儿给吓了个半死,她颤着声音道:“睡,睡着了。”

    贺长情失笑,方才还在心中夸过她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不灵了。人都睡着了,还能回话吗?

    “是我,贺长情。你真睡了啊?”

    “主上!”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徐柔儿就光着脚咚咚几步跑来,拉开房门后一把将贺长情抱在了怀里,“您可算来了。”

    天知道,今夜的徐柔儿有多煎熬,醒是不敢醒的,可睡又睡不着,她在榻上数了约莫有几千几万个数,每回都是莫名其妙断在中间又得从头来过。还以为就要这样闭着眼假寐到天明,却不想主上突然来救她于水火了。

    贺长情替她整着额前的碎发,安抚道:“你很机智,若是还有下次,你就只管在屋里老实呆着便是。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圣上已经下令,只要我们尽快查出原委,沈姑娘自然也就回宫了。”

    徐柔儿在见到贺长情后就心安了许多,被自家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后背,居然也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长情替人盖好被子,方才退了出来,轻声唤着等在门口的人:“阿允,走了。”

    本以为他们在徐柔儿这里耽搁许久,那边沈怜估计早已等得不耐烦,可当贺长情二人去而复返,却见那扇屋门依旧掩得严丝合缝。

    贺长情等得百无聊赖,只想随便找人说说心里话:“阿允你说,沈怜是不是也喜欢圣上?”

    “沈怜,喜欢圣上?”祝允的两只大眼睛登时瞪圆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不过眼下经主人这么一提点,他才觉得很多过去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点似乎都连通了。

    “你怎么重复我的话?”贺长情顿感无力,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发问,“你也是男人,那以你的视角看,圣上对沈怜,有那个意思吗?”

    姐妹俩为了他争风吃醋,梁淮易到底知不知情。

    若是他知情,那他日日挂在嘴边的深情专一岂不宛如黄土般可笑低贱;可若是他不知情,为何在与朝臣博弈之时表现得胸有成竹,一面对这些情情爱爱,却迟钝得好比顽石一块。这样的梁淮易,还是那个让众臣都忌惮不已的君主吗?

    贺长情从前只当梁淮易是皇权难掌,所以难免沾染上了些帝王权术的底色,可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件接踵而来,让她越来越看不清圣上了。

    她迫切地想从第三个人的嘴里,听到些什么,佐证也好,推翻也罢,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个倾诉的对象,只有祝允一个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祝允完全抓错了重点:“主上心里,阿允也是男人吗?”

    “难不成你觉得,你是个女子?”这世界大抵是疯了,不是她眼睛瞎了,就是祝允的脑子傻了,他居然连这问题都能问得出口。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至少此时此刻的祝允,令贺长情再无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她干脆抱起胳膊来,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去了。

    贺长情还并不知,就因她这一句答案最是明显不过的反问,便在祝允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主人的眼里,身为金玉奴的自己,是同那些北梧男子一样的?他们都是一样的,那是不是说,他这罪不可赦的妄念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有朝一日,她的心里也会生出哪怕一丝丝的异样吗?

    思绪愈发地泛滥成灾,祝允的心中前所未有地冒出了许许多多大不敬的念想。就在他想开口再要求证些什么的时候,屋里却传来了一声暴喝,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杯盏溅落满地的声音。

    “够了!不用你假好心!”

    夺门而出的沈怜,看到贺长情二人竟是连停也没停,毫不犹豫地越过他们头也不回地一头冲进了夜幕之中。

    她们到底聊了什么?能让沈怜在人前连片刻的伪装都做不到了?

    曾经看似扑朔迷离,一点线索都没有的谋害圣上的下毒者,如今正一点点暴露了她的马脚。

    或许他们,很快就可以揭开真相了。贺长情不禁勾唇笑了起来:“阿允,快把人追上。”

    第45章 春梦

    “沈二姑娘。”想要追上沈怜, 对贺长情来说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就算沈怜埋头奔跑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可她那柔弱惯了的身子也注定跑不了多快。

    祝允只长腿一迈, 便脸不红气不喘地将沈怜的前路给拦了下来。

    “沈二姑娘与你姐姐,吵架了?”贺长情看着异常沉默的沈怜只留给她一个略微发着颤的背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沈怜该不会是哭了吧?

    她打打杀杀还算是一把好手, 可哄人是真的不在行。若是待会儿沈怜哭成了梨花带雨, 那她还能板着脸逼问吗?

    纠结片刻, 贺长情只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人一样地道:“恕我直言,沈姑娘待你并无二话。我想不通姐妹之间, 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以闹到如此?”

    既然不擅长哄人, 那就不如不哄,权当是自己心思粗糙,什么都没发现好了。反正沈怜也不是她的谁,她根本没有必要小心翼翼照顾着沈怜的情绪。

    贺长情只知道自己被折腾了这一夜, 是真的很累了。她现在只想抓紧一切机会,查出些值当的线索来, 可以早早交差。

    “你当然不会懂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鸣筝阁阁主, 想要什么没有, 还用得着死乞白赖地去争去抢吗?”

    这话听得贺长情心头一哽, 而后更是一口气堵在胸口, 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合着她就是多余一问, 这沈怜伶牙俐齿, 哪里像是受了委屈?如今, 倒是她给自己委屈受还差不多。

    贺长情一扁嘴, 也痛快不起来了:“我……”

    “你住嘴!主上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凭自己本事挣来的,岂容你在这里肆意诋毁!”

    但贺长情忘了,有一个人,比她自己还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不是。祝允眼底泛起些血红,手里握着一把散发着阵阵寒光的匕首,对准了沈怜的咽喉。

    “小阁主,是我,是我一时口无遮拦,但你要相信,我真是无心的,我没有任何恶意。”被刀剑相逼,再硬的脖子都会懂得低头,更何况是一个根本没有见识过什么险恶的姑娘家呢。

    沈怜回过神来,紧紧攥着贺长情的衣袖,都不用祝允真的做些什么,几点泪意已在她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起了转。

    “阿允,你别这么激动。”贺长情巧妙地躲开了沈怜的纠缠,几步上前搭在祝允的手腕上,用上了些劲才把他的手给按了下去,“不要动不动就动刀动剑的,你这样会吓坏别人。”

    主人的指尖还算温热,甚至还带着一丝被夜风裹挟着的凉爽,可他只是被那指腹轻轻一点,手背却像是被点燃了,滚烫得要命。

    祝允慌忙地别开了些身子,他担心主人就此察觉到了他的反应,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愈发地卑贱。

    两个人挨得极近,祝允退半步的动作自然无所遁形,但这些反应落在贺长情的眼里却是正正好。这说明,祝允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天色不早了,先送你回去。”贺长情放弃了再从沈怜身上打听线索的想法。

    估计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但至少从刚才沈怜那一段反唇相讥中,可以侧面证实,这当妹妹的很是嫉妒沈慈,凡事第一想法都是都去争去抢。

    那么,和姐姐争男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况且,那男人可是九五之尊,天下女子千千万,不说全部,但应该很多人都会有那样的肖想吧。

    至于沈慈,她放着宫中的荣华富贵与尊崇妃位不要,心甘情愿地被幽禁,除了是想护着某人,贺长情再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缘故。

    看来突破口还是在沈慈的身上,待回头想个法子诈诈沈慈,或许就能明白谋害圣上的始末了。

    ——

    “今夜早点歇息,我们明日还得再去一趟。”回了鸣筝阁,贺长情打着哈欠向祝允嘱咐了一遍,便摆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今整个鸣筝阁已经搬到了由谢引丞精心挑选又建造完全的新地方,虽比不得原先的那处繁华热闹,但格局还是和以前的大同小异。

    贺长情仍旧保持着旧例,将自己右手边的屋子特意划给了祝允,为的就是若有个突发状况,他们二人也可以随时出发。

    夜半,祝允瞥着窗外清晖的月色,睡意全无。

    不知怎的,只要他一合上眼皮,脑海之中就全是今日无意撞见的那个场面,明明他也没看到多少,明明他第一时间就退避开了。

    可为什么看不到的场景,似乎也因为那时听到的动静而变得鲜活起来,难道他还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吗?

