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辆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车驶进谢大主宅, 明亮车灯划破黑夜,映亮两侧树木郁郁葱葱。

    沉席言停好车,潇洒勾下车钥匙,往别墅里走,打开门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沉席言摸黑打开玄关灯, 灯光暖融投落在玄关这块小小的方圆之地, 向外辐射开的模糊光芒远远分给沙发一角, 于是沉席言看到了孤坐在沙发上的谢羡予。

    以沉席言的角度,只能看到谢羡予的侧脸,眉眼冷冽,鼻梁高挑,嘴唇紧抿,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主人心情不悦。

    沉席言察觉到不对劲,眉头一皱:“怎么不开灯?”

    他记得谢羡予是怕黑的。

    谢羡予视线平移,看向他:“你在这做什么?”

    沉席言踩着灯光投下的虚影往里走,神色脚步如常:“我不在这在哪?”

    谢羡予对于沉席言习惯性反问的话术早就免疫了,跳过这问题, 平铺直述道:“我给名泉湾物业打了电话, 他告诉我1501根本没有维修。”

    名泉湾是沉席言住所,有没有维修沉席言比谁都清楚,但他没料到谢羡予居然发现得这么快,毕竟谢羡予没有理由去怀疑他说的话。

    沉席言知道这事是他不占理, 他当初住在谢家是为了时时刻刻关注谢羡予与苏听间的感情状况与进展,但这话他不能说。

    沉席言状似不满意不赞同地一摇头:“你调查我?阿予。”

    谢羡予对沈席言倒打一耙的本事甘拜下风,笑出声来,“如果我不去问,你是不是要一直骗我?”

    沉席言一愣,眸光落在谢羡予平静发问的脸上,心下一跳,道不明缘由,又不清楚谢羡予为何会好端端扯到欺骗上,他直觉这不是个好问题,选择先打马虎眼越过去:“怎么会呢,阿予。”

    沉席言继续说,指着自己方才莫名跳过的心口,端的是真情实感:“我这不是想和你多待会儿吗?但又怕你拒绝我,所以只好出此下下策了。”

    “沉席言。”谢羡予生硬地叫出他名字,看向他:“你又骗我。”

    沉席言忘记了眨眼,怔愣得凝视谢羡予好几秒,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了两三下,下意识攥住谢羡予手腕:“阿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又?”

    沉席言这幅询问的样子落在谢羡予眼中就是明知故问,越加愤怒,一把甩开沉席言胳膊,几乎是磨着牙说:“别再碰我。”

    谢羡予知道他情绪不对,但他不想管,也不想去思考情绪不对的缘由,只想发泄。

    沉席言在原地和谢羡予目光交接,对峙数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人平静,一人怔忪,到最后到底是谢羡予率先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个动作打破两人间岌岌可危的磁场,沉席言也终于回过神,一把拉扯住已转身离开的谢羡予小臂,强硬地移到他面前:“谢羡予,你把话谁清楚,我还有哪里骗你。”

    沉席言问,谢羡予却不愿提了。

    “说话,阿予。”沉席言眼睛凝着他,重新说。

    沉席言掌心触感鲜明,如同他这人一样存在感同样强,谢羡予感受到沉席言的手在用力用力再用力,偏生沉席言本人没察觉。

    疼意细细缕缕萦绕在小臂,谢羡予不愿说,也不想提,甚至在心里贪恋沉席言能够再用力些。

    过了许久,谢羡予才调整好方才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说:“你欣赏苏听,那你就去追。”不要总扯上我,也不要撮合我和苏听,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很难受,也很不开心。

    说到这,沉席言可算是懂了,特么的谢羡予是在吃醋,吃他和苏听走得近的醋。

    我可去你的。

    我特么的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为了谁,还不是看你喜欢苏听不自知,防止你以后火葬场进ICU ,真是个……没良心的。

    竟然吃醋到他头上了。

    你有本事吃醋,你有本找苏听,对着我发什么脾气。

    沉席言在心里一顿输出,面上却想解释下,谁料谢羡予先一步开口了:“既然没在维修,现在就搬走。”

    沉席言不敢置信:“今晚?!”

    谢羡予盯着他,语气不容置喙,不留余地,一字一句道:“现在、立刻、马上。”

    沉席言笑出了声,往日带笑的面容瞧不出半点笑容,反而讽刺意味甚浓,说不上是嘲笑谁,也许是自嘲吧。

    妈的,苏听竟然比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医生朋友”重要。

    虽然按小说来看这是事实,但真到了这刻,沉席言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烦躁,而且十分不爽,想把谢羡予揍顿。

    算了,毕竟人家是男女主,他就是个小小的助攻男配。

    有了老婆忘了兄弟是正常……个屁!

    沉席言干脆利落地上了楼,回了他暂住的客房。沉席言是个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的性子,选的这间房虽是客房,装修格局却堪比主卧,他在谢羡予这住了将近一个月,屋中零零碎碎多了不少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物品,扔了也没事。

    于是本想上楼收拾东西的沉席言又两手空空地下了楼,回客厅时谢羡予早已不见踪影,估摸是回房间了。

    沉席言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谢羡予发几条微信-

    我走了-

    喜欢就去追,别犹豫-

    你可是谢羡予,没人会拒绝。

    谢家距离名泉湾不算近,沉席言开车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沉席言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愿动,在床上躺尸半天才爬起来冲了个澡。

    冲完澡,这一番折腾下来反倒不困了,只好下床从床头柜抽出个笔记本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

    116瞧见沉席言的狗爬字一阵牙疼:【宿主大大你写的是天书吗? 】

    沉席言笔头一碰116 ,调整好了心情懒叽叽道:“你就当是医生间的加密文字吧。”

    116似懂非懂地一蹦:【宿主大大,很快就到下一个剧情点了。 】

    沉席言听不出情绪地嗯了声。

    116似乎是能看出沉席言心中所想:【宿主大大,不能跳过这个剧情,这个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再度升温的关键,也是在这时男主意识到了自己喜欢女主。 】

    “我知道。”沉席言对116的苦口婆心左耳进右耳出,挑眉道:“但谢羡予已经快意识到了自己喜欢苏听,这个剧情还需要走?”

    116对沈席言跳脱的性子已经免疫了,一板一眼道:【剧情由作者精心构造,结合男女主人设及多方面考量所创。 】

    【因此,按剧情走是男女主心动助力HE的最佳途径。 】

    116说得在理,沉席言听着莫名地不舒服,对着116露出个天衣无缝的笑:“既然如此,那你说说在《囚于永爱》这本书里谢羡予是个什么人设。”

    116搜索全文,瞬间道:【男主谢羡予谢家当家人,瑞泽集团总负责人,为人冷漠孤僻,厌世凉薄,曾践踏真心,后以爱为囚,困于终生。 】

    沉席言瞬间冷嗤呼声:“停,不用再说了。”

    “书中的谢羡予和我所认识的谢羡予全然不同。”沉席言打断116 :“我和阿予从小一起长大,阿予什么样我一清二楚,他坏毛病一堆,挑食、龟毛又洁癖,但优点也不少,学习好、工作能力强,最重要的是——对朋友也很好。”

    沉席言歪头对着116笑了下,和煦的面容眼里却带着威胁:“和你口中那人完全不同,阿予不过是面冷,不是凉薄,你说的那人是某个断更的作者所创造,不是阿予。”

    沉席言说:“阿予只是阿予,不是别人。”

    116一哽,想说谢羡予本就是那个断更的作者所创下,是同一人,但触及沈席言不达笑意的双眸,116识时务地闭嘴了。

    116只问了个他只关心的问题:【那宿主大大,你是打算不按剧情走了吗? 】

    沉席言没把话说死:“再说,阿予是我朋友,我如何也得考虑番。”

    沉席言打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而且,阿予喜欢苏听都喜欢到不分青红皂白乱吃起我醋上了,HE还不是指日可待。”

    他没把谢羡予今日突然的“抽风”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都是那个无良作者强硬地给谢羡予添加的“阴晴不定”设定,等明天谢羡予气消了,他再好好解释解释就行了。

    只是沉席言没想到谢羡予这气生得如此持久,三天过去了,他给谢羡予发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医院工作忙,沉席言前几周能趁正午午休赶业务似地去瑞泽,这几天忙得却是连午休时间都挤没了。

    才从手术台下来,沉席言换好衣服回了办公室,洗去一身疲惫摸过出手机,手机滑开依旧是空空如也的消息栏,没任何通知。

    并且在这三天之内,116也没传来任何心动指数和HE进度增加的提示音。

    全然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沉席言咸鱼躺尸瘫在椅子上,思忖着晚上和人换班去堵谢羡好好解释的可能性,想到一半,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与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性子不同,沉席言手机里的人少得可怜,沉席言脑袋搭在椅子上持续性望棚发呆,看都未看直接懒叽叽问:“喂,谁啊。”

    “小言,是我。”

    谢彬郁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沉席言打起精神咸鱼翻了身:“五叔,有什么事?”

    谢彬郁在电话那头对着躺在床上的谢玮,半挡住手机询问道:“小言,你能来趟翠湖吗?我父亲他突然昏倒了。”

    沉席言腾地一下恢复了正形,“五叔,别急,我马上到。”

    撂下这句沉席言直接挂了电话,匆匆收拾完医药箱交代好同科室同事,开车去了翠湖。

    谢老爷子谢玮已70多岁高龄,常居翠湖疗养身体,虽不如早年间强健,但也没什么顽疾,都是些小毛病。

    事实也正如沉席言所料,谢玮并无大碍,开了药两个点左右就能苏醒。

    沉席言边调药边出言宽慰在一旁踱步的谢彬郁道:“五叔,谢爷爷他并无大碍,长时间睡眠缺乏导致血压生发,突发高血压,我已经开了降压药。”

    “那就好那就好。”谢彬郁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在沈席言寥寥几句话中不自觉放松下来。

    谢彬郁焦虑缓解了,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疗养院里有医生护工,突然就突然在几个医生去做了学术交流,只留下几个护工,其他人又信不着,思来想去只能叫你了,没耽误什么事吧?”

    “没事。”沉席言笑了笑,给床上昏迷的谢玮输液道。

    “对了,小言,今天事不必与阿予所说。我怕这孩子想东想西。”

    我想说也没地说去,谢羡予还在和他闹别扭。

    沉席言在心里不痛快地发牢骚,嘴上说着:“没问题,五叔。”

    沉席言知道谢彬郁这么说的原因,自然是应允下来,输完液临走前添了句:“五叔,等谢爷爷醒了,我希望你能带我捎句话。”

    谢彬郁轻声询问:“什么话?”

    沉席言看着谢玮床头放着的财政报表以及下半年瑞泽总揽项目记录,直言道:“就说,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好了。”

    谢彬郁顺着沉席言目光看去,自然没放过那份财务报表,他隐约猜到沉席言会说什么,唯独没料到会如此直白。

    毕竟沉席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沉席言可以换句更委婉的话,可他偏偏选择如此。

    “五叔如果为难我亲自说就好,”沉席言状似体贴地一摊手:“想必谢爷爷断不会与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我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权当是脑袋一抽的心血来潮罢了。”

    这是什么话都让沉席言说去了,谢彬郁拿他没办法地摇摇头,“行了行了,这话我会带到,我订了明早的机票,本想着今晚回去再看看阿予,谁料……算了,总之我今晚就现在这住下,麻烦’你这个小辈’帮我给阿予捎句话,行不?”

