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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南下 三 陛下,何意反耶?!

    其实别说魏国公了, 就连汪直都觉得,这次陛下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他并不是想说,陛下做的是不是太过了。

    陛下是大明的天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对天下的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绝对谈不上过份。

    别说他们处置的这些没一个干净的。

    就算其中有一个两个勉强清白一些, 那又如何?

    他只是觉得陛下不该牵涉其中,而是……

    “妈妈。”赵小照指着牌匾上的四个字问, “这是什么意思?”

    张宛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垂拱而治”, 直接说:“就是坐山观虎斗。”

    “坐山观虎斗?”赵小照不解,“那有什么意思?”

    他握拳一挥、斗志昂扬地说,“当然是要, 坐山跟虎斗啦。”

    “这话不对。”张宛笑了一声, “你要是坐山, 就只能观, 斗不了了。”

    “那怎么样才能斗?”

    “自然就只能站起来,跳起去,才能和他们斗……或者玩了。”

    赵小照眼珠子一转:“我明白了。”

    张宛嗤笑, 你明白个屁。

    房间里用软枕给围了个大圈。

    小核桃和他们家老三, 喂好了早上一顿,就给放在里头让他俩爬爬爬爬。

    中午抱出来再喂一顿,睡一觉拉出去晒个太阳, 再拉回来爬爬爬。

    要么怎么姓“朱”呢,这果然是跟猪一样养了。

    太监都看不下去了,这宫里的皇子公主那个不是金尊玉贵。

    就说太子殿下了,那从前都是三四十个人围着转,不管去哪里都是抱着的,鞋子都不沾一点灰尘。

    如今这两位, 纵然比不上太子殿下尊贵,倒也不能……

    钱锦坐了轿子进宫,张宛问她:“这些时日陛下在南直隶的事,你也听说了?”

    她娘家是松江府钱氏。

    虽然不是皇帝在南京点名的那个钱,但也都是亲戚。

    “殿下,我父兄守法知礼,决不敢干这种事。”

    之前东厂清查田亩之时,她大哥就来问缘由。

    “咱家有多少田地?”

    “几百亩总是有的,这还是少的呢……”

    她大哥还不以为意,“咱们家给的价格公道,纵然他们不卖给我们,也得卖给别家。”

    松江棉纺业发达,许多人不再耕种,专职纺织,得的钱也不少。

    “留一些,多余的或卖了,或处置了。”

    钱锦问,“之前的纺机效果如何?”

    钱公子赞道:“真真是妙不可言,原以为灵巧的工匠都在咱们南方,没料到……还得是看宫里啊。”

    他当然不会真相信这纺织机是皇后做出来的,皇后她能会纺织么。

    这自然是这宫中的工匠发明的,借以皇后的名声。

    “如今有三百架织机了,父亲还准备再择一地方,另建一织坊。”

    钱公子想了想也说,“那田地卖了也就卖了吧,如今我们家也是缺钱周转。”

    要么说有钱人都是地主呢。

    毕竟在古代,你有了钱除了纸醉金迷地花花花,也就只能买田了。

    几百年后的大家,也就喜欢买房子这样的不动产。

    不买房你让他们买啥呢,又没有股票可以买。

    至于想要快速大钱生小钱,大体上只有放贷这条路了。

    要想赚的多,那自然是高利贷,越高越好。

    借贷是债务关系关系,你情我愿、官府不管。

    但对于高利贷,朝廷自然是三令五申,绝对不许。

    不过,只要有人要钱用、有人手里有钱。

    这桩交易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钱锦说:“听说陛下在南直隶各州府,清查田亩、归还农户。”

    对于急需钱的百姓,皇帝拿出皇庄的钱,用以振济灾民。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之前,我父亲一直想扩大织坊,寻了几家熟悉的亲戚,可他们都不愿入股。”

    毕竟,做生意虽然可能赚钱,但是也是有可能会亏的。

    赚了固然好,亏了怎么办?所以不要不要。

    还是买田好、放印子钱好,白赚不亏啊。

    不过,你要说如今不让放印子钱了,至少眼下风声紧,大家都得收敛收敛。

    那这白花花的银子呆在屋子里多可惜啊,不如也入股织坊罢了。

    毕竟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钱生钱。

    “买田能生钱、就买田。”

    “放贷能生钱、就放贷。”

    “实业能赚钱,那就干实业。”

    赚钱,不寒碜。

    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虽说士农工商,科举做官第一等,行商最末,但他们也不在乎。

    想宋元之际,棉种自广东、福建向北传播。

    松江周边得风气之先,棉花种植发展很快。

    加之,黄道婆自崖州将先进纺织工具和技术带回了松江,棉纺业发展迅猛。

    以至于明初,朝廷规定松江府可以“折布纳官”。

    一斤棉花可以折米二斗。

    所以到如今、松江土地大半都种植棉花。且织造尤精,价格高出普通白棉布至少一倍以上。

    外地商人都要来松江收布,可谓衣被天下,年年都进贡到宫里的。

    加之如今有了织布机,效率更是翻番不止。

    投资织坊,不说一本万利,百利是少不了的。

    钱锦心想,这究竟是陛下无心插柳,还是本身就有这个意思呢?

    可惜她夫君顾选没去成南直隶,还不太清楚其中奥妙,且在家里心中日日郁闷。

    “陛下实不该……难道我还会徇私不成?”

    不就是大义灭亲么,他们难道不懂。

    就算那些地主官员和京城有些首尾,那也是高官,又不干他们事。

    他顿足:“这样好的机会,日后可难了……”

    “你呀,过于急功近利了,你怎知日后没有。”

    这青云之路,只多不少。

    上次藩王之事,早已让他得了直名,这一两年最好消停一些。

    她既希望夫君飞黄腾达,又害怕他在朝廷的波诡云谲中被人当了出头鸟。

    可如今看来,相较于让别人出手,咱们陛下似乎更喜欢自己动手。

    赵鸣问汪直:“你是觉得,这会脏了我的手?”

    汪直点头。

    有什么脏的累的,当然该是他们东厂出面。

    皇帝

    怎么能够以身入局呢。

    赵鸣却潇潇洒洒、仰天长啸——“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舞台再大,不上台,那永远都只是观众。

    不参与,永远只是局外人。

    什么?你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太过于风险了?

    “你卖过鱼没?”

    汪直:?

    赵鸣随手抓了一块牌,扣在掌心看也不看弹出去。

    “风浪愈大,鱼越贵!”

    *

    赵鸣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跑这么一趟,日后这个“孝”那肯定是没了。

    “中兴之主”也中不起来了。

    大概对于弘治朝的评价,会和他爹朱见深一样。

    你看那些电影都是这么开头的——成化年间、皇帝昏庸、宦官当政、奸佞丛生,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皇帝是昏君。

    万贵妃是打胎大队长。

    然后,画面上就会出现练了《葵花宝典》的武林高手汪直。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明朝。

    还以为是唐末的太监,一个不高兴的,就把皇帝宰了、换成自己喜欢的。

    ——陛下,何意反耶?!

    明朝的太监冤啊,我们不过是皇帝的狗腿子罢了。

    明朝的大臣也冤啊。

    人家权臣都能造反,我们能干啥,最多不过骂你两句,还容易被你拖出去打屁股。

    但这次在南直隶,赵鸣可没有动用廷杖。

    “我这叫以理服人。”

    他冷笑,他们还别嫌他不好,等看到嘉靖万历,你们就消停了。

    嘉靖:……天子,从不站在矛盾之中,始终站在矛盾之上……

    钱锦跟皇后正聊着,突然咦了一声,看着旁边一个明显比二皇子还要小一号的孩子。

    这是……

    赵小照玩了一圈回来,一开始还没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当他逗完妹妹逗弟弟,逗完弟弟再……

    “呀,怎么多了一个?”

    两个弟弟了?

    “妈!”赵小照不可置信地嚷嚷,“你怎么又生了一个?!”

    这次怎么这么快?!

    看这个,也就生下来几个月的样子。

    张宛无语:“这个不是我生的。”

    “哦。”小照理所应当说,“那就不是我的弟弟喽。”

    嗯,话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既不是张宛生的,也不是赵鸣生的,可是——

    “倒也算是你弟弟。”

    赵小照:……这是什么个算法……

    他伸手捏了捏这小娃娃的鼻子。

    有过弟弟妹妹之后,他下手有数了很多,没有那种“往死里捏”的劲儿了。

    “这个……长的一般般吧,没有我妹妹好看。”

    “太小了,还没长开呢。”

    这小毛孩眨着眼睛,突然喷了小照满脸的口水。

    “咦——”

    小照嫌弃地丢开他,自己擦了擦脸。

    不过,这孩子果然不是他们家的。

    也就打了一个照面,以后他一直没有见过,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他亲爹风尘仆仆归来,这一大堆流程也多,赵鸣烦的很,就先带着汪直轻车简从偷偷溜回来了。

    这还是大白天,小照在外头疯玩呢。

    两个小的已经从在地上乱爬,变成在地上乱跑了。

    赵鸣哭哭啼啼说:“娃儿么,你们亲爹回来了!”

    没把我忘了吧。

    小核桃本来就高冷,拒绝了亲爸的亲亲,在他怀里扭捏了几下。

    倒是老三,不管不顾跑过来,虽然应该是记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跟自己有啥子关系了。

    但还是赏脸,主动亲了一下。

    赵鸣抱着儿子,转过头去亲老婆。

    “咦?”余光瞥见一旁多出来的一个坐在地上的娃,“这谁啊?”

    他出去几个月,家里多出来一个娃?

    “这个嘛……朱厚熜啊。”

    第72章 嘉靖道长 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这么快?!”

    赵鸣啧啧, 他这老弟挺行的啊。

    他仔细端详这小娃娃的脸蛋:“可是长的也不是很像啊……”

    “你难道知道,嘉靖长什么样?”

    张宛无语,“你该不会是觉得, 他和陈宝国长的不像吧……”

    赵鸣嘻嘻笑了两声。

    本来,朱厚熜应该在正德二年生于湖广安陆州, 是兴王朱祐杬的次子。

    也是兴王妃蒋氏的第四个孩子。

    但现在“正德”这个年号什么时候用还不知道呢,反正得赵鸣死了之后才能轮到。

    其实, 张宛觉得明朝的年号还是挺清新脱俗的。

    洪武、永乐, 成化、弘治,都有些意思。

    就是“正统”……有些一眼难尽。

    至于天启,李白《古风》——“明断自天启”, 算是大预言家了。

    兴王一共六个孩子, 蒋王妃一个人就生了五个, 怎么也算是独宠了。

    只是, 她和兴王虽然成婚早、感情也不错。

    但是要在原本在弘治十三年、才生的第一个孩子朱厚熙。

    可惜五日后就夭折了。

    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后,才生下了次子朱厚熜。

    也有可能是这个时空,兴王没有就藩湖广。

    这夫妻俩在京城被拘着, 实在是无事可做, 所以就……

    虽然这孩子显然没有五天就夭折,但张宛怎么确定他是朱厚熜,而不是朱厚熙的呢, 自然是因为名字。

    朱元璋给子孙的名字搞了一大堆条条框框。

    尤其是朱厚照这一波火字旁的,真的不可能叫他们烤啊烧的。

    所以,后面生造出一堆元素周期表来。

    皇子的名字自然是重中之重,好的字、祥瑞的字,都得给他们先挑。

    就算他们生的晚,也得留给他们。

    所以, 留给宗室子弟的名字就不多了,也都是要由宗人府确定的。

    上了玉谍,才真的算数。

    不是爹妈想起什么名字,就能起什么名的。

    当然,你私下里叫个阿猫阿狗,那也没人管你。

    这小子既然叫了朱厚熜,那就是命中注定了。

    虽然是堂兄弟,但历史上的朱厚熜比朱厚照小了十四岁。这里倒是大大缩短了这个差距。

    而历史上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这两人,也是早早就相识了。

    张宛和赵鸣这俩搞政治的渣渣,看见道长,不禁肃然起敬、心生敬畏。

    虽然这小子牙还没长起来,但他俩总觉得他会跳起来冷笑——

    ——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既然是大侄子,他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太吝啬了。

    张宛拍了拍旁边的一叠衣裳。

    “八套常服肯定是足足的,多几套也没问题。”

    她还特意送了个松木桶,给这小子洗澡。

    不过不能每天都换哦。

    “说真的。”赵鸣唏嘘,“我觉得咱们小照肯定玩不过他。”

    小照,是有几分聪明。

    但在道长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了。

    不是我方太无能,实在是敌方太狡猾。

    “不光小照玩不过他。”

    他们一家五口,捆在一起也玩不过他。

    不过,他们觉得这辈子的朱厚熜应该没那么运气好了吧。

    毕竟前面又多了一个。

    赵鸣死了还有小照,小照挂了还有他亲弟。

    这三个人中,但凡有一个活的比他长,这小子就没戏了。

    “要说,嘉靖、也算是整个大明最会做皇帝的男人了。”

    这不是说他工作出色,而是说他手段厉害。

    可惜了,这个时候早没有藩王做丞相了。

    不然的话让这小子来当个宰相,那才真是刺激啊。

    赵鸣看着小熜熜满嘴吐泡泡,着实是可可爱爱的模

    样。

    而且这小子还不闹腾,反正比赵小照那时候好玩多了。

    他俩对于嘉靖没太多别的感觉,就是对这婴儿朱厚熜觉得有些神秘。

    真想拿着放大镜,把他从小到大都放自己脸皮子底下反复观摩。

    “要不,把他留在宫里?”