    祝允翻来覆去,平日里那每每伴着他入眠的月光,此时反而成了最搅人睡意的存在。他实在是无法忽视身上的燥热难耐,尤其是平日里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某处。

    但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最让他恼火的是,除了圣上和沈慈的那档子事不断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重演,他一闭眼还总能想起主人的脸,听到主人的声音。

    主人,怎么能是他可以亵渎的存在?祝允死死攥着身下单薄的被褥,几滴泪花都被迫从眼角处溢了出来,这种说不得却又分外渴求的感觉几乎让他羞愤欲死。

    但好在,长夜漫漫,再是难捱,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主上?”

    不知何时,祝允置身在了一片浓稠的白雾里。虽是视线受阻,但并不妨碍他可以认出来这是哪里。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经回到了鸣筝阁吗?怎么一晃眼,又跑到了那个私宅里?

    祝允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独自在大雾中摸索着前行。他沿途经过了许多个房间,但是房门被人从里锁上了,无论他用多大的劲去推都纹丝不动,而且好像主人并不在这附近。

    直到,有男女嬉笑打骂的声音响起,祝允前行的脚步才顿了下来。那声音绝对算不得大,但因为夜色独有的静谧,便也显得极具穿透力。

    鬼使神差之下,祝允走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间唯一没有关门的屋子,祝允没有多做思索便踏了进去。只见朦胧的月色将床上一双人影勾勒出了暧昧的轮廓,似是夏日皮肤上流出的汗液,黏腻又湿滑。

    祝允实在喜欢不起来这气氛,不禁拧起了眉头:“对不起,我走错了。”

    就在这时,女人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些动静,随后更又情难自禁地转过了头来。

    她似是看不到祝允,只一心沉浸在身上男人给她带来的欢愉里,明媚的五官写满了放纵后的快意。她的五指深深地插入男人的发丝里,又情难自已地摩挲着男人的面部轮廓,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主人?那那个男人呢,他是谁!祝允的心骤然一紧,好似无形中有只大手牢牢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力气大到似乎只要一用力,随时就会将他捏得粉碎。

    祝允的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他想冲上前去制止,去推开他们二人,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没有那样的立场和资格。

    他好像,只配在这光也照不到的地方,阴郁地旁观着一切,任由他们静静地发生。

    祝允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一片泪眼婆娑中,他拼命想知道却又没有勇气亲自去揭晓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只见那男人忽然将贺长情拦腰抱起,二人换了个方向继续着他们未完的事情。这一次,正面朝着他。

    祝允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原来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

    “阿允!祝允!”贺长情在祝允的屋外不断叩击着门板,语气越来越急,“你怎么还没醒?没事吧?”

    日光驱散了夜晚的湿冷阴暗,也将祝允从那荒诞不经的梦境里彻底唤醒。

    祝允顶着胀红的脸颊,正起身半躺在床榻之上,看着那一床狼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不仅在梦里臆想了自己和主人的不可言说,还在梦外遗留下了梦里春风一度的证据。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下流!是主人将他从落星谷那样的人间地狱带了出来,给他吃给他喝,让他有衣裳可以穿,活得体体面面像个人一样,但他却在梦里,将她浑身看了个遍,摸了个够!

    祝允真是恨不得亲手掐死自己,于是他抬起手掌,重重地在自己的侧脸上落下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实在太大了。不仅将祝允自己打得嘴角出血,甚至还惊动了外面的人。

    贺长情拍打门板的手更用力了:“阿允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撞门了!”

    “别……”他不能让主人就这样进来,进来看到这样荒唐又狼狈的自己。

    如果真的看到了,那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啊。祝允既不想看到她为难,又不敢看到她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来,他努力压着自己的哭腔:“主上,我没事……给我点时间……我,我马上就好。”

    “你说什么?”贺长情趴在门板上听了又听,只依稀听到祝允这小子在说自己没事。真是天大的笑话,要是真没事,怎么会把自己关在房里这么久!

    看来只能是破门而入了。贺长情在原地扭了扭自己的手腕脚腕,正要蓄力用身子撞开紧闭的门板,左清清便跑了过来:“主上,秦知行在外面闹事。”

    第46章 归还

    贺长情大骂一声晦气, 随后便跟着左清清,二人一道走远了。

    听到屋外重归平静,祝允一颗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才重重地跌了回去。他先是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水, 随后又囫囵着滚下了床榻。

    时间可不等人,他得即刻着手收拾眼前这早已不堪入目的被褥。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感谢秦知行。如果没有秦知行的忽然出现,真不知待主人闯进这屋里, 看见这一切, 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却说鸣筝阁外, 秦知行的脸色黑如锅底, 那一身浓重的怨气挡都挡不住,简直是到了神憎鬼厌的地步。

    贺长情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可是当她怒气冲冲地对上了秦知行的这张脸时, 那火气却悄无声息地化为了困惑。这怎么了这是?这副表情, 倒好像自己与他有着夺妻之恨,杀子之仇一般?

    还不等贺长情开口,便见秦知行指着她的鼻子,开口就是一顿控诉:“贺长情, 你赔我娘子!”

    什么娘子?她什么时候欠了秦知行一个娘子?就算是真的欠吧,可退一步讲, 秦知行什么时候有的娘子?

    等等, 秦知行口中的所谓娘子, 该不会是指和他有婚约的傅念卿傅姑娘吧?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居然被他说得煞有其事。

    想到这里, 贺长情的心里不由地生出一阵恶寒:“秦知行你能不能把你脑子里的水晾晾干再说话。傅姑娘与你退婚, 那是你二人的事情, 与我何干?”

    她从前是知道秦知行的脸皮堪比城墙厚的, 只是没想到, 居然能厚成天穹那般,戳都戳不破。

    “要不是你那日在府上胡说八道,让她听去,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傅家前日里大张旗鼓地前来退婚,任凭他们说破嘴皮子都不为所动。这可倒好,经此一闹,不仅扫了侯府的脸面,更是让秦知行的名声都彻底毁了。

    即便傅念卿再三重申,说那时在郡主的生辰宴上,贺长情的确做了一回他的说客,表明了此事与贺长情并无相关。可即便如此,仍然未能抹平秦知行心里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怨念。

    毕竟,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了,总要有个人为此买单。秦知行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因而只能将矛头对准了贺长情。

    “懒得与你多说。”贺长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之又命沈从白来至自己的身侧,“小白,你去把旧址的地契取来。”

    “是。”沈从白离去的时候,一双眼似是若有若无地瞪了一眼秦知行,其中饱含着不屑与嘲讽。

    秦知行被瞧得登时火冒三丈,可看着贺长情一脸的冷硬,这气便也只能窝囊地尽数咽了回去。他自觉十分跌面,这贺长情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也就算了,怎么连她手底下的人都这样狗眼看人低呢?他可是侯府世子啊!