    沉席言假装听不出谢彬郁话里拐弯似的打趣,一个劲地得了便宜还卖乖:“五叔说得是哪里话,我自然是乐意效劳。”

    谢彬郁手指无奈一点沉席言,念叨几句说与自己听的算了,才道:“就与阿予说,凡事不必苛责,过犹不及,过刚易折。”

    “父亲他……”谢彬郁瞥了眼谢玮,重新看向沉席言时眼里多了些许复杂情绪:“罢了。小言,你不用帮我带这话了,我哪来的立场说,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出此言。”沉席言眉头蹙起,斟酌着开口:“五叔,你是阿予亲叔叔,怎么会没有资格?”

    谢彬郁语气感慨,眼里漫上几丝悔意:“正因为我是阿予叔叔,才没资格。”

    谢彬郁这几句话说得半遮半掩、欲言难止,但稍一联想前后就明白谢彬郁在纠结什么。都说搞艺术的脑回路都和常人不一样,心思细腻,沉席言今个算是见识到了。

    沉席言对谢彬郁伸出小拇指,笑着打趣宽慰说:“阿予真没你……这么的多愁善感,他不会在意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接手瑞泽对阿予来说不是个好选择,五叔你对润泽和谢家避而不谈万一阿予他就以此为目标呢?”

    他又一摊手:“所以啊,五叔怎么能知道这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沉席言话说得在理,谢彬郁这回却不赞成的一摇头,眼神复杂:“这不一样,即使如此,我该对不起阿予还是对不起阿予。”

    沉席言敏锐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五叔,这是从何说起?”

    谢彬郁扫了眼床上的谢玮重新看向沉席言,推门走出房间,行至室外碧绿翠湖边,清新空气涌入肺部,那股压抑情绪才缓过来。

    谢彬郁目不斜视盯着翠湖某一处:“我父亲他……过于要强了,或者说自从我几个哥哥姐姐因各种意外突然离世后我父亲就已经过刚易折的折了。”

    沉席言听得一知半解,没有出声打断谢彬郁,只充当一位合格的倾听者。

    “好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在高中一次模拟考失误,他险些将我腿打断,我在禁闭室修养了一整月才下床,三个月才彻底痊愈。”

    谢彬郁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当时愤恨,在禁闭室那段日子不说是暗无天日但也和死了差不多,禁闭室拥挤逼仄,只有一扇被木板钉死的小破窗户能稍微照进点阳光,定时定点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都有人看管,跟犯人差不多。”

    “我不明白我父亲这么做的意义,但当时生不出反抗情绪。”

    谢彬郁一点一滴回忆着,“父亲对我要求严苛,只要我有丁点没达到他要求便会上家法……也就是戒鞭,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身着白衣服,因为他要你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要你细细感受着你后背清爽的白色衣物如何被鲜洇湿浸染。”

    “父亲这样做只是因他说,只有这样深刻体会过,以后才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谢彬郁终于看回了沉席言,一字一句道:“他企图在打碎我后重塑我。”

    谢彬郁说完这句,坐到了翠湖边树下长凳上:“我依稀记得某次从禁闭室出来,我浑身酸痛难耐躺在床上,阿予蹑手蹑脚地进了我房间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堆糖豆放在我床头,对我说,叔叔,吃了它们就不会痛了。”

    “也不知道阿予是怎么想的?”

    沉席言笑了下,一并坐在长凳上,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也许阿予是小时候被动画片洗脑了,认为这糖豆是仙丹,吃了就不痛了。”

    谢彬郁一阵惘然,慢半怕意思到沉席言说得可能是真的。

    “我是家里老幺,哥姐又相继离世,这都是我应该承担,但我当时不懂,只想逃,于是在高考填志愿的前夕我走了,虽然被谢玮抓回在床上躺了一整年,但我不后悔。”

    谢彬郁眯眼回忆,语速缓慢:“我只后悔把阿予推上去,毕竟他那时候也才五六岁。但要说我走的前夕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那是假的,毕竟偌大的谢家只剩下了我与阿予两人,可我退缩了,我当时逃离的欲/望胜过所有。”

    “五叔。”沉席言轻轻唤了声他,直到谢彬郁看向他,才问:“倘若再给你次机会,你还会走吗?”

    或者说你还会选择把阿予推上去吗?

    谢彬郁陷入一瞬怔愣中,看向沉席言的目光愕然又奇异,过了会儿留下一声轻叹:“小言你……”

    “会吗?”

    答非所问,那沉席言就继续追问。

    “会。”谢彬郁终于认命了:“我想我依旧会走。”

    没人会愿意在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地方停留。

    沉席言对谢彬郁的答案丝毫不感到意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后悔。”

    说罢,沉席言站起身,拂了下坐下时产生的褶皱,语气神色与往日并无差别:“五叔,我这头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谢彬郁抬头逆者光看着沉席言,没有挽留:“好。”

    走出翠湖大门,沉席言终于再懒得掩饰,眉眼下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戾气外泄,藏都藏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懒得藏。

    “嘭。”

    沉席言甩上车门,坐回车上,凝着一动不动安静如鸡的116 :“这也是小说设定的一部分。”

    116看着沉席言这幅质问的样子,长久沉默不语。

    “我叫你说话。”沉席言一敲中控台:“回答我。”

    116吓得光球一抖,暖白光都褪了色,哼哧哼哧挤出一个字:【是。 】

    116紧急找补:【但……但这都是剧情需要,而且……而且谢羡予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沉席言挥手打断116,比划了个大拇指:“真厉害。”

    116:【……】

    “既然你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那你说说谢羡予的彩虹是什么,是追妻火葬场追不上,还是无良作者断更,导致谢羡予结局停留在重症病房,生死不明。”

    116瞬间哑口无言,许久后才说:【但谢羡予的追妻火葬场是他自己先前咎由自取,最后的车祸也是在赎罪。 】

    “别拿你那冠冕堂堂这套堵我。”沉席言从储物隔里摸出只烟,点燃,烟雾缭绕间模糊了他面容,于是116只能听到沉席言的声音。

    “我先前与你说过,我这人一向没原则,帮亲不帮理惯了。阿予是我兄弟我朋友,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我完成这个傻逼HE任务,也是看在阿予喜欢苏听面子上,懂。”

    沉席言没烟瘾,这烟估摸是路星辰上次坐他车留下的,只抽了两三口便熄了,于是烟雾散了, 116也看见沉席言敛了笑意分外认真浓烈的眉眼。

    沉席言没指望得到116这个一岁系统回复,说完这句,小臂伸出窗外顺手扔了半截烟才驾驶着车子返回医院。

    沉席言回医院马不停蹄换上衣服进病房进手术室,各种事情把他塞得团团转才能让他分不出心思去听谢彬郁讲述的全部。

    中途闲下来了,沉席言还会觉得谢羡予也是真不够意思,什么都不与他说,总一个人生抗,眼下得知了这些事,倒是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谢羡予总是突然失踪一阵。

    他仍记得他上学时与路星辰惯喜欢做些找打的勾当,每每此时本着兄弟主义精神都会捎上谢羡予。

    谢羡予虽然不愿但总会陪着,只是每次做完那些事总会消失个三两天,到谢家找人出面的也都是谢玮,说是谢羡予忙着学习不方便之类的云云。

    现在想来,他也真是心大,一点都没察觉。

    下午三点,沉席言将车停在谢家老宅楼下。

    六月的天应景似的刮起了风,乌云遮蔽天空,气温转速瞬下降。

    沉席言抬头看了眼乌云过境的天,思考下雨的可能性,无果后又侧头看向被柳条缠绕一截的老宅大门,目光深沉,含义不明。

    良久,沉席言缓声开口,凝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统统,这个时候谢羡予一定在上班,你说我能在谢家找到谢彬郁口中的那个禁闭室吗?”

    116不明白沉席言这么问的缘由,只模棱两可道:【呃……也许吧。 】

    沉席言没指望116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打开车门进入谢家。

    关于禁闭室的位置沉席言早有猜测,踩着楼梯稳步行至二楼,目标明确行至最东侧。

    沉席言从小到大没少到谢家溜达,不说细节到一砖一瓦,也到闭着眼请不会走错的地步。

    他可以说出谢家老宅地下布局,一二楼乃至阁楼每间房用途,唯独二楼最东侧里间这处他未曾到过。

    沉席言实质目光落在门上,落在门把手的手腕微微用力,试探性地轻轻一转,门竟然开了。

    房间不知是多久没打开过了,门板移动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像是正遭受什么药石无医的旧疾,更像是迈入坟墓的老人企图下床时发出的骨骼碎裂声。

    沉席言忍着阵阵恶寒迈步进入禁闭室。

    禁闭室一片漆黑,唯一从门口投进的光晕染不开,只停留在边缘,像一柄天然匕首切割成明暗两部分,沉席言被迫划开手机手电筒。

    手电筒笔直光束划破陈年积攒的灰尘,沉席言忍耐着缠绕在鼻尖的霉味,继续往里走。

    凭借手电筒的光,沉席言终于看清这间禁闭室的全貌。

    五叔说这是监狱,在沈席言看来,却是连监狱都不如,毕竟监狱都比这间禁闭室要大得多,而且犯人均可以出来望风透气。

    沉席言视线一一从墙上挂着的各种戒鞭扫到缩在角落的木头桌子,再到容纳一人都过分、连被子枕头都没有的铁床,最终定格在用水泥强硬封锁的小窗。

    暗无天日。

    是真的暗无天日。

    胸腔闷得过分,又涨又难受,一大团浸了水沉甸甸的棉花压在他心脏上,堵塞在他喉咙里。

    这感觉太奇怪了,沉席言无法说是因为什么,也许是禁闭室的空气浑浊,也许是其他。

    沉席言不愿意再想了,也不能细想,只想离开这处。

    他舌尖抵着牙齿准备逃离,动作间瞄到正对面木桌下方露出类似日记本的一角。沉席言上前几步,弯腰从底下抽出。

    日记本用牛皮包裹,外封保存良好,内里却褪色泛黄。

    沉席言没道德惯了,全没尊重别人隐私的想法,熟练翻开日记本。

    ××年3月28日

    第一名。

    ××年5月2日

    第一名。

    ××年7月28日

    第二名。

    疼。

    ××年10月1日

    第一名。

    ××年12月24日

    第一名。

    ××年4月3日。

    第三名。

    很疼。

    ××年4月4日。

    疼醒了。

    ……

    沉席言指腹停留在这一页,死死按压着“疼”字,眼神狠厉地锁定着,似是直到盯穿才肯罢休。

    这就是116口中男主必须经历的风雨吗?

    沉席言不知道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是谁,但如果可以,他真的真的很想好好地质问那个名义上作者,好好得问一问,为什么是男主就必须经历这些,难道只为了日后的虚假救赎打下基础吗。

    116见沉席言久久未动,轻唤了句:【宿主……】

    沉席言骤然从浓烈情绪中抽离,恍然合上笔记本,没理顺的心情像团乌云阴沉,恰巧这时又来了电话。

    沉席言没心情和人交流,想挂断,瞄到来电人是苏听耐着性子接了。

    “沉医生,谢总是在你这吗?”

