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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这是真看不懂。

    这瞬间,五条悟脑中划过百八十条他可能会在下一秒对太宰说出的话,其中的第一句而且是来回闪现的一句:

    “你们难不成在组团骗我?”

    是的,在展开信被暴击之后的第一秒,五条悟怀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太宰和同伙在骗他,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那个必要来骗他。

    翻开下面的信,这下终于对味了。

    在看完夏油杰写给父母的信后,五条悟也多少有些理解当初对方叛逃时的想法了,他绝不认同这种极端的手段,但同时又没有办法找到完全正确的方法去劝解,毕竟这个世界总是很无奈,在他眼中看来,当时的夏油杰不管选择那个,结局不过殊途同归。

    而作为被夏油杰“创造一个咒术师能生活在阳光下”的大义囊括在内的人,他似乎对此更觉得没法去责备。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夏油杰的不对劲,不要那么自我的认为对方和他一样无所谓就好了。

    偶尔五条悟会这么想。

    五条悟这辈子——28年,他发誓从来没有写过那么真心实意的信,完全将自己的感情剖开摊开在夏油杰面前,真实到他自己都不忍看第二遍。

    即使生活中也经常对学生们说些没遮拦的肉麻话,但也是随手拈来的贴合他外在性格的玩笑,但写在信上就不一样了,这代表了很强的私密性,人在私密空间内是很难伪装的,于是五条悟把自己肉麻得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这种肉麻话杰居然能看完,还给他回信了。

    所以他们果然是挚友吧——

    他破防了。

    因为第一句写着:

    【太肉麻了,我只看了几句话。】

    五条悟:“”

    虽然好像没有得到足够的情绪反馈,让他几天的忐忑期待落了一场空,但他还是熟练安慰自己。

    没关系,杰肯定后面会写其他的东西——

    梅开二度破防。

    太宰看着五条悟的表情从拿到信的高兴,到打开信的怀疑——还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然后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的不在意和透露着自我安慰意味的笑,最后彻底裂开。

    太宰好像听到了五条悟表情裂开的声音,噼里啪啦。

    五条悟合上信,干笑几声,深沉地想,果然写信给夏油杰是他这辈子犯过的第二大错误,他应该拽着太宰治直接闯进地狱,扯着那个诅咒师的衣领,邦邦给他几拳。

    “地狱的入口在哪里?”五条悟微笑着,他听到自己牙齿在相互摩擦,那是想要咬人的征兆。

    太宰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先去死一死?怎么,五条先生要去自杀么?”

    青年脸上出现一抹跃跃欲试的笑意:“要不然我们两个搭个伴去死吧。”

    五条悟一言难尽地看着太宰,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在太宰眼底看到了完全认真的神色。

    五条悟:“”

    所以你死的原因就是自杀?

    某种意义上五条悟真相了。

    这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呼:“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殉唔唔唔唔唔唔!”

    五条悟和太宰齐齐转头,四个已经训练完的学生脚踏在台阶上,看样子在说出那句话之前是要过来问五条悟接下来的安排的,但现在,少年少女的脸上是一致的惊恐表情。

    白头发蒙住嘴的少年和黑头发白制服的少年,两人一起伸手捂住走在他们中间的熊猫的嘴巴,熊猫挣扎得很凶,看上去要断气了。

    见他们转头,学生们如临大敌,齐齐往后退出去好几步,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果断扔下熊猫,转头就跑,各个健步如飞,从中能看着这届高专学生质量起码能打出95的高分。

    除了那只可怜地倒在地上,眼睛转出蚊香眼的熊猫。

    “太宰君的爱好果然常人不能及,我作为一个平平无奇咒术师,就没有实力去支撑这个爱好了。”五条悟假笑地说。

    太宰也皮笑肉不笑道:“没事,五条君一看就不是我会邀请的人,毕竟殉情这种美好的事情自然不能让浑身臭烘烘的男人来干。”

    “那我现在就去忙我的事情,太宰君,下次见。”

    “那我也要去送信了,五条君,记得写回信。”

    两人用公事公办的态度相互告别,转身的刹那,五条悟放下露出八颗牙齿的迎宾笑,面无表情。

    现在立刻马上!让五条家的人去找一个名为“费奥多尔”的诅咒师。

    太宰则一边唾弃五条悟学生的眼光和他讨厌的狗一样差,一边想着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夏油杰”。

    唯一和夏油杰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头上的那到缝合线,以及和咒灵结伴同行。

    夏油杰干不出和咒灵搭伙的事情,太宰觉得这可能比让他混在普通人里还让夏油杰难以接受。

    那个家伙几乎可以断定不是夏油杰了,加上夏油杰没有兄弟,所以那具身体是伪装?复制?还是单纯盗窃?

    所以夏油杰的坟在哪里?太宰觉得他可以去挖一下。

    当太宰将这个想法说给夜蛾知道时,后者将嘴巴里的水喷了出来,没有喷完的水则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大声的咳嗽。

    “你说你要挖谁的坟?”

    太宰平静地说:“夏油杰的。”

    “他的坟的地址在哪里?”

    夜蛾:“”

    隔着黑黢黢的墨镜都能感受到这位校长的难以置信。

    他可惜的学生的坟要被掘了,而正准备执行这个犯罪行为的罪魁祸首在光明正大问他要地址。

    夜蛾:“”

    夜蛾思考了一会儿,艰难地问:“杰他本人知道你要掘他坟吗?”

    如果夏油杰在现场,他估计会觉得眼前的场面和对话都很地狱。

    讨论挖他的坟什么的,尤其是他的老师像是很认真地询问是否有他本人的同意

    太宰惊讶地反问:“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问本人同意还叫偷偷摸摸吗?”

    所以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事啊。

    夜蛾被强制沉默。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也更承担不起五条悟知道后半夜挂他房间的房梁上。

    “要不然我替你问问悟?”

    这两人走得近,夜蛾心里抱着点微弱的期待,毕竟挖人家挚友的坟这事,两个当事人总要有一个知道吧。

    夜蛾正道今年也47了,属于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人,作为咒术师,这半只脚还踏少了。

    深肤脸上常年架着一副墨镜导致一般人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变化,不过当年为了对付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有史以来的刺头,他硬是锻炼出了一手精细入微的微动作,让人不用看他的脸色就能大概知道要表达的意思。

    配合他拥有绝对地位的指导铁拳和能吓止小儿夜啼的嗓门,两个刺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咳咳跑远了。

    总之,就算现在夜蛾正道脸上其实是弥漫出一股杀气的,太宰直升黑手党首领,没有去过学校的他当然不知道这股杀气是“班主任の凝视”,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只要这个技能一出,窜上天的火箭都得乖乖扭着屁股倒回发射槽里。

    可惜太宰败在没有上过学,所以他自然而然无视了这股对他来说无伤大雅的“威胁”。

    “就算夜蛾先生你威胁我也没用,挖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五条君知道。”

    五条悟一看就是以一力破万法的家伙,太宰对这种人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因为他们总是仗着超高武力值硬推事先定下的计划,最后敌人被杀死了,但线索也断了。

    所以绝对不能让五条悟打草惊蛇。

    其实是在努力的不熟练地发出恳求气息的夜蛾:“原因。”

    校长捏着鼻梁骨,无奈道:“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杰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守护他死后的”迟疑了一下,“清白。”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和夏油君长得一样的男人,半扎丸子头,穿着袈裟。”

    堆在办公桌上未制作完成的咒骸啪嗒掉了一地。

    ——

    夏油杰的墓在郊外,五条悟专门花钱给对方圈了块地,很好找,在一个山头上,太宰下了车,按照夜蛾正道的指示,找到上山的小路口。

    顺着盘山的石板小路穿过茂盛的树林,吹过来的风带着点初夏的温热,但很快就在林间散去。

    死后的尸体也没有被解剖,反而是完整的以传统方式尘归尘土归土,算是五条悟的一点心意。

    太宰看着眼前竖起的墓碑,在月色下拿出了折叠铁锹,chua一下将铁锹插/进覆盖在墓碑后的墓石上,铲短了石缝里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杂草。

    用脚增加力道,太宰一下接一下,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先是墓石被翘起来扔到一边,然后就是一堆堆的潮湿的泥土,最后埋在地下的棺材露出土面。

    将多余的泥土清扫出去,完全露出来的棺材上面没有封棺的钉子,钉子被撬走留下的洞还在,太宰用纸巾擦掉额头上的汗,借着手电的光推开棺材盖。

    棺椁里空无一人。

    “尸体果然被盗走了啊。”

    这下完全可以确定了,他白天遇到的“夏油杰”就是夏油杰本人的身体,不存在伪造,那么这样一来很多东西就值得去想一想了。

    谁会在五条悟眼皮子底下冒险盗走夏油杰的尸体呢?而且能将失去尸体后的墓恢复得连五条悟都看不出问题,尤其是现在距离夏油杰死后不过几个月,天气转热,不经保存的尸体很快就会腐烂。

    而那个家伙看上去并没有关节僵硬的样子,而且身体也很完整,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传来的只有浓重的寺院香火的味道,所以排除药物处理。

    恐怕在尸体下葬后没几天就被盗走了。

    太宰捏着下巴站在坑边,思考着要不要把坑填上。

    而另一边的五条宅。

    五条悟面色凝重地对如临大敌的心腹说:“去找一个叫费奥多尔的诅咒师,不,咒术师也可以普通人也行。”

    心腹:“那么悟大人,长相?”

    五条悟深沉道:“没有。”

    “不仅长相不知道,年龄,居住地什么的也完全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名字。”

    心腹:“”

    五条悟想到太宰是个死人,赶忙说:“死掉的人也找一找。”

    心腹:“悟大人,今天是愚人节吗?”

    第42章

    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命令会给下属带来什么困扰,五条悟自顾自交代了找人事由,向苦瓜脸的心腹挥挥手,笑嘻嘻地哼着最近新出的流行歌曲回到自己的住所。

    五条家本家在京都,五条悟吸纳器来回浪费时间和精力,干脆常住在东京。

    他拉开桌子上的台灯,对着展开的空白信纸看了半天,又从抽屉里拿出夏油杰的回信看了半天。

    他想起以前和自己插科打诨的挚友,聊天的时候鲜少会让对方的话落地,更别说信上这种直接拒绝的姿态。

    不过看在杰还在地狱里的份上,五条悟这么想着,将头一封信里的内容重新拆解,抽取其中他要表达的中心,重新写下:

    【我们之间的这场吵架应该结束了吧?】

    杰被执念留在地狱,无法去轮回,虽然太宰治没有明说,但他自己也能猜到。

    那封信里,写着夏油杰的后悔和不悔,他看到了十年的挣扎和积压在夏油杰心里整整十年无法释放的沉疴。

    没关系,毕竟你已经被我杀死了,所以你可以尽情向我诉说。

    【你被执念困在了地狱无**回,反正你和我死生两隔,不会见面,就当我是个情绪垃圾桶?反正我是最强的~杰那点情绪影响不到我什么,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感觉去转生,然后我把转生的你当我儿子养~】

    写下欠揍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毫不费力,不过排除这个,杰对父母的歉意需要得到谅解。

    五条悟放下笔,沉思片刻,拨通了电话,视线扫过挂在墙上的时钟,短的那根指针指着十一点。

    有点晚了,老人家也该睡了。

    拇指按下手机之前,那边率先被接通。

    老人家的沙哑嗓音传来:“啊,是悟啊,这个时间点有什么事么?”

    五条悟扬起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亮满霓虹灯的夜景:“明天想要去拜访一下您,想问问在不在家~”

    “明天?可以哦,不过要下午了,早上我约了人一起打麻将。”

    “那时间就定到下午,挂了,晚安。”

    短暂的对话结束,五条悟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旷工,高层那些拉橘子差点闹到五条家里去,夜蛾那边也顶了不少压力。

    伊地知早上来电话说窗发现了两只特级咒胎,明天去处理。

    第二天,准备出门的五条悟在门口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拿开,绕去二楼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而两个偷偷摸摸的人是两个少女,一个白发丸子头,一个黑发妹妹头。

    “菜菜子,五条悟真的住在这里吗?”

    黑发少女蹲在墙边,眼神警惕地往院子里时不时探头,因为被她们监视的人是咒术界最强,也是夏油杰亲口承认过的挚友。

    她想到那个温和的男人坐在阳光下让菜菜子梳头,她坐在对方腿边,听对方说“我们是挚友,不过吵了一场冷战很长的假。”

    想到收到的信,美美子眼睛里冒出眼泪,撇着嘴说:“明明是五条悟杀了夏油大人,夏油大人还说他是朋友”

    什么有困难支撑不住就去找五条悟什么的,太过分了!

    “诶~杰原来是这么想的,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道阴影落在遮住她们所在的地方,菜菜子和美美子回头,一张没有戴眼罩的绝世无敌帅脸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眼中两点苍蓝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漂亮。

    但这张走在路上会吸引无数星探递名片的脸,在美美子和菜菜子眼中和魔鬼画上等号。

    她们身体内的咒力活跃度瞬间暴涨,和她们飙高的肾上腺素一样,让她们大脑空白地烧起来。

    五条悟看着两个少女一蹦离他三尺远,眼神还带着没反应过来的蒙圈,身体已经很诚实地举起了手机绳子。

    术式不强,咒力也不高,但反应不错。

    五条悟瞬移到两个少女身后,一手提一个,“哎呀这不是杰的养女吗?到悟叔叔家里来还藏什么,直接进来吧”往房子里走。

    “混蛋你才不是我们的叔叔!”