    呸,不愧是一窝里长出来的杂毛鸡,真是坏得流油,贱都贱到了一处。

    不多时,那沈从白去而复返,将一张地契重重地拍到了他的怀里。

    这一拍,也不知用了几成的力道,秦知行被拍得原地倒退了半步,胸口隐隐作痛:“这,什么玩意儿?”

    “别装了。你既然能寻到这里来,是一直在监视我们吧。”贺长情神态自若,她只要一想到待会儿秦知行吃瘪的样子,便实在按捺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自今日起,我与你们秦家便是真正的两不相欠了,你手上的便是从前侯府赠予我们母女二人的鸣筝阁地契,拿回去吧。”

    鸣筝阁的地契?秦知行盯着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顿时有如握了个烫手山芋。

    草率了,他只想着管贺长情讨要说法,于是瞒着爹独自找上门来,如今这地契都被贺长情硬塞了回来,岂不是坏了他们父子的大计?

    “谁,谁要这破地契……”秦知行的额角渗出了汗来。以往还可以仗着贺长情死赖着他们秦家的地皮说事,可如今她傍上了谢引丞那厮,谢引丞这狗腿子又是买地又是盖屋,直接让贺长情有了将地契还回来的底气。

    这地契一旦跑到侯府的手上,于贺长情毫无损伤不说,反倒让他们彻底失去了霸占鸣筝阁的借口。真是,好一招毒计啊。

    “诶,你这话说得我就不乐意听了。”贺长情心里简直快要乐出了花来,可面上却还要故作深沉地摇摇头,“以前呢侯爷私德有亏,一心想补偿我们母女就划了那片地出来,不过地契终究是你们的,拿在我手里算怎么一回事啊。如今鸣筝阁也有了新出路,我当然要悉数奉还,不然传出去的话,人家还当我贺长情是个霸占不还的强盗呢。”

    贺长情这话,乍一听似是在数落她自己的不是,可一字一字都像把小刀一样,直插人的肺管子。于情于理,都是安定侯府不占上风。

    这可该如何是好?

    “主上!”秦知行正是骑虎难下,那个叫林治岁的家伙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了回来,看到他不仅不知避让,还一肘子怼在了他的后腰上,“别挡路。”

    秦知行嘶了声,这一肘击顿时令他疼得脸色惨白。就在昨儿个,他因为被傅家退婚心中实在憋闷,于是专挑了处好地方去喝花酒,不想一时纵欲过度,伤了元气。他本就不大爽利的身子,又怎么禁得住习武之人的一肘!

    “你们别太过分了!”

    秦知行的咆哮并没有人在听,只见那林治岁附耳同贺长情说了什么,他那该死的妹妹便一改看好戏的神情,眉开眼笑起来。

    “可告诉给顾清川了?我们的人不要直接和赵明棠见面,一切都先交由国公府即可。”

    “是。”林治岁拱了拱手,片刻不停地又转身朝着方才进来的方向大步离开。

    人必然不可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故而这一回,秦知行学聪明了,他清咳一声,不大自然地侧身半步,给林治岁将路让了出来。

    但是这姓林的也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故意为之。明明他都纡尊降贵地给让开了,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林治岁还能撞上来:“不好意思,世子爷你这块儿也太大了。”

    居然敢骂他胖!是可忍,孰不可忍。秦知行一下没绷住,整个人眼前一黑,若不是有下人搀扶着,恐怕早摔倒在地了:“贺长情,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闹吧闹吧,最好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那才叫个痛快呢。贺长情故意捂着自己的心口,一脸伤情:“天地良心。鸣筝阁占的那块地皮原本就是安定侯补偿给我们母女两个的,我如今都主动交还于贵府了,怎么还能被世子爷指着鼻子骂欺人太甚呢?”

    祝允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便见到秦知行被气得面色苍白,贺长情故意捂着胸口佯装委屈可怜的场景。

    看来,秦知行依旧不是主人的对手。她没事就好。

    贺长情抹了一把并无泪水的眼角,注意到了来至身边的人:“你没事吧?”

    “阿允没事,谢谢主上关心。”

    祝允低垂着眉眼,和往常一样,看上去永远那么乖巧听话,是以贺长情也不会多想。

    “小白清清,送客。”本来还想着何时去安定侯府与秦家的人算算清楚,如今这秦知行不请自来,倒也免了来日的麻烦。

    眼看着秦家那帮人被沈从白和左清清驱逐出门,贺长情才扭头对祝允道:“我们也走。”

    她还记着今日的计划,只是被秦知行耽误了一些时辰,但好在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二人赶到那处私宅时,还不到巳时,沈慈正倚栏出神,眉宇间时而有化不开的柔情,时而又浮上几抹愁云。

    一个人的情绪如此多变,多半是因为心事太重,又无法自我排解。或许,还真的和沈怜有关?

    “沈姑娘。”贺长情拾起裙摆,坐到了沈慈的身边。

    “小阁主。”刚刚经历昨夜的那事,沈慈一时还无法面对贺长情,两人间本以为早不存在的隔阂,就这样重又耸立起来。

    “沈姑娘可知,昨夜圣上逼我立下了军令状?”无中生有尚且是常用的手段,而对于本来就是事实的,更要添油加醋,贺长情摆出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若是再查不出下毒谋害圣上的人,别说是沈姑娘永远回不了宫,便是我和祝允,乃至整个鸣筝阁都得遭殃。”

    言罢,她还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了祝允。

    祝允自然明白贺长情的深意,于是忙不迭地点头:“主上昨夜一晚没睡,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好家伙!祝允撒谎撒得浑然天成,他什么时候瞒着自己偷偷练的?贺长情本意只是想让祝允附和一下而已,没想到他直接给自己添了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了。

    贺长情在沈慈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给祝允比了个大拇指。

    眼见着沈慈的表情不再是一开始的淡然疏远,贺长情便明白,她应是有所动摇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个大概,是沈怜做的,对吗?”贺长情的两颗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沈慈不擅伪装,只要自己这猜测无误,她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第47章 真相

    在听到“沈怜”二字之后, 沈慈白玉无瑕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股慌乱之色,那是种心事被人戳穿的恐惧和不知所措的无力杂糅在一起的慌乱。

    她该是想不通,自己千辛万苦护下的人, 哪怕受了再大的屈辱都死守着的秘密,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一个外人看去?

    只是,沈慈忘了, 在这世上, 向来是孤掌难鸣的。她有心替沈怜遮掩, 可沈怜却未必承她的情。

    “我猜对了, 是吗?”贺长情决定再推一把,于是继续说道,“你是因为沈怜在沈家不受待见, 所以觉得亏欠于她?还是说, 你们都爱着圣上,你这个当姐姐的甚至有心相让?”