    苏听声音急匆匆闯来。

    沉席言眉头蹙眉,瞬间产生股不好预感:“不在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谢总他不知道去哪了。”

    沉席言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再度悬起,顾不得宽慰那头的苏听:“怎么回事?阿予怎么会不见?”

    苏听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午时谢总独自开车出了门,连司机都没带,我和林特助都以为是谢总有私事,谁知这都一下午了,谢总还没回来,电话等通信设备也联系不上,更何况谢总三点半还有个竞标要参与,耽误不得。”

    沉席言眉心越发加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退出通话界面时恰好一条关于台风过境的推送传来,瞬间瞳孔猛缩。

    该死的小说设定,该死的剧情。

    沉席言顾不得其他,一步三个台阶下楼,边道:“苏听你先稳住,竞标一切如常,整理好关于此次竞标所有文件,到翼界俱乐部交给路星辰,将情况说明,他自会明白,至于阿予这面无需担心交给我。”

    沉席言握着手机的手发紧,硌得掌心生疼保持冷静:“明白了吗。”

    “明……明白。”

    得了肯定,沉席言立马挂了电话,快步开车驶离谢家,开往工地,去寻找某个失踪人口。

    在《囚于永爱》这本书中有两场典型的美救英雄,一处是电梯故障,苏听发现了谢羡予的幽闭恐惧症,另一处则是台风过境,两人齐齐被困在工地,苏听默默陪伴了谢羡予一整夜。

    这两处剧情是谢羡予爱上苏听,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键。但无论是电梯故障还是台风被困,无一例外全是以谢羡予曾经鲜血淋漓的伤痛为前提、为基础。

    逼迫着谢羡予把好不容易愈合的皮肤再一次撕裂开,打着爱情与救赎的幌子,用着最浓烈刺激的药物。

    依据原著的发展,这处剧情应该是半个月后,沉席言有充裕时间决定是走是规避。但尚未有下步动作,这处剧情就已发生。

    沉席言不知道是不是他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导致剧情提前。

    他只盼望着谢羡予能没有这么热爱工作,瞧见台风即将过境的消息能立刻、马上离开工地。

    车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两处的行道树猎猎作响,稀碎石头、落叶、土块……都被风吹起,尘土朦胧飘散在空中,模糊了大半能见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树木摆动的浮动像是要随时给人一个大嘴巴子,几乎是连根拔起,街道商铺纷纷闭店打烊,关门谢客。

    沉席言一路上超了数个红灯,单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糊上了一层沙土的挡风玻璃,另一手每隔五分钟给谢羡予拨过去个电话。

    沉席言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他不应该这么早搬走,倘若继续留在谢家,他能对谢羡予的行程了如指掌,也就不会发现不了谢羡予视察工地,错过剧情提前的事实……

    电话的盲音一阵高过一阵,沉席言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持续拨打电话这种无畏的挣扎,油门踩到最低部,飞速行驶。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台风彻底到来前抵工地。

    沉席言才下车,风兜着工地沙土扑了他一脸,车门更是被剧风吹得险些报废。

    但这些沉席言都顾不上,用胳膊挡着狂风艰难行到后备箱,拎着装着从谢家勉强翻出的冬季衣物与装有药物的防水袋往未完工的酒店大楼里走。

    工地的各种零件全被掀起,东倒西歪,天空黑云压城,压抑逼仄又沉闷,冰凉雨水斜挂在身上,在台风作用下,刺得沉席言生疼。

    他在心里直骂娘,脚下速度却不减,没有犹豫权衡冲进了未完工的建设内。

    宜庆市市区近年来发展不开,计划扩张至郊外,这处正是瑞泽承包的一家星级酒店,算得上是上面审批,规模不必多说,在这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别说是在海里捞针,就算是在四大洋里捞针这个人也得找到。

    台风剧烈,来得声势浩大,沉席言光是跑进工地就花了不少体力,更别提拎着个包袱在这么多层建筑物里找人。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个地方,多少层楼,只记得在如此寒冷刺骨环境下额头与后背冒出的汗珠。

    沉席言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上面有个哥有什么事都是沉湛行顶着,要说唯一吃过的苦大约就是学了狗都不学的医,今日却是把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个遍。

    未完工的水泥楼四面漏风,雨水全都斜打在沈席言身上,与滚热的后背、汗珠混杂,冷热交织,堪称是冰火两重天。

    沉席言不愿意想自己此时是多么狼狈,每爬上一层楼梯都花十多分钟寻找谢羡予,体力告急严重,他已经开始怀疑谢羡予是否在这的真实性了,即便116定位显示谢羡予就在这所未完工的大楼里。

    他直起身,重新拾阶而上,似是踩到了什么硌脚东西,脚下动作一顿,挪开脚时看清了,这是个被灰土包裹的金色袖扣。

    沉席言捡起它,拨去了灰尘,牢牢握紧在掌中,力气大得似是要嵌进掌心软肉。

    这枚袖扣是他送给谢羡予的生日礼物。

    谢羡予就在这层。

    沉席言目光坚定清明,寻了某个方位跑去,他没有把握能找到谢羡予,但凡事都有万一,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了十多分钟,终于在一面四面涂饰水泥墙角找到了谢羡予。

    外面已黑云过境,像末日里能吞噬一切的黑墙兜头而来,遮蔽太阳,什么都不看真切。

    “谢羡予!”沉席言远远地喊了一嗓子,飞跑到谢羡予身边,紧急刹车停在身边,轻拍这谢羡予脸颊、额头:“阿予,醒醒……”

    谢羡予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攥住沉席言胡乱碰他的手,面脸不悦,嗓音艰涩地吐出几个字:“闭……嘴……”

    “你没事?!”

    沉席言大喜过望,不需要谢羡予回答,自顾自笑了出来,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地上,喃喃道:“没事就好。”

    谢羡予头与后面的水泥墙有半圈的距离,不需要昂头就能触及到沉席言亮得出奇的黑色眼眸。

    谢羡予心胡乱一颤,呼吸发沉,别过脸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在这里?”

    “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沉席言语气严肃,对着谢羡予胳膊、小腿、腹部一顿乱摸,见当真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谢羡予挥开沉席言上下其手的手,不耐烦:“你怎么在这?”

    见人没事了沉席言就就又犯病了:“自然是当踏着七彩祥云拯救你的白马王子。”

    谢羡予:“……”

    他就知道沉席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望他说点有营养的话比登天还难,自是一声冷笑,伸手拍了下沉席言左脸颊:“你?白马王子?”

    两个问句就把讽刺度拉满,除了谢羡予估计也没别人能做到。

    不用照镜子沉席言也知道自己此时多狼狈多不堪,身上衣服都看不出本来面貌,更别提他脸了。

    沉席言向来是游刃有余,哪怕大学时某个学长污蔑他抢了人女朋友,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一拳,他都能笑呵呵地说上句误会,事后再寻机会报复。

    此类情况,不枚胜举。

    今倒是头一槽,真是生平最狼狈一面偏巧让谢羡予见了去。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笑道:“那就黑马王子吧。”

    “我看也不错,你先对付一下。”

    第24章

    谢羡予突然就不说话了,盯着沉席言。沉席言不知道来之前经历了什么,脸上东一道西一道落满了灰尘,头发也乱糟糟成了鸡窝。

    哪里都不是沉席言,却又哪里都是沉席言。

    也许是脸上其余五官覆上灰黯淡到自动虚化,衬着沉席言那双专注看他的眼睛分外好看,满是生机,谢羡予心一松,半响才压低声嘀咕了句:“神经。”

    “别神经了。”沉席言下巴朝谢羡予一抬:“我估计台风没个一整夜不会过境,如今就你和我两个活物,好好珍惜吧。”

    “所以——”谢羡予打量目光在沈席言身上转了圈:“你来这的作用是什么?”

    “这你可就说错了。”沉席言逮到谢羡予小辫子就不可能放开,从方才还被他视为累赘的包袱内翻出两件御寒衣物,将其中一件紧紧披在谢羡予身上,随即自己也穿上其中一件棉袄。

    外面气温骤降,正值夏季,谢羡予身着单薄,此时沉席言带来的棉衣无异于雪中炭火。

    谢羡予没制止沉席言,任由沈席言不合规矩的逾矩动作。

    披在身上的棉袄成了天然屏障,将寒冷隔绝在外,内里又是个暖炉,严丝合缝地包裹全身,谢羡予双手虽然没回温却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棉衣长到脚腕,确保谢羡予从头到脚只有个脑袋露在外头后沉席言满意一笑:“叮咚,你的铃铛猫已到达,请注意查收。”

    谢羡予缩在棉衣里,苍白嘴唇紧抿,过会儿蹦出句特不符合他人设的话:“不是了铃铛猫,是哆啦A梦。”

    沉席言先是一愣,后立马笑了,他哪里还记得那个蓝色的猫叫什么,只记得有这么个角色:“行行行,不是铃铛猫。”

    谢羡予:“……”

    谢羡予又抿了下唇。

    不想和沈席言说话了。

    信号中断,唯一的联络工具手机成了废铁,外界墨水晕染天边,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里面是极速下降的温度与笼罩在心上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这样环境下,人对外界时间流逝的敏感度会降低,倘若生熬着未免太过乏味枯燥。

    沉席言挪着步子坐到与谢羡予并排的位置,脑袋倚着墙,随意闲谈着:“阿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你偷藏在阁楼里,我和阿晨谁都没有找到,以为你不守武德偷溜回了家,没再找,留你一个人在阁楼一整夜。”

    说完,歪头看着谢羡予,企图得到谢羡予答案。

    谢羡予十分不给面子:“不记得。”

    “啧,亏你还学霸呢,记性这么差。”

    听到这句谢羡予终于给了反应,瞪了沉席言眼正要发作,沉席言却朝他温和一笑,方才的损人口吻极速消失,取而代之的说不出的坚定:“别担心,明天一早台风肯定会过去。”

    沉席言说得笃定,明明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话谢羡予硬是从中感受到丝安稳。

    孤身一人困在未完工的建筑,面临从未经历过的恶劣台风天气,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使从沉席言出现到这里,他就竭力保持冷静清明,但阖眼时下意识轻颤的眼皮、散发凉气的手指……都在暴露主人的内心。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谢羡予依旧不得不坦言道,沉席言毫无征兆地出现确实给予了他不少的……安全感。

    谢羡予闷声应了声:“嗯。”

    对于谢羡予短促的一个嗯字,沉席言没有生气,毕竟他没忘记谢羡予正处于与他单方面冷战状态。

    台风彻底到来,吞噬最后幸存的一丝光亮,沉席言已经看不清谢羡予面容,视野所及除了黑就是黑。

    唯一值得庆幸得大抵是谢羡予没有像原著中描写那般受伤与困于梦魇,但对比身体伤害更严重的是心理压力,这样浓重的天实在叫人生不出希望。

    和深夜一样寂静的空间容易唤醒潜藏在心中的恐惧与慌乱,沉席言避无可避地想到了那间狭小逼仄的禁闭室。

    沉席言阖上眼,企图将这一幕祛除,但人往往越逃离什么越容易陷于什么。

    明明没有见过,沉席言脑中却自动勾勒出画面。

    那个时候阿予不大,可能才到他腰部,不对……到他腰也高了,应该是才到胯部,小小的一只,躲在墙角的铁窗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电闪雷鸣的阴雨天,没人能开门,没人能救他,带着鞭打崭新的伤口跳下床,疯狂拍打一扇明知不会打开的门……

    沉席言瞬时睁开眼,打破幻想,目光一片清明,扭头去看谢羡予影影绰绰的侧脸轮廓。

    阿予,你的幽闭恐惧症是这样来的吗?