    “夏油大人一定会打败你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拳打脚踢全部打在无下限上,气急了准备动用术式被五条悟轻飘飘的嗓音制止了。

    “确定要动用术式?”五条悟直视前方,“你们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吧?我可不想大早上就要处理两个吐血重伤的人哦。”

    菜菜子美美子对视一眼,压下不甘和不安,偃旗息鼓。

    将人拎到客厅,五条悟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紧站在一起的两个少女,她们眼中的敌意很浓,但这不是他关心的。

    “杰给你写了什么?”

    五条悟探究的视线让她们更紧张了。

    要说吗?美美子向菜菜子使眼色,后者喉骨滚动了下,那是夏油大人的期望!

    五条悟惊讶地看着白发丸子头的少女,是叫伽场菜菜子?表情视死如归地前跨一步,挡在黑发少女身前,想一只面对人类的流浪幼猫一样。

    “夏油大人说”菜菜子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夏油大人说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来找你。”

    少女抬起头,有些圆的眼睛直直看向五条悟,她声音有点颤抖,但又坚决地说:“夏油大人的身体,被一个诅咒师盗走了。”

    “”

    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变了。

    五条悟的表情没有变,骤然降低的气压裹挟电闪雷鸣压缩着空气的浓度彰显着他无法撼动的最强身份。

    少女们在五条悟怪物一般的气势下瑟瑟发抖,直到白发男人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然后走窗户瞬移离开。

    ——

    墓石和泥土混在一起,被不走心地排列。

    五条悟站在明显能看出挖掘痕迹的墓前,指甲掐进肉里带来让他发热的大脑降温的些微疼痛,视线扫过,他那双苍天之瞳中显出阴云翻滚的恐怖景象。

    “轰——”

    隔了几个山头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震动一直蔓延到五条悟脚下。

    在他的视野中,肮脏的咒力被环绕在空中的蓝色光带绞断,柔韧的光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力将那些咒力打散,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是猫在逗弄一只老鼠。

    太宰收回手,异能力的余光缠绕在他指尖,他抬眸看向对面。

    捂住自己断手的咒灵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外表,附着在皮肤上的缝合线看起来也只是行为艺术,但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邪恶气息却昭示了他非人的事实。

    “从人类对人类之间的憎恶中诞生的咒灵。”

    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太宰就得出眼前这只袭击他的咒灵的身份,连同本源都一并猜出。

    “人类对人类之间居然能诞生出这种强力的咒灵”太宰低声喃喃,握了握拳,被那个咒灵触碰到时那股无法控制的扭曲感,应该就是术式了吧。

    于是真人听到黑色微卷短发的青年呼出一口气音,苍白的脸微微低垂,唇色苍白,嘴唇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稍显愉悦的勾起,垂在脸侧的碎发被晨风吹开,从纤细脆弱的脖颈出漏出一截白色的绷带。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青年都弱小得仿佛能轻易被他杀死,然而结果却与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青年不仅没被杀死,他反倒受了重伤。

    真人诞生并没有多久,对于术式和咒力的操纵生疏,所以恢复断掉的手臂需要一点时间。

    断臂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遇到劲敌被压着打,还差点被对方的术式直接当场消解的不快,在真人心底越冲越高。

    混杂对打败眼前这个男人的渴望,以及对提高力量的急迫,各种情绪冲击着那道名为“年幼”的枷锁。

    缝合线咒灵咒力暴涨,被无效化消融掉的手臂截断面蠕动着恶心的肉瘤长出来,真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充实感!这种被身体被充盈的感情灌满的满足感!

    这就是力量的感觉!

    下一秒,真人狂热的视线和太宰对上。

    那道看上去瘦弱的人类身体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像大病初愈的病人,然而那只没有被绷带缠绕的鸢眼缓缓抬起时。

    犹如深海盘旋的鲸类带着万米下的寒冷破水而出,压迫与刺骨一同袭来。

    这一瞬间,真人与死亡第一次擦肩而过。

    当白发男人从空中下落时,第二次死亡气息降临。

    五条悟笑眯眯地摆出苍的手势,视线扫过路边断掉的几棵树,目光危险地看向真人。

    “特级。”

    他缓声,然后带着“挚友坟被挖了”的冰冷怒气,将苍甩出去。

    “轰隆隆——!”

    柏油路面被犁出一道深沟,往前上百米都不见马路上的结构,黑色残骸和被高温与吸力扭曲融解后的块状物陷进泥里,拐弯处突出的山体结构被摧毁。

    “跑掉了。”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跑了也没关系,在那只咒灵恢复之前祓除就行了。”

    太宰若有所思。

    “哦对了,还有件事。”五条悟平静地问太宰,“你这么早到郊外干嘛?”

    现在大约早上八点左右,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也没多久,朝阳的金光从侧面照来,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到路旁的山坡上。

    从市区到郊外,打车需要四十分钟,就算太宰能特殊手段瞬间转移,五条悟也想不到他到这里来的理由。

    但是他看到了太宰鞋底下的泥。

    五条悟:“”

    太宰:“我来看看夏油杰的坟被挖了没。”

    五条悟:“挖了。挖得很干净,连尸体都没留下。”

    何止,他还怀疑六眼的真实性,亲自把坟再挖了一遍,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连垫在棺材底下的毯子都没有。

    到底谁这么缺德?

    盗古墓好歹有理有据,盗现代人的坟,到底怎么想的。

    五条悟震惊,五条悟大为不解,五条悟甚至在掀开棺材板看到光秃秃的木板的时候气笑了。

    他第一时间排除太宰治是盗窃尸体的人,且确定太宰治是挖坟的那个人。

    “盗走杰身体的人是谁?”五条悟拉下眼罩,目光阴沉,好像只要太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下一秒就能把整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把人找出来。

    鸢眼青年手指碾着自己脸颊边的碎发,思忖着在原地走了几步,冲五条悟露出一个不带多少活力的微笑:“五条君,要是有个人躲在幕后算计整个咒术界,连同夏油君都是被算计而死的,未来还会算计你,你的学生,你的各位亲朋,你会怎么做?”

    五条悟脑子一白,连带着煞气四溢的表情都僵住了。

    “你说的是你和费奥多尔?”

    太宰:“?”

    谁和费奥多尔?他?太宰治?

    青年冒着黑气:“脑子有问题感觉去医院,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五条悟已经冷静下来,但他此时还是觉得脑子里有几十万支烟花在炸开。

    他拍拍自己的太阳穴,长臂一伸将太宰正在往外掏的铁锹按回去,对太宰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尖尖的犬齿像是猛兽张开的獠牙。

    “那个算计我的家伙在哪里?”

    太宰摇头:“不知道,毕竟能藏这么久也不简单。不过我能将人引出来,希望五条君帮个忙。”

    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两张站在街边能引起少女们尖叫的池面脸各有风格。

    “到时候你自己会很难办吧,高层那些家伙也有那么几个张了脑子。”五条悟往手机上发送信息,叫人来处理这边被轰掉的马路,一边对太宰说,“注意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傍晚,五条悟将菜菜子和美美子安顿好后,将自己特意找来的信交给太宰。

    夏油杰以前写下的信都已经送得差不多了,最近太宰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收到的回信转交给夏油杰。

    所以当五条悟找到太宰的时候,后者手里已经有好几封信了。

    五条悟嘱托太宰要第一个将自己的信交给夏油杰,并一再念叨他的信有多重要,是帮助杰解开执念的好东西之类的。

    【杰是个笨蛋吧】

    打开信的夏油杰:“?”

    淡然的表情崩坏,额头上跳起一根青筋,他强装无数从太宰身前的托盘里拿出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降火的茶水。

    索性也只是最开始五条悟有点欠揍,越往后看,夏油杰皱起的眉心舒展开,最后恢复平静的表情带着微不可见的笑,然后看到信末尾一句后再次破功。

    倾诉心事么。

    夏油杰抿着唇角,心不在焉的将五条悟的信拿到旁边,露出底下和五条悟的信放在一个信封里的信。

    是那种刻意做旧的有着时间气息的褐色信纸。

    流畅的字迹,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有着自然上翘的弧度。

    【致我不成器的外孙】

    夏油杰眼睛睁大。

    第43章

    看到夏油杰罕见的失态样子,太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开。

    几天后,一则怪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

    “传说有一本无字书,只要在上面写下想要实现的愿望,这本无字书就能帮你实现”

    整个霓虹每天都在诞生无数奇怪的怪谈,由于大多只是吓唬人的编造和学校灵异研究社团招揽新人的故弄玄虚,听的人也只当做开玩笑,小范围传播并不会凝聚诅咒引起咒灵诞生。

    这件事没有被咒术界引起重视,除了少部分紧跟现代社会节奏的咒术师网上冲浪看到了,甚至都没有传到高层耳朵里。

    后来这则怪谈爆发了。

    太宰此时坐在高专校长办公室里,五条悟翘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夜蛾正道在办公桌后边缝娃娃。

    三人无言,气氛安静中带着点奇怪的气息。

    “呐,我说啊。”五条悟半靠在沙发扶手上,a4纸遮住了他下半张脸——整张脸都看不到了,几分钟前才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报告还带着油墨的气味,懒洋洋的声音从报告后面传出来。

    “那东西真的是咒灵?”

    骨节分明的手将报告翻了个面,彩色图像映入太宰眼帘。

    那是矗立在街道一侧的巨大石人像,和旅游手册上的复活岛标志景点很像。从石像周边密集的居民住宅就能看出这些石像并不是原生产物,而且出现在咒灵报告里也足够说明那个地方的情况了。

    不过引起太宰注意的是五条悟的话。

    “这些石像是真的。”太宰低声说。

    “全部是真的。”五条悟点点头,新奇地说道,“所有石像的检测数据都与复活岛上的那些人脸石头一样,要不是岛上的石像一具没少,我都要以为是谁直接把景点搬到了日本。”

    五条悟开了个小玩笑,见没人笑就继续把伊地知告诉他的话说出来,社畜青年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在瑟瑟发抖,自己还没注意到面色惊恐。

    白发青年这次声音里带上了认真。

    “石像里没有发现咒力。”

    太宰抬起眼。

    夜蛾也停止了手上的工艺活。

    五条悟将报告递给太宰,身体往后仰,双手*在沙发靠展开,身体呈现一个大字形。

    因为头仰在沙发后边,五条悟的声音带着点含糊的鼻音。

    “啊,除了石像,还发现了巨大的湖泊,地图上显示那个湖泊原来是住宅区,现在都变成水了。”

    报告往后翻,就是那片湖泊和几个月前的卫星地图对比。

    再往后,是几个少女的证词,还有一些其他地形的改变前后摄像。

    “死者,一人。”

    “失踪者,二人。”

    太宰念着报告上对死者的生前调查:“死者是学校‘超自然同好会’社团的社长,自称超能力者,死前被当地电视台邀请表演超能力。”

    他翻开另一页,长相俊秀的黑发少年发尾微卷,穿着学校制服微笑地看着镜头,蓝灰色眼睛里透出对未知事物的无线好奇心。

    这种充满好奇心和探索欲的少年加入灵异社团再寻常不过了,不过看着照片,少年眼中过于强烈的对未知的欲望让太宰不适地皱眉。

    他将视线转移至下方的文字:“失踪者其中一个是社团成员,另一个是学校转学生,曾宣称在寻找传说中写上文字,就会将文字内容变为真实的——‘书’”

    太宰的话停顿下来,五条悟冲他微笑,那表情好像在言之凿凿地说“这是你的锅吧”。

    半个月前他确实让五条悟帮忙散布“书”的怪谈,但目的只是把批皮夏油杰引出来,没想到批皮夏油杰没被引出来,到引出来了其他的东西。

    夜蛾正道打开保温杯,默默喝了一口养生茶,对五条悟说:“‘窗’判断这只咒灵至少是特级,既然任务到了你这里,去看看吧。”

    “社团活动导致咒灵诞生的例子不是没有,但几率就和猪上树一样小得可怜。”五条悟坐直身体,扒拉报告,“这个社团成员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学校也没有现成的怪谈共他们传播,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镇子上的异象不像是咒灵所为。

    “奇怪的话就去看看。”太宰站起身,披风从沙发上垂到小腿肚,没有半点褶皱,五条悟感慨了下地狱的制服质量真好,然后听太宰说,“既然提到了‘书’,那我也和五条君一起去看看。”

    话音刚落,五条悟的手机无缝衔接震动,接通后伊地知的声音传到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狼狈。

    “五条先生,镇子上发生的怪事在东京郊区的小镇里发生了。”

    在稍稍凝固的氛围里,太宰昂了昂下巴,兴趣盎然道:“看来有人冲着‘书’来了。”

    后续报告在太宰和五条悟坐在往郊区小镇开的小轿车上时陆续发送到五条悟的手机里。

    车窗外的风景从眼前急速划过,车厢内只能听到轮胎压在马路上的声音。

    安静的环境里五条悟的声音突兀响起:“杰看完信后是什么反应?”

    半个月没有回信,五条悟再怎么自信,现在也变得有些忐忑。

    太宰一直看着窗外没有回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在思考人生?”

    五条悟:“这个疑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太宰趴在窗户上:“可能冲击过大需要缓一缓,不过看完信的夏油君没有那么阴沉了。”

    他无法形容那个表情,像是他曾经在镭钵街看到的那些吵架分开的小孩,最后又别扭地和好时的那种表情。看清了彼此的恶行,但还是选择放下握手言和,共同寻找两人出路。

    那份夹在五条悟信封里的陌生人的信就是促使两个人走向未来的“生存危机”。

    “我找到了枝香阿姨的爸爸,向他坦白了杰的一切。”五条悟撇撇嘴,丝毫不说自己因此而被老人家大骂了一通,还差点被拐杖轰出家门,不过最后结果还是好的。

    老人家是个好人。

    倒不如说是终于找到由头,选择将十年前的心结放下,选择走向未来。

    “到了。”

    轿车停下来,太宰受于惯性身体往前腾空一瞬,被安全带拉住。

    镇子已经被帐笼罩了,黑色流质的半圆倒扣在地面上,将异象出现的地方全部包裹住。

    五条悟从另一侧绕过来,发出哇的一声:“复活岛石像。”他下一秒就补充说,“还有天空岛。”

    在帐内最上方,一座岛屿正倒立悬浮在天空上,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阳光,带给真正站在地面上的人一种天地倒转的错觉。

    伊地知看着眼前的奇特之景,吞了吞口水:“帐里的居民已经全部暂时离开了。”

    帐内已经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镇子。

    五条悟上前一步,拉下眼罩,环视一周,没有——

    “你、你也是超能力者!?”