    这一连串的逼问终于奏效,从沈慈这张蚌壳一样的嘴里终于泄露出一丝缝隙来:“不,我不会, 我不可能把圣上让给任何一个人的。小阁主你不懂,在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让, 唯独情爱不能让, 也让不了。”

    贺长情暗自咂摸了一下这话中的深意, 只觉得有些许的烦闷。

    她自然是不懂的, 毕竟她整日里为鸣筝阁操碎了心, 又一心扑在和秦家父子的争斗上, 哪里有心力与哪个男人走近?

    似乎对她有点意思的也只有那顾清川, 但贺长情实在对此人无感, 连维持二人现下的交情, 都让她焦头烂额。

    只是,事实归事实,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一语道出,可着实让她跌面。贺长情兀自念叨着:“我也不是不懂,迟早会懂的。”

    耳畔传来沈慈的一声浅笑,待贺长情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时,那张脸便又正色不少:“父亲待她不好,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

    合着,基于以上两点的猜测,就这样被沈慈全盘否认了?贺长情还来不及失望,便又敏锐地抓住了一点:“但是你没有否认我说是沈怜下的毒,所以真是她做的?”

    事已至此,瞒是根本瞒不住了。沈慈避开了些贺长情的灼灼目光,心里直打鼓:“那其实也不是什么夺人性命的剧毒,只是带有催人发情的药效。”

    即便此刻提起,沈慈心内都一阵阵的后怕。她既怕沈怜捅出天大的篓子,害了自己不说,还将整个沈家拖下水,又怕当时梁淮易真的着了道与沈怜发生了什么。

    她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大方。

    明明她爱上的那个人是北梧顶顶尊贵的男人,为皇家一脉开枝散叶是他要承担的责任,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可她,还是无法想象若真的有那一日,看到他与旁人袒胸露乳地做着那最亲密的事情,自己该当如何。

    光是想想,沈慈的心便疼地呼不上气来。

    贺长情自是不知沈慈看似冷静淡然的外表下,另有一番缠绵心事。她只是抬了抬自己因为过于讶异而张大的嘴巴。这个沈怜,真是胆大包天,把主意都到圣上身上了。

    “小阁主,你会把此事禀报圣上吗?”沈慈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贺长情挑了挑眉,投过去一个“不然呢”的眼神。就算是心怀侥幸,也不是这种怀法。她不禀报圣上,那这事就没有终止的一日,圣上迟早会把怪罪之心归在鸣筝阁头上,届时她也自身难保。

    “不过圣上他如此宠爱你,在你不顾一切地替妹顶罪时,他尚且都顶着朝臣的重压保下了你。沈家应当是不会受到牵连了,至于沈怜……”自作自受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后面的话,贺长情没有说出口,但沈慈心中早已明白。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她自请出宫,自我放逐在这远离皇宫之处,为的就是替沈怜争条活路。

    她自以为,只要她不说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究竟是谁给圣上下的毒。至于圣上,平日里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她,又怎么会狠心要了她的命呢?

    就这样下去,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沈慈不得不承认,她不仅有赌的成分,还在恃宠而骄。只是现如今,娇纵也该有个度,这眼看着就要把他人全都带累,沈慈的心中也也不可避免地摇摆起来。

    “我还有最后一问,或许有些冒犯。但如若沈姑娘方便,还请如实相告。”贺长情指了一指沈慈被衣袖盖住的手腕,“我曾在沈怜的腕间见过一个与你这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疤,该不会只是巧合那样简单吧?”

    “这,这是我的家事,恕我不便告知。况且,这和圣上要小阁主查的下毒一案,没有任何关联吧?”沈慈极不自然地将袖子往下拽了一拽,像是尤不放心,还顺带用另一只手捂在了上面。

    就知道沈慈不会轻易开口,只是让她道出谋害圣上的背后之人便已如此费劲,那伤疤的由来又怎么肯告诉她。

    罢了,只要能查出下毒一事的始末,于她而言便已是足够:“这里风大,万望沈姑娘保重身子。阿允,我们走。”

    此次进宫,述清原委,沈慈不日就会被迎回宫中,那时她便再也不是被困在私宅里不见天日的沈姑娘,而是后宫中唯一的娘娘了。

    ——

    “回圣上,是沈怜做的。”

    此言一出,圣上还没说话,一直垂首静立的邓瑛却最先抬头朝贺长情和祝允所站的方向看了过来。能让一向沉稳的邓公公都如此反应,可见沈怜下毒的事情足够令人大吃一惊。

    其实说来也怪,沈怜和圣上的关系,放在寻常百姓家,便是妻妹和姐夫,纵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联系,但也免不了经常的见面。

    可,他们不是寻常人家啊。

    圣上身处皇宫,沈怜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连沈家大门都难以随意出入,怎么有机会下的毒?

    贺长情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她的猜测出了问题?又或许,沈慈此人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甚至比她那妹妹还要棋高一着,这些不过是她的另一个谎言?

    可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梁淮易,贺长情心中终于像面明镜一般敞亮起来。不是她的猜测出了差错,也不是沈慈身怀更多的秘密,是圣上,他兴许早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不肯亲自戳穿,不肯做这个恶人。

    帝王,真真是可怕得很。

    贺长情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自己的臂膀,面上依然维持着先前的淡然,只不声不响地等着圣上做出决定。

    良久,圣上调转视线,看了过来:“朕知道了。邓瑛,即刻拟旨,三日后宫门大开,庆嘉妃回宫。”

    为什么,只字不提对沈怜的处置?这个梁淮易,果然心虚,莫不成最先放不下情情爱爱的人,反倒是他?

    好个脚踩两只船的家伙!

    许是贺长情不满的眼神太过直白,圣上揉着眉头,难得有闲心解释起来:“你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朕,事情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沈怜她当年救过朕一命,此次下毒之事就算她功过相抵,且饶她一命罢了。”

    救命之恩?圣上和沈家这两姐妹的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贺长情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头皮发麻,纵观目前的局势,还是得溜之大吉:“若圣上无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言罢,贺长情拽起祝允的胳膊就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任凭邓瑛在身后叫哑了嗓子都无动于衷。

    她算是发现了,谁和皇宫中的这些贵人走得近,谁就倒霉,平白惹得一身骚。从此以后,若不是梁淮易点名道姓要她进宫面圣,她绝不会再踏足这金碧辉煌的巍峨宫宇半步。

    贺长情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

    鸣筝阁中,左清清忙着为人斟茶,一见贺长情回来便兴致冲冲地凑了上来:“主上,有贵客到访。”

    贺长情也是着实没能想到,左清清说的贵客是眼前这位:“顾清川,你怎么来了?”

    顾清川真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自那日她主动去军营走了一趟,这几日总是能在各种场合和他一再相遇。

    “怎么样?惊喜吗?”顾清川依旧是那样的笑靥如花,待人热情。

    “还行。”贺长情不想扫兴,但也实在说不出那种违心的腻歪话来,只能这样敷衍着,“那个,你找我有事吗?”

    顾清川屈起手指挠了挠鼻梁:“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没事,我怎么好意思来找你。赵明棠已经由我爹安排好了,他说,他想见你。”

    赵明棠还算是个聪明人,突然的飞升之后没有立马得意忘形,而是紧紧地抱住她这个大腿,以期获得更长远稳定的利益。如此,倒是省心很多。

    贺长情带着祝允,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茶楼里约见了赵明棠:“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我把你从青州调到京都,并不是为了让你给穆国公一家做什么门客谋士。这一点,你很清楚吧?”