    放在眼皮子底下,这小子总不会成精吧。

    宫里多样一个孩子倒没什么,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娃。

    “就算有这想法,也先过两年吧。”

    且先把他送回兴王和王妃那边再说。

    “这几个月如何?”

    他们倒是常有书信来往,就是总要耽搁许多时间。

    张宛觉得就他们那时候处对象三天的微信,这边一辈子都传不完。

    “他们是不是又拿捏你俩了?”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三个月只够骂一人。

    赵鸣愈发觉得这电报线是非拉不可了。

    保证立刻就能骂到想骂的人。

    “老婆。”赵鸣凑在张宛身边,“这几个月可真是累坏我了。”

    “累了那还不赶紧回去睡觉啊,在这磨蹭什么呢。”

    “我在外头睡好了才回来的。”

    这叫养精蓄锐。

    赵鸣在她耳边蹭过来蹭过去。

    “这些日子寂寞不,要不让朕来给皇后侍寝?”

    张宛斜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点去洗澡。”

    “好嘞!”

    赵鸣立刻兴致冲冲去了。

    热水早就放好了,泡的那叫一个浑身舒坦。

    他真想闭上眼睛享受片刻,就看见一个脑袋从水盆里窜的冒了出来。

    “爸爸你回来啦!”

    赵鸣给这小子差点没吓出神经病来。

    怎么,你是想把你老爹吓死,然后现在就登基吗?!

    赵小照一下子跳到亲爸身上,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爸爸,我好想你呀!”

    “行行行。”

    “我想跟你视频,想和你打电话,但妈妈说不行。”

    这可不是糊弄,这是真的不行啊。

    这个技术可不是蒸汽机什么的,反正有生之年你是甭想了。

    “爸爸,你去看了小葱葱了?”

    “嗯。”

    “我爱吃葱,要不把他留给我玩玩。”

    “人家有爹妈的,再说你有你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要玩别人的。”

    他摸着儿子的脑子,先看了一下他的积分。

    好几个月了,但是真的没什么长进。

    想想也是,毕竟他现在也很难施展自己作为太子的威力吧。

    会不会出阁读书之后会好一点呢?

    不说别的,至少能把给他讲课的老师气个半身不遂吧。

    “爸爸今天你回来了,那咱们三个可以一起睡了。”

    “平常爸爸不在的时候,是你跟妈妈睡、还是弟弟妹妹和妈妈睡?”

    赵小照委委屈屈地:“妈妈自己睡,弟弟妹妹……嗯有人陪他们睡。”

    “你呢?”

    “我,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睡大街都行。”

    这话说的可可怜怜的,明明是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要是还住在咱们那个家里,这样的日子你想也别想,就等着住上下铺,早早开启宿舍生涯吧。

    其实此行好几个月,也不是三天五天。

    自然有沿途的官员或者有心之人进献美貌的女子,来侍奉皇帝。

    他们也不可能直接把人安排到龙床上,都是通过买通太监操作。

    结果,汪直还真跟赵鸣说了。

    “大胆!”赵鸣板着个脸,“出来之前,皇后没跟你说这事么。”

    张宛固然是没有用嘴说,但眼神还挺明显的。

    “陛下,皇后是臣的主子,您也是臣的主子。”

    ——但您也是皇后的主子,所以归根结底、臣还是得听您的。

    汪直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小年轻了。

    他心想,您虽然宠爱皇后,但也比不上从前先帝对万贵妃的深情吧。

    同甘苦,共富贵,但即使如此、先帝都免不了纳一堆妃嫔,你可就……

    “退下。”赵鸣摆摆手,“朕是正经人,怎么会被美色迷惑。”

    君子坐怀不乱。

    “臣遵旨。”汪直说,“若陛下有需要,只需……”

    一个眼神。

    赵鸣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个太监么。”

    怎么好像还精于此道?

    “臣确实是宦官。”

    还是小时候就成了的,

    “但臣也是人呐。”

    不就是人之常情么。

    此番赵鸣先斩后奏,跑去了南京,已经让朝中的大臣十分头疼了。

    这一届弘治的大臣,跟那一届正德的下属还不一样。

    朱厚照不是个玩意儿,是大家从小就知道的。

    尤其是他东宫的老师,铁定是心里门儿清。

    给他取“正德”这个年号估计也是正有此意。

    ——就是知道你“德”不正,所以才让你谨记、天天要正一正。

    可朱佑本来一贯是个好孩子,瞧着二十多了,也不像是到了青春期或者更年期的样子。

    怎么就这么突然变得如此跳脱了?成天想起一出是一出。

    “罢了。”李东阳摆摆手,“陛下已经回来了,此事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兵部尚书马文升不乐意了:“阁老,话可不是这么说。”

    他冷着脸说,“几位身为阁臣,本来就是辅佐陛下政务的。结果陛下去了南京,内阁竟然不知道,那又辅佐什么政务?!”

    “马大人。”

    吏部尚书屠滽在中间打圆场,“都是为朝廷做事,应当同舟共济。”

    礼部换了个话题:“陛下舟车劳顿、刚刚返京,可太子出阁读书的事,这可不好再拖了。”

    大的养废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再养个小的了。

    更何况以太子目前“暴露”出来的品行,那真是不教不行啊。

    你看杨廷和,自家能教出神童来,却险些被太子气死。

    本来万历朝的大戏,提前一百多年上演了。

    对于太子出阁的事,赵鸣搞起了拖字大学。

    “病了,太子病了啊。”他感伤地说,“这孩子身子骨儿弱,着实可怜。”

    李东阳:???

    病了?还身子弱?

    那之前在后殿活蹦乱跳,嚷嚷的声音连外头都能听见的是谁?

    可别说,那不是太子。

    再往后又是各种理由。

    不过皇帝虽然不让太子正式出阁,却从翰林院拎了几个人来教太子,其中有一个便是今科的状元——朱希周。

    人家得状元,都是文章写的好。

    朱希周得状元,那是自己姓的妙。

    第73章 春闱 一 你们是兄妹,还是姐弟?……

    弘治九年, 是三年一次的春闱。

    赵鸣也是干妥了这件事,才去的南京。

    ——这说明什么?说明朕知道轻重缓急。

    二月乙亥,礼部会试, 取中试举人三百名。

    三月癸巳,皇上御奉天殿, 策试这三百人。

    虽说是天子门生,但殿试之上, 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皇帝既不能让人落选, 也不能看谁顺眼,就路边抓个新人进去。

    只能给这三百人重新排个名次。

    并且大体上也就是个微调,4名变5名, 20成了18这样。

    很难把人从第299名变成第1名。

    怎么看, 皇帝也不过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所以, 这些进士大抵上只觉得自己或天赋异禀、或勤奋苦学、或那啥啥啥, 反正这功名不是皇帝赏的。

    毕竟皇帝真的决定不了什么。

    而这一科虽有一些著名人物,但风头远远不能和三年后、弘治十二年相提并论。

    三年后,不光那一科的进士星光熠熠。

    就连落榜的也都各有奇遇。

    放榜前后更是……

    且先说回这一次, 赵鸣亲自点了朱希周为状元。

    “姓朱, 好啊。”

    没有那一堆金木水火土,果然清新。

    再看籍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

    果然, 南直隶永远都是科举路上的卷王。

    离的不远,又是同姓,八百年前说不定真是一家。

    “朱是国姓,名希周,也是好名。”赵鸣说,“且周有天下八百年。”

    是个好兆头。

    ——八百年?你也是想瞎了心了。

    他召朱希周上前, 问了他年纪,再看了看他长相。

    “二十四岁,果然年轻有为,朕看你面相,能活到八十四。”

    可不是么,六十年一甲子。

    今年是丙辰科殿试,六十年后又逢丙辰科,诸大绶状元及第。

    嘉靖皇帝觉得两个丙辰科状元同在一朝,实属旷古盛事,这等喜事一定是他的功德。

    “八十四?”

    给你算命数,怎么看都是骗子。

    不过,谁也不敢说皇帝是骗子,更何况早有“前科”,朱希周自然是喜不自胜。

    ——皇帝点了我做状元,还说我能活到八十多!

    ——真是双喜临门啊!

    看来少活一年都不成。

    既是状元,自入翰林院为修撰。

    他这等资历,本来是没有资格当太子老师的。

    但既然太子没出阁,也就不算正经老师。

    小照似乎也开始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了。

    从前那个世界、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了。

    什么手机、游戏机,梦里都看不到了,许久也不再提了。

    毕竟,他那时候也不过才三岁而已。

    如今,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

    一晃就到了弘治十二年。

    一想到弘治到不了二字头,赵鸣就觉得离自己的“死期”越来越近了。

    皇帝屡屡预言别人能活几何,那是不是能算到自己何时寿终正寝、驾鹤西去呢?

    当然是没人敢这么问。

    某次筵席上,张宛只好当这个嘴替,替他问了出来。

    “看相能看别人,但看不了自己。”

    赵鸣垂眸笑了笑,不是冷笑,也决不是微笑。

    矫情一点,勉强算是春水般的笑容。

    但是二月初春的水,不刺骨、但也有几分冷。

    “朕能活到什么天岁,还得看大家的意思……”

    大家?

    哪个大家?

    什么大家?

    陛下,你别走,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哎,你说说清楚啊……

    这三年,事情也发生的不少。

    张宛和赵鸣自觉这考成法在二十四衙门中的试点不错,吏部可以推广。

    如今的吏部尚书是屠滽。

    弘治九年,吏部出缺。

    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如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谓之廷推。

    参与廷推的,是朝廷主要官员: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等。

    如果大家反对,理论上皇帝就无法通过廷推任命。

    当然,皇帝也可以自己下旨。

    但臣子们多以这样的方式为耻,宁可不干、也不接受。

    说好听点儿——就是皇帝你程序不合法。

    说难听点儿——这官来路不正,我不干!