    超能力者?

    太宰转身看向来人。

    看身形和声音像是一个少年,穿着连帽卫衣,脸上戴着口罩,让人看不出他的长相,褐色的长碎发从帽子底下伸出来。

    和头发同色系的眼睛警惕又狂热地看着他们。

    是隐藏在暗中的国家级别的超能力者组织?

    不对,超能力是束野同学带来的,明明只有他才拥有才对。

    少年的眼底闪过凶狠的目光。

    这是杀过人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对此,太宰很熟悉,而五条悟也在诅咒师眼中见过。

    手术刀一般锐利的视线将少年从头到尾,解剖一样由内而外看透,少年在这种冰冷的目光下忍不住战栗起来。

    不对,明明我才是真正的超能力者!

    这么想着,少年强打起精神,体会到过两个各种意义上强大的成年带来的压迫感后,他从灵魂中升起的恐惧因为自我催眠而被身负超能力的高傲压下。

    “超能力?”太宰轻笑出声,他看着少年,忽然道,“是你么?北川同学。”

    北川,那个灵异社团中失踪的社员。

    “北川?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他!”少年眼神躲闪,大声辩解后脚尖一转就要往背后的密林中逃走。

    是谁透露了他的行踪?!北川想到,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一双鸢色的暗涩眼睛,不达眼底的虚假笑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惧卷土重来。

    这时,他的肩膀被人牢牢锢住,五根手指头没怎么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偏偏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钳制。

    白发蓝眼的男人弯腰凑近他,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冰凉的审问和“再跑就打断你的腿”的无声威胁。

    北川瞪大眼睛,身体泛起红光,双手掌心正对五条悟射出两道激光。

    太宰稀奇地看着少年身体上的红光,以为对方是什么重力操纵之类的超能力,结果只是平平无奇的激光,旋即无趣地拉平嘴角,让人不敢靠近的清冷气息若有似无环绕在他身边。

    少年的激光被无下限反射,迸射到四周,其中几道击断一人环抱的树,另一道直冲太宰面门。

    五条悟再次看到了那些眨眼间凝聚出来的蓝色光带,银蓝色光线照进他眼中,环绕流动的光带上有着一段段无法看清的文字,带来一种有着独特气息的神秘和瑰丽。

    红色激光被层层光带吞噬。

    “超能力者。”北川在五条悟手中挣扎起来,遂被五条悟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震在原地。

    会死的。

    北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个帅气男人手里。

    白发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那双瑰丽的眼睛中,他的身影是如此渺小,那张不自觉写满了恐惧的脸是如此丑陋!

    过去通过捏造超能力博得关注以满足虚荣心的少年,此时低着头,像是被真正的超能力挫败了。

    然而五条悟却清楚看到少年一瞬间暴涨的负面情绪,名为“嫉妒”的四级咒灵叫嚣着“真帅啊可恶,去死”之类的话伸出两条肢体缠住少年的肩膀。

    五条悟挑眉,对太宰说:“你看。”

    作为能看到咒灵的咒术师,每天走在大街上都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路人不是背上背着一只咒灵,就是肩膀上趴着几只蝇头,要么就是脚后跟缀着一长串蟑螂形状的东西。

    不过咒灵从无到有还有有点新奇的体验。

    叫别人看过来的语气不免有遇到好玩的东西分享一下的感觉,让低着头的北川感到羞耻,他觉得五条悟在和同伴一起笑话他,耻辱化作记恨让咒灵长大几分。

    太宰看着那只有长大趋势的咒灵,对五条悟说:“他不是咒术师。”

    少年转过头看他,脸上有着对陌生词汇的茫然,这种疑惑的表情在太宰平静的下一句话中崩塌,然后扭曲。

    “咒术师不会产生咒灵,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一个普通人,这句话毫无疑问激怒了北川,他咆哮着嘶吼着从掌心放出红色激光,但不管声势如何浩大,口号喊得多么响亮,所有的攻击都落空了。

    少年精疲力尽,太宰和五条悟闲适则站在原地。

    白发青年挑起北川的手腕,翻开掌心,一边检查激光是从哪里放出来的,一边和走过来的黑发青年讨论该把少年怎么处理,两个人一点也不在意超能力攻击的淡然模样让北川自卑又愤怒不已。

    这两个家伙!怎么会不害怕他的超能力,他可是用超能力杀了柴山!

    突然,两个说着话的青年齐齐转头,同样冰凉的眼睛看向他,尤其是白头发的那个,视线刮过他的时候像刮掉了他一层皮肉。

    “原来那个少年是你杀的啊。”冷不丁开口,北川被吓得狠狠哆嗦起来,一直依仗的超能力无法对眼前人使用,他膨胀的自傲相当自然地消失,不可一世的气质也变得畏畏缩缩。

    五条悟并没有给北川狡辩的时间,因为少年身体上的咒灵已经吐出了真相。

    “可恶,为什么,像柴山一样死掉”

    想到少年的超能力,五条悟棘手地抓了抓耳朵,他看向太宰,后者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少年的能力不属于咒术,但也很强大,不能贸然交给伊地知。

    五条悟盯着少年身上的咒灵看了会儿,忽然出手,一个手刀将人砍晕。

    北川轰然倒地。

    五条悟看着自己红了的侧手肉,看了一眼北川,掂量了下刚才的力道,才放心地说:“没事,顶多晕两晚上,死不了。”

    说完,掏出手机拨通等在镇子外面马路上的伊地知,让人准备几打结界符过来把少年带走。

    挂掉电话后,两人穿过帐,来到账内。

    站在帐外,那种怪奇的气息并不浓重,进入帐内后,太宰和五条悟才切身体会到怪诞物语的扭曲恐怖。

    沿着街道一路往深处走,奇特景象越来越多。

    整齐排列的巨人石像的眼睛仿佛在追随着他们的背影,长在花盆里的不是花,而是一张张乱转眼珠的人脸,甚至有些植物干脆就是一只带着血丝的眼球。

    五条悟的表情越发严肃和凝重。

    眼中看到的一切不是咒灵的把戏,他可以确定。

    “啪嗒。”

    太宰停住脚步,五条悟同时停下,两个人都没说话,寂静的街道响起流水的声音。

    “你觉得是什么?”五条悟问。

    太宰笑了笑,说:“低头看一下就知道了。”

    清澈的水流从四周向他们蔓延过来,然而脚下踩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倒映出他们面容的镜子。

    在镜子中他们的身影之上,倒悬的岛屿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向他们袭来。

    第44章

    噗嗤——

    脚下坚硬的镜面倏然变得松软,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眨眼间就陷进镜子里。

    天地倒悬,世界被翻了个面。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太宰和五条悟站在了来时的街道上。

    肉眼可及的一切都是灰黑色调,变故没有发生时向他们汇集而来的水流已经在脚下形成水泊。

    这些水凝结成水滴,向天空飞去。

    头顶之上,是倒悬的岛屿。

    五条悟诶了一声,他的手在自己眼前来回晃动几下,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看向太宰。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失去了某种玄奥的瑰丽神秘感,变得像是普通的美瞳一样。

    五条悟说:“六眼的视野消失了。”

    看到的事物不再是流动着咒力的像热成像一样,而是完完全全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普通人视角。

    在眼下未知的环境里这不是个好征兆,但五条悟似乎很新奇这种体验,对看不见的危险表现得很放松,活力满满地将手在眉骨的位置搭出来一个塔,身体左转右转打量周围诡异的住宅,嘴里还念叨“好奇特”“原来没有六眼的视野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五条君,现在可不是玩耍的好时候。”太宰低着头,飞起来的水滴将他的头发打湿黏在脸颊上,他眼睛眯起,站在水中,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裤腿被打湿了。

    “水位在上涨。”他说。

    来历不明的水源,向天空飞去的水滴,还有——随着水滴升空而收缩的聚拢的涟漪。

    异能力——

    “人间失格。”

    五条悟猛回头,一句“原来你的术式名字叫人间失格”还没说完,就被光带扇飞了好几米。

    “啊痛痛痛痛痛——”白发青年捂住脸颊龇牙咧嘴,太宰的术式是消除咒力,这点五条悟可以保证,同时他也能保证太宰的术式是绝对没有攻击力,起码不会有这种直接将一个接近两米的咒术师扇飞的攻击力。

    “反转?”

    水位高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小腿。

    太宰警惕地环顾,对五条悟的话不置可否:“可能是反转,也有可能不是。”他抬腿在水中行走,哗哗水声却传来回音。

    五条悟使劲蹬地,水底传来闷闷地响响。

    “没法想来的时候那样出去。”

    五条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失去六眼几分钟他就已经对无法看出这个类似领域的咒力回路而感到有些烦躁。

    “先往镇子里走吧,如果这是领域的话,领域的主人也会在这里。”五条悟捏响手指,先太宰一步就要往镇子内部走。

    “往外面走。”太宰的声音让五条悟停下脚步。

    黑发青年眨了眨露在外面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他解开右眼被打湿的绷带,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青年的气质在这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变得更加精致,也更为沉郁,鸢色双眼在水幕中自然升起一种悲愁的色彩,好像眼中所映照出的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看到的世界。但有点异样的是,五条悟居然觉得这个样子有几分开朗的气息。

    五条悟:“”

    眼瞎了。

    他看到太宰举起自己的左手,对他说:“这是右手。”

    然后举起右手说:“这是左手。”

    懵逼一瞬,五条悟反应过来,拧眉道:“是镜象?”

    太宰往小镇外面走:“不全是,我猜是镜象加反转的设定。”

    物体是镜象,然而实体之外的东西是反转。

    这是领域?

    五条悟涉水和太宰并排,偶尔回头看一眼街道上高涨的水位:“那么往镇子外面走就能走到镇子内部咯?”

    不需要太宰回答,因为他们走了不过一分钟,就已经走到镇子中心,水泊的水位降低,在他们跨入一个界点的时候,水泊,水滴消失了。

    在镇子中心,排列的巨石人像头上,一个黑发微卷的少年盘腿坐着,腿上摊开一本书,少年正执笔写写画画,时不时放声大笑。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书’!”少年的声音传来。

    五条悟眉头一拧,向表情平淡的太宰抛去一个眼神。

    这个书是你口中的书?

    太宰回以一个脑子有病的轻嘲。

    坐在石像上的少年这时抬头,两人不就前才看到的熟悉的脸乍然露出一个超级爽朗活泼的笑。

    报告上失踪的另一个学生,束野,他站起来,对着他们大幅度挥动双手。

    “你们也是来寻找超自然事件的人吗!?”

    回音来回传动。

    少年大笑着从石像上跳下来,看到他毫发无伤落地,五条悟和太宰眼底同时一暗。

    少年就是这起事件的根源。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深处燃烧着永远不会熄灭的对未知的探索火焰,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俊秀的脸蛋也显得平平无奇。

    那是一双魔性的眼睛,稍不注意就会被其中迸发的情绪不知不觉带着走。

    太宰和五条悟看着跑到他们面前的少年,被那兴奋的双眼注视时,同时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

    “你们是北川同学找来的社员吗?!”束野身上有种诡异的活力,眼睛里也映照不出镇子中奇特的异物,仿佛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儿童。

    “太好了!现在又有更多人和我一起去探索那些奇怪的超自然事件了!”

    将虚握的拳头抵在唇边,五条悟咳嗽几声,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打断束野自嗨式的喋喋不休。

    “又?在我们来之前还有其他人么?束野同学,能告诉我们那些人在哪里吗?”

    束野哇哇大叫起来:“你们果然是超能力者吧!我都没说名字你就已经知道了!”他兴致勃勃看向太宰,迫不及待地问,“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太宰看着束野蓝灰色的眼睛,他盯视这双眼睛,对方笃定他有超能力的表情很认真,他问:“束野同学,觉得我会有什么超能力呢?”

    说完这句话,他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间,眼中的闪亮的高光被无机制取代,少年在这一刻变成了非人,裹挟冰冷的气息和高高在上的审视。

    一种无言恐惧席卷太宰,无法控制的战栗从脚下升起,一直冲向天灵盖,这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在发出警报。

    太宰苍白的嘴唇抿出一个微笑:“束野同学?”

    非人气息消失了,少年看着他,挂在脸上的笑有一种诡谲的假象,像是一层画皮。

    “是——你的超能力是——”少年双手一拍,发出响亮的声音,明朗的笑容复又出现在脸上。

    “你的超能力是——”他拉长语调,声音震荡在空气里传出去老远,最后一个字的音节已经在舌尖转了好几遍,但哪怕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压榨干净,束野也迟迟不说出太宰的超能力。

    就好像他正思考在这句话结束之前,要想想该赋予太宰什么样的超能力。

    “诶哆,我猜不出来。”少年神情苦闷,他将夹在臂弯里的笔记本拿出来,一只黑色水笔卡在中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超能力是什么。”

    束野神神秘秘地凑近太宰,五条悟闻言也凑了过来,三人围成一个圈,只有太宰脸上的笑有点假。

    束野:“准备好知道我的超能力了吗!?”