    当然清楚了。他前脚刚进国公府,穆国公他老人家便板着脸跟他说要摆清自己的位置,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尽管和自己想象的平步青云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无论如何,总算是搭上京都里的达官贵人们了。

    这是赵明棠做梦都会笑醒的程度:“小的清楚,小阁主放心,从今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行了,你先别忙着拍马屁。”贺长情将自己的视线从不远处守在门口的祝允身上收了回来,“进入国公府只是第一步。我要你想方设法地讨得国公爷和世子的欢心,越招摇越好。”

    “就这么简单?”赵明棠掏了掏耳朵,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人既然进了国公府,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扎根,讨主人家的欢心,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当然不止。但目前,你只需要知道这么多。这期间若无必要,你不可找我,若是实在情急,就先托顾清川传话。”顾世子啊,先对不住你了,待我扳倒秦家,一定会多多地补偿于你。

    第48章 皇妃

    赵明棠听得云山雾罩, 虽然依旧不明白贺长情要做什么,但还是满口应了下来。

    毕竟贺长情的手段,之前在青州他就有所领教, 若是可以借助鸣筝阁的势力,在京都里占据一席之地那便是指日可待。只要是于自己有利,就算被人当成傻子蒙在鼓里使唤, 又有何妨呢。

    “对了, 青州的问题可有缓解?”临行前, 李直辛说待事情了却便要告老还乡, 如今一晃已是多日,她倒从未听圣上提起过此事。

    朝政一事,终究不是她该胡乱打听的。因而, 即便心中再是挂虑, 贺长情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思来想去,赵明棠此时的出现倒实在是赶巧了。

    “知府大人已配合着钦差大人将府衙里上上下下查了个遍,赈灾粮也全数到位,赶我出发前, 大家伙最起码都解决了吃不饱的问题。小阁主,你啊就是太操心了。”一提到这些, 赵明棠便眯起眼睛笑个没完, “这世道, 敛财的奸佞小人不少, 可实实在在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也多得是。”

    或许, 这赵明棠将来也会是一个好的为官者呢。贺长情托腮静静地听着赵明棠的赘述, 一点也不嫌聒噪, 仿佛只是通过他的语言描述, 便已经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那种久旱逢甘露的欣喜若狂。

    “我走前, 拜托你的那事,办成了吗?”贺长情心中始终惦念着杨可寅这位教书先生。她应了杨可寅要助他重建书院,可当时走得匆忙,便将此事托付给了赵明棠。

    “说起杨先生啊,小阁主你给我的那些银两其实充其量就是起了个锦上添花的用处。”说了这许久,赵明棠终于感觉到了口干舌燥,他一边品咂着热茶,一边道,“他本来就有真才实学,邻里也都看重他。我拿着那些银两说是要筹建书院,百姓们一听那可真是一呼百应,各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现在谁家但凡有孩子的,都送去那里读书了。”

    如此这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难的永远不是平地起高楼,也不是筹措出黄金白银,而是民心所向。

    “此事多谢你了。”虽说二人如今也算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杨可寅的事情是她一人应下的承诺,实在不能混为一谈。贺长情向不远处守门望风的祝允招了招手:“阿允,把画拿出来吧。”

    祝允上前,将一直存放在檀香画匣里的一卷图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贺长情。

    贺长情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向赵明棠介绍起来:“你初来乍到,想必在京中行走不会十分方便。这夜宴图是傅云鹤傅老爷子的真迹,京中贵人向来喜好附庸风雅,几乎无人不爱。现如今,我还不能让外人知晓你与鸣筝阁的关联,因而能给你的有限,还望赵大人莫要嫌弃。”

    都说拿人手短,原先赵明棠还可以说服自己,他与贺长情不过是互取所需,如今小阁主如此大方,倒搞得他没来由得慌里慌张起来。

    赵明棠摆了摆手,推拒道:“这……小阁主这太贵重了,真不用。”

    只要是有心人,进京以后稍稍打探了解一番,便不难知晓而今最时兴的布料款式是什么,哪家酒楼的饭菜最是美味可口,以及在高官显爵中那些最为风靡的东西。

    赵明棠听说过傅氏合家的名气。傅云鹤如今岁数上来了,早已封笔,若是能有这位老爷子的一副真迹在手,当真足够他结交显贵了。

    如此大礼,他赵明棠何德何能,实在受之有愧。

    贺长情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却仍旧坚持:“等你有需要的时候,便知道你用得上了。”自以为是的骨气最是无用,等来日赵明棠达成所愿了,说不定还会感激他今日的行为。

    不用贺长情多说,祝允一把掰开赵明棠的双手,将画卷连同画匣都塞到了他的怀里:“拿着。”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明棠捧着那画匣,明明也没什么重量,但他却觉得自己抱了个大石头。

    完了完了,他被一幅画吃死了,以后莫不成还真的得被贺长情予取予求吗?

    ——

    圣旨来得很快,像是一刻都等不得。连同圣旨一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带着好几整箱首饰衣裙的宫娥。

    一时间,贺长情的私宅里进进出出,很难有下脚的地方。这倒好,一道圣旨下来,这里彻彻底底成了他们的地盘,对此,贺长情也只能扶额苦笑。

    祝允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显然会错了意:“主上别难过,如果您也想要钗裙,阿允身上还有钱。”

    “你那点钱,够做什么?”非是她看轻祝允,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统共也就没给祝允多少。毕竟平日里,他们二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处,委实没有太大的必要。

    不过等祝允将他多年积攒的银钱拿出来时,贺长情却是被惊了不小的一跳:“这么多,你难不成去偷去抢了?”

    “阿允的,都是主上的。”这话说得有歧义,祝允故意没有说全,好像只要在这些字眼上耍耍心机,就可以和她无限贴近。不过他到底还是害怕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她看了去,于是又笨嘴拙舌地弥补着:“只要主上想花,随时都可以拿去,阿允无怨无悔。”

    贺长情听了这话不禁笑出了声来。祝允到底是没有深入过人间烟火,他攒的那些足够庄户人家整整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也能买上几支簪子,扯几尺布料,但若是能达到他口中给自己随时拿去花的地步,那还真是想得太美。

    “你还是太低估新衣服新首饰对女子的吸引了。”贺长情站在庭院中,再次被那些忙碌的身影晃到了眼睛,“不过那些东西,我想要了自然会买。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没关系没关系,最多再忍两日,嘉妃就会被接回宫中。到那时,这里就清净了。

    宫娥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费尽心思地在为沈慈挑选衣裳和首饰,搭配着足以惊艳四座又不会过于张扬的妆容。唯独只有沈慈自己,寂寞于人群之外,像朵孤芳自赏的寒梅。

    贺长情问她,马上就可以回到宫中享荣华富贵,还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相伴,为何还是不开心?