    沉席言没收敛自己视线,他不怕谢羡予发现。

    也许是似有所感,闭眼假寐的谢羡予发生声短促闷哼。

    沉席言轻而易举捕捉到消融于夜色的气音,呼唤道:“阿予。”

    似石子投入湖水,留下圈圈涟漪后转瞬消失,沉席言这声阿予无人应答,不知是说予谁听。

    “谢羡予……”

    沉席言一声声叫着,探出手正要去够谢羡予,谢羡予却兵不厌诈抢先一步出了声。

    他说:“沉席言,我冷。”

    沉席言面露愕然,夜色里瞧不清谢羡予神情面容,喉结滚动好几遍,最后沉缓道:“哪里冷?告诉我。”

    他又说:“哪里都冷。”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沉席言小心翼翼向谢羡予挪过去,将自己身上棉袄也披盖在谢羡予身上,掀开一角,没有任何阻拦地双手抱住谢羡予,以自己身体为热源传递热度。

    谢羡予浑身冰凉,沉席言自己也不遑多让,但与谢羡予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沉席言冻得牙齿打颤,强硬压住冻得逃离的欲-望:“现在好些了吗?”

    谢羡予脑袋深深埋进沉席言臂弯,呼吸清浅,不愿意说出半字,发出半点声音,沉席言猜测谢羡予应该是懊丧,懊丧自己没忍住向他求助。

    毕竟谢羡予脸皮薄得很。

    或作平时,沉席言不打趣番逗得谢羡予恼羞成怒实在是不可能,但今日他实在是打不起心情,在这样环境下哪怕是沉席言也感受到力不从心。

    他从毛衣底下伸出手,安抚似的揉了揉谢羡予脑袋:“睡一觉吧,阿予。”

    方才悬在半空的心瞬间稳稳落地,谢羡予抵在沈席言小臂上的脑袋偏了个方向,稳稳当当对着沉席言,他知道沉席言看不见他,依旧执拗地去看他。

    夜色朦胧,目光却清晰,谢羡予胡乱地冒出沉席言找到他时那双灿若星眸蕴着无限惊喜的眼眸。

    真的……真的很好看。

    胳膊上的细微痒意提醒着谢羡予还没入睡,沉席言见状僵硬掰过谢羡予脑袋,叫他倚在自己肩膀,指尖在下巴处留恋地一停留,重新说:“睡吧,睡一觉天就亮了。”

    离得近,沉席言温热气息萦绕在谢羡予耳际,鼻息间是沉席言身上独有的味道。沉席言身上的消毒水味已经很淡了,衣上沾着雨水、汗水、灰土,但并不难闻,反而真实,真实地告诉谢羡予他是存在的。

    谢羡予在沈席言肩膀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姿势,终于安稳地闭眼上,发出声气音:“嗯。”

    谢羡予阖眼后当真是没了动静,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沉席言不敢放松,谢羡予睡眠浅,一点声音就容易醒来,更何况外面还是一片狂风暴雨。

    沉席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眼皮沉重地一睁一合,借着116发出的一点光看了看谢羡予。

    谢羡予眼睫熨贴闭着,面容踏实又放松。沉席言看着看着,忽然探出指尖作势要给一向爱干净的谢羡予擦去脸上沾染的灰尘,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厘米时流畅作用戛然而止,倏然一顿后讪讪收回。

    沉席言手指蜷缩着挪回,看着谢羡予睡颜,肩膀随之放松下来,脑袋后搭在灰墙闭目假寐。

    一旦放松,身体和心理的疲惫双重袭来,原本小憩的沉席言在潮水般袭来的困意下,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外面风雨不停歇,不知疲倦,分明不是另人放松的睡眠环境,困于台风中的两人却是接受良好。

    时间漏斗伴着雨水滴滴答答流着,一颗接一颗的豆大雨滴砸在身上,越演越烈,一道道夜幕下闪电穿透黑暗又迅速消退。

    沉席言不是被夺人眼球的黑色巨大风雨幕布惊吓醒的,是怀里乱拱的人吵醒的。

    听见谢羡予含糊不清的气音,沉席言困意眨眼消失,一把抓过在黑夜里撑起一丝微弱光的移动手电筒116。

    116:【QAQ】

    我是什么实惨的工具人吗?

    原来依靠在他肩上的某人不知何时缩回去了,沉席言掀开棉衣的一小角,看见双手抱膝,竭力藏进被子里的谢羡予。

    谢羡予面色苍白,眼皮颤抖,嘴唇蠕动,似是在发出什么呢喃。

    沉席言一手拿着116 ,一手带着安抚力道一下下拍着肌肉紧绷的后背,企图让呈防御状态的后背放松下来。

    尽管徒劳。

    沉席言轻抚着,同时也侧过头,耳朵贴近谢羡予嘴唇,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谢羡予的声音太小了,听不出一星半点,沉席言都要怀疑谢羡予是不是压根就没出声,只是在表达不安,于是沉席言又搂紧了他。

    包裹着他的气息热烈又坚定,于是谢羡予终于可以卸下负担,他不在担心坠落,会有人接住高悬他,谢羡予窝在肩窝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点,沉席言也得以听清。

    “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瞬间呆如木鸡,浑身发冷,在日记本看到的疼字占满了整个眼球。

    谢羡予仍在不停呢喃:“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迟钝回神,转着生锈的脑袋去看谢羡予。

    谢羡予几乎整个头都缩在抱住双腿的臂弯里,只露出一点用来喊疼的嘴唇。

    “沉席言,我疼。”

    “沉席言,我疼。”

    ……

    每一声的疼都是谢羡予下意识发出,他没有醒来,只是在梦魇中依靠本能向人求救。

    沉席言避无可避去想,在关在禁闭室时,谢羡予是不是也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这个问题无从考证,能做到的只有当下。

    沉席言在心里咒骂那个傻逼的断更无良作者,边将谢羡予揽入怀中,揉着他头发,一声声道:“我在,我在,我在……”

    沉席言指腹温暖干燥,嗓音轻缓坚定,谢羡予却没有好转,依旧在不停念叨着疼。

    谢羡予肩膀瑟缩颤抖,沉席言分不清是不是冷得,正要再给谢羡予掖一掖棉衣,动作手指碰到谢羡予额头,沉席言这才发现对方额头滚烫发热,灼人掌心。

    沉席言只能庆幸自己出门时带了药物,虽然不知有没有退烧药,但也能止疼。

    他放缓声叫了几下,见谢羡予迟迟不醒硬是晃着胳膊将人叫醒。

    谢羡予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肌肉酸疼,神色迷茫。

    谢羡予看不清沉席言,沉席言却能借着116的光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这才发现谢羡予额头已冒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赶在谢羡予出声找他前,沉席言先一步开口:“阿予,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沉席言没给谢羡予拒绝的机会,从药板里拿出片药,强硬抵在谢羡予干燥唇瓣上。

    谢羡予难得顺从张开嘴,咽下药片,苦涩的药顺着咽喉划入食道,谢羡予不悦地皱皱眉:“苦。”

    沉席言指腹在谢羡予嘴唇上稍作停留,收回之际道:“忍一忍,等我回去给你做牛奶红豆沙。”

    他又说:“你想要几碗就几碗。”

    明知道谢羡予看不见,沉席言还是尽全力朝他露出个笑。

    谢羡予脑袋又昏又热,跟灌了水泥似的难受,缓了许久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可能是有人在身边,谢羡予忽然就生出一种有恃无恐的情绪,多年来不曾对别人泄露的软肋轻易探出,不能说的话也随之脱口:“阿言,我真的好疼啊。”

    沉席言浑身一颤。谢羡予有多口是心非他比谁都清楚,可就是这样的人对你露出柔软肚皮上的伤口,实在是……杀伤力巨大。

    他渴望说些什么,可当真正需要时才发觉平日里的花言巧语是多么无力,任他再能说也不能分担谢羡予半分疼痛。

    他笨拙地伸胳膊揽住谢羡予肩膀,把人往自己怀中带。

    谢羡予不能拒绝沉席言,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汲取热源。

    沉席言下巴抵在谢羡予发顶,轻声说:“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天一亮,我就带你出去。”

    沉席言的声音总是那么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的嗓音平滑入耳,像是天然的纯音乐,在这种举目无助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坚定地选择你。

    这里是那么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夜幕笼罩下没有丝星光,好似终年不见天日,迎不来属于他的白昼。

    那个地方也是这样。

    几乎是一模一样。

    谢羡予无厘头的想,为什么沉席言没有早一点发现他,找到他,这样也许就会在他无助拍打门板时带他出来。

    这样他就不用一个人蜷缩着身子,数着时间去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黑夜。

    谢羡予想去看沉席言,但太黑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只能拼尽全力去睁大双眼,时间长了,眼睛泛酸干涩,自动分泌处液体,浸满了眼眶。

    谢羡予眼睫湿润,眨了一下又一下眼,强硬压下一切自认为不属于他的情绪,可他失败了,因为这些情绪都属于他。

    在面对时苏听和沈席言含笑交流时的烦躁是他。

    在得知沉席言意图撮合他与苏听时的憋闷是他。

    在看到沉席言一身狼狈来到他身边时的踏实是他。

    在沈席言说要带他离开时时的委屈是他的。

    ……

    这些这些的共性,全是沉席言。

    谢羡予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唯心地牙关紧咬不发出一丝声音,咽下一切哽咽。

    他终于知道了他多天情绪失常的原因了。

    即使不愿承认,即使有意逃离,仍是避无可避。

    沉席言不清楚谢羡予的台风过境,摧枯拉朽,只知道谢羡予久久没出声,不由紧张起来:“阿予?”

    谢羡予不想叫沉席言发现他的异样,撑着发涨的脑袋回他:“什么?”

    “没什么。”沉席言碰了碰谢羡予额头,“我看你一直没回我话,以为你睡着了。”

    谢羡予额头似乎还藏在沈席言方才掠过的余温,眼睛瞪圆了瞬干巴巴道:“没有。”

    他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叮!心动指数+30%! HE+77%,HE总进度已达77%! 】

    【恭喜宿主大大!成功突破50%大关!希望宿主大大能够再接再厉,一路高歌猛进助力HE! 】

    116在沈席言脑里放鞭炮放烟花,搞出了一副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场景。

    与116的欢天喜地不同,沉席言是截然相反的凝重神色,从近50%蹿到近80%都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全然是白日做梦。

    沉席言依旧记得最开始做任务时推动进度条的艰难,除了第一次电梯事故猛涨近20%,之后的几次有不少都是一格一格蜗牛前进,而这……一下子涨了30%,沉席言实在不难多想。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心动剧情节点,苏听又不在场,心动指数怎么会好端端地提升这么多多多……

    116洞察到沉席言的想法,难得充当回人生导师,宽慰起想不开的宿主:【哎呀,宿主大大你不要想这么多啦~你怎么知道不是谢羡予在心里偷偷想着苏听。 】

    116越说越激动:【凭借着对苏听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战胜风雨,迎来人生中的彩虹! 】

    沉席言:“……”

    沉席言心说,我信你个邪。

    第25章

    116见沉席言一直没说话,以为是不信,继续说【这有什么不对,宿主大大你不要杞人忧天啦。那可是男女主,月老的红线就差缠两人身上了,心动指数一下子提升那么高有什么不对。 】

    【再说我有不少同事, 男女主第一次见面一见钟情HE直接100%了! 】

    116沾沾自喜, 觉得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到时候回到空间站他一定会得到执行官的表扬,说不上还会得到个大红花!