    五条悟捧场地欢呼,学着海绵宝宝的语气说:“我准备好了!”

    太宰:“”

    少年眼神期待地望着太宰,五条悟也呲着一口白牙冲他笑。

    太宰:“”

    太宰假笑说:“我准备好了。”

    少年将笔记本翻开,在水笔卡住的那一页之前的纸已经被写满了。

    “我原本只是一个超自然事件爱好者,虽然希望找到有意思的神奇事件,但也一直没有找到,直到我听说有一本可以将写上的笔记变成真实的‘书’”

    束野神秘地说:“而我找到了这本‘书’”

    少年的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两个大人上道地捧起场,以五条悟为首,白发青年充当了一个合格的气氛组,太宰则端着一如既往的假笑,不真诚,但眼神装得很认真。

    “我在‘书’上写下我能够遇到超自然事件,然后我就真的遇到超自然事件了。”束野侧过身,让太宰和五条悟看那些巨大的石像,语气激动地说,“看!那些就是‘书’的神奇之处!”

    “在我向‘书’许下愿望之后,我就经常能遇到各种超自然事件!发生在这个小镇上的一切奇特的东西,就是我的超能力带给我的啊!”

    “而且我还遇到了你们,你们不就是超能力者吗?!哈哈哈哈哈哈,‘书’真是太神奇了!”

    少年看着五条悟和太宰,眼神狂热地让前者头皮发麻。

    深度中二病?还是单纯有幻想症?

    五条悟沉默地退到太宰身后,可惜身高还是让他从青年头上冒了出来。

    太宰:“”

    算了。

    “你们还想要什么超能力?我可以在‘书’上写下来让它成为真实!”

    少年高亢的语调被太宰略显冷淡的声音打断。

    “‘书’的规则不允许它将没有逻辑的语句变成真实。”

    “?”束野歪了歪头,有些固执地说,“可是我写下的文字都变成了真的。”

    “那你再写一下超自然事件吧。”太宰毫不犹豫道,“在‘书’上写,地面变成了一面看不见边界的镜子,如果能变成真的,就说明你的‘书’是真的。”

    “”

    “你为什么不相信?”少年困惑地看着太宰,他唇边带着笑,和他的表情完全割裂开来。

    将笔记本翻开,写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被展示在太宰和五条悟的眼前,那些文字写的确实是他们一路走来遇到过的那些奇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太宰知道书的运作机制,他都要相信少年的胡编乱造了。

    于是他平静地说:“因为真正的‘书’在我这里。”

    少年和五条悟表情同时一变。

    在少年“什么我的‘书’是假的”和五条悟“什么你来真的原来‘书’不是谣传”的震惊眼神下,太宰继续道:

    “在‘书’上写下的愿望,只有逻辑顺畅才能够实现,而具备基础逻辑之后,你还得确保你所处的世界除本身之外,还拥有其他以兆亿为基础单位的下属平行世界。”

    “因为‘书’的运作机制并不是将写上的文字变为现实,而是想检索一样,通过写上的内容搜索符合文字的平行世界,并将这个符合的平行世界提取,将现实覆盖。”

    少年被这短短两句蕴含庞大信息量的话短暂冲击片刻,随后双眼中泛起连连异彩。

    平-行-世-界!!!

    多么神奇的事情!居然能让平行世界将现实覆盖!

    少年眼中的光芒越盛,他提起笔,侧身躲开五条悟阻拦的手,在后者吃惊地注视下将“平行世界覆盖现实”这句话写下。

    与此同时,太宰将手伸进口袋,抓住充当草稿纸的笔记本书脊,“书”的那一页被他夹在里面

    无事发生。

    两个大人同时松了口气,下一秒,少年脸上喜悦的表情一凝,快速环视一周,发现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后眼睛里透出浓浓的难以置信。

    少年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再次挥动水笔,很快就将整页纸全部写满,但现实没有任何改变。

    五条悟最开始还想去阻止,但看到太宰纹丝不动站在原地,想到对方对“书”的了解,默默收回了向少年走去的脚步。

    “‘书’是真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召唤出平行世界?”五条悟悄悄问太宰。

    不远处的少年将笔尖划得飒飒飒作响,越发急促和尖利的声音叫嚣着疯狂的意味。

    太宰没有转头,他只是看着少年在听到五条悟的话后放下笔,安静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少年的瞳孔微缩,他的视野中此时只有太宰一个人的身影,其余所有都被屏蔽在外,极端专注之下,反倒让灰蓝色瞳孔呈现出涣散的趋势。

    太宰翘起唇角,四周风动,披风发出仆仆的抖动声,不知是不是之前被水淋湿,体感一阵刺骨的凉意,不过太宰偏向于这股寒冷不是风的原因。

    “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其余平行世界么?”少年接着五条悟的话问。

    不然为什么召唤不出来平行世界,他只是这么疑惑着。

    “你难道没有去过平行世界?”太宰反问。

    少年眼神闪了闪,他从有意识起就在这个世界流浪,充斥在他脑中的是对超自然的极致追求,他追随异常事件而来,也将追随异常事件而去,但对于平行世界,他从未到过。

    纷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起起伏伏,他将其全部按下,抬起眼睛,那种闪烁在瞳孔中的闪光暗淡下去,变成一片沉静的星云。

    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从少年手中滑落,在坠落地面之前变成灰烬消失在空中。

    束野,不,这个化名为束野,披着人类躯壳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双手插在西裤的裤兜里,唇边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人类的气息从他身上褪去,那股因为或大笑或沮丧带来的让人倍感别扭的人类身份与非人之心的错位感像是扣错的纽扣一样回到原位,灰蓝色双眼倒映出太宰的身影。

    太宰:“你这不是知道自己是谁么,感到有趣么?伪装人类。”

    少年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人性化地纠结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带着有些遗憾的语气。

    “很有意思,因为会有很多喜欢超自然的人类和我一起去寻找超自然事件。”

    “就是有时候他们会死掉。”

    五条悟神色复杂,脸上浮现出肉痛的牙酸表情。

    不会死掉才奇怪吧,面对这个即非人又非咒灵的家伙,他搓了搓手臂上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不过他也算是从少年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人家纯粹对超自然事件感兴趣,对人类倒是有一种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死掉的困惑。

    这是什么世界外的邪神么?

    “所以现在能回答我,为什么我无法召唤出平行世界了吧?我很好奇哦。”

    似乎是已经将这种超级活力的性格固定在了自己身上,少年只安静片刻,就再次变成那个太宰和五条悟眼熟的样子。

    他的视线忽然固定到太宰斗篷下的制服口袋里:“是因为真正的‘书’在你那里?”

    太宰摇头:“真正的‘书’不在我这里,我手中的‘书’也无法召唤出平行世界。”

    毕竟“书”的影子是没有那种覆盖世界的能力的。

    “至于为什么你无法召唤出平行世界,大概是平行世界没有你的存在吧。”

    “平行世界不存在另一个你,两个世界无法进行能量连接,无法共鸣,就做不到重叠覆盖。”

    咒力的世界出现异能力就够奇怪了,结果现在却突然出现了其他的力量体系,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尤其是这种力量体系五条悟也没见过,优先级还在六眼之上。

    暗沉视线扫过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太宰咬了下舌尖,在心里说道,这个家伙,大概是从世界外面跑进来的。

    少年瘪嘴,无趣地移开目光,蹲下身从泥土里挖出一朵新鲜的花苞,然后掰开花瓣,里面出现一张瞪大眼睛的婴儿脸。

    他戳了一下那只眼珠子,眼珠转了转,变成溢满眼泪的蛋花眼,他随手撇开人脸花,叹气:“真想去看看世界外面的风景啊。”

    “既然这样,你要和我签订契约么?”太宰用一种带着诱惑的语气说,“我能去往不同的世界,如果你和我签下契约,在我到达其他世界的时候,你就能通过契约一起前往。”

    少年露出感动的表情。

    而世界之外,居于混动的宇宙深处,一只眼珠滚动了一下。

    第45章

    这个披着人类皮的束野同学露出了很清澈的眼神,他仰头看着太宰,黑蓝色瞳孔里出现了一种温软的眸光,微微闪烁着,看起来像是幼稚园里听到野炊而兴高采烈的小屁孩。

    “我可以吗?”

    少年睁大眼睛,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表情,总之有点辣眼睛,尤其是知道少年并不是人类,这种表情就更是叠加了某种精神伤害。

    不过这种表情只在束野脸上维持了一秒。

    少年收敛了翘起的唇角,鸦黑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两片阴影,让在眼眶里微微颤动的眼珠显出别样的幽深。

    他压下对世界之外的世界探索的激烈欲望,混沌的大脑理智短暂上线,想起那些因为在自己引导下死在追求超自然事件途中的,被自己看做是拥有同样爱好和目标的少年少女们。

    束野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是有些模糊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毕竟对他来说,追求超自然事件是此生唯一的大事和目标,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与其相比。

    然而面对太宰——明明契约是以太宰为主导,但某种不可知的潜意识让他察觉到自己不会完全被契约牵制。

    顶多,嗯,顶多就是嗯不清楚。

    束野果断放下会让自己大脑更加混沌的无谓的思考,总之唯一能让他清楚的一点是,他应该不能随意前往其他世界。

    但他又很想去。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的快乐就那么凭空断掉,少年岔开腿坐在地上,两只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拢住垫在下巴下面,深沉地对太宰说:

    “我或许会给其他世界带来危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立马就签订契约!”

    尾音又透出兴高采烈的飘逸了。

    闻言,太宰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青年喟叹一声,用奇异的视线将束野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给其他世界带来危害?

    丝丝缕缕思维的细线在意识深处拧成结实的绳索,像是深海中的巨兽终于浮出水面,鸢色瞳孔眼底夹着夜色笼罩下海面上的那种一时的磷光。

    他看着高高兴兴的束野,真切的疑惑,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某一个瞬间,一记仿佛当头重击的嗡鸣遍布了太宰的脑海,植物的根系深深扎入泥土中时的那种钝痛让太宰的思考就此打住。

    五条悟站在一边思考,到底是什么物种才能让其他世界遭到灾难?

    外星人?

    神明?

    白发青年露出夸张的表情,莫名觉得有种作为猎物被猎人盯上还无法反抗的无奈。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出现危险的异世界舶来品?难道他所处的世界是宇宙大世界中的非洲吗,专门用来处理发达世界的工业残渣,用仅剩的生命力去供养那些黑心资本世界*。

    不对。

    五条悟捏着下巴,眉骨下的蓝眼睛里划过一抹深深地沉思。

    好歹是自己的世界吧,这么形容确实过分了。

    但当他环视一周,视野里全是一些奇形怪状扭曲蠕动的辣眼生物时,五条悟又觉得自己的形容非常精准。

    这些东西不属于咒力的世界。

    于是白发青年双手拢起,堵住自己的嘴巴,面无表情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那种奇怪的思维上的滞涩,像是排列有序的积木被横飞一脚踹歪但又屹立不倒。

    恶心的感觉让太宰皱了皱眉,但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因为不适而抿起的嘴角也由于揉眉心的动作而被挡住。

    他环视四周,对于那些奇特东西的接受度居然诡异的提高了一点。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太宰不会认为是审美。

    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束野探究又困惑地盯视他片刻,尔后撇撇嘴,就像远远看到一件长着六只手三个头七条腿的生物在冲他招手,等他兴致勃勃呼朋引伴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几只缠在一起的毛毛虫气球一样让人失望。

    少年两条眉毛打结,正想问太宰到底要不要签订契约的时候,只见太宰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视线望着他。

    “束野同学,我还需要确定一件事情。”

    太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刺痛和霎时溢满口腔的血腥让他发胀的大脑有所缓解。

    “希望束野同学能为我解答。”

    束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这么坐在地上,双手向上伸展,重复缓慢地将身体弯下又直起,像是在整理缠绕在一起的思绪,语气愉快。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我会回答的。”

    少年打了个响指,对太宰眨眼睛,带着点狡黠的神情,将两个成年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束野张开手臂,昂着下巴,有种得意洋洋的意味。

    “毕竟我也很厉害。”

    “那么,束野同学,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太宰手心被捏出了一点热汗。

    “大概?隐隐约约能知道一点,但又好像不完全是,总觉得自己的形状变了不少,嘛不过这也不重要吧,毕竟我已经这样生活很久了。”

    少年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的想法立马就被他抛之脑后,整个人呈现一种摆烂的松弛感。

    很好,有一点自我认知,但不多。

    在披风上擦掉濡湿的掌心,太宰将缩进笔筒里的笔尖按出来,像是要验证什么一样,询问少年“束野这个名字代指你”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个世界在这瞬间名为“束野”的只有少年一个人了。太宰将这个名字记在笔记本——普通的笔记本上。

    束野虽然对普通人没有恶意,但也缺乏人类的情感,本身具备危险性和未知性,太宰从来没准备将对方写进“书”里。

    不过对于束野来说,只要叫出“束野”这个姓名,对方就能听到。

    和世界没什么关系。

    毕竟【束野】已经是特指的称呼了,这是媒介。

    契约什么的,也只是让束野自己怎么认为而已,只要媒介成立,契约只是摆设,可惜本人似乎并不清楚。

    第一次见到束野手中的“书”时,他就知道,那些奇怪的造物,以及伪造的“书”,只是出于束野的想法而诞生。

    视线眼前这些光怪陆离景色的不是伪造的书,而是束野本人。

    拥有这种堪称心想事成能力的束野,并没有对这个世界造成冲击,反倒像是被什么约束了一样一直不被发现,如果不是他将“书”的消息放出,咒术界至今不会发现束野的存在。

    但这种大规模的异常就像是被刻意隐形了一样,是有什么存在在替他打掩护?