    前两年,赵鸣直接下旨让一个叫徐恪的升任南京工部侍郎。

    升官儿啊,这天降好事,不说让你感激涕零,起码程序上也要谢个恩吧。

    可是,徐恪竟然断然拒绝了。

    理由就是——“大臣进用,宜出廷推,未闻有传奉而得者。臣生平不敢以他途进,请赐罢黜。”

    打人不打脸,这可不是打赵鸣的脸么。

    啪啪啪啪。

    说古代皇帝乾纲独断,你看这里、还是不够“独”断啊。

    自打废了丞相之后,吏部尚书算是朝廷最高官了。

    最后廷荐四人,意思是让皇帝在四个人里面挑一个。

    就像那电影里面说的——

    ——“我们没有委任吏部尚书的能力,但我们有提供人才的能力。”

    ——“如果排队上位的都是自己人,任命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过,虽然有四个人选,但人选也是有先后的。

    照廷推的意思,皇帝如果识相,就该选第一个——现兵部尚书马文升

    他也是资历最老,算是“众望所归”。

    大明,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

    可皇帝也不是不识字的。

    这一次,赵鸣偏偏就亲自手书,写了现任左都御史“屠滽”的名字,直接交给内阁。

    此事之后,马文升十分不爽。

    屠滽虽然职位上压了马文升一头,但也不敢犯众怒,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好在,屠大人也很懂得投桃报李。

    正巧,当时边境不太安生,他就适时向皇帝举荐了赋闲在家的王越。

    赵鸣笑着对汪直说:“还记得你的老搭档王越么,他可要回来了。”

    王越是景泰二年的进士,成化年间官至兵部尚书,总制大同及延绥甘宁军务。

    曾三次出塞,收取河套,于红盐池之战、威宁海之战中两次远袭鞑靼,是首任三边总制。

    因军功卓著,获封威宁伯。

    明代中后期重文轻武,因军功封爵的文臣只有三位。

    另外两个,一个是王骥,另外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王守仁了。

    汪直督军西北后,和王越曾共事三年多。

    两人率军于威宁海、黑石崖、延绥等地大败鞑靼军,并共同镇守大同。

    可惜了,成化十八年,汪直失宠被贬。

    王越也因此受到牵连而被治罪,被贬为民。

    不过,他被贬到了安陆。

    如果也在南京的话,这俩忘年交的老搭档倒是可以把酒言欢。

    自然,汪直重返京城后,又成了皇帝皇后乃至于太子眼前的大红人。

    他也和赵鸣提起过王越。

    虽说咱们王大人都七十了,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七十岁,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啊。

    “陛下心里有数。”张宛说,“但你也知道的,大臣们若知道陛下有这个意思,必然阻拦。”

    因此汪直也就不便再提。

    赵鸣也想让王越回来。

    虽然他似乎也活不了几年了,但能打仗的文官、靠谱的实在不多。

    “我给你出个主意。”

    张宛说,“也不必你提王越的名字,他自然能好好归来。”

    如此你看,为了用一个王越,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可对咱们屠大人而言,招回王越容易,可若想大规模推行“考成法”,别说他这个吏部尚书干不了,哪个吏部尚书都干不了。

    赵鸣生气:“怎么张居正能干,你干不了?”

    屠滽:你说谁?

    “算了,你滚吧。”

    总而言之,这三年大家互相较劲,你来我往。

    大臣们也生怕皇帝又以祭祖为名,出去闲逛,十分警惕。

    赵鸣:啊呸,你们以为我愿意去祭祖,这跟上早朝有什么区别,还远。

    “我真是羡慕小照啊,家财万贯,还想干啥干啥。”赵鸣回头,“咦,小照人呢?”

    汪直说:“太子殿下出宫吃午饭。”

    赵鸣冷笑:“家里没饭吃么,还用出去吃,真是闲得慌。”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这不就是从前他爸妈对他说的么。

    跟所有小宝贝一样,赵小照就不爱吃家里饭,就爱吃外卖、就爱吃饭店。

    他看了看菜单,大手一挥:“炒一本儿。”

    店小二:???

    “这都不知道?”小照一挑眉,“就是但凡有的,各来一样。”

    “少爷,您吃的完吗?”

    “你别管。”赵小照财大气粗,“我有钱。”

    店小二瞅着这大少爷身上衣料,确实不像没钱的样子,立刻去办。

    “放心。”赵小照自己拿起茶壶,“今天哥哥我请客。”

    对面三个小毛头。

    分别是小核桃、朱厚炜、朱厚熜。

    小照今年八岁。

    这三个也三岁了。

    不一会儿,一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亲自送了饭菜过来。

    赵小照还一个个数了数。

    “怎么没有酒?”

    “少爷,你们年纪还小,不能喝酒呢。”

    老板娘笑眯眯说:“这三位少爷小姐生的真是标志。”

    小照板着个脸:“难道我不标志?”

    “你啊……”老板娘伸手捏了捏他脸蛋,“最俊俏了。”

    这亏得这酒肆开在京城大街上,不然还真像是盘丝洞里的妖怪开的,专门爱吃小孩子,小娃娃肉嫩且香。

    “这是我妹妹和弟弟。”小照强调,“龙凤胎。”

    又指着小熜熜,“这也是我弟弟。  ”

    老板年哇了一声:“竟是龙凤胎么,双胞胎见过,龙凤胎我还没见过呢。”

    她夹着嗓子问,“你们是兄妹,还是姐弟啊?”

    朱厚炜喜滋滋说:“是姐弟。”

    “那谁是弟弟呢?”

    朱厚炜举手:“我是我是。”

    老板娘夸他:“真棒,那……”

    她看着小核桃,期待地问,“那谁又是姐姐呢?”

    小核桃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的。”

    第74章 春闱 二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

    许呈在隔壁, 公务期间,他也不敢喝酒。

    太子一个人出来闲逛,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这次居然把那两位小祖宗也带上了, 这可真是……

    不过想想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只有一颗脑袋,砍不了三回。

    “那边是谁呀?这么吵吵嚷嚷的, 没个体统。”

    “这不是快春闱了么,这都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各地举子。”

    许呈推开窗户看着对面。

    这酒肆在京城当中小有名声, 装修的很有格调。

    东西呢, 卖的也比别家至少贵三成。

    挺好,不骗穷人。

    只见对面几个包房,连窗户都没关, 门也是大敞着。

    坐了好几桌人,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才中午啊, 就喝的醉醺醺的?

    难道一早就喝上了?

    还是说, 从昨天晚上一直喝到现在?

    以前许呈是不怎么接触这些读书人,觉得他们都应该是头悬梁、锥刺股。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酒醉金迷呀。

    不过想想也是。

    科举嘛, 三年一次。一次不成等三年, 三年之后又三年。

    这要不是家里有些金山银山的,估计还真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下去。

    上一次,皇帝皇后聊起春闱的事, 也知道许多人考到胡子都白了,还一无所获。

    皇帝说:“全职考公,正常正常。”

    “就是现代还可以全国巡考,但大明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内, 三年只能考一场。”

    上一科的状元朱希周,那便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苏州府嘛,有的是钱。

    这帮人纵然是不考科举,那也是在家闲着,反正是不会劳作的。

    听对面这些人,说话的口音也是南边的。

    他们锦衣卫本来应该都是些粗人的,但是许多高级文官可以荫官给子孙。

    五六品的文官有,锦衣卫的武官也有。

    所以他们耳濡目染之中,也知道了不少。

    “许大人,你瞧那人,便是去年应天府的解元,也是苏州府人。”

    应天府的解元,就算不是会试第一,也跑不出前三了。

    “若是寻常人,早被轰出去了。可这帮人咱们也得罪不起。”

    “不是状元就是榜眼,不是榜眼就是探花,最差也是个二甲传胪。”

    许呈点头,确实,南直隶的解元,他们是得罪不起。

    不过今天那可不一样,今天可不是他们自己出来喝酒。

    就隔壁这四位,一个太子,一个公主,一个皇子,一个世子。

    便是十个状元加起来,那也不成。

    许呈本想找人去提醒他们一下,让他们稍微消停消停。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容易暴露身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作罢。

    反正这几个小祖宗应该也是吃完了就走的。

    他忍不住问:“这应天府的解元叫什么?”

    “唐寅唐伯虎。”

    *

    虽然杨慎是大才子,但是在现代,应该唐伯虎普及度更高。

    各个都知道他点秋香了。

    今年唐伯虎也还不到三十,前几年颇是经历了一些起伏。

    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妹妹都在一两年内相继离世,家境衰落。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他以应天府乡试第一的身份来京,那是绝对的春风得意。

    所谓文章憎命达,生活越痛苦,文章越深刻。

    你看杨慎、你再看唐伯虎,年轻的时候都算顺风顺水。

    一个是状元,亲爹还是当朝首辅。

    一个是南直隶的解元,距离状元不过一步之遥。

    大明的状元那多了去了,就像朱希周活的还长,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而杨慎和唐伯虎,老天就要让他们在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当中,体会到不一样的东西。

    由此可见,乾隆诗写的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的人生实在是太顺了,缺少感悟,以至于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难得的几篇写的比较好的诗,都是怀念他老婆孝贤皇后富察氏的。

    中年丧妻,大概是他人生经历之中吃的唯一的苦吧。

    “有钱又有才。”

    很快还有权。

    许呈啧啧:“羡慕。”

    “钱倒未必有。”一旁的千户说,“这唐伯虎家里不过是开酒馆的,倒是那旁边那个徐经,是江阴巨富。”

    得得,全都是有钱人。

    “唐寅和徐经同船赴京会试,一路上挥金如土,早早就传入京城了。”

    “那个徐经,身边小厮就带了七八个,成日里招摇过市。”

    “什么小厮。”另一人说,“那是戏子。”

    唐寅才学出众、但没什么钱。

    徐经才学一般,但钱管够。

    而且他俩作为南直隶的举人,到了京城自然要拜会各路高官。这京城高官之中,又多的是他们的同乡。

    果然,科举考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人情世故。

    有个百户推门进来说:“大人,皇后娘娘来了。”

    张宛没去隔壁房间,让他们四个小的自己吃的玩。

    她自顾自坐下,许呈立刻倒了茶上来,张宛直接喝了。

    这就体现许呈的身份了。

    这在场的十几个人中,只有许呈有资格奉茶。

    皇后喝了他奉上的茶,更能体现他身份。

    张宛压低了声音,防止赵小照听到。

    这兔崽子你要喊他正经做事,他就跟聋了似的。

    他要想找你,掘地三尺都能把你给扒拉出来。

    那边,许是又开了一坛子酒,嬉笑之声更盛,甚至有些不堪入目的言语传来。

    许呈都替那两位着急。

    ——疯了疯了!你们的功名危矣!

    张宛却不以为意。

    “这唐伯虎一贯如此,挟妓饮酒、放浪形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要不是苏州知府爱惜他的才华,又有文林、沈周、吴宽等为他求情,他连乡试都别想参加。

    许呈不是汪直那等特别会察言观色的人。

    这番话,他实在是不知,皇后究竟是对唐寅的人品不耻,还是觉得有才之人多有些个性,不足为奇。

    他只好说:“苏州的事,殿下您都知道,那京城的事自然更是了如指掌了。”

    张宛点头:“唐寅徐经,来京两个月,见了内阁首辅李东阳,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吏部尚书屠庸。”

    还拜访了同乡前辈吴宽,乡试座师梁储。

    而且可都不是礼轻情意重的那种拜访。

    许呈咋舌,外头总说陛下久居深宫,早朝也就一月三次,朝臣也见得少了。成日里就是修仙炼丹,真真是不务正业。

    你瞧瞧,陛下门清儿呢。

    谁能瞒得过他啊。

    只怕是,他们在内宅大院里聊了些什么,都一字不落地呈到御前了。

    桌子一震,对面仿佛炸开了一片。

    立刻有人去看:“他们过来了……来了殿下房中……”

    张宛说:“不必阻拦。”

    九成九是赵小照自己招惹的。

    大家都屏气凝神,听听对面怎么说。

    “敢问这诗是……”

    赵小照恬不知耻:“我写的。”

    “好诗好诗啊!”