    沉席言不对116的话不置可否,现在也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谢羡予。

    谢羡予正牢牢靠在沈席言身上,像只寻了安全地独自舔砥伤口的懒猫,听了这声阿予,心满意足地嗯了下。

    “你……”沉席言斟酌着话:“你和苏听相处的还好吧?”

    谢羡予一下子睁开了眼,没了刚才舔毛的松懒劲,直盯着沉席言幽幽质问:“你喜欢苏听。”

    沉席言:“……”

    他莫名听出一股埋怨劲是怎么回事?

    虽然对谢羡予神奇的脑回路早有预料,但沉席言还是想为自己呐喊一句,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他问问谢羡予与苏听相处如何,为什么就能扯到他喜欢苏听!

    就算你是男主也不能这么无理由攻击!

    对着谢羡予这幅护食模样,沉席言感到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挫败,没什么情绪地解释说:“我不喜欢苏听,大可放心。”

    得了肯定,谢羡予满意了,重新窝回沈席言肩上,阖上眼忍着头疼度过后半夜。

    谢羡予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多年来如影随形的黑色褪色,睡梦中时间拉长,逐渐失去时间概念,只知道再次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一样的白。

    谢羡予仰躺在一片柔软,眼睛茫然看着天花板,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先前的台风早已过去。

    “醒了。”

    一道含着欣慰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谢羡予侧目看去,看到早已收拾妥当,再无半点狼狈的沉席言。

    发昏发涨的脑袋闪过一片片记忆碎片。

    焦躁急切的飞奔,温和坚定的我带你走,抵在嘴唇上柔软的指腹……

    谢羡予嗯了声,重新看回天花板。这里安静祥和,没了电闪雷鸣,没了狂风骤雨,一切都已尘埃落地,可他竟然生出一种不合时宜地空落落,就好似高/潮过会的平静,燃烧过后的余烬,怅然若失。

    谢羡予知道他这是在贪恋,贪恋夜里的温度。

    似是察觉到谢羡予兴致不高,沉席言主动寻了话题,指尖一指被夕阳染红的橘色窗外:“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是晚上八点,如果不是知道你只是单纯发烧晕过去了,我真的要给你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了。”

    谢羡予顺着沉席言指尖看去,看到了金乌西沉,落日余晖。

    这里是沈家名下的私人医院,谢羡予住得更是VIP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每一片霞光收录,谢羡予先头不合时宜的情绪稍微好了些,但也仅仅是一点。

    沉席言支着下巴去看他,是谢羡予最熟悉的眉眼含笑样子:“我怕吵着你,所以没让阿晨他们来,现在醒了,要见吗?”

    “五叔本打算今天走的,结果台风打乱了计划,外加你现在住了院,将行程改到了后后。”沉席言掰着手指一一道:“啊,对了,还有苏听……”

    沉席言莫名地就不愿再说下去了,自顾略了后半句说:“要见吗?我看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谢羡予一点都不想从沉席言嘴里听到苏听这两个字,即便他知道沉席言对苏听没有意思,他也说不清是在和谁怄气,总之特孩子去地转过身,不去看沉席言,闷闷地憋出两个字:“不要。”

    “行。”沉席言觉得谢羡予回答挺有趣,他毫无不能逗弄病人的自觉性:“那你等等,我去厨房给你找点饭吃,这个要不要?”

    谢羡予:“……”

    谢羡予不想说话。

    沉席言没指望能得到谢羡予回答,对着谢羡予自己生闷气的后脑溢出声轻笑,去了VIP病房自带的厨房。

    谢羡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饭菜一直备着,现在人醒了,简单加热一下就行,不到五分钟,沉席言回到病房,招呼过谢羡予,把混杂着蔬菜的营养粥递给他。

    谢羡予直起身和飘着蔬菜叶子的营养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后不满地一拧眉。

    沉席言见状是真的想笑了,打心底觉得谢羡予心思过分好猜了,那些说谢羡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全是放屁:“现在还不行,等你彻底好了,出院了再给你做牛奶红豆沙。”

    谢羡予掀开眼皮和沈席言对视会儿,目光清醒又探究地判断沉席言说谎的可能性,对于谢羡予的怀疑,沉席言则是不卑不亢、八风不动地回视。

    几秒后,谢羡予勉为其难信了这套说辞,给他面子喝了半碗。

    沉席言没逼谢羡予喝光,端着还剩半碗的粥去了厨房,病房的门没关,声音徐徐送到正躺在病床闭目养神的谢羡予耳中。

    “招标的事不用担心,没有耽搁,我事先交代了阿晨,问题不大。”沉席言洗着碗说:“你昏迷期间我给你做了检查,营养不良又低血糖,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养身子,把瑞泽的事放一放。”

    “听到了吗?”沉席言关了水龙头。

    谢羡予声音发闷:“知道。”

    沉席言一愣,走进病房,身子斜靠着门框,抱胸调笑:“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确实是一反常态,换做以往,谢羡予怎么也得说一句别管我,今个倒是出奇,沉席言都已经做好了一番唇枪舌战的准备。

    谢羡予果断不答这话,沉席言太了解他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知晓。

    谢羡予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让沉席言发现一点异样。

    谢羡予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简单吃个饭发会呆夜晚便来临。沉席言拉上窗帘,遮上月光,“明早会有保姆来做早饭,上午可以出院,记得先在家休息两天,我先走了。”

    谢羡予双手攥住被子,紧紧盯着沉席言开门动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你做什么去?”

    沉席言脚步一顿,心说这是什么鬼问题,我当然是回去睡觉。

    他无辜一摊手:“我去隔壁客卧睡觉啊,我总不能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吧?”

    “哦……”

    谢羡予依旧揪着被子,强压下不安。

    沉席言狐疑地看了谢羡予眼,走过去把床头灯开了,“我走了。”说着,推开了门。

    门合上,室内陷入黑暗,唯有一盏床头灯,散着萤火一样的微薄光亮。

    谢羡予牢牢抱住被子,密不透风地缩进去,蜷成一团,咬牙闭眼上。

    床头灯打在薄薄眼皮上,勉强驱散一些聊胜于无不安,困意萦绕不散,却又做不到真的放松,一半松懈,一半紧绷,像是走在钢丝上,拉扯着神经。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到底是疲于应付,谢羡予尽可能地不叫自己去想那些糟糕的、恐慌的、混乱的……

    浅睡眠的人总是一点外界因素就能吵醒,即使谢羡予竭力忽视,潜意识的记忆片段也会叫他深陷其中。

    睡梦中的人越来越不安,额头冒出来虚汗,被子下身子颤抖了瞬,疑似苏醒的前兆。

    谢羡予仿佛置身于冰窖,手脚冻得发麻,哪里都冷,哪里都难受。

    床头灯不知疲倦亮着,照在身上,明明不是热源,谢羡予竟意外感受到丝暖意,于是,眉心稍一舒展。

    沉席言侧身躺在病床一角,从背后揽住谢羡予,借着灯光窥探到谢羡予终于安稳舒展的睡颜,似是而非地落下叹息一声:“真的是,口是心非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我又不是外人。”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阳光穿透室内。

    谢羡予醒来时沉席言已到医院报道,没办法,身为一个社畜只要不是世界末日这个班就得上,富N代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昨天晚上谢羡予才醒,谢彬郁与路星辰怕吵到谢羡予休息都没来看望,今早有了时间一股脑全涌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羡予是得了什么绝症。

    谢羡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随意应付几句,谢彬郁见并无大碍后先行离开。

    VIP病房阳光和煦,晒得被子上蓬松,让人不自觉放松,谢羡予陷在柔软床铺里,不一会睡意再次袭来。

    这一觉睡得昏沉,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一二点,谢羡予暗暗感叹,他这是要把从前缺失的觉都补回来吗?

    睡得时间长,肚子饿得厉害,谢羡予趿拉着拖鞋去厨房觅食,推开门,意外看到了本应在谢宅的吴妈。

    吴妈正在打电话,谢羡予没出声打扰她,去了客厅。

    “嗯嗯,谢先生才醒。”

    “我都记得的,看着谢先生吃饭……”

    谢羡予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盖过厨房的说话声,略看了几眼又心烦意乱地闭上电视,同一时间,吴妈也打完电话。

    谢羡予眼睛瞄着黑屏的电视,状似随口一提:“沉席言?”

    “是沉医生。”吴妈擦擦手,端着饭菜出来:“沉医生说医院的饭菜有可能吃不惯,就把叫我过来了。”

    “麻烦。”

    谢羡予说着往餐厅那边走。

    吴妈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羡予虽是嫌弃的口吻,可眼睛分明是弯的。

    吴妈照顾谢羡予多年,对谢羡予习性一清二楚,饭菜可口,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符合谢羡予口味。

    吃过饭,谢羡予不愿医院做过多停留,正好吴妈在这里,不用他再跑一趟去办理出院手续,外加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出了院。

    沉席言叫他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瑞泽的事先放一放,谢羡予听从建议在医院躺了整天,身子恢复过来回谢宅后,谢羡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无事可做起来。

    瑞泽旗下子公司众多,涉及各行各业,谢羡予每晚回家都需处理分部事务,几乎深夜才睡,大大小小的事填充每一个空隙,充实又繁忙。

    谢羡予无所事事地在别墅内闲逛起来,从后花园绕到地下车库,又回到一楼健身房,最后干脆做回沙发发呆起来,干巴巴坐了半个钟头按耐不住推门去了书房。

    随意从书架上抽出本看过但忘了情节的书,细细看起,手头有了忙碌的事不会再觉得时间难熬,两个钟头转瞬即逝,谢羡予放下书本揉揉眼睛走出书房。

    晚十点,别墅内万籁俱静,谢羡予洗完漱去楼下接杯水,正往楼上走着,客厅忽然传来“滴”的一声开门声。

    “阿予。”

    谢羡予端着水杯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由于没料到沉席言会好端端突然出现,谢羡予瞳孔瞪大一瞬。

    沉席言将谢羡予愕然的神色尽收眼底,车钥匙搁置玄关往谢羡予那面走去。

    “出院也不和我说声。”沉席言站在楼梯下方,自下而上看着谢羡予眼睛,眼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偏偏要用一副责怪的口吻:“害得我下班后白跑了趟。”

    谢羡予被沉席言带偏了,下意识跳过沉席言突然出现原因,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你回来做什么?”

    沉席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含着笑去看他。

    很奇怪,沉席言明明只是一手落在扶手上,左侧还留有可供半人通过的空余,后背没有阻拦也有退路,谢羡予却硬生生有种被包围的错觉。

    谢羡予想不明白,自顾当成了错觉,抬眸和沈席言对视眼,慢半怕想起沉席言还没答他上一个问题,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不答也没关系,想通后作势要上楼。

    然而,谢羡予才转过身,沉席言忽然没丁点预兆地开口了。

    “我不回来,万一你又跟昨晚似的做噩梦了怎么办?”

    谢羡予:“!”