    话说,在这个世界不受世界规则约束的,如果把他当做一个典型例子的话,束野也来自世界之外?

    还差一点,还差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就能将这些思考后的产物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珠链。

    太宰低下眼睫,细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翻滚的情绪。

    垂下的视野中,小镇上的沥青马路年久失修,被高温烤炙又被低温浸透,在外力作用下裂开一些细缝,这些还没来得及维修的细缝里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哗哗的声音。

    反射着细碎的光。

    是水。

    “哇,他们出来了!”

    束野突然锤了下手心,恍然大悟地说:“灵异研讨社的同伴们去地底找超自然生物了,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五条悟眉心一跳。

    报告上可没有说还有普通人在帐里,更别说还在这个镜象世界里。

    少年蹲下身,对着地面伸出手,用迎接许久没有见到同伴那种久别重逢的轻快语调说:“欢迎回来。”

    握住他干燥手掌的不是人类的手。

    也不是超自然事件中的灵体一类的东西。

    是五条悟很眼熟的咒灵。

    “可恶束野可恶”

    咚——咚——咚——

    绵长的敲击声从地底传来,扩散到空气里,本该在某个点就随着空气散去的咚声却一直延长了波长,直到触动到这个世界的边界,然后反弹回来。

    整个世界就像个罩子一样,看不见的声波在相互碰撞,形成杂乱的巨大噪音。

    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

    太宰觉得这个场景微妙的眼熟,下一秒就会有怪物从天上——现在看应该是底下,蹦出来了。

    像是在验证太宰的想法,下一秒,巨大的蠕虫冲破马路上的沥青,从地底撞向高空。

    分布在蠕虫身体上的手灵活地舞动。

    而抓住其中一只手的束野已经被成功带上天,脸上不见惊恐,还在嗓音高亢的欢呼。

    看上去是把这只咒灵当做海盗船或者过山车之类的游乐设施,总之很开心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会认出这只巨型蠕虫是咒灵,而不是被束野心想事成出来的东西,原因有两个,一是束野的口味好像没怎么正常,二是那只手臂应该是从镜象外的世界,也就是他和五条悟原来带着的那个世界里进来的。

    手臂戳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镜象世界的反转被打破,五条悟的六眼恢复了一点用处。

    换言之,有人进入了小镇里的帐。

    第46章

    帐外。

    小镇对面的山坡上,身穿褐色条纹和服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

    战斗的响声和震动被帐隔绝,外界只能听到穿梭在林间的风,在这个郊外的小镇上盘旋。

    如果有相关人员来到这个斜度超过四十五度的坡上,就能发现站在这里的男人是总监会中加茂家的二把手,但唯一能认识对方的伊地知正掌心冒汗地攥着一把符篆守在晕倒的北川身边,交集等候五条悟和太宰回归。

    身材瘦弱的青年的身影倒映在加茂眼中,阴冷的视线从伊地知身上移开,转移到倒扣的帐上。

    辅助监督打了个寒颤,神经反射性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北川,咽了咽口水,攥着符篆的手往前伸了下,又迟疑着缩回来,这个动作来回几下后,地上的少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像是搭在弦上拉开的箭一样,而目标正是自己,伊地知闪电般往北川身上贴了几张符。

    意识恢复得迷蒙的少年只看到眼睛掀开一条缝的模糊视野中,飞快飞来几张纸,前胸后背和额头被猛地一拍,北川带着懵逼再次陷入昏黑。

    而轿车边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加茂对帐内发生的事情的观察。

    加茂,实际上是披着加茂皮的羂索,他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副望远镜式的咒具,这种咒具能看到帐内的景象。

    透过有限的视角,他看到蹲在靠近帐边缘的缝合线咒灵真人,对方脚边堆着几个改造人。

    真人是他披着夏油杰壳子的本体叫到这里来的,本意是寻找一下传说中的“书”。

    将写上的文字化作现实的“书”,哪怕不是真实存在的咒具,经过流言和情绪的加持后也会诞生出实力足够强大的咒灵。

    让真人来试探,“夏油杰”随后就到,然而在辅助监督中的眼线却告诉他这个任务除了五条悟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青年。

    是那天在大街上见到过的,带给他失控感的神秘青年。

    对方知道夏油杰的存在么?

    羂索不敢断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五条悟不会轻易将夏油杰透露给身边的人,除了本来就站在他身后的同期老师。

    在咒术界,十年足够将一代咒术师换个五六成,现在知晓夏油杰是曾经高专学生的人已经不多了,在高层有意封锁下,那段令众多咒术师憧憬向往的最强二人组也早就埋没在时光里。

    思及如此,羂索暂时放心不用被五条悟发现,但神秘青年依然是个不定时炸弹,在选择拉拢和除掉这两个选择中他选择了第二个。

    让真人的改造人拖住五条悟,趁机将青年斩落。

    就像现在这样,巨大肥硕的蠕虫从悬浮在天空的岛上倒吊,而下半截身体却出现在地面,形成特殊的空间折叠感。

    真人完全已经沉浸在自己随手在偷溜回镇子上的人里居然有一个如此强力的改造人而拍手称快。

    咒灵头脑发热了一会儿,显然还是没有忘记合作者的吩咐,将脚边的改造人抛出去,那些半个巴掌大的干瘪物在空中膨胀变大,变成想象力难以企及的怪物,它们追逐着熟悉的气息向高空伸长变形的身体,狂舞的触手没甩开一次就会将空气擦除尖利的爆鸣声。

    然而这些力道仿佛能将整个苍穹撕裂的触手却直直穿过天上的岛屿,如同划过水中的倒影。

    羂索的瞳孔微微放大:“镜象?”

    下一秒,连帐都无法消去的破碎声响彻天际,天空中的岛屿耸立一会后倏然坠落。

    携带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向着地面倾倒,伊地知堪堪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无法用肉眼观测出大小的岛屿。

    在岛上,似乎感应到什么,白发青年仰头,与伊地知装上视线。

    ——五条先生!

    压力让伊地知心脏狂跳,四肢僵硬,连眼睛都无法闭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代表死亡的岛屿向他倾轧而来,在一片灰黑的岛上景色中,五条悟的白发很是显眼,出于对最强的信任,以及这么多年相处摸索出来的那一点对五条悟的了解,伊地知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救欲望。

    然而被求助的对象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漠然的态度让伊地知心里发凉。

    虽、虽然不管是咒术师还是辅助监督,总会在某个任务中出人意料的死去,但果然,他还不想死。

    虹膜中已经刺入尖锐的建筑坍塌后的残余物,却意外没有感到疼痛,甚至连异物感都没有,脑海中划过一瞬间的困惑,紧随而来的是面对死亡诡异的平静。

    头颅肯定会被碾碎的。

    伊地知这么想到,闭上了眼睛。

    没有被刺穿,被碾压的感觉,只有大脑发木后成片成片在耳边响起的电流声和无法思考的空白。

    没、没有死?

    脚下再次传来夸张的震动,横扫的劲风将他的身体撞飞,背后的轿车被一并撞开,车轮在沥青路面上划出去几道深灰色的擦痕。

    布置在小镇里的帐被震碎,数只等级绝对不低于一级的咒灵在有限的地域中嘶吼乱舞,伊地知用双手挡住不断迎面刮来的风,借助眼镜微弱的挡风作用,将视野范围压缩,才在漫天卷尘的迷蒙中看到五条悟术式发动时的蓝光。

    在风暴中穿梭的游刃有余的身影,最强的身份与名副其实的强大力量共同收缩凝聚成难以承受的气势,即便是面对一群咒灵的围攻也显得余裕。

    然而在蓝色光芒之外,浅白色的光芒却如同黑夜中缓缓升起的白月,带着笼括整片天空的清冷与皎洁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黑发青年静静站立在五条悟开辟出来的安全区内,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露出被制服包裹的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材,然后青年站姿端正,脊背挺直,反倒衬托出一种挺拔宁静的气势。

    在呼呼的狂风中,青年的头发被吹乱,然而他的眼神却安宁而稳重,眼中透出磐石一般有力的沉稳,和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被动摇的镇定。

    太宰敛下眉眼,视线落在双手捧着的摊开的幻书上,薄薄的纸张在风中颤抖着,然而萦绕在幻书周围的白光却温暖柔和。

    无需直面其上的文字,只需要张开嘴,那些被赋予了力量的文字就自然而然在舌尖倾泻而出。

    “器物放置百年便能诞生付丧神,而今被以审神者之名唤醒,当向其献上忠诚”

    “锻造于平安时代之刃,鹤丸国永——”

    蓝色的圆形法阵在太宰脚下出现,如同与某种存在相互呼应,在距离他不远处,同为原型的白色阵法出现,振翅的鹤纹旋转着,风暴席卷不知从何而来的纯洁樱花,形成粉色的龙卷。

    在其中心,白发的故人手握太刀,在万物具寂中睁开血红的双眼。

    “河原之子,加州清光——”

    四瓣花花纹在樱花风暴中出现,黑红色调的打刀扬起笑脸,温柔的视线穿过樱花落在太宰身上。

    他抽出本体,反手挥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眼中映入充斥着不详气息的咒灵,红瞳中泛起比咒灵更加恐怖的杀气,昏暗的天光下,加州清光的眼睛如同覆盖上一层黏稠浓郁的血液。

    太宰双手捧着幻书,将最后一句话落在风中:“为审神者斩灭眼前灾厄。”

    加州清光沉下见到审神者的激动的心情,双手握刀至于脸侧,低声念了一句“加州清光领命”,脚下便用力一蹬,整个人化作一道黑红的流光,刀剑劈开挡在身前的空气,无异于是开天辟地时那斩断天际的一刀。

    只是眨眼,一只咒灵便被劈成两半,上半身哀嚎着倒向地面。

    而鹤丸国永则是露出罪犯看见监狱出口的欣喜笑容,一手持刀,一手拿着华丽的刀鞘,如同真正的白鹤一般轻盈地越至高空,转瞬间便拖着刀锋将另一只咒灵切成均匀的薄片。

    太宰沉静地看着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加入后就倒向一边的战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落入两片幽邃的阴影。

    在狂乱战局中,身形单薄的青年一动不动站在狂风里,散乱的黑发时不时拂过苍白的面颊,连两片嘴唇都白得不见丝毫血色。

    他和这个群魔乱舞的战场看起来格格不入,弱得格格不入。

    然而刚才太宰从书中召唤出两个实力强大的“人类”后,暗中对其有所关注的羂索不得不正视这个看上去弱得不堪一击的青年。

    尤其是太宰还发现了他的夏油杰壳子。

    转念之间,羂索对太宰的态度就从击杀变成了拉拢。

    打定主意后,他的视线通过望远镜落到太宰手中摊开的幻书上,贪婪的欲望让羂索集中精神去辨别写在上面的文字,然而不管如何顺着比划描摹,那些黑色的文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认出。

    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血红的茈将最开始那只蠕虫咒灵祓除后,羂索在镜头中看到一个黑头发的少年嘻嘻哈哈地冲向五条悟,弯下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五条悟干净的之间,而后又直起身体对着正向他们走去的太宰招手。

    少年在喊什么。

    羂索学着少年嘴唇的动作辨别。

    ——“那就是‘书’的力量么”

    之后还在说什么他已经不想去读,因为“书”真的存在这个事实让他神色怪异了一瞬,与惊讶一同冲上心头的是怀疑,哪怕束野是报告中在寻找“书”的失踪者,羂索也没有选择相信。

    总而言之,不管太宰手中的书是什么,它的战力都毋庸置疑。

    真人早在改造人类被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就遁走了,羂索眯着眼睛,幽暗的双眼中闪过隐晦的算计,转身穿过树林,坐上车离开了。

    而太宰倏然在唇畔勾起一丝有点诡谲意味的微笑,正准备向他招手的五条悟抬起的手臂一僵,干干净净的脸上闪过犹疑的神色,默了默后将手收了回去。

    他有种感觉,太宰似乎在隔空阴人。

    虽然不会阴到他,但总觉得还是离远一点好,在太宰治挖挚友的坟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家伙绝对是个阴险的幕后boss。

    对于五条悟收回手的动作,太宰并没有什么话可说,现在这种情况更重要的显然是如同他所想出现在小镇外的不知名人员。

    是在街上遇到那个“夏油杰”吧。

    太宰将粘在头发上的枯树叶摘掉,顺手捻了捻水分蒸发后黏在一起的头发,脚下步履不停,踩着碎石块和咒灵还没有消失的血肉向五条悟汇合,视线却虚虚扫过老远就能看到的草木葱茏的山坡。

    送信时他是直接出现在距离收信人不远的地方,所以没有人发现五条悟身边多出来一个没有来历的人,而在他见到“夏油杰”后,他抛出了两个诱饵。

    一是“书”。

    二是出现在五条悟身边的他。

    “书”或许不会让对方出面,但见过“夏油杰”的他可以。

    不枉他跟着五条悟来一趟,太宰抬起眼,不等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朝他走过来,就率先将幻书合上,两振刀剑错愕地睁大眼睛,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可置信,鹤丸国永好歹也是千年老刃了,这种突发情况应对得很是得心应手。

    对比之下,加州清光就显得更加黏太宰一些,红瞳转瞬就多出来善解人意的委屈。

    感受到身体在消散,被召唤出来的两人停住脚步,各种五条悟和束野遥遥望着太宰,一种离别才会有的惆怅氛围笼罩在他们身上。

    突然,鹤丸国永喊道:“叶藏大人!一路顺风!”

    加州清光吸吸鼻子,带着眼尾的两片红也喊道:“我会在本丸等您回来的!”