    “小

    公子这般年纪,竟有如此才学!”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买酒钱。”

    张宛捂脸:完了,舞到正主面前了。

    不用说,这诗是赵小照看到桌上他们写的。

    他记性好,这诗又朗朗上口,实在不难背,只是……

    穿越者,做文抄公那是常事,没什么可丢人的。

    不过想在大明做文豪,难度有点儿大。

    毕竟唐诗宋词元曲都结束了,下面就是明清小说了。

    你要默写出《红楼梦》,这工程量浩大。

    而且,就算你真到了一个架空的时代,所有文学作品随你用,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很多古诗词有意向和指代,还有用典。

    况且万一人家要你命题作文怎么办。

    赵鸣当皇帝,更不需要这手活儿了。

    但这不是到了唐寅命中注定的弘治十二年了么。

    她早就计划好了,要在这年一雪前耻。

    而唐寅的诗,她也就真的只记得这一首,随手写来看看,结果就被儿子给背了去了。

    更要命的是,还舞到了人家正主面前。

    唐寅:……过份了!过份了!……

    果然,唐伯虎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公子,这诗真是你写的?”

    赵小照好不要脸:“是啊。”

    张宛倒是不担心唐寅戳穿他。

    毕竟这诗成于弘治十八年,且一看意境就知道是他“官场失意”后的产物。

    此时的唐伯虎,他的心境写不出这样的诗。

    你就算同他说,这诗是六年后你写的,他也一定不信。

    “啥?区区六年,我就能倒霉成这样了?!”

    不过同样的道理,这样的诗句铁定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孩写的。

    ——你知道什么啊,就“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个小兔崽子,你疯癫啥,看穿啥,你“癫”字会写么你。

    “小公子,不要拿别人的诗出来卖弄了。”

    唐伯虎摸摸赵小照的头走了,徐经却说:“这一桌的钱,记我账上。”

    小照不乐意了:“我有钱。”

    谁要你请客。

    朱厚炜却说:“谢谢哥哥,哥哥慢走,祝哥哥金榜题名。”

    哎呦哎,毛还没长全,话倒说的人模狗样的。

    等他们走了,小照戳了戳弟弟的脸蛋。

    “怎么回事?落你哥的面子,你哥我是差这点儿钱的人么。”

    “谁还嫌钱多啊,哥、人不能为了要脸,连钱都不要了。”

    这话是对,可小照还不乐意另一件事。

    “谁让你叫他哥哥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我才是你亲哥。”

    一个到处乱叫哥哥的弟弟,显得他这个亲哥很没有身份好不好。

    至于他那时候到处喊别人哥哥的事儿……没有,从来没有!

    “哥哥。”朱厚炜撒娇地抱住他,“你最好了,我这是心疼你,帮你省钱啊。”

    小核桃在旁边吃着甜点,还给小熜熜分了一块。

    “咱俩吃饭,别理这俩傻子。”

    第75章 春闱 三 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既然是别人请客, 那吃的更香了。

    你还别说,这不花钱的东西、它就是格外好吃。

    赵小照亲自分鸡腿。

    “核桃一个,我一个。熜熜一个, 我一个。弟弟一个,我一个。”

    三个鸡腿摆在他面前。

    “很公平是不是。”

    小核桃:“你说了算吧。”

    也懒得废话了。

    赵小照喜滋滋抓起一个鸡腿。

    “他们这是来考科举的吧。请我们吃了顿饭, 我们是不是多少也得帮个忙?”

    “人家要你帮忙,说不定人家自己能考上。”

    赵小照吃的满手是油冷不丁, 一抬头就看见他亲妈站在门口, 。

    吓得他手里的鸡都掉下来了。

    “妈!”

    四个小孩立刻乖乖地把手擦擦好,从凳子上爬起来,按照大小顺序站成一排。

    那三个小的头都低着, 赵小照很有义气地说:“有事我扛。”

    张宛说:“扛扛扛, 扛什么扛?你想扛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我都能扛。”

    “妈妈。”朱厚炜说, “这么多饭菜, 我们吃不掉,打包回去一起吃吧。”

    赵小照是个手缝大的,视钱财如粪土, 拿钱不当钱。

    他弟弟就不一样了, 抓周的时候,两眼放光就抓的大金元宝、死活不放手。

    张宛看那一桌饭菜,满满当当的。

    估计成年人都得十个上下才能吃得下去。

    她对老三说:“你哥发疯, 你也不拦着他点儿?”

    朱厚炜说:“我错了。”

    小核桃:“我也错了。”

    朱厚熜也说:“我也错了。”

    小照:???

    什么意思?大哥我说要扛,你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投降吧?!

    张宛对他说:“扣你零花钱。”

    小照哼了一声,很是不服。

    说起这四个娃,朱厚熜虽然不是他俩亲生的,但张宛和赵鸣一直仔细观察,尚且还没发现什么。

    小核桃和小炜都挺乖。

    赵小照, 哼、从前是一身反骨,现在、是一大身反骨。

    浪费可耻,张宛让人过来把那些没动过的都收拾出来,给隔壁的加个餐。

    “剩下这些你们全部吃完,剩一点都不行。”

    她伸手推开另外一边的窗户,正好能看见外头熙熙攘攘的街道。

    唐伯虎和徐经估计也是喝的差不多了,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出门,朝另外一个方向走过去。

    那几个戏子还真是……嗯,还是南方人会玩儿啊。

    这是什么曲种啊?昆曲吗?

    不过这路挺窄的,他们这边人多,对面一辆马车被堵了个正着,互不相让、愈演愈烈。

    旁边好几个酒楼都推开临街的窗户,看热闹。

    四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也凑过来。

    人类啊、多大都爱看热闹。

    那辆马车的车夫本来是不肯让的。

    后来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车夫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让了。

    张宛问:“那是谁家的马车?”

    从头到尾没露脸,看不出是谁。

    旁边一个千户认识:“回禀娘娘,那是詹事府王华王大人家的马车。”

    詹事府本来是负责东宫事务的,比如赵小照出阁讲学,按说就是该由詹事府负责。

    不过,如今詹事府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也会主持乡试。

    太子出阁的讲读之事,则由其他官员充任。

    张宛不太熟悉詹事府的人员。

    至于姓王的,那可太多了。

    “去年的顺天府乡试,便是王大人主持的。”

    哦,原来是他啊。

    此人普通,但有个儿子倒是鼎鼎大名。

    这马车是他们家的,但想必里面坐的不是王华本人,而是他那有名的儿子王守仁。

    王守仁也是这一科会试的举子。

    虽然他爹是朝中官员,但他需要在浙江原籍参加乡试。

    早在弘治五年,王守仁就乡试中举,不过在六年九年连续两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不过这一次,他是能够金榜题名、得偿所愿了。

    虽说明朝的会试,也不看你身份。大家的卷子都是要糊名的。

    但你要算一算,官二代中奖的概率确实挺大的。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家学渊源”吧。

    王守仁和唐寅一同参加会试的,但两人的表现却是大相径庭。

    唐寅那是招摇过市,唯恐他人不知。

    王守仁虽然是个官二代,倒是很知道谨慎。

    不然就今日这情形,铁定要闹起来,而且本来也是唐伯虎徐经无礼在先。

    要不怎么说,性格决定命运呢。

    而唐伯虎和徐经,也是“天生一对”。

    若他俩不凑一块儿,唐伯虎纵然行为放荡,但他没钱啊。

    徐经固然钱多,可没老唐这么高的曝光度和回头率。

    前几日,老唐还写一句诗——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

    就是放话,他要挑战当时读书人的最高荣誉——连中三元。

    “是太狂了点儿。”

    赵鸣说:“咱俩这穿越来的,知道他们要倒霉,不捞一把,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张宛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倒霉,而不是罪有应得。”

    弘治朝平平无奇,春闱案算是比较出名的了。

    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会试前,唐伯虎就大放厥词。

    他

    固然有才,可偌大一个京城,有才的又何止他一个。

    何况天子脚下,那水不是一般的深。

    如果说,靠之前夸下海口,还可以说是太过于自信。

    可会试之后,唐伯虎更是信誓旦旦、自己定然是今科会元。

    结果,会元没来,锦衣卫却来了。

    在放榜之前,各地举子翘首以待之时。

    户科给事中华昶来了个大的——弹劾会试考官程敏政徇私泄题,收受江阴考生徐经及苏州考生唐寅的贿赂。

    “听说了没?”

    “真的假的?!”

    “你见过他们?”

    “哎呦哎,就那唐伯虎,就那徐经,挥金如土,这几个月谁不认识啊。”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敢贿赂考官?”

    “徐经还有的一说,唐寅不至于吧。”

    “是啊,他可是南直隶的解元,闭着眼睛写也能高中的。”

    科举取士,国之根本。

    但是此事一出,如同放了一个大炸弹。

    皇帝谕旨、先延期发榜,再让礼部自查。

    自查自查,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光查不出东西,还把原有的东西给凭空查没了。

    然后,华昶、徐经、唐寅一干人等,倶由锦衣卫执送镇抚司质询。

    “程敏政出题一向刁钻,这次题目出来,大家都说答不出来,叫白卷的不在少数。”

    “是啊,多少人都收拾东西走了,放榜都不等了。”

    “可唐寅和徐经,那时可是信誓旦旦,说必成的,这能不是事先就知道题目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程大人竟然是这种人。”

    到了四月,又有工科给事中林廷玉,弹劾程敏政阅卷取人有诸多可疑之处。

    另有给事中、监察御史多人附议。

    于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程敏政下狱。

    而狱中的徐经,一开始对于所有指控自然是不认,大骂华昶挟私诬指程敏政,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不过,锦衣卫是什么人,北镇抚司的诏狱又是什么地方。

    很快,徐经翻供,说程敏政确实曾收过他的金子。

    结果几日之后,又是反水,说自己之前那是被屈打成招,根本没有行贿。

    且不说这几人口供能否对上。

    就是徐经一人,就已经能出一半书了。

    至此,案件乱成一团,闹得满城风雨。

    不管是高门官宦、还是市井人家,茶余饭后、都在聊这事儿。

    但双方也都没有实证指认对方,到了这里、已无头绪可理。

    六月,朱佑估计也是烦够了,决定亲手下场和稀泥。

    ——华昶,谪南京太仆寺主簿。

    ——程敏政,令其致仕,原因是“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

    ——徐经、唐寅,士籍除名、再不许科考。

    官场中人跌宕起伏的从来不在少数。

    不过程敏政、徐经、唐寅三人都没有东山再起。

    程敏政出狱后四日,就因痈毒发作死了。

    唐寅仕途无望,自此放浪形骸,寄情书画。还碰上了宁王叛乱,又是惊心动魄了一把。

    徐经数年后亦抑郁而终,不过三十五岁。

    而且,他受了打击,回家之后把四书五经都烧了,勒令子孙再也不许参加科举。

    反正他家有的是钱,皇帝只是革去了他的功名,又没有抄他的家,生活无忧。

    而一百多年后,他有个曾孙、叫徐霞客。

    关于这桩弘治春闱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历史上一向是众说纷纭。

    就像很多人议论的,以唐伯虎的才学,他着实用不着去贿赂主考官。

    至于程敏政有没有收他们的钱?那肯定是收了。

    这倒未必是卖题,毕竟在当时也算是潜规则了。

    各地举子在京拜访官员,或多或少都要意思一下。

    嗯,也不能直接给钱,太不风雅。

    一般他们会向官员求字,然后顺理成章给一笔润笔费。

    不过,此事重点还在于,程敏政这家伙吧真的是自己“作死”。

    他出题十分刁钻,许多饱学之士也答不出来。

    如果说题目简单,唐伯虎徐经答出来了,也不能证明什么。

    但如此刁钻古怪的题目,却只有唐徐二人答的完美,他们又事先与程敏政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什么叫瓜田李下。

    你们自己不知道避讳、招摇过市,这也由不得人家不怀疑你们。

    “既然咱们如今未卜先知,那就好好找人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们早早的就让人盯上了程唐徐。

    当然,也盯住了华昶。

    在大明,科道官员那真算是“狗”。

    前头到处咬人的是他们,但后头一定有人坐山观狗吠。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致使的华昶?!”