    第26章

    谢羡予动作比闪电快,立马转身逼视沉席言,眼里既有被人戳中的恼羞成怒,也有叫人轻易看透的不好意思……总之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谢羡予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后半夜睡得如此踏实了,敢情是某个要去隔壁房间的人“去而复返” ,偏生他还蒙在鼓里。

    谢羡予气急败坏, 恶狠狠道:“闭嘴, 忘了。”

    “好好好。”沉席言举起手,是投降认输的手势, 说得却都是找打的话:“闭嘴可以,但忘了就有些难。”

    言下之意你得给我点好处。

    谢羡予:“要什么?”

    沉席言还真没什么想要的,他就是纯属嘴欠,毕竟谢羡予……实在太好逗了,摸着下巴佯装思考了会,才说:“嗯……改改你口是心非的毛病就好了。”

    见谢羡予没有回应,沉席言继续道:“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直说就好,害怕也可以告诉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谢羡予无法回答或应允, 习惯早已刻入骨髓, 并非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更改。

    “你要是不答应我,那我就一直在你耳边提。”沉席言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无赖性子彻彻底底:“你昨天晚上搂我搂得特别特别紧,我都要呼吸不了,还把头埋进我的肩窝,我怎么躲都躲不开,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粘人……”

    沉席言复述地细致又认真,精确到谢羡予每一个举动与呼吸, 谢羡予耳朵瞬间火烧火燎,强硬打断:“我答应你!”

    说罢,谢羡予没再分给沉席言一个眼神,紧赶慢赶地上了楼。

    沉席言看着谢羡予背影无声勾起唇,好呆哦。

    距离谢羡予出院已过去三四天,瑞泽事务繁忙,休息三天积压不少工作,趁谢羡予明天投身于工作前路星辰组了场饭局,美名其曰为大病初愈,接风洗尘。

    这话说得好似谢羡予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过谢羡予也不没计较太多,同意下来。

    路星辰是个爱玩会玩的性子,这次聚餐地点没约在未央华庭,反而约在了一家酒吧。

    酒吧一楼是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二楼独立包厢,包厢外是半敞开的连廊,推门就能将一楼全部景色映入眼帘。

    谢羡予到时路星辰正站在包厢里DJ台上,跟随着节奏操作音乐设备,声音震耳欲聋,连谢羡予到都没发现,最后谢羡予忍无可忍一把扯下路星辰耳机,“沉席言人呢?”

    路星辰耳朵还没转过来:“什么,阿予你说什么。”

    谢羡予:“……”

    谢羡予果断把耳机怼回路星辰手里,让他自己一边玩去。

    包厢宽敞,灯光明亮,谢羡予随意挑了个空位坐好,正打算给沉席言发个消息,包厢门推开了。

    指尖手机转了圈,谢羡予迅速收回,抬眼去看沉席言。

    沉席言显然也被路星辰着震天响的DJ声下了跳,走到路星辰面跟前:“我是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还挺有道德心的没去楼下舞台公然扰民,只逮着我和阿予羊毛薅。”

    “还有,下次尽可能别定在酒吧,楼下香水味熏得我鼻子难受。”

    沉席言说着侧头一点阿予,瞧见谢羡予穿着白衬衫窝在沙发上微微一怔。

    明明是惯常的打扮,沉席言竟然觉得碍眼得过分。

    路星辰没给沉席言发怔的时间,勾下耳机即使不知道沉席言在说什么,也能猜到是拐弯抹角骂人的话,冷嗤一声:“你懂个屁。”

    沉席言反唇相讥:“我是不懂你这个屁。”

    路星辰:“……”

    沉席言撂下这句,自顾挑了个谢羡予身旁空位,窝了回去解释说:“临时安排了场手术,来晚了。”

    沉席言这话是对谢羡予解释,谁料路星辰神经兮兮凑近来,打趣说:“手术床冷冰冰的,哪里有温香软玉好。”

    沉席言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比个中指给挡了回去。

    “对了,阿予,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上班了?”沉席言是真的有些累了,靠在沙发声音发懒。

    “有不少文件需要我过目和签字。”谢羡予看着沉席言回说。

    沉席言嗯了下,做好了听到谢羡予想起苏听心动指数上涨提示音的准备,谁料并无任何声音响起,飘在半空的116也没有任何要提示的样子。

    他隐隐觉得不对,谢羡予每次心动指数上涨点离奇,大部分时间苏听都不在场, 116给出的解释与猜测都是谢羡予每回都在心里偷偷地思念苏听,但这回……莫不是他暗示不明显?

    沉席言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旁推侧敲:“我记得你住院时苏听还来看你了。”

    即使知道沉席言对苏听无感,谢羡予仍对沈席言提到苏听的行为感到不悦、不满。

    沉席言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谁知提示音仍没有响起,甚至谢羡予眉眼间浮上一股肉眼可见的烦躁与憋闷。

    谢羡予真的喜欢苏听吗?

    这不是沉席言

    第一回对剧情安排产生怀疑,却对是第一次对116常挂在口中上天注定的缘分产生怀疑。

    沉席言不是谢羡予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他全部心思,只好不再提。

    前方舞台中央的路星辰似乎打碟归隐了,勾下耳机,浑身上下写着一个爽字走到台下,给自己灌了杯加冰的威士忌,说起宜庆市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华章科技的林承平与东盛酒店的季又琴联姻了,你们知道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沉席言翘着二郎腿,特不给面子:“一老牌一新贵,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错,大错特错,重点不是这个。”路星辰没卖关子:“前段时间阿予住院,估计是不知道,那林承平竟然在订婚宴上跑了——”

    路星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大腿:“是的,你们没听错,他跑了!留那季又琴一个人在订婚宴。这等八卦我怎么可能放过,我事后一打听才知道那林承平包养了个女大,玩着玩着整出感情来了,竟然不顾家族颜面……啧啧啧,真是自顾’情’字最伤人。”

    话落,路星辰惊讶地发现他这两发小没一个对他说的事感兴趣,反而一个比一个沉闷。

    谢羡予是目光发愣,不知道考量什么。

    沉席言却是隐约想起段剧情,《囚于永爱》这本书是真的集所有狗血与一身,在后期谢羡予还真就冒出个联姻对象来,联姻对象对谢羡予一见钟情,所以——对苏听展开了一系列绿茶白莲花操作,当然身为一本追妻火葬场文,男主必定是幡然醒悟,在婚宴上当中跑路。

    随带一提,在小说中谢羡予逃婚留下的烂摊子还是靠他和路星辰收尾解决,一个医生朋友一个混球发小硬生生被搞成了两个后勤人员。

    沉席言饮下一杯加冰的酒,举杯抬头间瞄到谢羡予灯光朦胧下的侧颜,长成这样,可不就是个蓝颜祸水。

    趁路星辰出去放水功夫,沉席言多提点了句:“阿予,你要是喜欢上什么人一定要去追,只有行动才会有结果,而且——”

    想到后期的囚禁情节,沉席言又一停:“而且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用想着将她困在你身边,倘若她喜欢你,会心甘情愿地来到你身边。”

    “对了,你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沉席言也不太懂,但他有作弊神器,对着116找出的一段《囚于永爱》旁白念起:“喜欢一个人是伤他所伤,疼他多疼……”

    “爱一个人替他所伤,替他所疼……”

    “也许焦虑,也许自卑,也许躲闪,但终会自信……”

    “最明显的是你渴望得到他的回应……”

    沉席言心不在焉念着116蓝色光屏上的字,觉得这玩意写得真是太矫情,完全是给小学生看的,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上或者说是爱上什么人?

    沉席言心里诽谤不止,谢羡予却突然扔下枚导弹,引得平地惊雷。

    谢羡予说:“我知道。”

    “啊?”沉席言完全不在状态:“你知道什么?”

    谢羡予目光从眼尾瞥过去又收回,端起桌上的酒小口饮了下,目光不知是落在哪里,总是半遮半掩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我知道。”

    不徐不疾的五个字平滑入耳,沉席言却直接炸了:“啊!”

    谢羡予瞧了沉席言眼,意有所指地缓慢道:“怎么,我不能喜欢上什么人吗?”

    沉席言尴尬一笑,摆手说:“不是,当然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羡予不罢休,继续追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沉席言说着去够桌上的高浓度威士忌,不知道是不是犹豫,手腕一个不稳,金色酒液波澜摇曳。

    沉席言忽然没了喝酒的心情,放回去朝谢羡予露出个笑:“谁啊,怎么这么突然?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

    116在空中敲锣打鼓,觉得沉席言明知故问甚是奇怪:【宿主大大你在问什么鬼问题!谢羡予心动对象肯定是苏听啊! 】

    “闭嘴。”

    沉席言板着脸地教训完116 ,又去看谢羡予。

    谢羡予在沈席言注视下,缓声依次回答了沉席言提出的问题。

    “你认识。”

    “不突然。”

    “没有消息很正常。”因为他也才意识到不久。

    沉席言在心里惦念着这三句话,沉思会儿粲然一笑,端得是真心十足模样:“她知道吗?或者说你有追人的想法吗?”

    谢羡予出乎意料地有问必答:“不知道,也不敢让他知道,而且,我和他……”

    他话一顿,犹豫着是否继续剖白,抬眸眼对上沉席言等回答的眼睛,目光短暂一相接,沉席言朝他挑眉,好似再问怎么不说了?

    谢羡予一抿唇,终于补上了后半句:“……好似没有在一起可能。”

    沉席言不太理解:“为什么?”

    谢羡予视线在沈席言脸上一停留:“因为,他不喜欢我。”

    这话沉席言就不爱听了。

    在他看来谢羡予地上无,天上更无,根本就不会有不喜欢他的人。

    最重要的是——谢羡予长得真的真的很好看。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质疑更多的是来自内在的怀疑,与谢羡予少时的经历脱不了干系,但即使脱不了干系又如何。

    沉席言前二十八年顺风顺水,向来以自己喜好为主,现在也是如此,他不喜欢听这话,就不让谢羡予说。

    沉席言挪到谢羡予位置,屁/股大爷似的坐到沙发扶手上,哥俩好地揽住谢羡予肩膀,掰着人脑袋往自己这面带,说着曾经说过的话:“拜托,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你可是谢羡予啊。”

    沉席言气息温度扑面而来,像是一簇簇小火苗照在谢羡予心上,照亮他躁动难耐的心。

    说不上是从哪来得勇气,也许是沉席言的寥寥数语,总之谢羡予强装镇静,对着沉席言分外真诚地反问道:“你……也喜欢我?”

    沉席言一怔,不经意间对上谢羡予被灯光镀上一层朦胧的眉眼,他竟然心一跳,但很快又反应快来,抬手一个飞吻,勾唇笑得分外不正经:“拜托,我可是超爱你的。”

    谢羡予默了默,算不上失望,早有预料,对沈席言这个人,问也问不出什么。

    似是洞察谢羡予一瞬间低落下去的心情,沉席言指尖毫不避讳地一勾谢羡予肩膀:“啧,别不开心了,出来玩,开心最重要。实在不行我教你怎么追人。”

    谢羡予拨掉沉席言作乱的手指,垂头撵着指尖,他不想和沈席言这么迟钝又自以为是的人说话了。

    “信不着我?”沉席言自顾把谢羡予沉默理解为质疑,“我可以打包票保证,我这些经验都是精华中的精华,保证没有你想追却追不上的人。”

    谢羡予闻言勉为其难地掀了掀眼皮。

    沉席言知道谢羡予是回心转意了,伸出三个手指侃侃而谈:“追人这还不简单,就是三个方面,一深入了解,二嘘寒问暖,三甜蜜约会。”

    “只要你按我这三个步骤走保准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终极秘密武器。”

    “什么武器?”