    太宰没有回答,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估算着被幻书牵引出来的力量的失控时限——既然召唤出来的书中人物不受控制,那么就卡着点把人塞回去。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两个付丧神的身影都要全部消失了,太宰还是没有力量失控的感觉,反倒是加州清光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于专注和长久了。

    加州清光,一振认为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就能够获得审神者喜爱的刃。

    太宰叹了口气,冲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微微颔首,算是当作对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的回应。

    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前一秒,太宰似乎看到一双骤然挥舞的手臂。

    黑色衣袖,红色袖口,是加州清光。

    暂且将关于幻书的新发现的问题记下来,太宰将幻书收回图书馆,然后走向等候已久的五条悟。

    天空上厚厚的乌云遮住天光,风中传来坍塌后的废墟的刺鼻味,沉郁的灰黑占据多数,为数不多的其他颜色也都被灰尘这遮住,唯有五条悟的白发晃眼。

    但比五条悟存在感还高的是矮他一个头的束野。

    “刚才的怪物,你们叫它们咒灵?”束野的神情不似之前那般活泼,不等太宰回答,他自顾自地微昂起下巴,灰蓝色眼瞳中出现追忆的的情感。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咒灵这个词了,咒术师也是。”

    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阴性力量引来众多世界外的邪恶生物觊觎,为了自保,世界向路过的束野请求帮助,作为报答,束野被允许在世界内部追求超自然事件,由于他自身的危险性,世界隐去了他在人类认知中的存在感。

    “随着世界自然发展,这些阴性力量会逐渐得到控制,并且发展平衡,但世界等不到那一天。”

    “至于我为什么现在能被你们发现,大概是有同样出身的家伙进入世界内部,让世界的屏蔽出现了失误吧。”

    五条悟默默转向太宰。

    意思不言而喻。

    太宰不管他,自己沉思。

    一个被觊觎的阴性世界,这个阴性大概就是代指咒灵和咒力,觊觎者也不会是伟光正的阳性生物。

    束野比那些觊觎者还要阴暗强大。

    阴性力量叠加更强大的阴性力量,这个世界还好吗?

    显然五条悟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变得很微妙,过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不插手世界的发展也是约定之一,所以现在就这样分道扬镳吧,至于你。”少年侧头,睫毛下的蓝黑色眼睛带上一层阴影,勾起唇角,“我们有‘契约’记得遇到有意思的世界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很乐意去的。”

    束野离开,这个镇子上咒灵造成的损失以外的异象全部消失。

    任务结束后的什么赔偿之类的全权交给总监部处理,而北川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超能力消失大吼大叫好一阵,确定没有奇特力量残余在少年体内,五条悟将其移交给了警视厅。

    毕竟是杀死了自己的同学,就算年纪小也要背负该有的惩罚才行。

    入夜,五条悟头上盖着一条白毛巾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路过书桌时,柔软的橘色灯光下,展开的信纸上被划去一段接一段的话。

    晶莹冰凉的水珠从发尖垂落,滴落到五条悟的锁骨上,台灯的光只能照得沾了水的皮肤亮晶晶,然而毛巾投下的阴影中的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被台灯照亮的。

    五条悟回忆着束野的话。

    咒灵是阴性的力量,如果世界自然发展,这些阴性力量会得到遏制,然而现在束野作为世界的保护者长久存在于世界中,所以咒灵将永远存在。

    而作为咒灵诞生直接源头的负面情绪也不会消失,不管夏油杰做出何种努力,普通人都不会彻底被杀死。

    说不定等普通人被杀到一定程度,那些死人就会诡异的复活也说不定。

    五条悟自己开了冷笑话,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那个只存在咒术师欢笑的世界是不会抵达此岸的彼方。

    第47章

    “接下来就应该有高层的人来拉拢我了吧。”

    树林中被分散的日光照在两人的脚下,太宰和五条悟并排走着,白发青年双手插兜,眼罩覆在脸上,柔顺的头发像羽毛球那样竖起,五条悟原本还在享受清早带着潮湿气味的阳光,太宰的话就让他正好的心情猝然中断。

    “等、等等等等!”

    五条悟将跨出去的脚收回来,杵在原地大拇指和食指卡住下颌骨,低下头,被眼罩挡住的目光黑沉沉看着太宰。

    他歪着脑袋迟疑了一下:“你,被高层拉拢?”  ?

    他错过了什么剧情?怎么一眨眼事情就想着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地方狂奔而去了?

    五条悟将卡住下巴的两根手指交换为十指相扣,两只胳膊肘悬空,杵着一张空气桌子。

    白发青年语气平静,刚才短暂下线的思考能力在他的目光触及到太宰的视线时紧急上线。

    “怎么回事?”

    难道太宰治真的幕后boss?五条悟用大拇指揉了下太阳穴,思维不自觉跑偏,正当纠结“可是他连瞒着我挖杰的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诶”和“万一这只是障眼法,毕竟小说里经常有那种主角身边的得力助手最后却是终极大反派的剧情。”

    非常唯心且草率地认为自己就是主角。

    没想到太宰没有给出五条悟想象中的任何一种答案。

    太宰云淡风轻往五条悟脑子里放了一把鞭炮,懵逼不伤脑。

    “因为盗窃夏油杰尸体的人就在高层,过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我成功将人引出来了。”

    五条悟停下脚步之后黑发青年还在继续往前,现在对方在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站定,身姿挺拔,熟悉的制服披风将他的整个身体拢在一片黑色的影流中。

    红色的鸟居直道横分高专建筑,起始点与尽头分在东西两侧,此时夏日的太阳正缓慢上升,金色光线横跨整个天际,太宰站在光路中间,盛大的光芒将他的身影衬得模糊,也消弭了青年身上的冷气。

    他似乎在这一刻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在走向光明之地。

    青年的样子让五条悟回忆起在前几天的战场上,在一片咒灵嘶叫震响天地,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血肉横飞里,身体被暗色包裹的青年面容冷肃庄严地念着祷词,寰宇为之一静,沙哑的嗓音裹挟滚滚纯净的力量将污秽涤荡一清。

    鹤丸国永,加州清光,还有审神者。

    两振历史上有名的刀剑,外加最后那个内含意义跃然与名称上的称谓。

    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审神者啊。

    五条悟面对这种足够惊掉人眼球的事情表现出了大人该有的成熟,绝口不提自己当晚就去折磨自己的下属,让还在名为“费奥多尔”的陷阱里虚空索敌的心腹再次陷入“一个小时,我要见到历史上有名刀剑的来历去处以及逸闻”的顶头上司的无理取闹中。

    怨气很大的心腹抱着电脑半夜卡点敲响五条悟的门,一脸即将当场去世的菜色让五条悟百分之二十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有点过于压榨人了,然后他往心腹的银行卡里转过去开头1,尾随七个零的数字。

    门哐当一下擦着心腹的鼻尖关上,带起的空气扬起心腹略显油腻的刘海,他摸了摸鼻子,没有发现任何红肿疼痛,只有金钱砸在他身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然后五条悟在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十二个G的文件包。

    将跑偏的思绪收回,五条悟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太宰身上。

    他把太宰的话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深入思考了一下,才开口说:“你准备让我直接当打手。”

    从背光的阴影里传来认同意味的视线,同时向五条悟飞来的还有一张薄薄的黑色纸片。

    是信。

    “需要我等着回信么?”太宰问。

    五条悟:“你去应付那个不知死活的贼就行了,记得到时候喊我,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介意充当免费打手。”

    白发青年小心翼翼捏着黑色信封,指腹忍不住在细腻的封面上摩擦了两下,他得出一个结论。

    很薄。

    这么薄的信,里面会有些什么内容?

    五条悟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到教师宿舍,将椅子搬到阳光灿烂,绿荫摇动的窗边。

    【致悟:

    祖父的脾气稍微有点怪异,说不定会把你骂一顿,不过按照悟的性格的话,可能会被轰出家门吧?不过既然祖父写了信给我,就说明悟并没有被赶出去,虽然那个画面我也很难想象,毕竟在我记忆中,悟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信心满满,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悟很强,强到好像这个世界都能被你踩在脚下。在学生时代,我第一次听说你被咒术界的人称呼为“神子”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愧是你。】

    五条悟的视线在“不愧是你”几个字上划过,心里泛起一丁点得意的波澜。

    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从儿时有记忆开始,仿佛与生俱来的排斥,让他厉声呵斥每一个叫他神子的人,久而久之,这个称呼就不再五条家响起。成为一个youknowwho的代名词。

    随着年龄日渐增长,中二期让他不再那么排斥这个词,但其中异物一般的含义仍然让他感到尤为不爽。

    除了开学时的几周,“神子”时常挂在夏油杰嘴边当做调侃——那是他们还有些针锋相对彼此看不顺眼的时候。

    “眯眯眼”“怪刘海”

    “神子大人”“家族大少爷”

    这是两个实力相当,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之间的挑衅。

    五条悟眨眨眼,白色睫毛在明亮的光线中泛起一层金色微光,翕动中在下眼睑投下浅灰色的阴影。

    他坐在椅子上,想弯腰将头埋进手心,由于身高的缘故这个动作有些不舒服,于是干脆从床下面拉出一张折叠椅,拂去上面的薄灰,就这么坐在窗角边。

    那些记忆,就像是夏日海水中被扬起的水珠,折射着阳光的灿烂,晶莹剔透,从中间看去能清晰看到明亮的人影。

    五条悟以为这都隔了十年了,起码该像放旧的老照片一样褪色了,然而当他翻开相册,才发现自己时不时都在为边缘泛黄的老照片做仔细的维护。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昨天才洗出来那样干净漂亮。

    【开学的时候你身上有一股让人很不爽的欠揍气息,最开始我还很费解,试图找出这股气息是什么,然后在听到“神子”称呼后我一下子明悟了那种气息是什么。

    是被供奉在神龛里的神像的气息啊。

    古老、死寂、充满了腐朽的香火气。

    我很讨厌。】

    五条悟翘起唇角,心说我也讨厌。眯起的眼睛悠悠看向地板上树叶透出来的光斑,他转了下身体,让明亮如瀑的光线从一片花白中流走。

    色彩重新回到他的视野里。

    下一句话进入他的眼睛。

    【于是我决定把你从神龛里拉出来。

    我的初心只是想让你栽个跟头,权当做你当时目中无人的报复,直到现在,那份幼稚的报复心理终于变成了庆幸。

    咒术界从头到尾都烂了。

    腐朽的烂橘子把控权力,将所有咒术师当做手下的棋子,在那群全身散发出木头枯死气息的老头眼中,咒术师只是消耗品。

    包括你,悟。】

    “哎呀哎呀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这么直接指出来杰看来是真的很信任我这个最强呢。”

    信任他能被直戳心窝子。

    虽然他确实能。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

    所以他要改革咒术界,用最强的实力和名头招揽更多心怀不愤和火焰的咒术师同伴。

    某种意义上,他和杰殊途同归,区别不过是方法和时间。

    【我的想法很可笑,我的理想就是一纸空谈,我梦中的世界不会到来*,因为阻碍我的不仅仅是我有限的实力,人类社会庞大的人口,还有你,悟。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天赋的划分的,显而易见,你的天赋比我高很多,所以我才更加愤怒。

    我为灰原愤怒,因为“窗”的失误让他不能再见到家人。

    我为七海愤怒,因为这个不苟言笑的学弟失去了挚友。

    我为理子愤怒,因为普通人的贪欲戕害一个少女的一生,她甚至还没有向黑井说出自己想活下去的心愿。

    我为很多咒术师愤怒,因为我们都是怀着拯救他人的期待进入咒术界。】

    【我们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他们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所以我既恨咒灵诞生的源头,也恨不作为的咒术界高层。】

    夏油杰的愤怒透过一页白纸的载体,向五条悟劈头盖脸地倾倒过去。

    每一个字排列成句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泄露出写信人分毫情绪的失控,然而五条悟却从中读出滔天的怨愤和控诉。

    震耳欲聋。

    他似乎能透过这张纸,看到写下这些文字的夏油杰的寂静的脸庞,垂在侧颈那里的黑发,在灯光下低垂的眉眼,那甚至称得上安宁,然而内里暴雨倾盆。

    【愤怒,推着我不回头地走下去。】

    白发青年愣愣地看着这句话,嘈杂的蝉鸣倏然划破室内寂静,五条悟这才抖着眼睫去看后面。

    还有最后一段话。

    【悟,让咒术师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不然你大可以诅咒我,因为我的灵魂尚未离去。】

    就像在那个阴翳遍布的高专废弃逃生通道里,疲倦的黑发青年对他说的那样:

    “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五条悟直起身体,速度缓慢,同时一口浊气从嘴巴里吐出来,他往后靠,后背贴在墙壁上。

    他的影子被拉到门边,变成一个沉默的剪影。

    另一边,太宰和五条悟分别后,迎着越发热烈和明亮的光芒向高专外走去,林间的鸟鸣蝉叫没有妨碍他思考。

    妲丽安说过,没有感情输入的幻书所召唤出来的是不受控制无情之物。

    可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分明一副感情充沛的样子,而他也没有感受到力量的时空。

    概率问题?还是时间问题?