    第76章 春闱 四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赵小照九岁了, 若是再不正经上学、那就是九漏鱼文盲了。

    所以宫里开了两个班,一个是大班,小照他们四个。

    一个是小班, 核桃他们三个。

    朱厚熜现在也常住在宫里的。

    倒不是张宛和赵鸣存心要抢人家的儿子。

    主要是兴王和王妃也是乐见其成。

    朱佑长期是太子,兴王常年是备胎, 学业还可以,可下头那些宗室子弟就不成了。

    朝廷下令, 各王府皆需建立宗学, 用来教导那帮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

    宗生们要学习《四书》、《五经》、《史鉴》、《性理》、《皇明祖训》。

    考试合格后,才可以向朝廷请给封名,取得一个爵位。

    虽然考试很简单, 但起码还给他们设置了一条门槛不是。

    今天考你1+2=?

    明天就考你微积分。

    之前赵鸣有提过, 既然已经对宗室子弟降爵了, 那早晚就会有人降为平民。

    都降为平民了, 还不让人家参加科举么?是不是太过了。

    礼部的人断然拒绝,说不合祖制。

    且科举多么多么“严谨”,多么多么“高端”。

    他们这些读书人, 高风亮节、为国为民, 才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

    赵鸣:……可记好了你们自己说的话啊……

    春闱之年,各地举子齐聚京城。

    饭店、酒肆、客栈等等都生意火爆,涨价不少。

    毕竟, 这也是三年才能做一次的生意啊。

    同样,好些赌坊下注——究竟谁能高中状元?

    又有按照地域的,下注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的举子能中状元。

    赔率南直隶遥遥领先,浙江、江西紧随其后。

    其实若论总人数,肯定是无出其右。

    但谁能拔得头筹, 却还真不好说。

    “广东。”张宛说,“我要压广东。”

    旁边的人纷纷侧目:来了个人傻钱多的。

    除此之外,另有一件营生也热火。

    便是在《弘治杂报》上连载的《金瓶梅》。

    如今,已经连载到了第47回 ——

    ——苗青贪财害主,西门枉法受赃

    张宛和赵鸣原以为大明是没有报纸的,没想到却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中国最早的报纸是“邸报”,专门用于传知朝政文书和政治情报。

    最初是内部传抄,后张贴于宫门,也算是新闻发布了。

    唐朝的《开元杂报》,就是开元年间发行的邸报,还是雕版印刷。

    明代则设立通政司,专门管理《邸报》的出版发行。

    但若说是民间的报纸,就得算咱们这《弘治杂报》了。

    本来,张宛觉得:“我看《明报》就挺好,要么《大明报》?”

    一目了然。

    只是他们也不是想做官方报刊,且又要登一些……的内容。

    所以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就简单取了这个名字。

    为了尽快打开市场,不得不搞些营销手段。

    发了几期之后,他们就开始在报纸上连载《金瓶梅》。

    不过,他们也不是剽窃,署名照旧还是“兰陵笑笑生”。

    “你自己不署真名,几百年来大家众说纷纭,也没讨论出个结果,这也没法子啊。”

    果然,十多期下来,当真是洛阳纸贵,传抄甚广。

    这事汪直并不知情,本来想来请示、是不是该有所关注。

    可见陛下桌上也摆了一份,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为什么选《金瓶梅》,不是他们趣味

    此时,四大名著中的《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已经成书。

    而吴承恩,五年后就要出生了。

    你现在连载了《西游记》,你让人家写什么。

    《金瓶梅》,怪就怪你作者不署真名。

    本来《金瓶梅》在京城销量就不错,主要也是没有别的对手。

    据说很多官员都在追连载,就是不好意思当众讨论而已。

    毕竟,这书中的主角西门庆是个什么人啊?

    官僚、恶霸、富商

    书中描绘的是个什么样的背景社会呢?

    擅权专政的太师,地方官僚恶霸,市井地痞。

    自然,这说的是宋朝,绝不是咱们大明。

    如今,这几千个举子从全国各地奔赴京城。

    他们都可是读书人,而且是读书人中的翘楚。

    文化人能不识货,立刻就被这奇书所折服,那个销量啊……简直了……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他们那可是正经来考科举找工作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看花边新闻的。

    《金瓶梅》要看,会试也要考。

    先考试,再看《金瓶梅》。

    会试结束,离放榜也不远了。

    反正不管好坏已成定局,大家都等着结果。

    高中的,,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族谱单开一页。

    落第的,回家苦读,三年之后再来一次。

    实在不行的,举人也能做官。

    海瑞不就是举人么,照样干到二品大员,能骂皇帝骂到狗血淋头。

    “什么时候放榜?”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左右就这两天了。”

    然后,果然就出事儿了。

    往日里小照他们几个上课,张宛跟赵鸣有时候也来瞅一眼。

    但今天,张宛让先生们不必先来,把他们大班小班两个班凑一块儿。

    “今天咱们来个别开生面的讨论课。”

    朱厚炜兴致冲冲地说:“我也可以讨论么。”

    “你们仨主要旁观。”

    讨论的内容对你们来说,超纲了。

    当然,也许对朱厚熜不超纲。

    “实在想说就举手。”

    赵小照立刻站起来:“是不是作弊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还装模作样唏嘘起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从桌下拿了一张报纸出来,只见上面头版头条一行大字——

    ——震惊!科举舞弊触目惊心,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赵鸣简单穿了个常服过来了。

    “父皇,您不是病了么。”

    还是被这破事给气病了。

    “我这叫战术性病倒。”赵鸣说,“不过我确实有点儿感冒,嗓子疼,所以今天的课就由你妈妈主持了。”

    张宛示意儿子赶紧坐下来。

    “确实是春闱舞弊之事。”

    她先让许呈讲了一下目前事情的发展状况。

    毕竟他们都是道听途说,有信息差。

    “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张翼、你年纪最大、你先来。”

    张翼思索片刻,感觉一时不知也从何说起。

    赵小照狗狗祟祟:“要不,我先说?”

    “行。”

    “那天,请我们吃饭的就是这个徐经的。哎呀,吃了他的饭,倒不好不为他说两句话。”

    赵鸣虽然嗓子疼,也忍不住开口。

    “人家给了你一口饭,你就这样叭叭的要给人家说话?”

    你爹妈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想着我们的好。

    “唉呀,爸爸妈妈养我是应该的,你们生了我就应该养啊,生而不养那成什么回事。”

    赵鸣:……气的更病了……

    “这徐经可就不一样了,大家一面之缘,什么交情没有他就请我们吃饭,那当然不一样了。”

    小照絮絮叨叨,“滴水之人当涌泉相报,何况一饭之恩呢。”

    “好好说话,别扯这有的没的。”

    小照说:“妈妈,徐经在牢里都反水两次了,一会儿说给了钱,一会儿说没给,又说是屈打成招。”

    大家都看向许呈,许呈立刻说:“只是认真审问,绝没有用刑。”

    他心里想,锦衣卫什么手段,真用了大刑、还有机会让他二次反水?

    “既然他请了我一顿饭,那也给他一个机会,我想亲自审一下。”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宛赵鸣早已一清二楚。

    就是想看看,小照如何应对。

    是像朱佑那样和稀泥,还是真的一查到底?

    “好,带徐经过来。”

    不过片刻,许呈带着一个人来了。

    徐经应该是被清洗过,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过。

    赵小照可不信诏狱里能让他天天洗澡刷牙,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收拾出来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徐经早早就等着要见他们了。

    此时此刻,徐经被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到。

    今早有人带他去洗澡换衣服,还准备了一顿吃食。

    吓得他屁股尿流,几乎以为要把自己拖出去砍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叫什么叫,不是要砍你头,是要去带你去见贵人。”

    “什么贵人?”

    “都说是贵人了,你配知道么。”

    “是不是能救我?”

    那人拿着一块布堵住他的嘴:“你的话太多了。”

    许呈把徐经跪按在地上。

    “有上官问话,你如实作答。”

    徐经既然要来参加会试,对于朝廷的官员不说了如指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加上他已经在这边待了半年,许多大官都去拜访过了。

    便是内阁首辅李东阳,虽然人未见到,但帖子也递了。

    他这件事情应当由什么部门审理,他心里明白。

    但这些日子,锦衣卫来问过了,刑部也来问过话了。

    不过,他是真猜不到,现在他面前站着的到底是谁?

    这一路上他都被蒙着眼睛,不知道到了哪里,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跪在哪里。

    可他能够感受到四周的压迫性。

    这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应该是真的。

    他甚至还嗅到了一些南洋的香料。

    徐家作为江阴巨富,平日里也用惯了各种奢侈之物。

    读书之人多爱焚香,他也收藏了各种名贵香料。

    但如今这房间里的香味,竟然比他所见过的最好的香料都要……

    对面有人问:“报上名来。”

    徐经咽了口水:“学生,江阴举子徐经。”

    “下面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正供,你明白吗?”

    “学生明白。”

    既是举子,那就是有了官身,不能再自称草民了。

    就算入狱,也尚未定罪。

    不过称下官是不行的,可以自称学生,毕竟大家学的都是孔孟诗书。

    “你为何要向程敏政行贿?”

    第77章 春闱 五 秋香来了

    “你为何要向程敏政行贿?”

    问这话的是赵小照, 他已经故意放粗了声音,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徐经一愣,许呈厉声道:“老实回话。”

    “学生从未向程大人行贿。”

    “如此说来, 你并不认识程敏政了。  ”

    “学生认识。”

    “如何认识的?”

    之前张宛还奇怪来着,这考试之前不把考官关起来让他与世隔绝, 就让他这么大喇喇和一堆举子觥筹交错,也有些太儿戏了吧。

    后来才知道, 主考官是由皇帝在考试前亲自任命。

    会试的题目, 也是主考官在考前一两天内临时确定的。

    所有相关人员自然也都会被集中隔离。

    “你说,我这次要是不指定程敏政,那不就没后面的事了?”

    “未必。”

    整件事, 不管是唐伯虎, 还是徐经, 都是小人物。

    也许程敏政, 也不过就是一个靶子而已。

    这个靶子没了,就换个靶子打击后面的人。

    至于换了别人来当主考官,其实很难。

    大明可没有考试院, 春闱作为全国大考, 也多是从礼部抽人。

    以程敏政的名望资历,几乎就是不二人选,而且他还是皇帝朱佑的老师。

    所以, 各地举子除了拜访自己的同乡,就以程家最是门庭若市。

    既然别人都知道,程敏政自己能不清楚么。

    也不知道避个嫌,活该!

    赵小照问:“你和程敏政,是否没有任何金钱往来?”

    “没有。”

    “想仔细了回话。”

    “当真没有!”徐经叫冤,“那日我说程大人收了我的金子, 实是屈打成招!”

    许呈:啊呸!谁TM打你了!

    就算有,那也是固定流程,又没有往死里打,你这就反水两次、可见不实。

    “徐经,你在京城半年,拜访的官员也有十几位了,可否属实?”

    “属实。”

    “你拜访了……”赵小照说了几个人名字,“都向他们求字,还给了润笔费,是否属实?”

    徐经也不敢说没有。

    赵小照手上拿了一篇东西,读了几句:“这是什么?”

    “这是,学生为父亲求的墓志铭。”

    “程敏政给你写的?”