    沈慈幽幽地吸了一口气,勉力挤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来。她什么都没说,可是那双布满忧愁的眼睛却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了她。

    贺长情是无法理解沈慈的冥顽不灵的,毕竟在她眼中看来,沈怜那是咎由自取,况且圣上顾念着旧时恩情,根本没有惩罚她。都到了这个份上,沈慈,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嘉妃娘娘,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日子就在沈慈的愁眉不展中转眼即逝。

    这日,长长的仪仗队铺满宅子外的林间,嘉妃顶着一身的凤冠霞帔,由宫人牵引着,登上了专为她准备的华盖马车。

    其实,这样泥泞又崎岖的林间,并不适合通行马车。贺长情忽而有些心疼那些宫人,来时就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如今回去还要护送着圣上的心头爱,慢不得颠不得,别说多受罪了。

    “阿允,我们也回去吧。”圣上对沈慈的爱可真是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虽然位分只是妃子,可一切都按着皇贵妃的规制操办不说,今晚还在宫中举办宫宴,诸多朝臣都会携家眷前往,只为共同庆贺这场宫廷喜事。

    这样热闹的场面,贺长情并不愿意凑上去,只是圣上特意点明了她不能缺席。还能怎么办,得亏她身边有个心灵手巧的剑兰,只要捯饬捯饬,不要太过落后于那些贵女们,别丢了她小阁主的脸就行。

    贺长情本没有抱多大指望,可是当剑兰为她梳妆打扮一番后,看着铜镜中那个含羞露怯的少女,贺长情不禁张了张红唇:“这,真的是我?”

    剑兰捂嘴笑着:“小阁主你本来就很美啊,就是您平日不爱笑,脸蛋也清汤寡水的,看着不太敢让人亲近就是了。”

    “我们小剑兰嘴可真甜。”不管了,姑且就当做是在夸奖她天生丽质吧,贺长情轻轻拧了把剑兰脸上的肉,“走了。”

    “阿允,你还在愣着干嘛?”一开房门,贺长情被早早候在门外,一声不吭的祝允给吓了一跳。

    只见少年红着脸庞,明明一早就偏过了脑袋,可一双眼却还时不时地向她这边瞥来:“主上今日好美……不对,阿允说错了,应该是主上每日都好看,今日尤甚。”

    主上头上的那些发钗个个都充斥着珠宝的华贵之气,可即便如此,她还簪着他送的那支,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鸟发簪。

    这真的不由得他不多想,祝允清咳一声,赶忙移开了自己愈渐滚烫的视线。他不能再这样继续偷看下去了,心,好像要跳出来了。

    对于剑兰和祝允毫不吝啬的夸赞,贺长情十分受用。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一个两个的,嘴上都抹了蜜,尤其是祝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个姣好的相貌,若是能得到他人由衷的赞美,那就更好了。

    贺长情的嘴角翘起就下不去了:“你想个赏赐,等宫宴回来,记得找我来讨。”

    第49章 心意

    太初池边, 花灯如昼,人影交错。晚风迭起,便送来香风阵阵。

    毫不夸张地说, 贺长情还从未在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脸生的,居然绕路, 也要同她主动打招呼。

    许是真的仰赖了鸣筝阁的名声吧。贺长情维持着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 倒也能与人寒暄几句。

    祝允跟在她的身边, 一早便发现了贺长情的不耐, 于是伸着脖子打量了几圈后,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主上,您的位子在那边。我们要, 现在过去吗?”

    贺长情与眼前之人点了点头, 微微偏过了些身子,从齿缝间挤出了两个字来:“当然。”

    “诶,小阁主?”男人一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看着四下里若有若无朝他投来的揶揄视线, 顿时羞赧不已,好在自己一招祸水东引使得是出神入化, “家父过会儿再去向你敬酒啊。”

    忽然被点名的户部侍郎, 此刻真恨不得撕碎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我生你这样的儿子, 还不如生个酒坛,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爹, 你醉了。”男人揉了揉被拽红的耳朵, 更觉丢人。过往这招也是百试百灵的, 谁能想到这宫宴还没开场, 老爹就醉得直说胡话。

    他们这样互相伤害, 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贺长情并未理睬身后的嘈杂,只一心奔着祝允指给她的方向走去。毕竟只要一落座,便可避免大部分无谓的干扰。

    只是等到走到近前,贺长情脚下的步子却生生地顿住了,这宫宴的位子究竟是谁给排的,怎么把顾清川排到她对过了?

    少时贺长情当了一回冷心薄情之徒,就是因为此人实在难缠,如今长大成人了,顾清川更是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包括因赵明棠,他们之间不得已有的牵连在内,这最近见面的次数多得是不是有点离奇了?

    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回可是她主动招惹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清川虽与周围人推杯换盏,但始终兴致缺缺,旁人说了一箩筐,他也不见得能回上两三句。可自打贺长情朝着这边走来,顾清川便注意到了,一双眼紧紧地追着人瞧。

    就在贺长情觉得自己有点如芒在背,生怕那人一个猛子扑到面前时,却见顾清川只是勾着唇看她笑,半晌既不做声也没动作。

    可能,是知晓今日宫宴人多眼杂,到底还是顾忌许多吧。贺长情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向了祝允:“阿允,我要吃那个。”

    没有人比祝允用起来更顺手,哪怕只是一方桌案,贺长情只需探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去够,她也要靠着祝允给她拿。毕竟,被人伺候的日子,是真的舒服。

    从方才起,祝允眉间那恨不得冻死人的冷意便一直盘桓着了,只是在贺长情眼巴巴地温声和他说话时,那冷意才不知不觉地尽数融化。

    祝允克制着自己心头猛烈的跳动,像个尽忠职守的下人那样应声:“是。”

    只是他的指尖刚探上了那白玉盘的边沿,下一刻,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狠狠地一掌拍开。

    二人一抬头,便见顾清川忽然来到了近前。不仅如此,只见他把盘子护食一样地护在了手里,眉宇间带了点诱哄的感觉:“这个味道其实一般,我那桌还有个更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真是说瞎话不打腹稿。贺长情摇摇头,神色不由地认真起来:“你可别再诓骗人了,宫宴每人每桌皆有定例,怎么可能有差别?”

    男人的身躯又往前进了几寸,一呼一吸之间吞吐出的气息似乎已经将贺长情的整张面颊都包裹起来。

    几杯薄酒下肚,顾清川的黏人劲更胜以往,他只痴痴地笑着:“那,我有话要同你说。就我们两个人,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这个距离,还算不上冒犯,可也足够让贺长情浑身不适了。

    借一步说话就借一步,难道她还能怕了这半醉不醉的人?就算是完全清醒的顾清川,只要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她也定要让他悔得肠子都发青。更何况,以贺长情对顾清川的了解,这人也就是嘴上的把式,其实内心深处还算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贺长情板着脸站起身来:“你前头带路。”

    她这不过刚刚应下,祝允却按捺不住了。也不知怎的,他居然不顾着主仆之仪,一把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主上,您别……”

    不行,那日他不过才说了几句顾世子出现得蹊跷,主人便看了出来。她定然不会喜欢搬弄是非,在背后说人不是的人的。

    祝允舔了舔发干的唇,意有所指地道:“顾世子喝多了,阿允怕您孤身一人的话……”

    “那,你就远远地跟着,别让顾清川发现不就行了?”