    沉席言语气激动一拍大腿:“你长得帅啊!”

    谢羡予:“……”

    “你别不信,我说真的。”沉席言一本正经,言辞凿凿:“现在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只要你放下身段那什么那什么下,然后再装装可怜卖卖惨肯定能成!”

    谢羡予脸色黑黑的,臭臭的,但还是试图求证:“你也看脸?”

    沉席言这一通胡言乱语自己都不信,偏偏谢羡予还真听进去了,真的还怪反差的……

    他忍着笑重重点头:“当然了,谁不喜欢看帅哥美女,养眼啊!”

    谢羡予忍着不痛快,再一次求证:“真的?”

    沉席言绕到谢羡予正前方,眼睛亮亮的,装模作样地比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保真。”

    “我骗你我就是小狗。”

    才怪……

    第27章

    这话也就是骗骗谢羡予, 当然也只有谢羡予才会信。

    沉席言没有一丁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的自觉,在谢羡予面前弯下腰笑盈盈回视他。

    包厢内木质调的无火香氛填充整个空间,氤氲袅袅,散发着与楼下玫瑰香水味截然不同的芬芳,但沉席言却觉得谢羡予身上的味道比这两种都要好闻。

    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清冽又爽朗,像是晴空初霁,又像海洋一样广袤深远,隔绝掉那两种沉席言都不太喜欢的香味。

    沉席言鼻尖嗅着这股总能吸引到他的味道,没头没脑地发问:“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谢羡予眉心沟壑加深,实在跟不上沉席言话题转变的速度。

    沉席言耐心等着答案,包厢门“吱呀”一身,是出去放水珊珊归来的路星辰。

    路星辰瞧见两人贴得过分近的距离,不假思索道:“干什么呢,贴这么近?刚进来没看仔细,还以为谁叫了人或是搞了通艳遇。”

    “怎么可能。”沉席言从谢羡予身前回了自己座位:“我和阿予洁身自好得很。”

    话落,谢羡予默不吭声地看了沉席言眼,又默不吭声地转了回去,怎么看都像是欲言又止。

    沉席言接收到目光短路的脑袋一下好了, 想起他也是一杯加了点药的酒下肚就开始用下半身思考的人,实在没资格说这话。

    沉席言不禁汗颜。

    谢羡予明天回瑞泽, 工作积压数天得忙个两三天, 下次出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今日自然趁难得的休息时间好好玩乐番。

    路星辰是个会high乐high的人,他不敢找谢羡予,那就拉着沉席言对着吹,沉席言没进医院前也是个贪玩的性子,跟路星辰不说是臭味相同也是半斤八两,简言之——没个好人。

    沉席言今个心情好,好兄弟谢羡予终于开窍,貌似还是很喜欢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竟然听他一个母胎solo的追人建议。

    了却一桩心事,沉席言只觉神清气爽,仿佛下一秒就能飘飘然羽化登仙,一连饮了不少酒,他喝酒上头慢,给路星辰送走,坐上车时才慢半怕地感到头晕。

    出来玩没带人,谢羡予纡尊降贵给沉席言充当回司机,开车送沉席言。

    黑色迈巴赫缓慢驶向主干道,在等红灯间隙里,谢羡予漆黑又别有深意的眸光从眼睫深处看向沉席言,裹着沉席言看不懂的情绪:“去松山还是回名泉湾?”

    是去我家还是回你家?

    沉席言听出谢羡予话里的深意,眨了眨眼,有些发沉的脑袋叫他思考慢了不少,于是谢羡予等待的时间也延长了些许,但他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

    沉席言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谢羡予身上绕了几圈,最后定格在谢羡予攥着方向盘泛白的指尖,笑说:“我自然是和阿予一起。”

    谢羡予眼睫一颤,特高冷地嗯了声,开车驶向松山。

    行至半途,谢羡予开了车窗,车窗自上而下徐徐下降,飒爽夜风涌入,街道商铺霓虹灯光一点点打在沈席言闭目养神的双目、鼻子、嘴唇,像镀上了层清亮月光。

    谢羡予小心翼翼地瞄了几眼,又克制收回,心跳没出息快了几分,勉强克制住这股悸动,匀速驶向谢家。

    停好车,谢羡予解下安全带,动作间瞄到沉席言,下车动作忽然就中断了,轻声道:“沉席言。”

    沉席言没有给予他回应。

    谢羡予试着又叫了两三声,似是确认了某种东西,于是最后一次,长舒出一口气,唤道:“阿言。”

    沉席言依旧没有睁眼。

    谢羡予不再叫了,手一紧,忽然冷冰冰道:“醒了就别装睡。”

    得了这话,沉席言缓缓睁开眼,目光澄净,哪有半分睡意。

    沉席言根本没有睡着,他就是犯了懒劲,周围是舒适的环境,呼吸间是清爽的空气,又恰好有熟悉的人在身旁,什么都不用担心,身子自然而然放松到不想动的地步。

    再说以谢羡予的脾气误以为他睡着了,不应该直接把他扔车上吗?结果竟出人意料地叫他好几声,尤其最后一次竟然叫了他阿言。

    他可能没有说过,他尤其喜欢谢羡予的声音。

    往日里清醒知道克制,不会表现出来,但喝醉了就会冒出点任性,于是他就没动也没醒,安静听着谢羡予叫他。

    “没有醒了还装睡。”沉席言语气散漫,没有丝毫自觉:“我本就没睡着。”

    谢羡予:“……”

    谢羡予知道自己说不过沉席言这张嘴,无声一抿唇,先一步下车。

    沉席言撇撇嘴,没着急下去,脑袋晕得厉害,思维开始变得模糊,沉席言知道这是酒劲上来的前兆,揉着太阳穴侧过身吹风,透过四四方方的车窗掠至独行于夜色里那一抹纯色的白。

    沉席言忽然就生出一股冲动来。

    他想管一管谢羡予。

    他不想再让谢羡予穿白衬衫了。

    为了防止在醉酒的情况下真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沉席言在外面吹了五分钟风才回房。

    冲完澡出来,沉席言晃晃还有点晕的脑袋,犹豫着是否去楼下搞碗醒酒汤,但想到还得下楼还得进厨房瞬间放弃,开了床头灯,走到门口正准备卧室灯,房门冷不防被人敲响了两下。

    这个点了除了谢羡予就没别人。

    沉席言忍着脑袋疼开门。

    门外的谢羡予端着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的东西,见沉席言开门了,手腕一抬:“蜂蜜水,对付喝点。”他不会做醒酒汤。

    沉席言头发没擦,额前一滴水珠滴进眼睛里,于是视线更模糊了,沉着声嗯了下,侧身让开,让谢羡予进来。

    谢羡予不明所以却顺从地走进,将那碗他反复冲了三次的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正要离开,后背忽地抵上一具温热又坚实的胸膛。

    谢羡予瞳孔猛缩。

    太近了。

    沉席言没有察觉,或者说他故意为之,将手搭在谢羡予腰侧,困住谢羡予,鼻尖抵在面前人耳垂,轻轻呢喃,声音沙哑:“阿予。”

    谢羡予身体一颤。

    沉席言喝了酒体温过高,哪怕刚冲了冷水澡降温也只是一时,现在醉酒的热意源源不断传到谢羡予身上,谢羡予感觉自己也跟着醉了。

    沉席言随心所欲惯了,改不过来也不想改了。他已经忍谢羡予身上这件碍事的白衬衫很久了,眼下得了机会,实在不想再忍了。

    他捏着谢羡予贴着脖颈的衬衫领口,是掌控的姿势,却偏要用上一种商量口吻:“以后不要再穿白衬衫了,好不好啊?”

    谢羡予呼吸变得急促,想逃又不想逃,两种念头苦苦拉扯着神经,终于有一方更胜一筹。

    “为什么?”他说。

    谢羡予只是平静地反问,想知道一个原因,但落在喝醉就不想克制的沉席言身上,这话就被他曲解为不愿的意思。

    沉席言不满地蹙起眉,手顺着衬衫领口拨到脖颈,指腹克制又放肆地摩挲两下,引得谢羡予一声闷哼。

    沉席言耳朵听着这声,眼睛黏在谢羡予暴露在眼下的一节脖颈,手痒地在上面一按,再一次试图商量说:“阿予,别穿白衬衫了。”

    他说着没给谢羡予回应的机会,胳膊用力,将谢羡予面对面抵在床头,手落在谢羡予系到脖颈的一枚纽扣,当医生的手指向来比寻常人灵活,沉席言轻轻一拨,第一枚纽扣自动解开。

    谢羡予后脑抵在墙上,胸膛起伏一瞬,攥着沉席言手腕,像是要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偏生没用上什么力,瞧着倒像是欲拒还迎。

    不管是不是,反正沉席言自顾定义为欲拒还迎,于是又轻巧解开第二枚,再然后谢羡予脖颈完整地暴露在沈席言眼中。

    凸起的喉结,清晰的锁骨轮廓,盛着暖光的凹陷……

    沉席言莫名地想起了那一晚,带着滚烫汗珠与浓重喘息的那一晚。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谢羡予克制又难耐时的表情,很好看很好看。

    于是,沉席言又上前一些,拨开谢羡予额发,凝视着他眼睛,对他说:“阿予,你真好看。”

    凑得那么近,沉席言含笑的脸庞撞进谢羡予眸中,像是心照不宣,两人皆停下了动作,恰好此时,一滴水珠从沉席言额前未擦干的发尾处滴下,不偏不倚落在谢羡予锁骨正上方,一瞬间的冰凉刺得谢羡予如梦初醒。

    出窍的灵魂回归,谢羡予猛然抬头,手腕发力从沉席言手下挣扎出来,他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沉席言有没有伤到,这些他都顾不上,只凭借本能,脚步踉跄着从沉席言房中离开。

    房门开上又合上,沉席言盯着那扇门,目光灼灼,明亮又清醒,哪里还有点半刚才醉酒的朦胧模样。

    沉席言转了转刚被谢羡予用蛮力弄疼的手腕,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劲也太大了些。”

    在一旁看热闹的116飞了过来:【宿主大大,你没醉? 】

    沉席言坐在谢羡予方才坐过的位置,轻佻一笑:“我怎么可能喝醉,只不过是脑袋有些不清醒罢了,冲完凉水澡早就醒了。”

    说着,端起床头柜上蜜蜂水,一饮而尽。

    116被沉席言的的厚颜无事惊到了:【那你还这样对男主。 】

    沉席言搓着刚碰过谢羡予喉结的手,眸中情绪渐深,厚重深沉得如同墨色乌云,看不清内里阳光,他闻言一勾手,招呼过116 ,生动地演绎人的下限可以低到什么地步:“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差这点?”

    116:【……】

    116都想给沉席言竖个大拇指了,还得是你。

    都说蜂蜜水解酒,沉席言身体是不醉了,但意识还醉着,不然他怎么会一直想那晚的事。

    似是察觉到沉席言出神, 116好奇一问:【宿主大大,你在想什么? 】

    “我能想什么,我自然是在想HE的事啊。”沉席言一点116 ,声音低而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你绑定了我,那我肯定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我只是有些好奇,倘若谢羡予与苏听无法HE,基于小说形成的小世界真的会崩塌吗?”