    “正是。”

    徐经不愧是被问询了几回的人,都会抢答了。

    “请程大人为家父作墓志铭,些许润笔费也是合情合理的,并非贿赂啊。”

    杜甫的墓志铭是由元稹撰写的。

    杜甫逝世四十三年后,他的孙子杜嗣业,从湖南耒阳出发,到河南首阳山去安葬爷爷的遗骨。

    途经湖北荆州时,恳请在此作官的元稹捉笔撰写墓志铭。

    给没给钱,给了多少钱,不了解。

    可写铭文,确实是文人赚钱的正经门路。

    等元稹死后,家人请他的生前好友白居易为其撰写铭文。

    可不是白写的,为此元稹家人送来了价值六七十万钱的财宝。

    但白居易坚辞不收,偏偏元家人非给不可。

    白居易推辞不掉,可能也是有这个风俗。

    如果他死活不肯收、后面的人就不好办事儿了。

    所以,白居易将这些财物捐给了香山寺,以作修缮寺庙之用。

    从这里看,徐经求字,给些润笔费。不过是官场文人千百年来的潜规则而已,算不得什么

    只是,还是那句话。

    ——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求字么?

    ——你就不能晚两天,春闱结束之后再求么?

    而且他给的润笔费,查实是一块金子。

    果然还是有钱人呐。

    “徐家的仆人,你也给了钱?”

    “是,这也只是人之常情”

    反正徐经的意思就是,钱我是给了,但和买题无关。

    赵小照想了想,一拍手。

    “好办,让程敏政再给你出一道题,答的出来、算你有本事,答不出来、那就是你买了题。”

    他扭头问,“妈妈,我这法子不错吧。”

    张宛口型做出两个字——“坐好”

    自从把程敏政、华昶、唐寅、徐经四个都给抓起来了,结果四个人全都叫屈。

    说自己是苦主,说要和对方对质。

    尤其是程敏政,他这一辈子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干部子弟出身,十三岁时就被以神童的名义荐给朝廷。

    当时大学士李贤专门出题考他,程敏政应对自如,提笔就马上写下答案。

    天顺六年,程敏政顺天府乡试中解元。

    成化二年,举一甲二名榜眼进士及第,年仅二十岁,为同榜三百五十余人中最年轻的。

    对了,他还娶了大学士李贤的女儿李莹为妻。

    可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都五十好几了,却栽了这么个大跟头。

    他和李东阳一直交好。

    自然、咱们李阁老满朝文武就没有不交好的,就是后面刘瑾掌权,和他也处的不差。

    于情于理,这回李东阳都得捞兄弟一把。

    华昶上疏的时候,榜单都出来了。

    李东阳立刻封存查看,请示陛下延期放榜。

    这一查,发现唐寅和徐经都在高中的名单之中。

    但万幸的是,好在这两个的卷子都不是程敏政点的。

    于是,李东阳立刻找了皇帝。

    “陛下,为了平息事端,延迟放榜不宜太久,还是先将唐徐二人剔除榜单,先早日放榜才是。”

    不然这些举子日日在京等着放榜,无事可干,天天吃八卦,简直是……

    而且退一步说,举子来自全国各地,像徐经这样的巨富也是极少数。

    他们来一趟京城不容易,住这几个月也不容易。

    若是一日不放榜,他们就要在京城吃住一日,这也着实是囊中羞涩啊。

    赵鸣同意了,并且再三表示自己一定是站程敏政的。

    毕竟,程敏政也是他在东宫的老师啊。

    李东阳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觉得自己有信心把此事处理好。

    果然,放榜出来,会元是广东的伦文叙。

    接下来的殿试,皇帝也无心给他们重新排序,又点了伦文叙为状元。

    在大明,广东纵然不是不毛之地,也是边陲,又是文化的荒漠。

    大明朝到现在一百多年了,状元里一个广东人都没有。

    上一个广东状元,还是南宋时候的事儿呢。

    这伦文叙幼时家贫,父亲务过农、做过佣工,后以撑渡船为生,一家大小仅堪温饱。

    伦文叙好不容易读了几年私塾,后又缀学,但一边卖菜糊口,一面钻研经典。

    后来是被巡按御史赏识,才选入太学。

    不然,从广东到京城路途遥遥,只怕他根本没钱来参加会试。

    张宛笑了笑:“要不怎么说,李阁老也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呢。”

    伦文叙这贫下中农的出身、这两广的籍贯……

    你说不是专门挑出来堵悠悠之口的,她可不信。

    避开浙直,毕竟此事的所有当事人都是南直隶和浙江的。

    避开有钱的,徐经要是没钱,也没这些破事。

    避开官二代,这风口浪尖,省的又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点伦文叙做状元,正是昭告天下——我大明的科举是只论才学、绝对不看出身的。

    除此之外,坊间还传出留言。

    说唐寅和徐经,本来就不在高中的名单之中。

    既然本就不在,那受贿卖题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很。

    不过你想想就明白了。

    如果不在,那直接放榜就可,为何还要延迟放榜呢?

    且唐寅这个南直隶的解元,他竟然不能高中,怎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照李东阳的想法,回头各大五十大板,此事就揭过不提了。

    连《弘治杂报》,都不聊这件事了。

    却没想到,这日却——

    “你是说,太子要亲自过问此事?!”

    李东阳一头雾水,这关太子什么事?

    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一直都在保程敏政。

    后来闹大了,皇帝也不肯收押程敏政。

    只是此时林廷玉跳出来了,说程敏政确有问题。

    这林廷玉何方人也?

    倒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他的身份是同考官,就是主考官的助手,这可就不一样了。

    他认为程有问题,理由有三点。

    一、朝廷决定延期放榜的时候,程十分紧张不安——心里有鬼。

    二、程对其他考官们说,有关泄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随从所为。

    除此之外,工科户科左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绶也站出来表态,必须严查程敏政。

    这就是闹大了,赵鸣只好拉着程敏政的手。

    “朕绝对相信先生的清白。”

    皇帝都这么说了,程敏政也只好说清者自清,

    但他愿意走一趟诏狱。

    李东阳是一个头两个大,皇帝也被这件事给气病了。

    可怎么现在,太子冒出来了?

    “阁老,程大人之前上疏,说要和其他考官对质,大概是陛下或者太子见到了。”

    所以,就满足你的心愿了。

    ……

    这日,华昶的夫人来狱中给他送衣物。

    这初春关进去的,穿的还是冬衣,如今再过些时日都快要换夏衣了,结果还关在里头。

    华夫人絮絮叨叨:“好不容易高中,这才不过三年,我早同他说过,不要招惹那些是非,他是一个字也不听。”

    侍女说:“许是大人有自己的打算。”

    华夫人冷笑。

    送了衣物,华夫人正准备离去,一个锦衣卫却拦住了她们。

    这人打量了华夫人两眼,转头问一边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低头说:“我是华府的丫鬟。”

    “丫鬟难道没有名字么,你叫什么?”

    “我……我叫秋香。”

    那人点头:“你跟我来。”

    华夫人急了,拦在秋香面前。

    “这是我的丫鬟,同我家郎君的事又没什么干系,你们怎么能随意抓人,我可是官眷。”

    “官眷怎了,小门小户的、我北镇抚司还不稀的抓呢。”

    锦衣卫对秋香说:“跟我们走。”

    第78章 衍圣公 一 世袭九百年

    大明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为三法司。

    若是皇帝亲自交办的案件, 还要再加一个锦衣卫。

    三司会审、级别最高,一般的人还享受不到呢。

    李东阳心想,太子才九岁, 虽然出阁读书了,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皇帝皇后溺爱, 也不说什么,根本还没读出个样子来。

    ——“老师, 今天我们家小照请个假, 不来上课了。”

    ——“什么?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继承家业,当皇帝喽。”

    赵小照:没法子, 我要吃的苦、我这位太太爷爷早就替给我吃完了。

    一干人等都或跪或站在大堂上。

    太子人小鬼大, 坐的高高的。后面一道屏风, 皇后坐在太子后面。

    赵小照年纪小, 但不傻。

    已经梳理了个八九不离十了,至少是他自己以为的。

    程敏政确实泄题了,倒也不至于是直接给题目, 但也给唐寅圈了个小的考试范围。

    老程自己博学, 策问时引用元朝理学家刘因《退斋记》中的内容。

    此文章十分偏僻,许多人听都没听过。

    ——可把你能的,显摆个啥?

    而各地举子在京城拜访官员时, 一直有个流程,便是请各位大人出题,他们作答。

    程敏政得到了梁储推荐,十分欣赏唐寅。

    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唐寅也回答的完美,程就起了招揽之心。

    于是, 他便问到了《退斋记》的内容。

    也许当时程对之后会试的题目已经有了想法,也许是到后面才确定的,但不影响什么。

    唐寅当时作答了,只是仓促之下还有欠缺。

    回去之后一想,如此冷门的题目,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因此,在剩下的十几日中,他就把《退斋记》仔细研究了一番。

    至于徐经,润笔费他给了,程家上下也打点了。

    虽然程敏政瞧不上他的才学,不过拉上唐伯虎、终究还是让他蹭到了好处。

    不然如此冷门的题目,他一定答不上来。

    如此看来,咱们唐兄实在是够义气。

    花天酒地花了徐经那么多钱,也给了他回报。

    只是这个回报就……

    下面,一边是华昶、林廷玉。

    一边是程敏政,唐寅,徐经。

    说是来对质的,没说上两句就骂起来了,骂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赵小照就说了几句,让程敏政给徐经出题。

    程敏政刚说完,华昶就大骂。

    “这题目如此简单,和《退斋记》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程大人,你这是心里有鬼!”

    程敏政还没发话,徐经就开骂了,

    徐经是江阴县人,华昶是无锡县人,都属于南直隶常州府。

    十三太保,懂的都懂。

    老乡见老乡,骂起来更带劲儿。

    要不是有人按着,这就大打出手了。

    赵小照:我爸手下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带着你们这种……怎么能搞好政治……

    其实,事儿就这么个事儿。

    华昶也没有诬告,程、徐也不算清白。

    唐伯虎?他在外头招摇过市,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了。

    就算这里上不倒霉,等他进了官场,也是早晚的事儿。

    赵小照低声说:“妈妈。”

    “怎么了?”

    “烦死了,真想一个两个把全都弄死算了。”

    “你若是真想,也可以。”

    赵小照变脸:“啊?”

    他也就这么一说,不至于吧。

    “君无戏言,以后说话之前过过脑子。”

    小照垮着脸:“以后他们是不是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出?”

    “也许不用隔三差五。”

    赵小照:???

    天天都来。

    “妈妈,嗯、这个班以后能不能让小核桃上啊?小炜也行。”

    想了想,又觉得亲生的弟妹,有些舍不得。

    “熜熜也行。”

    ——小熜熜别怪我啊,我觉得你挺适合干这行的。

    嘉靖:没错,正是本道长。

    “那等会儿回去,你问问他们,不过今天的事,你得先解决了。”

    小照撇嘴。

    “就算你弄死他们,满朝文武、也照样前赴后继。”

    “啊?”小照大惊失色,“还能这样。”

    他低头苦思片刻,对许呈说:“把秋香带上来。”

    说着,不耐烦地看了下头的几个锦衣卫一眼。

    下头的人了然,一个动手,立刻让大家都消停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小照说:“下面,我让谁说话,谁再说话,谁要敢乱说,我就……”

    张宛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要说“拔了他的舌头。”

    赶紧踢了他一脚,小照这才没说。

    很快,许呈从侧殿带了一个女子过来。

    她跪下叩首:“民女秋香,见过殿下和各位大人。”

    唐寅、华昶、徐经都睁大了眼睛。

    “抬起头来。”赵小照问唐寅,“认识她么?”

    唐伯虎呆呆地点头。

    赵小照又问华昶:“你呢?”