    晚间的清风带了池水的潮气,也将贺长情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味带到了他的鼻间,将人熏得醉醺醺的。

    少女踮起的脚尖,附在他耳边近乎于迁就的命令,还有那总是分辨不清是发自内心还是敷衍糊弄的笑容,无一不在他的心田跳跃起舞。祝允的魂儿都跟着飞了,他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像往常那样一口应了下来。

    顾清川则很是懊恼地挠了挠后脑,他并不知贺长情和那金玉奴说了什么,但见那男人一脸动情的死样,他就心中堵得慌。

    好在贺长情没有反悔,见他没有反应,反而还催促起来:“带路啊,不然一会儿宫宴都要开始了。”

    顾清川一步三回头地瞪着祝允,见那人迟迟没有动作,方才长吁一口气。

    太初池上的水榭掩映在苍翠绿意之中,而今夜的绝大多数人又都聚集在岸上,此时可谓是占尽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月色溶溶,水声潺潺,再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贺长情,我的心意,你究竟知不知晓?”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清川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暗夜里的星子,又亮又闪,“我从小时候就爱慕于你了,不然怎么那么不要脸地天天跟你屁股后头?别人都背地里笑话我,说我扶不上墙,说我一点都没有男子汉的样子,但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这话说到后面,尾音似是都染上了哭腔。

    别来这招吧,我真的不擅长哄人。贺长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退,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做死士:“我知道,但我拒绝。”

    这话,铿锵有力,简直比顾清川当年刚去军营里的习武场受的磋磨还要难以忍受。他掰着指头,不可置信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七个字,就七个字,你就把我打发了?”

    “顾清川,我若是明明对你没有感觉却还不拒绝你,吊着你,那你能乐意吗?”贺长情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顾清川是在这里等着她,刚才就不该答应跟他出来,“赵明棠的事情,算我有求于你。今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个歉。是我辜负你的心意了,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各退一步,做彼此的知己好友,怎么样?”

    顾清川背后的国公府一脉实力雄厚,他自己也品行端正,能结交这样的人,一点也不亏,最要紧的还得是,一个朋友之名便可以把他时不时冒出来的骚话给堵死。贺长情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临场发挥。

    水榭靠近岸边的另一头,祝允紧皱着眉头。这里离水上太远了,以至于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顾清川的嘴巴似是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主人则是一退再退。

    这个顾世子,究竟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能说这么久?

    毕竟是嘉妃回宫的日子,祝允也一改往日的一身黑,穿了身精干又亮眼的湖蓝色衣裳。此时他身姿挺拔地立在夜晚的池边,远远一见,比起京都里的好些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

    “公主?”宫娥低垂着眉眼,提着宫灯一直在为宁昭公主引路,只是身侧那影子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那是谁?”似乎很是眼熟,但自己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此人,“你去,把他给本宫叫来。”

    “是。”宫娥将灯笼就近留在了地上,用以为公主殿下照明,自己则是摸黑提起了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喂,公主殿下叫你过去。”宫娥的语气明显算不上有什么善意。

    又是宁昭公主?祝允对这位脾气不好的公主委实印象不佳。毕竟是琼华郡主犯了大忌在前,受到圣上的惩治也是理所当然,可这位公主殿下不识大体,只顾着为自己的闺中密友出气,使计逼得主人进宫不说,还故意为难主人。

    想到这里,原本还打算转身的人索性彻底站住了,只留给宫娥一个无情冰冷的背影。

    “和你说话呢,聋了?公主殿下叫你过去拜见!你要是不去也行,哼,自有你好受的!”

    这里毕竟是皇宫,闹得太僵,只能是给主人惹麻烦。祝允遮起眼底的嫌恶之色,转身跟在了宫娥之后。

    等到宫娥带着人去而复返时,宁昭公主不由地呼吸一紧。她只是觉得这人眼熟,却并没想到会是那个一直跟在贺长情身边的金玉奴。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金玉奴也会有落单的时候?此番若不好好羞辱他一番,怎么出在贺长情那里受的恶气!

    宁昭公主几步上前,细细地打量着祝允的眉眼。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模样真是好生俊朗,好似出自丹青大师的笔下,甚至比那画作还要精致:“跪下。”

    “本宫让你跪下!”在这宫里,太后是她的生母,圣上是她的皇兄,又有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一个在北梧人人都可唾弃打骂的金玉奴,却是和她唱起了反调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宁昭公主气血翻涌上来,连声音都陡然高了许多:“你若是不跪,本宫就去找贺长情,让她跪!”

    真是,卑鄙无耻!拿谁说事都可以,可她偏偏挑了主人下手。更让祝允感到愤怒却又无力的是,面对旁人的威胁,他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只能一再让步。

    祝允抿着唇角,两个膝盖一弯,便当着宁昭公主的面重重地跪了下来。这里的小径是由鹅卵石铺就的,即便穿着皂靴都会觉得硌脚,如今他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和用血肉之躯直接往上撞也没什么分别。

    祝允的唇色都白了几分:“公主,求您别去找我主人。”

    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还真是勾人。宁昭公主在这一刻忽然就懂得了为何那些男人们都只喜欢娇滴滴的女娘,原来和她眼下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她不由得探出指尖,摸上了祝允的脸庞。单是这样摸上一摸,那光滑细腻的触感便激得她浑身战栗,有种不可言说的羞耻与兴奋在她的四肢百骸间疯狂游窜起来。

    贺长情居然有如此艳福,平日里还装得不解风情,真是不知廉耻。

    宁昭公主的指尖欲要继续游走,只是下一刻,那金玉奴却面带嫌弃地偏过了他的头去,好像被她这尊贵的公主碰上一碰,是遇到了什么极恶心的事情一般。

    宁昭公主气不过,于是一把捏住了祝允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来直视着自己:“本宫瞧你也有几分姿色,莫不成就是凭着这张脸,一直勾搭你那主人?”

    “不许你,侮辱主人!”本想着委曲求全就是,可是这宁昭公主却是越说越过火,也不知安了什么心,还妄图攀咬主人。祝允眼底不受控制地酝酿起杀意来。

    只是他的杀意到底是抵不过皇家威严的。只听啪地一声,宁昭公主的一巴掌甩了下来,祝允的脸上立时便是一片红痕。

    “你在做什么?”

    贺长情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倒让宁昭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第50章 当众发难

    贺长情出现得太突然了, 宁昭公主罕见地结巴起来:“你,你管本宫,你谁啊!”

    宁昭不过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而已。若是自己身后也有人如此撑腰, 做什么事情都有兜底,或许她还能做得更嚣张跋扈一点吧。

    贺长情敛去了眸底的不忿,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自是管不了公主殿下, 但公主殿下动我的人, 是不是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呢?”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这句话放在此情此景之下的她们二人身上是行不通的。宁昭既不是一位君王, 没有这样的资格辖制旁人,金玉奴也有且只需听一人的。

    确实,无论从哪方去考量, 都是宁昭缺理。因此, 她很快便不说话了,唯有一双大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昭示着她的心虚。

    “阿允,还跪着做什么?”说着, 贺长情朝地下的人伸出了手,也不管祝允还有没有牵她手的胆量, 便将人一把拽了起来, “走了。”

    贺长情的步子迈得很大, 一头的银簪流苏因她身子的晃动而在风中不住地碰撞在一起。那清脆悦耳的声响, 像是清风绕过檐下风铃, 非但不聒噪, 还有种抚慰心灵的感觉。

    看着贺长情的背影, 祝允没来由得慌作一团, 他张了张嘴, 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您可是生气了?”