    眼前倏然闪来一个人影,太宰抬头,穿着褐色和服的年轻人态度谦卑,视线与他对视一眼后便垂下头,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总监部咒术师很不一样。

    很拉好感。

    但太宰恰好对此无感,他只是觉得,来得可真快。

    “我家主人有请。”

    咒术师侧过身体,单手手掌向上伸向一边,邀请地说道。

    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红色的鸟居下,车窗摇下一边,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冲他晚了弯。

    第48章

    轿车开往银座中心,来到一家昂贵华丽的顶楼咖啡厅。人很少,悠扬的小提琴乐曲在显得空旷的大厅中响起。

    那个坐在副驾驶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头灰白的头发,太宰进入车厢到现在在窗边的沙发上落座之前,对方都只是和太宰聊过几句是否还适应高专一类的话。

    “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还请多多提出来。”

    姿态放得倒是不高,太宰冷眼瞧着对方侍者手里接过咖啡,两手送到他身前。

    醇厚的咖啡香气随着微微上扬的热气萦绕在鼻尖,苦涩中有着无法遮掩的淡淡的甜味。

    萦绕的热气中,太宰的目光虚虚掠过对方衣襟上的花纹,没见过,但既然能直接越过五条悟将他带走,想来也是家大势大。

    热度适中的苦涩在舌尖滚过,抿着舌头的刹那甜味扩散,他启唇道:

    “不敢,我只是凭借与五条先生的几面缘分,得以借住在高专,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去请求总监部的大人为我做事。”

    黑发青年眉眼柔和,唇畔勾着一丝近乎于病弱的苍白笑意,纤薄的身躯在披风压在沙发上占据一定空间时显得更加不堪一击,他像一朵茎杆纤细的小白花,仿佛一阵风都能让他折断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但亲眼目睹青年是如何召唤出两个人形式神,并且杀穿全场的羂索确信青年的柔软只是一个表象。

    被上司派来拉拢要在的中年男人端起咖啡,将向空中飘的热气吹得歪倒,他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向太宰,暗藏在目光下的打量细细扫视着往咖啡里加方糖的黑发青年。

    “咒术界是以实力为尊的地方,实力越强,享受的优待就越多,而您,恰好就在那些优待的范围之内。”

    “您的实力辅助监督已经写成报告交给了总监部,我们对此都很期待,如果您就职于总监部,我想您一定能以亮眼的成绩很快攀登至顶峰。”

    那双比发色色调更深一点的深灰色眼睛肿晕出一点被权力熏陶过的浑浊笑意,中年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抬起手端起放在面前的咖啡,衣袖往下滑了一滑,超级不经意露出手腕上做工精致的腕表,太宰看着那只表,有些惊讶地挑眉。

    那是他还在港口黑手党当干部的时候就听闻过的私人手工表品牌,只给各国顶级的财阀皇室定制专属手工表。

    森先生执掌时期,港口黑手党是各国眼中的远东乡下小组织,远远达不到能够去定制手工表的资格,而等到他上位将港口黑手党发展成盘踞整个关东地区的危险之兽时,这个品牌终于对港口黑手党敞开大门。

    这不仅是一只费时费力的手工艺品,更多的是进入权贵云集的上流社会的敲门砖。

    “您似乎对这只手表有点兴趣,要看看么?”中年男人摘表的动作被太宰阻止。

    “我只是区区一个记录者,为我即将写就的书寻找灵感而来到这里。”太宰的视线先是在对方的手腕出短暂停留片刻,随后沉吟一秒,脸上同样露出和中年男人如出一辙的微笑。

    “如果总监部能为我提供一个足够亮眼的故事,我想我不介意为咒术界出一份力。”

    ——

    “故事?”

    低哑的嗓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尾音勾起,像一只幻化成人形的狐狸,语调中自然而然流淌着攫取旁人注意力的魔力。

    如果五条悟或者太宰在这里,就能听出那是夏油杰的声音,不过比夏油杰原本的音色多了一份优雅。

    刚才和太宰谈话的中年男人在听到羂索的话后,哪怕对方并不在面前,腰还是习惯性下弯,语气恭敬。

    “是的,那位大人的原话就是希望总监部提供足够有趣的故事。”

    “故事故事,那就让他跟着出任务的辅助监督一起去任务现场吧。”

    总之,不能让对方长久待在五条悟身边。

    ——

    气温随着初夏向盛夏递进而逐渐升高,天气也随之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五条悟读完那仅仅一张纸的信后,在原地坐了许久,最后他站起来抖擞精神,去高专存放一些暂时用不上的器具的仓库找到他放在这里十年的小盒子。

    圆形黑底,暗金色旋涡浮雕。

    是十年前夏油杰遗落在血泊中的纽扣。

    天窗外照射进仓库一条金色的光柱,灰尘在光里飞舞,五条悟从暗处的角落中走进光柱,阳光将他身上的阴影消缺,他又走出光柱,握着巴掌大的盒子走出仓库大门。

    黑发青年倚靠在墙壁上,见五条悟出来,动作珍重地拿着一只小盒子,太宰目光微微一动,将准备好的东西递到五条悟面前。

    后者的视线穿透眼罩压在太宰的手上,纤薄的手心中躺着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小东西。

    “耳麦?”

    “还有定位功能。”

    黑发青年将另一只耳麦卡进耳朵里:“一周后,我会去见那个家伙,到时候听到暗号,你就过来。”

    “平a现场。”安静的环境中,这句话掷地有声,其中的血腥意味不容置疑。

    这腐烂入土的咒术界是时候将死水换成活水了。

    闻言,五条悟的面色一沉,下颌绷紧,他点点头,五指收拢,将小盒子和耳麦同时扣进掌心。

    接下来一周,太宰随着不同辅助监督出现在各处咒灵祓除现场,其中两次与五条悟同行让羂索的眼线一瞬间感到后背发凉。

    虽然次数少,但也足够让那个不知名并且将锅扣在他头上的幕后之人焦心。

    五条悟是个定时炸弹,但也只是在那些人眼中是定时炸弹。

    伊地知的任务报告,五条悟本想阻止将太宰写进去,但后者拒绝了。

    所以也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太宰在引路人后面走着,古旧的长廊迟迟走不到尽头,偶尔路过的什么大人往他身上投来惊诧的一瞥,但大多都是高高在上一副“能为我们效力是你的荣幸”的傲慢态度。

    分明通过辅助监督的报告了解了他的“术式”,也确是觊觎传说中的咒具“书”,却依然是这个态度。

    太宰心里升起一点躁动,几乎急不可耐地想要进去那个聚集了咒术界高层的暗室中,让五条悟顺着定位几个瞬移过来,然后将这个气息压抑的宅院夷为平地。

    但太宰的头脑还是很清楚,他伸进衣兜里的手,触碰到笔记本的硬壳封面,边缘有些脱落的封皮,这个笔记本他已经记录了有大半,时不时根据所见所闻往里面添加新的内容。

    只有一点,被他选为主人公的夏油杰的故事尚不完整。他已经在五条悟嘴里,夜蛾正道嘴里,家入硝子嘴里,甚至那位在普通人世界打拼出一番事业的夏油杰的学弟七海建人,他也去做过一些采访形式的询问。

    夏油杰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拼拼凑凑,趋于完整,但仍有缺憾。

    监测夏油杰执念强弱的地狱的长官告诉他夏油杰的执念散去不少,但仍然有着一两处牢牢盘踞不肯离散。

    太宰从五条悟口中听说了那个幕后反派的乌龙,这让他无语,也成功猜到夏油杰的执念之一。

    “大人,到了。”

    太宰回神,跳跃这火光的壁灯昏暗的光线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门上的花纹,和那个招揽他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是家纹。

    数张屏风摆放在圆弧的阶梯之上,每张屏风后都映出一个人影。

    仅有的明亮光线来自从天顶上开出的小窗户,正对大厅中央的站立位置,房间布局像是要拷问罪大恶极的犯人,光线照亮了那丁点位置,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会给站在那里的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是一个承受力不高的人,恐怕踏上那个集中的光圈里就已经心理崩溃了吧。

    太宰这样想着,不经意将轻挠脸颊的碎发拂去一边。

    俊秀的脸蛋挂上堪称灿烂的笑容,他一边大踏步向前,一边抬起头环伺四周,由于室内昏暗,无人能窥见太宰眼底和看到猎物踏入陷进的猎人一般的欣悦眸光。

    “人来得很齐全啊。”太宰踏进光圈中,扬起脸颊上的笑脸,苍白的皮肤似乎在光的衬托下变得红润起来,与萦绕在让身侧的杀意形成一种人偶拥有生命的极致割裂。

    刚从侧门进来的羂索还未落座,直觉便猛烈地跳出预警,沉淀着阴谋诡计的大脑中密密麻麻弹出代表危机的红色方框。

    踩着木屐的脚顿住,羂索的余光看到太宰空荡荡的手中白光汇聚,在昏暗安静的会议厅中四处洋溢起惊叹的呼声和吸气声,唯有他在其中感到迫近的万分危机。

    “加茂大人?”

    身后的人疑惑地看着加茂家在这场会议中的代表人停在过道中。

    他听到对方有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后看到对方转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与此同时,厅下那个陌生青年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是背后猛地传来的巨大推背感,和在视野中放大到看不见其他东西的蓝色光辉。

    “数珠丸恒次乱藤四郎追索。”

    一枚小小的,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辉芒的东西从倒塌的墙外弹向青年。

    在半路,被一只缠绕佛珠的手接住。

    五条悟家家主五条悟袭击了位于加茂家地界中的总监部分区会议室。

    悬空站在这座宅院上空的五条悟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刚刚将平a招式放出去,听着底下废墟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干燥的嘴唇扬起冷漠的弧度。

    他的视线投向废墟中央,浅蓝色的圆罩将黑发青年保护得严实,连灰尘都没有粘上一点。

    对方先是冲他摇摇头,旋即又勾出一个笑。

    第49章

    锃亮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光,从刀剑下推开的微风扬起太宰的额发,视野中飘扬的尘埃里出现一个比他矮不少的黄色身影。

    那个影子还保持了三秒挥刀的姿势便甩着手腕甩出一个漂亮的刀花。

    五条悟发出一声惊叹的“酷!”

    他呲着八颗大白牙笑嘻嘻从空中降落,落地后还回味一般握了下拳头,发出感慨:“爽!”

    虽然没有轰掉总监部的总部,但平掉好几个老橘子的窝巢之一还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舒畅,仿佛在寒冷的冬天泡了个暖烘烘的温泉,连毛孔都打开吸收了热气一样。

    被一刀割破喉咙的袭击太宰的总监部咒术师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双眼带着怨毒的神色盯着取他性命的小孩子。

    太阁手上还沾着黏腻的鲜血,他搓了搓手,从地上捡起不知道是那个倒霉蛋落下的衣物翻开内衬用来擦手。

    周围是被毁坏过的断壁残垣,一些惊慌失措的人有的在废墟里挖着什么,大概是同伴吧,他不甚在意地猜测。还有的人则跑来跑去,冲着手里的通话工具大喊大叫。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在再次陷入无主境地的本丸中晒太阳,然后感知到审神者的力量,并回应审神者的召唤,穿着出阵服来到一个陌生的世代。

    弥漫在空气令人作呕的气息,如此浓郁,就算遮住口鼻这些气息也会找准缝隙钻进鼻腔,似乎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具现化的罪恶。

    其中一个方向的邪佞气息尤为严重,几乎是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像是迫不及待朝他奔涌过来,一时间分不清是他过于敏锐还是那股气息太过充裕。

    能确定一点的是,审神者召唤的不止他一人。

    他们四周逐渐走过来一些人,拿着武器,忌惮地看着他们。

    太阁左文字露出一个活泼的笑容:“怎么?你们也想像那个家伙一样么?”

    空气安静一瞬。

    五条悟的声音这时候响起,语气里充斥着野兽吃饱后的餍足和毫不掩饰的愉悦。

    然而从五条悟身侧迸发出的气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意,让围上来的咒术师顿时感到身体僵硬,似乎骨头缝里都渗进去冷气,他们不自觉绷紧肌肉,危机感让他们下意识拿出武器挡在身前,大脑在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后,他们又立马神色惴惴不安地将武器收回去。

    这幅欺软怕硬的做派让三人都露出嘲讽的表情。

    五条悟随手扔出去一个咒力团,咒术师们便纷纷面色惊恐地推开。

    “等到明天高层会议的时候再说哦,现在,不要妨碍我。”五条悟语气冰冷地说道。

    随机他转过头,看着小小一只的太阁,摸着下颌:“小孩子?”

    沉稳,冷静,长相可爱——

    “实际年龄能做你祖宗哦。”太阁笑着说。

    五条悟脸上的笑立马收了回去,赞赏的眼神转为狐疑:“真的假的?”不过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扫过太阁腰间的短刀,五条悟露出了然的神情。

    是刀剑付丧神啊。

    黄头发的小孩子颔首,将本体收进刀鞘。

    目光自那个被他一刀毙命的家伙身上掠过,手上似乎还有些血液流淌时的触感,这是他真正意义上杀死的第一个人类,太阁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不适,出乎意料的是心情很平静,就像晒太阳之前和小夜讨论在部屋外栽柿子树一样。

    审神者低头在思忖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对方的穿着更换,然而太阁还是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

    在属于刀剑的时代,短刀就是保护主公免遭危害的护身刀。

    黄发短刀沉吟两秒,开解自己后松开不自知皱起来的眉心。

    清亮的视线望向同伴离开的方向,话是对着太宰说的:“叶藏大人,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太阁指了指自己,神情带着点不太明晰的骄傲:“我满级练度,很快就能追上去。虽然是短刀,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太宰叫了声五条悟,道:“五条君和太阁一起去吧,那位窃贼君应该就在那里了,五条君,记得销毁得彻底一点,那家伙会秽土转生哦。”

    那只没有被绷带遮住的眼睛里透出幽幽的光,仿佛无数光线湮没在其中,当流畅的眼型略略弯曲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五条悟看到了其中好似清晨即将消散的薄雾一般的怅然。

    当他再错眼看去时,那丝惆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条悟调转方向的脚尖略微犹疑,秉持着难得想起来的社交安全距离,他还是转身随已经离开几十米的太阁向着某个方向离开。

    夏油杰的纽扣被数珠丸恒次拿来充当区别夏油杰本尊和冒牌货之间气息区别的感知物。

    乱藤四郎则靠高机动紧咬逃兵,等到太阁左文字带着五条悟追上。

    太宰不知道那个冒牌货叫什么,从始至终,他都处在信息的劣势,但谁说信息不够就不能够胜利?