    华昶眼神发直,仿佛舌头打了结。

    身后的人给他来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回话。”

    “臣,认识。”

    赵小照懒得再问,对秋香说:“本太子累了,你自己说吧。”

    秋香侧过头,看了唐伯虎一眼,眸中盈盈有泪,倒真是楚楚可怜。

    “民女秋香,是华夫人的侍女。今年正月,是华大人让民女借机接近唐解元。”

    之所以选她,因为几个月前她才跟华夫人从老家来到京城,脸生……

    至于如何接近唐伯虎,那更是再简单不过了。

    随便设计个什么英雄救美的就行。

    反正唐伯虎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更何况还是个真美人呢。

    唐伯虎和徐经顿时都咬牙切齿看着华昶。

    华昶的脸色由青变白。

    其实这也什么大不了的。

    唐徐二人在京城招摇过市、人人侧目,他让家中侍女打入内部了解情况,这有什么。

    这正说明他注重证据,不是信口胡说。

    他不担心这个,他担心别的。

    “我家大人同两位并没有什么过节,他此番作为其实是受人指使!”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重磅炸弹,在座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谢迁脱口而出:“什么人?”

    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不可能猜不出华昶背后有人。

    小华是弘治九年的进士,入官场才未满三年。

    要是没人指使,他

    实心疯了、敢去咬当朝三品大员。

    科道的官员嘛,十有八九都是狗。

    关键就在于,他们是谁的狗。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秋香摇头:“民女不知。”

    谢迁急了:“你怎会不知。”

    ——你都知道这么多了,怎么在这个关键的地方就“不知”了?

    华昶却知道,秋香是真的不知。

    毕竟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包括自己的夫人。

    三年前高中之后,以他的名次,是留不在京城的。

    正是那位大人相助,他才能够成为给事中。

    提携玉龙为君死,这道理他自然明白。

    他明白,程敏政也明白。

    这必是有人看上他的位子了,想要搞臭了他,让那混蛋上位。

    利高者疑,这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看看他倒下之后,谁获利更多,便知道谁便是幕后了。

    瞬间,他脑子里就转了七八个人过去了,人人都有嫌疑。

    这还是在京的官员。

    若是加上南京或是各地的督抚,那定然更多。

    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自然,他之前就有这个疑虑,李东阳来找他的时候也分析过。

    只是,李东阳劝他。

    “克勤,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此事若是闹大了,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还是息事宁人算了。”

    “可是——”

    “难道,你还想把事情越扯越大?”

    李东阳好言相劝,“等春闱结束,此事慢慢就冷了,你先外放个官职,等过两年这风头过去了再说。”

    他想的是挺美。

    也觉得陛下会站在自己这边。

    毕竟,闹这么难看,皇帝也脸上无光。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这一科的进士,连庶吉士都没选。

    “宾之。”程敏政咬牙,“你可想过,此事也许最终目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

    这句话在李东阳的脑中一闪而过。

    突然,华昶大叫:“秋香,我只问你,唐寅会试之前有没有看那本《退斋录》,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秋香说:“有。”

    “如此,还不足以证明吗!”

    ——你管我是受何人指示,我就只问——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既是真,那我就不是诬告!

    “程大人,您为所欲为、欺瞒圣上,在举子中暗中笼络,施以恩惠。”

    他伸手指天,“进士都是天子门生,而不是你程敏政一人的学生!”

    这番话倒是掷地有声,不过下一句就更厉害了。

    “程大人,我们都知道大学士李贤是您岳父,衍圣公与您有亲,可再怎么、这也是大明的天下。”

    嗯,这闹了许久,终于有了些新花样了。

    程敏政大怒:“你这厮胡乱攀扯,可恶至极!”

    说着又要开打。

    “妈妈。”赵小照小声问,“衍圣公是谁?”

    张宛说:“你好歹也读了几年正经书了,都不知道孔子么?”

    “孔子,孔子我知道啊。”

    “衍圣公便是孔子的后裔。”

    赵小照长大了嘴:“孔子的后人,能活到现在呢?”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国大一统王朝也难过三百年大关。

    所以,这王侯将相,至少三百年他得换一拨了。

    宋、金、元、明、清,改朝换代之时,皇族多被屠戮殆尽。

    南宋灭亡时,蒙古铁蹄南下,陆秀夫抱着小皇帝跳海,号称崖山之后无中国。

    明朝灭亡时,崇祯上吊自杀。

    可有这么一个家族,无论腥风血雨,偏偏能够一直安然无恙、

    不管朝代如何变迁,他世袭九百年、永远处于荣耀巅峰。

    他就是衍圣公。

    第79章 衍圣公 二 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程敏政突然指向一旁的一个高官, 大声喝道:“傅瀚,是不是你干的!”

    这傅瀚是礼部右侍郎,他和程敏政是礼部的两大副部长。

    而他们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徐琼, 人已经七十多了,身子不好, 一直申请退休未果。

    结果去年的一日,徐琼突然昏倒在朝堂上、光荣地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遂卧病于家中。

    皇上也遣医前往, 虽尚未批准他的辞呈,但也是早晚的事了。

    所以,现在的礼部尚书不在, 都是咱们程侍郎主持常务工作。

    而若不出意外, 等徐大人去职, 自然是程大人高升了。

    只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快。

    如今闹出这么一出, 一闹个把月,整个京城都在吃瓜。

    老程这更进一步,是想也别想了。

    前途、名声, 都无了。

    难怪他今日如此气急败坏。

    傅瀚莫名其妙:“程大人、公堂之上, 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你这小人,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华昶!”

    “自然不是我。”傅瀚信誓旦旦, “我和华昶从未有过交集。更何况,程大人、你我共事多年,难道相信我是这种人?”

    这吵吵扰扰,天都快黑了。

    赵小照大声说:“我都看不清了,开灯。”

    说完,宫人一拉闸, 顿时殿内唰的一声亮起了一盏大灯,亮若白昼。

    “这这这……这……”

    他们早就听说,宫中时常有一些“神秘”的亮光,难道就是这?

    赵小照问:“李先生,您觉得此事该如何定夺?”

    李东阳心中苦笑,这都一团乱麻了,哪里还能定夺。

    “一切皆听圣意。”

    好家伙,现在知道踢皮球了。

    你们自己狗咬狗,咬的不可开交。

    现在让我给你们擦屁股?啊呸!

    ——难怪我老爸都病了,哼、就是被你们气病的。

    小照嘀咕,李先生,我看你也不干净吧。

    虽然李东阳表面上中立,且一直往平息事端的方向上使劲儿。

    让他去复查,他却把唐徐二人名字直接拿掉,可见动机不纯。

    此时,张宛发话了。

    “李先生,内阁有票拟权。”

    内阁的作用,就是提出解决方案和处理意见的。

    你想不提,那也不行。

    “此事不宜再拖,李先生票拟,太子批红。”

    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

    晚上,厨房做了六菜一汤。

    现在孩子多,只有小照的时候,他们也就一荤一素两个菜了事。

    这大明的食谱也是太荤了,每每都是大鱼大肉,热量太高。

    这么多皇帝“英年早逝”,说不定也和这个饮食结构有关。

    李东阳拟了处理意见,唐徐二人有行贿之嫌,自是削去功名,不得入仕。

    这没什么话好说的。

    别说他他俩好不清白,就算他们比青菜还青、萝卜还白,就冲着会试前后招摇过市、言称必中,就犯了大忌。

    至于华昶、林廷玉,且先外贬。

    至于贬去哪里,李东阳没有明说,这是看皇帝的意思了。

    毕竟贬去南京也是贬,贬去云贵也是贬。

    至于程敏政,本来就冲着他俩的关系,李东阳怎么也得保他。

    可那日,华昶骂程的那一句“于衍圣公有亲”,当时就让咱们李大学士一个激灵。

    ——坏了!是冲我来的!

    皇帝还病着,拒不见人,又是太子出面。

    张宛温柔地说:“给两位先生赐座。”

    又奉上茶水,然后对徐琼说:“徐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徐琼胡子都白了,脸色看着也就那么回事。

    “多谢皇后和太子殿下关怀,且还过得去。”

    张宛说:“本宫备了一些牛黄丸,听说有些奇效,已经送去徐先生府上了。”

    徐琼又谢了一番,看着倒是群臣其乐融融。

    太子看着李东阳的上疏,瞅了半天,好几个字不认识。

    他问了身边的太监,然后说:“李先生,日后你奏疏写的简单明白一些,别整着花里胡哨、佶屈聱牙的。”

    张宛呵斥道:“明明是你不学无术,还不快向

    李先生道歉。”

    赵小照只好说:“我错了。”

    李东阳哪敢受这认错,赶紧对皇后说:“殿下,此事过于……太子恐难以决断,还是请您……”

    ——太子懂个屁,皇后你赶紧拿个主意吧。

    后宫干政,是大明的忌讳。

    但现在李东阳就想皇后赶紧把这个政给干了。

    ——算我求您了,省的太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相较于病病殃殃、不爱上朝的皇帝,大字不识几个、脾气还差的太子。

    皇后,已经算是个正常人了。

    张宛:全靠同行衬托。

    这才不过一日功夫,舆论如潮,言官们纷纷上疏,外头的讨论也持续升温。

    特别是出了一个秋香,顿时来了新的热点。

    “听说那秋香姑娘原本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乃是大家闺秀。”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帝王多是半壁江山,但佳丽确实实打实的江南美女、秀外慧中。

    “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卖身入华府为婢。”

    “她在无锡时,就听说隔壁唐伯虎的才名,心生向往,可惜难得一见。”

    ——没想到,随着华夫人来到京城后,她竟瞧见唐寅……

    总之,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徐琼开口了:“殿下,老臣身为礼部尚书,会试出了这么大的差错,着实是难辞其咎。”

    他说着就要起身,立刻被身边两个太监给扶住了,死死按在椅子上。

    徐琼挣扎不得,且他是真病,可不是装的。

    张宛说:“徐大人自去年一直在家休养,陛下也让太医去瞧过几次,安慰您要好好养病,工作上的事自有别人接手。”

    小照那破锣嗓子也嚷嚷:“就是啊,会试的事,和您无关,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

    他们可不管,李东阳究竟是如何说服徐琼出面背这个大锅的。

    估计是徐琼本来就想退休了,正好趁这机会,也卖李程二人一个人情。

    他老了,但李东阳风头正盛,日后他的子侄还得要李首辅多多提携呢。

    至于,不干他事,有些冤枉。

    只要大家都知道他冤,那就不是冤。

    张宛又说赐给徐琼几个进贡的金瓜,然后让人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

    李东阳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张宛和赵小照,四只眼睛都看着他。

    意思是,你说吧。

    ——你说出来,我们才好说行不行啊

    李东阳说:“华昶未明实据、谏言失实,贬为南京太仆寺主簿。”

    太仆寺虽是掌牧马的闲职,但太仆寺主簿与六科给事中都是正七品。

    这和自罚三杯也没什么区别了。

    “林廷玉贬去淮安府?”

    淮安府纵然没有江南那几个州府富饶,但也是好地方。

    他俩去积累一下基层工作经验,过几年就算不能回京,那也是地方大员。

    明知他们是针对自己的,却还是……李阁老心里苦啊。

    至于程敏政,自然是去职。

    小照说:“要不要打……”

    “胡闹。”张宛瞪他,“程大人可是你父皇的老师!”