    “没有。”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甚至根本听不出什么语气来。

    即便听到了令人放心的准确回答,可祝允的内心依然悸悸个没完。

    主人会否因此厌恶于他?他怕极了自己的这个猜想,于是几步小跑上前,出现在了贺长情的眼角余光里:“主上,我,我不是故意要让公主罚的,是不是给您丢脸了?”

    “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贺长情的步子终于顿了下来,她盯着祝允的脸庞,说出口的话比寒冬腊月的天还要冰冷,“她那可不是罚你。”

    祝允低着脑袋,闭了闭眼。完了完了,主人果然生气了,她说不生气的那话都是假的。也是,自己只是一个金玉奴,前脚刚一进宫,后脚便冲撞了贵人,惹得主人不快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是若细细一想,不仅是他自己罪大恶极,那公主也不是什么……

    这边祝允还陷在自责与懊恼中不可自拔,下一瞬只觉得贺长情的手心贴了上来,冰凉的温度刚好覆盖住了那挨了巴掌的部位,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被压下去不少:“主人?”

    “是不是很疼?”贺长情很是心疼地摩挲着那里。

    她收了祝允在身边这许多年,若不是那次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了圣上,自己也是气急才甩得那一巴掌,不然的话,她根本不会动祝允一根手指头。宁昭公主却说打就打,想骂便骂,她是怎么敢的?

    祝允敏锐地察觉到了贺长情心中正在酝酿的暴风雨,蓦地竟升腾起了几分不应该出现的喜悦之情。

    主人这分明是在心疼他。

    而本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疼”,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祝允便撇着嘴角,声线一软:“公主的手劲挺大,阿允到现在都有点缓不过来。”

    她其实本也只是乍看之下无法平和地接受,于是就那么顺嘴一问。毕竟鸣筝阁哪个不是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祝允往常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曾挂在嘴上,他甚至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处理伤口。

    曾几何时,贺长情还以为他是一个不知疲倦,永远不会疼痛的铁人。

    就是这样的人,此刻却在自己面前大吐苦水,还能是为什么?一定是宁昭将对她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了祝允的身上!

    “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找回公道!”贺长情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淬了一把火。

    祝允从来都不怀疑她说的。既然主人能说出这话,那无论多难,也不管会付出什么,她也一定会做到。

    可,对方是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主人若是为了他去得罪皇家,实在不值得。

    祝允心下一急,便伸手捉住了贺长情的手腕:“主人别去。阿允挨些打,本也没什么的,您没必要为我冒险。”

    看来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不过就几句话的功夫,早已改口的人便原形毕露了。这是今夜,她听到的第二声主人。

    贺长情掰开了祝允的手指,并没有戳破他:“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

    宁昭是公主,今夜的宫宴又是为了迎接嘉妃回宫,是圣上尤其在意的喜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当然不会选择和宁昭硬碰硬。来日方长,还多得是机会。

    “何云琅的药膏还有得是,等回了鸣筝阁我就给你上药。一会儿的话,你就先忍忍吧。”贺长情一再保证就算今夜的宫宴结束得晚,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提早离席,带祝允离开。

    殊不知,其实她的保证在祝允眼里本就没有必要。只要但凡她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来,都足够祝允像吃了蜜一样地甜。

    只不过,这样的甜多多益善,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吧。祝允极力克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是阿允不好,害主上担心了。”

    “快开始了,我们先回去再说。不然若是给了有心人借题发挥的机会,又要折腾。”

    而后,二人沿着池边的小径一前一后地走着,由于四下里一时间只有风吹动水面引起的水声,气氛因而显得异常平静。

    就在祝允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有关顾清川的事却苦于没有借口的时候,顾世子就忽然出现在身后,并唤了他们一声。

    对于顾清川此时的出现,贺长情是很讶异,甚至是颇为费解的:“顾世子,我们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这怎么刚刚消停了没一会儿,顾清川就又追上来了?

    “你是同我说清楚了,可我也明确向你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你可以拒绝我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你?所以,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这行为。”顾清川环顾了一下四周,末了还十分应景地耸了耸肩,“况且这路就一条,你总不能让我跳到太初池里,游过去吧?”

    明明知道这顾清川是在强词夺理,可奈何他这话一时半会真的无法反驳,于是贺长情也只好接受了对方一路同行的提议:“都快走几步吧。”

    也不知在他们刚刚分开的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里,顾清川是怎么想出这一套说辞来的,竟是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得以让贺长情松口气的是,这顾清川也算有分寸,见她没有这种心思便不再死缠烂打,当真就像他说的那样,几人搭伴走个路而已。

    不过好景不长,宴席当场又出事了。

    只见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围聚在一起,大说大笑,更有甚者还勾着肩搭着背,那场面混乱不堪,犹如误入了什么吵吵嚷嚷的闹市区。

    贺长情有一瞬,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不然压根都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阿允,你使劲捏我一把。”她将手掌伸了出去,“你没听错,我就是让你捏我,别下不去手。”

    祝允虽不明就里,但对于她的话向来有求必应,于是伸出几根手指,在她的掌心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一点都不痛,但是却足以让贺长情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的事实。她踮着脚尖往人群中央瞥了好几眼,却依旧满腹疑虑:“那是谁?”

    “是章相的义子,章远安。”顾清川的声音响在耳侧,那是种情绪没有起伏,近乎于冷漠的语气。

    是以,再次相见多日的贺长情这回都没有忍住,侧目向顾清川望去。

    她的眼神过于热烈,像是一种明晃晃的责怪。顾清川实在捱不住这种煎熬,于是不得不正色起来:“前几日章远安也带回来一个金玉奴。长情,我知道你对金玉奴的感情远非常人能比,但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他是章相的人。如若真逼急了,圣上也没法为你说话。”

    章相只是岁数渐大,大有放权之意,但这并不代表着是个人都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折腾。

    章远安尽管只是个义子,但在章家的待遇却一点都不低。别说是自己这样没有官职的女子,便是真的有官爵傍身的朝廷大员,也不会轻易开罪了他去。

    顾清川说得不错。看来他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乳臭未干,只知道黏着女孩跑的臭小子了,可惜的是,她还是那个她,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远安,一会儿让他也舞一曲呗?刚好给嘉妃娘娘接风洗尘了,也让我们大家都开开眼啊!”

    一些纨绔子的笑声越发放荡,全然没有一点深处皇宫内院的警醒。贺长情也算是发现了,他们这是在把人当猴子耍,多歹毒啊。

    “章公子!”贺长情甩开了顾清川和祝允一左一右欲要来拦她的手,“今日是嘉妃娘娘回宫的大好日子,你却在这里聚众闹事,寻欢作乐,不觉得这样过于放肆了吗?”

    “放肆,放什么肆?”章远安眨了眨眼皮,又一脸无辜地看向四下里的一双双眼眸,好像真的没反应过来贺长情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格外好笑,“金玉奴是我北梧人的附属,是牧心者的奴隶啊,本来就是为专供我们取乐而生的。贺阁主你莫不是被金玉奴迷惑了心智,昏了头,自己丢人败兴不说,现而今还来管旁人的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