    他只需要有限的信息加以推测揣摩,加上一些微不足道的人为的诱导,再搭配足够掀翻整个世界的顶级战斗力。

    前面说过,他讨厌以一力破万发的战斗分子,但当这个战斗分子是己方成员,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先前被五条悟威慑的咒术师们犹豫地商量着要不要抓捕他,触及到太宰的视线时,又瞳孔微颤的转向一边。

    太宰嗤笑,向着他们走过去,身后的披风扬起流畅的弧度,他的脚步不快,步子不大,每一步踩在碎石废渣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青年被一层薄薄的阴影披拂,他本身却带来比阴影更加浓重的暗色,每一步都在咒术师们的心尖敲响。

    没有人的视线离开向他们走来的青年,然而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挪动脚步,往后推开几步,在青年行走的直线上让出一条通道。

    ——

    离开加茂家的废墟后,太宰也没有去找五条悟,而是打了个出租返回高专,顺便给不知道在哪里和反派打得天昏地暗的五条悟发了个信息。

    出租车上的电台播报现在的时间,太宰摸着幻书封面上刀枪剑戟交叉成的微微凸起的图案,估算着将乱藤四郎他们召唤出来的时间。

    比上次的时间多了十五分钟左右,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有出现任何被力量反噬的不适。

    这到底是为什么。

    青年斜斜靠在窗户边上,在川流不息的现代建筑包围的主道上,出租车一路滑向被森林环绕的高专山脚下。

    太宰也在无声的沉思中爬上通向高专的层层台阶,穿过重重红色鸟居投下的阴影,在半路和执行任务回来的二年级一起走进高专结界,然后在学生宿舍外的岔路分开。

    在红色云彩半遮半掩天际的月亮时,五条悟背着一个穿着袈裟的人返回高专,他的表情很平静,然而无声的悲伤向月下的海潮一样蔓延。

    乱藤四郎提着一个透明罐子,表情皱皱巴巴,没有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在叫嚣自己的嫌弃和难以忍受。

    一个长着牙齿的大脑组织在罐子里的不知名液体中浮浮沉沉,太宰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太宰君。”五条悟的声音从夜色中沉郁地传来。

    “能等我一会儿吗?我要给杰回个信~”

    听闻审神者真实姓氏的乱藤四郎面色微微一凝,左右看了一眼表情如常的数珠丸恒次和太阁左文字,有些紧张地握了下本体。

    太宰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异世界的规则不适用于他,就算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无法将他神隐。

    将三振刀剑召回本丸,在晚上九点左右,他拿到五条悟给夏油杰的信。

    “杰好像一直以为你是那个在背后算计我们的家伙,我还没有和他解释。”

    五条悟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杰的身体我交给硝子了,以后杰也能够安眠了。虽然逃跑了两只特级,但明天就能找到然后祓除。”顿了下,他问,“话说,杰的执念应该要全部消解了吧?”

    “或许?”太宰说,“似乎还有什么他本人也不知道的执念存在,只有这点有些棘手。”

    五条悟神色微怔,他的心脏从白天发现那个冒牌货开始就不正常的跳动,直到刚才将挚友的身体放上那台冰凉的解剖台,心跳的频率才趋于正常,现在它又以缓慢和绝对的存在感跳动起来。

    那条代表心跳的急促的红线被太宰的声音安抚下来,五条悟看着太宰,青年特殊的身体让六眼无法捕捉对方的咒力,所以在他眼中,太宰的身影不是咒力构成的热成像,而是很久以前,术式还没有掌握完全时才会看到的正常的视角成像。

    很特别。

    因为太宰在他眼中很清晰,所以那些记忆的碎片也越来越清晰。

    五条悟撮了下指尖,那种逐渐从温热变成冷的触感他又感受了一次,第一次黑发丸子头说他给夏油杰带来解脱,第二次,他真的给夏油杰带来了解脱,为自己的挚友挣来了最后的体面。

    白发青年笑了下,小声的对着空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50章

    黑气从青年身上寸寸剥落,露出对方原本稍显疲累的苍白面貌,微狭的眼睛,眼尾稍稍上翘,不笑似笑,流畅利落的脸型削弱了那股狐狸一般的漂亮,将其糅合成画册上的美男子模样。

    太宰看着捏着信纸的夏油杰,侧过身体避免对方身上实质化剥落的执念沾到自己的衣服上,后者抬眸,有些无奈地看着太宰的动作。

    “这些东西本身不具备伤害的能力。”夏油杰将头发上挂着碎片摘掉,无奈地说。

    “那可是从一个男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实质化的执念,牙白,想想就觉得恶心。”太宰又坐远了一点,旋即目光冷淡地睨了夏油杰一眼,视线从对方脸上转移到半掩在袈裟下一截清瘦的腕骨上。

    夏油杰原本的形象跟个落水鬼差不多,不管何时何地一股阴郁凄惨的气息总是尾随着,现在执念解除便好了不少,只是脸色依然惨白。

    “还有什么遗恨没有实现么?”在夏油杰扎头发的时候,太宰的声音响起,黑色发丝间,太宰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楚,不过能感知到对方是看着他的。

    “遗恨?没有,所有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菜菜子和美美子我也拜托给了悟。”

    不管是挚友还是师长,他都已经好好告别,彼此间的污秽也开解了,对于一个死者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唯有一点,即便是他也无法理解的一点,

    紫色眼瞳稍稍瞥向在脸颊边的手腕,一圈黑色的雾气流动着,不细看的话像是一根发绳。

    但夏油杰知道,那不是发绳。

    黑色丸子头的青年看着圈在腕骨上的黑色雾气,仿佛有实体一般轻柔地摩挲着,目光惑然,又专注凝神,陷在一片回忆的风暴里。

    尔后,夏油杰抱歉地笑笑:“我想不起来这个代表着什么。”

    “是吗,想不起来的话,夏油君,你就没**回转世,会被永远留在地狱哦,毕竟你也是一个危险的人,如果保留执念转世,说不定会对下一世的家人造成伤害。辅佐官是这么说的。”

    “就这样留在地狱好像也不错。”

    “你的表情看上去不是这样想的。”

    那缕被五条悟形容奇怪的刘海低低垂下,遮住了夏油杰的眼睛,斜斜的阴影跨过鼻梁骨,横亘在他脸上。

    那点不知名的遗憾就这么被故作轻松的假笑吞进嘴里。

    然后太宰毫不留情戳破了夏油杰的自我欺骗。

    “既然还对那个世界有留恋,那就再次轮回吧。”披着信使斗篷的青年在夏油杰愕然的注视下掏出一个香炉。

    将暗黄色的铜香炉在小茶桌上摆好,太宰又掏出一把细香,挑出三根点燃。

    灰白色烟丝飘向空中,如同有什么引导一般,盘旋着将太宰和夏油杰围绕。

    夏油杰闻到一种不似盘星教内点燃的焚烧后的烟灰味,他看着三柱被点燃的香,抬眼问太宰:“这是什么?”

    “是能找出你执念的香和香炉,辅佐官大人听说你的事情后特意从仓库里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太宰身体往后仰,躺到松软的草地上,侧头对还坐着的夏油杰说,“你想坐着回到过去?醒过来的话说不定会骨头都要散架。”

    话语刚落,夏油杰就感到一阵昏昏欲睡,他赶紧躺下,表情纠结又不敢相信太宰的话。

    回到过去,就凭这个不起眼的香炉?

    脑中闪过这个疑问,他的视野边缘已经暗下去,地狱的色彩在从他眼中褪去,意识消失前一秒,他看到太宰已经完全睡了过去。

    “香炉会将我们带到你认为重要的记忆里,在这里,我们或许能找到你遗忘的,但灵魂还记得的执念。”

    再次睁眼时,夏油杰的鼻尖停着一只微微翕动翅膀的蜻蜓,透明的翅膀上反射着金灿阳光,像是撒了金粉一样闪着细碎的光。

    太宰坐在他身旁,捻着一朵细小的野花,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太宰站起身,垂下眼帘朝他投来一眼,确认他完全清醒后,又重新看向远处。

    蜻蜓早就被太宰的动作惊飞,夏油杰也紧随着直起上半身,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

    坑坑洼洼的高专操场出现在夏油杰眼中,这熟悉的十年前的高专让他愣了愣神。

    “走吧,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的执念。”太宰往前走,夏油杰踉跄几步追上去。

    “我们贸然闯进去似乎不太好。”夏油杰斟酌着说。

    而且天元结界没有录入太宰的咒力,擅自闯入会触发警报,如果被这个时代的自己和悟围攻,有些事情还没法说清楚。

    但夏油杰忘记了他们现在就已经处在高专内部。

    不准备废话的太宰打了个哈切:“我们现在看到的场景都是你回忆中的景象,就算我马上闯进教室对着五条悟猛打几权,他也察觉不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的身份就是一个电影观众。”

    无法改变,只能见证。

    夏油杰抿了下唇,看着周围的风景,神情恍惚,鞋底出现碎石子时硌脚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然而太宰说这一切都是回忆的投影。

    教室里正在上课,年轻了十岁的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被白色线条勾勒的咒术界历史图就出现了。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三张桌椅,因为坐在桌子后边的两位男生四仰八叉的姿势让空旷的感觉削减了至少大半,而夜蛾正道洪亮的讲课声就更让人觉得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而不是只有三个人。

    太宰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到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侧边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叠放在一边,以一个显得有些别扭的姿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另一只手挨在桌子边上,要坠不坠的样子。

    中间的桌子是夏油杰,刚才他被另一边的女同期踹了一脚,将两条伸出范围的腿收进桌子底下,坐姿比五条悟好上一点,但状态如出一辙,左手撑住脸,狭长的双眼阖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右手握着的笔在本子上画下一串不明所以的鬼画符。

    最外边的家入硝子还算清醒,但眼睛底下挂的两片青黑不比两个少年浅,只是偶尔打个哈欠,然后往脑袋上拍一下,疑似给自己上反转术式。

    “久违的场面呢。”夏油杰按住玻璃,他的手指没有在玻璃上映出倒影,而他也没有感受到玻璃的冰凉,只是感到有一堵墙挡在他面前,而他的手指穿过了墙。

    虚虚触碰虚假的玻璃,夏油杰怀念地看着教室中被夜蛾正道狠狠用粉笔砸醒的白发少年,后者趔趄了下,差点后仰着坐在椅子上栽倒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旁边已经彻底睡过去的黑发丸子头,透亮的紫色眼睛由于将将苏醒还有雾蒙蒙,然后在他对面的短发少女悄悄冲他竖起一根手指。

    丸子头少年心领会神,趁着夜蛾正道训斥五条悟的功夫没空管他,黑发少年悄悄端正坐姿,直起身体——

    “杰!”

    黑发少年在班主任散发的黑气染成的黑色背景中僵住了身体。

    “悟和杰交一份三千字的检讨,硝子交一千五百字。”

    墨镜后的眼睛瞥向石化的家入硝子:“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对杰使眼色,我好歹也是一级咒术师,眼睛还没差到这么近距离都看不见。”

    栗发少女撇撇嘴,萎靡地点头。

    头上顶着两个大包的五条悟瞪大眼睛抗议:“哈?硝子为什么才一千五?!不公平!”

    夜蛾正道走上讲台重新拿出一根新的粉笔:“悟再加一千字。”

    五条悟:“哈!?”

    夏油杰:“噗。”

    家入硝子:“噗。”

    五条悟扭头:“喂!你们两个!”

    夜蛾正道头也不回:“后山的树叶,你们三个下课后去打扫。”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哈?”

    在班主任再一次眼神镇压下,三个学生恹恹地应下这次惩罚,不过等到下课后三人默契抄起扫帚飞奔向后山。

    追逐打闹着带上相比之下跑不*快的家入硝子,三人从夏油杰和太宰身侧飞奔而过。

    “这是很常见的场面呢。”夏油杰指着已经快看不到背影的三人道,“秋天的时候后山会堆起很厚一层红叶,每次夜蛾老师罚我们去打扫。”

    青年模样的黑发丸子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望着三人消失的林间小路,眸光微微闪烁。

    他微笑着接上上一句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每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树林里往彼此身上扔树叶。高专时,悟的术式掌握得还没有现在那么熟练,没法屏蔽外界攻击,虽然树叶也不算攻击就是了。”

    “不过有些叶子上会有虫卵,也会有泥土,稍不注意这些东西就会从衣领滑到里面,没什么攻击性,但足够恶心人。”

    他们顺着那条小路穿过枯掉的树林,来到高专后山。

    夏油杰讲述的声音打住,取而代之的是五条悟的大喊大叫,还有少年时代的夏油杰的温柔挑衅,家入硝子站在一边无畏拱火。

    他指着眼前鸡飞狗跳,漫天树叶和泥土的混乱场面笑着说:“看,就是这样。”

    故作轻松的语气缓慢的,轻柔的安静下来,得不到回应的夏油杰转头看向太宰,后者只是用一种浅淡的目光注视他,明明只是视线相接,夏油杰却感到难以言喻的堵塞在心口处诞生。

    他堪堪挪开目光,尖叫声又响起,夏油杰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家入硝子耸拉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被两个不做人的同期一个扯着手臂,一个扯着小腿抬到半空。

    “人渣们,我穿得可是裙子。”

    “诶可是硝子穿了打底裤吧。”五条悟笑嘻嘻地被家入硝子踹了一脚。

    拉住家入硝子的少年夏油杰顺势把手往上提,少女便利落的借助对方的力气在地面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