    李东阳松了口气,就老程那性子,真要打他廷杖,怕是能当场气死。

    至于唐徐二人,事件发酵到这个程度,他们的命运、死活,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太子和皇后,甚至都没有关系如何处置他俩。

    又闲话了两句,临走之前,张宛将一叠奏疏交给他。

    “李先生,这些您看看吧。”

    “这是……”

    “都是弹劾衍圣公孔弘绪的。”

    李东阳这等聪明人,自然也不奇怪了。

    这两日,小照倒是恶补了一番这方面的知识。

    衍圣公,是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

    始于宋至和二年,历经宋、金、元、明、清、民国,直至1935年,国民政府改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为止。

    曲阜孔氏,世袭“衍圣公”爵位累计八百八十年。

    在古代,衍圣公可不光是一个空名,也是享有特权的大贵族。

    宋时相当于八品官,元代提升为三品。

    明初是一品文官,后又“班列文官之首”。

    由此看来,明朝的衍圣公地位非凡啊,甚至还搞起了政治联姻。

    之前说,程敏政的妻子李莹,是大学士李贤的长女。

    而李贤另一个女儿,就是嫁给了第六十一代衍圣公孔弘绪。

    孔弘绪和妻子生有一个儿子,叫孔闻韶,正是下一任的衍圣公。

    孔闻韶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刚刚娶妻,妻子正是李东阳的女儿。

    也就是说,这衍圣公孔弘绪和程敏政是连襟,和李东阳是亲家。

    唉,几边都是贵不可言,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攀附谁的。

    这孔弘绪父亲早逝,自家爵位传承也闹出了许多纷争。

    巧的是,当时朝廷也是朱祁钰和朱祁镇一番斗法。

    反正孔弘绪最后承袭了爵位,又娶了大学士李贤的女儿。

    李贤是当时名臣——少保、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赠太师,门生故吏遍布天。

    那段时间咱们衍圣公可谓是呼风唤雨,要啥有啥。

    就算是后来岳父驾鹤西去,可有程敏政这么个连襟,又和李东阳结了亲家,整个大明还不横着走。

    说来,李东阳大概是有几分克妻的。

    嫁入孔家的这个女儿,是他的第三位妻子朱氏所出。

    此朱非彼朱也,但也是尊贵非常,乃是成国公朱仪的女儿。

    由此,咱们内阁首辅李东阳李大人,就和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宣城伯卫瓒、龙虎山第四十七代天师张玄庆成了连襟。

    赵小照整了好大一张表,才理清了其中的人物关系。

    他指着张玄庆前头的一长串名号问:“妈妈,这个天师、他能呼风唤雨吗?”

    第80章 衍圣公 三 太子跑啦

    “小照。”张宛对儿子说, “方才给李先生的奏疏,你也看看吧。”

    “哦,都是衍圣公的?”

    赵小照猜也是, 伸手也要打开。

    亲妈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其实吧,你这年纪, 还不能看这些。”

    “为什么?”

    “少儿不宜。”

    都是些十八禁的玩意儿。

    “妈,你越这么说, 我越要看了。”

    不就是孔家那点子破事么。

    这几日他也开了眼界了——“这孔弘绪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人不成。”

    “老虎吃人, 一次也只能吃一个两个。”赵鸣抱着双胞胎过来,“他们可是吃人不见血的。”

    朱厚炜两只小腿儿蹬来蹬去的,赵鸣就给他放下来了。

    这小子颠颠地跑过去抱着哥哥:“亲亲……么么哒……”

    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好生漂亮。

    小照敷衍地亲了他一口, 把人推到他妈身边。

    “起开, 你哥我忙正经事儿呢。”

    再看这奏疏中的内容, 这并不是原文, 张宛让人给他翻译成白话了,不然看起来费劲儿。

    虽说孔家也确实不是一般人家,眼高于顶些、也属于正常。

    可大明到底是姓朱的。

    就算不姓朱, 那也绝对不姓孔。

    孔家素来认为这大明天下只有三家可以称一声家族。

    一是江西张家, 就是龙虎山张天师一脉,也是李东阳的连襟。

    二是凤阳朱家,可惜是暴发户, 着实小家子气。

    三就是我孔家了,只有我老孔家才是纯纯正正的贵气、贵不可言。

    啧啧,这口气……简直了……就差说出千

    秋万代了……

    太祖爷爷,赶紧显灵出来收拾他们一顿吧。

    这孔弘绪若只是吃喝玩乐、不学无术,那也算个实在人了。

    偏这么多年来,仗着他衍圣公的身份, 仗着他岳父的声名,仗着他与朝中权贵联姻,恃恩骄恣、无法无天。

    有查实的——这厮非法用刑,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者四人。

    赵小照拍案而起:“赶紧把他抓过来杀了啊!”

    想了想不对,要程序。

    “赶紧把他抓过来,审完再杀啊。”

    赵鸣下旨将孔弘绪“械至京理问”,不过是让他戴个脚镣手铐,还没要他命呢,就有一大堆人上疏反对。

    三法司对孔弘绪的罪名合议之后,虽是应该“坐斩”。

    但因他身份,最多只能革职为民,然后还得从孔家子孙中再选一位新的衍圣公。

    此事尚在胶着之中。

    又有礼部官员提出,就算孔弘绪罪名属实,不能再当衍圣公,由他的弟弟承袭。

    可下下任的衍圣公,还是必须要由他的儿子孔闻韶来干。

    想想也是,孔闻韶的岳父可是当朝首辅李东阳。

    赵小照眉头紧锁,突然抬头看了爸妈,一脸狐疑问:“这事儿该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哪里就能这么凑巧了?

    “我们干了什么?”

    张宛反问,“是我们让程敏政给唐伯虎开小灶了,还是我们让徐经去程家洒币了?”

    赵鸣说:“是我们让孔弘绪杀人了,还是我们给孔李这两家牵线拉桥了?”

    这话一出,赵小照能不明白。

    “你们啊,你们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推波助澜了呗。”

    他撇嘴,如此这事闹了小半年,礼部窝里斗了许久,且牵涉进来的官员多是南直隶的。

    南直隶当然不是铁板一块,至少是铁板十三块。

    可同朝为官,多有同乡同科的情谊,互相拉扯多多,都是官场的潜规则。

    如今可算是撕破脸了。

    这样的风口浪尖,李东阳就算不引咎辞职、也不敢再保着孔家了。

    说来,大明的皇后家世也就一般。

    他们孔家怎么敢代代都找当朝大员联姻,真是不怕忌讳。

    等到了孔闻韶的儿子孔贞干,岳家更是咱们的老朋友,张皇后的弟弟张延龄。

    此时嘉靖已经即位,而且早把张延龄处斩了,张家早就不行了。

    不过因为是娃娃亲,孔贞干仍然履行婚约,迎娶了张家女儿,这倒算是个骨气。

    他的儿子孔尚贤,妻子也是老熟人了。

    乃是当朝首辅严嵩的孙女、工部侍郎严世蕃的长女。

    孔尚贤过世无嗣,侄子孔胤植入继大宗并继任为衍圣公。

    孔胤植的两个妻子倒算是平平无奇,毕竟当时已经到了天启年间。

    1644年,衍圣公孔胤植上《初进表文》,表示自己愿意归诚清朝。

    次年,清朝颁布剃发令。

    孔胤植率领族众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到了大清,孔家依旧联姻权贵。

    孔胤植的儿子孔兴燮,妻子是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冯铨的孙女。

    所谓,世修降表衍圣公,花钱养着他们、真是浪费粮食。

    “那个,到底是谁指示的华昶?”小照好奇,“真的是傅瀚吗?”

    “不重要了。”

    是不是他,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也不会承认的,而华昶肯定坚决否认。

    这局面,认了、也不一定就真。

    否了,也不一定就假。

    傅瀚好歹也是三品大员,没有证据,一点点捕风捉影,怎好随意怀疑人家。

    别的嫌疑人,那也不是没有。

    人在官场几十年,身处高位,怎会没有对头。

    果然,接连几期的《弘治杂报》上,不少的阴阳怪气言语。

    傅瀚自己看着,皱眉说:“这上面胡言乱语,到底是哪里出来的?”

    旁边一个郎中:“大人,这《金瓶梅》您也读吗?”

    傅瀚不置可否。

    别说,此书也是着实不错。

    至于不曾署名,那也正常,这样的书、谁敢署名。

    “此书遣词用句,绝非一般书生所为。听说许多人都猜测,是哪位大人写的。”

    兰陵笑笑生?

    兰陵?

    是兰陵人?倒也未必,可能是障眼法。

    傅瀚想了想:“随他去吧,华昶定然也心中有数。”

    此事扳倒了程敏政,迟则明年、陛下也会批准徐大人的辞呈。

    虽然到时候为了避嫌,未必是由他来当这个礼部尚书,但既然空了这么大两个位子出来,他总是会更进一步的。

    “听说,陛下将华家那秋香……”

    傅瀚摆摆手,表示不再关心这些事了。

    陛下、太子,虽然表面上各打三十大板,但心中却是向着他这边的,因此并未追究。

    不然,没有什么真相,是寻不到的。

    ……

    赵小照坐在课堂上发起了呆,杨廷和忍不住咳了一声。

    他说:“先生你病了?要不要回去休息,我替你和我父皇说一声,他们不会怪你的。”

    杨廷和:???

    “病假是每个职工的权利啊。”

    “太子殿下。”

    杨廷和加重了语气,指着手上的作业说,“这道题目,我之前讲过的,别人都答对了,怎么您却是空白。”

    “先生你虽然讲了,但我没有听啊。”

    杨廷和:……

    这日,又换了傅瀚来授课。

    赵小照可激动了:“先生,是你指使的华昶吗?”

    傅瀚脸色一变:“这些都不是太子殿下您应该关心的。”

    “傅先生,顾左右而言他。”小照狭促一笑,“好像您心中有鬼啊。”

    傅瀚否认三连:不是、没有、别胡说啊。

    “殿下,我大明科道的官员,就该直言进谏。若说他们背后有人,那有的也是天子、也是天道纲常……”

    赵小照捂着耳朵,这些大道理,他不想听不想听、一点儿也不想听。

    课间,赵鸣来瞅了一眼儿子们的功课,主要是小照的。

    傅瀚苦口婆心说:“太子殿下天资聪颖,然而……”

    总之,需要补课。

    不过家长您放心,补课我们不加钱

    “哎呀,好热啊。”赵鸣看看天,“六月了吧。”

    “是啊。”小照跳过来说,“六月了,该放暑假了。”

    傅瀚:暑……暑假?暑什么假。

    这假要放几天?

    “两个月吧,等八月了天气凉快了再上接着课。”

    傅瀚:???

    赵鸣说:“学业么,不是一日之功,得慢慢来。”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出去玩吧。”

    赵小照欢呼一声,拉着自己的同学出去疯去了。

    等到两个月后,杨廷和等着再给太子上课时……

    “陛下,这都八月了,之前咱们可是说好的……”

    君无戏言,赵鸣也没忘。

    “之前是说八月,可如今太子在外游学,也算是开学了吧。”

    李东阳惊呆了,怎么太子离开京城了么?他竟然不知道?!

    上次,皇帝去南京好歹还找了个理由。

    这回怎么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有了?

    都懒得糊弄我们一下?

    赵鸣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光读书不行,都是读死书,不知道活学活用,是得去外面开开眼界。”

    “可是……这危险……”

    这不是别人,可是太子啊!

    “不危险,不是有十万大军么。”

    李东阳和杨廷和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回事?

    十万大军?什么十万大军?

    等等,太子他不会去和那鞑靼小王子……

    李东阳差点儿就要晕过去了,怎么、上次那教训还不够么,这也没过去多少年啊。

    如今……您怎么敢的……

    “陛下,那可是储君啊!”

    “朕知道。”赵鸣指着自己,“储君也没有皇帝金贵,我这个天子,不就老老实实在北京城里么。”

    你们放心,没什么危险。

    朕坐镇京师,我没有危险,他也没有危险。

    你们只要都好好办事,大家都没危险。

    至于太子储君什么的。

    就算有个万

    一,这不是还有朱厚炜么。

    赵鸣走向一旁挂着的舆图,掏出放大镜仔细看了看。

    应州,位于山西北部,以龙首、雁门二山南北相应,故名应州,属于大同府。

    “算起来,现在太子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