    执行官掌管甜文happy ending小世界众多,需定期筛查,一旦无法HE失了读者也就没了存在意义,没了意义的东西必然消亡。

    116回答完看向他亲爱的宿主大大:【你问这个做什么? 】

    “好奇罢了。”沉席言扯起嘴角,说罢没给116反应机会径直关了灯。

    一夜就这么各怀心事过去了。

    常年的生物钟致使沉席言哪怕前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不定闹钟也能按时醒来。

    沉席言穿好衣服下楼,意外瞥见了谢羡予。

    谢羡予是霸总中的劳模,劳模中的霸总,上班时间比沉席言早半个点,所以沉席言脚步一停看眼腕表,确定他没有起晚或迟到后才继续下楼。

    当看到坐在餐椅上的谢羡予,沉席言眼睛霎时一亮。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听从了他昨晚建议,脱下了半永久的白衬衫,除此之外最令他惊讶的是谢羡予竟然也没有穿灰色或黑色,而是身着一件紫色衬衫。

    当然以谢羡予的性格并没有选择高调的亮紫色,而是那种深沉神秘的暗紫色,低调中又不失巧思。

    衬衫剪裁精致,线条流畅,深紫色衬衫低调内敛,泛着淡淡光泽。衬衫领口微开,露出谢羡予修长的脖颈线条,半遮半掩,引人遐想。

    直到走到谢羡予身边,沉席言才道:“很适合你,阿予。”

    气息喷洒在耳边,谢羡予微微偏了一下头,他不是鱼只有七秒记忆,昨晚的事像烙印一样存在脑海里,一想起就浑身不自在。

    谢羡予隐隐觉得自己触碰了线,只差一步就能跨过,于是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回视沉席言,可沉席言早就先一步走到对面,只给谢羡予留下一道背影。

    他……喝断片了?

    这个问题他得不到回答,谢羡予也就没再纠结,寻了个话头:“昨晚睡得好吗?”

    沉席言嚼着三明治,含糊不清道:“嗯,睡得挺好,怎么了?”

    “没怎么。”谢羡予拿起装有牛奶的杯子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那脑袋还晕吗?”

    沉席言似是察觉到不对,掀眸看了他眼:“早就不晕了。”

    “那……”谢羡予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可关心的:“那……”

    “哐当——”

    沉席言放下筷子,向前探出手,手背紧贴在谢羡予额头上,很认真地询问:“阿予,你是生病了吗?”

    他又说:“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谢羡予:“……”

    第28章

    又是一声“哐当……”

    谢羡予筷子直接掉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讳疾忌医吗?”沉席言嚼着三明治好笑看着谢羡予,眉眼间既有调侃又有关切。

    谢羡予忍着落荒而逃的欲/望,捡起掉到地上的筷子,抿唇道:“没有。”

    谢羡予难得没出声讽刺他, 只是用正常语气去回答, 不冷不冰, 但看起来就是莫名有些乖……

    想到这,沉席言忍了会儿终是憋不住了,偏过头以拳掩唇,肩膀抖动好几下,天知道他忍这么久才笑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笑够了沉席言才慢悠悠转回去,但面对谢羡予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神色仍不知收敛:“阿予,你今天怎么呆呆的?”

    瞄到谢羡予目光呆滞的一愣,沉席言再一次不假思索笑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问完,也不等谢羡予回答,自顾咕哝说:“还怪不适应的。”

    谢羡予抓着筷子的手一紧,也许是在强硬怒气,也许是在压抑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在沈席言一声更比一声放肆的笑音下沉声直呼:“沉席言。”

    沉席言喉结笑得抖动, 冒出声气音:“嗯?”

    “不吃饭可以滚。”谢羡予板着脸。

    笑得东倒西歪的沉席言立马板正了,朝谢羡予一阵挤眉弄眼:“对味了。”

    谢羡予:“……”

    吃完饭,沉席言叫住谢羡予,谢羡予以为沈席言是有什么正经事,回头用眼神询问怎么。

    沉席言笑而不语,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张游乐园票,朝谢羡予献宝扬了扬。

    谢羡予看着熟悉的花花绿绿图案,陡然生出种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预感成真,沉席言淡笑着开口:“明天游乐场的票,上回约你去没成功,不知道这回谢大总裁能否再赏个面,全了我这个小小心愿。”

    沉席言是典型说的比做的好听,谢羡予看着两张票顿时明了,事到如今沉席言竟还没歇了凑合他与苏听的心思。

    他实在不清楚沉席言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非要把他与一个明知不可能的人凑到一起,两个缺口完全不同的拼图再怎么用力硬塞也不会严丝合缝。

    “你和我?”谢羡予凝视着沉席言双眸再一次确认。

    沉席言眼神躲闪一瞬,很快欲盖弥彰转回去,直勾勾看他说:“当然了。”

    谢羡予在心里冷笑一声,既是对自己感到憋屈,又是对沈席言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沉席言举着两张游乐场票,对谢羡予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概不知,只当这人是不愿的意思,语气带上了些哄骗成分:“来吧,阿予。”

    他想的很好,HE进度条已接近80%,距离100%只差临门一脚,需得趁热打铁才行。

    谢羡予转念一动,想到沉席言昨晚的话,改了主意接过两张游乐场票。

    沉席言见两张票都被谢羡予拿了去,正要抽回张,谢羡予却先一步将其中一张对折叠起,学着沉席言曾经的模样与动作,将合上的票塞进沉席言胸前衬衣口袋,指尖在上面留恋一勾、一点:“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羡予看都未看沉席言眼,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敢,总之在开门临走前才回头,眼中含着许多沉席言看不懂的情绪:“那就——不见不散了,阿言。”

    关门声响起,沉席言掏出衬衣口袋里合二为一的游乐园票,飞走的思绪回归:“统统,我刚刚是不是被阿予撩了?”

    116一口盐汽水差点喷出来,调整好表情立马亮起红色警告:【宿主大大,请注意,这里是bg向言情小说。 】

    “什么bg ?”沉席言虚心请教。

    116心说这你都不懂:【bg是boy and girl的缩写。至于宿主大大你说的那是属于bl,也就是boys love。 】

    沉席言心不在焉琢磨了瞬,暗道这玩意真够细致的,都赶上学术研究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沉席言嘴角又挂上了那种情意绵绵的笑,凑近看116 :“这么严肃做什么?”

    116立马亮起红灯:【警告!宿主大大,人和系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

    沉席言切了声,重新把票放回去,懒懒点评道:“没劲。”

    谢羡予三四天没去瑞泽,办公室依旧整洁如初,看上去并无无异,唯独办公桌上摞起层高高文件。

    谢羡予疲惫地一揉太阳穴,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暗自感叹人果然不能休息,一旦休息戒断反应是真难。

    看了两个小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谢羡予喊了声请进,苏听抱着高度已到她下巴的一堆文件:“谢总,这是林助这段时间经手的文件,可以再过目遍。”

    谢羡予一点桌面:“行,放着吧。”待苏听放下文件,谢羡予没让她离开,而是道:“沉席言有联系你吗?”

    苏听先是摇摇头,后又点头:“沉医生问我明天有没有空,但……但还没等我回答,沉医生突然就开始说起些有的没的话,全然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

    苏听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又拿余光偷偷瞥向谢羡予。

    谢羡签字的笔一顿,没有隐藏自己目的单刀直入:“沉席言有没有提要送你游乐场票的事?”

    苏听霎时一愣,明白谢羡予是什么意思后果断道:“没有!沉医生只单纯地问我有没有空。”

    谢羡予笑了声,笑意不打眼,嘴角的弧度尖锐又冷冽,虽不知道沉席言不等苏听回答就转移话题的原因是什么,但他能肯定沉席言又动了将票转赠苏听的心思。

    谢羡予勾上笔帽看向苏听,黑白分明的眼眸不含一丝情绪:“沉席言不再问你,你也不用再提这事,但……倘若沉席言又问了你,你只管说有空,随即他一旦提了送你游乐场票的事,你只说恰好你朋友明天约了你,有票即可,懂了吗?”

    苏听虽猜不透谢羡予的意思,但也深知上司的事少过问的不成文规定,重重点头:“好。”

    等人走了,谢羡予重新看起文件,文件上白底黑字印着密密麻麻文字与数字,往日通俗易懂的文件在此时也变得晦涩难懂起来。

    白天效率过低,一晚上加班加点才看完所有文件,回到别墅已至深夜,谢羡予难掩疲惫瘫坐在沙发闭目养神,迟迟没有上楼,似是在等人。

    熟悉开门声响起,沉席言今天值夜班,回来有些晚,看见暖色灯光下的谢羡予惊讶道:“怎么没回房睡觉?”

    “睡不着。”谢羡予抱着沙发抱枕说,面前这人给他带来太多太多从未有过的情感,面对这些陌生的情绪,他笨拙至极,想解决偏偏又无从下手,只能生熬着。

    沉席言当是谢羡予犯了老毛病,快步走过:“怎么回事?”

    沉席言眉心蹙起,谢羡予在那处稍作停留隐约猜到沉席言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不想解释,任由他误会:“积攒下的文件有些多,头晕。”

    “那……我给你揉揉太阳穴?”沉席言绕到身后,试探着说,他知道谢羡予不喜与人接触,没立马上手。

    谢羡予闭目靠在沙发靠背上,用气音发出一声嗯。

    沉席言便笑了,带着薄茧的指尖落在皮肤上,轻轻揉着太阳穴,一下下力道恰到好处,细致又熨贴。

    暖黄落地灯脉脉披在这一出,像是盖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谢羡予本不头痛,但在沈席言动作下还是感觉舒服不少。

    医生本就辛苦,沉席言又工作了整天,谢羡予不想让沉席言在他身上再浪费精力。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向上轻轻一握,按住沉席言抵在太阳穴上的手。

    沉席言动作被迫中断,感受到谢羡予握在他手腕上的细腻触感,他克制住冲动迟缓侧头去看他:“怎么了,阿予?”

    谢羡予指腹一点沉席言腕骨,转瞬即逝,克制放下,眼里带着两种矛盾至极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惧怕:“你明天不会突然有事吧?”

    下班前,苏听说沉席言并未再联系她,但谢羡予仍是不放心,踩空楼梯的落空感不会消逝,只因得到落地答案而随时间愈演愈烈。

    沉席言没太懂,顺势坐到谢羡予身边去看他:“什么意思?”

    谢羡予黑眸深沉,目光灼灼盯着他,像是企图望进他心里:“比如说是医院突然有事……反正就是某些需要你中途离开的事。”

    沉席言倏然陷入枉然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谢羡予洞悉了他内心全部全部的想法与意图,心虚不受遏制涌上,他压抑住全部交代的冲动朝谢羡予眨下眼:“怎么可能。”

    他先前曾想过将票转交苏听,但就在发出消息的那一刻,他莫名想到谢羡予看向他时、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期盼渴望,以及递着票到胸前口袋时指尖的温热。

    促进HE的方法真的很多很多,谢羡予也是真的很久很久没去过游乐园了。

    “重新给我一点信任吧,阿予。”沉席言朝他伸出食指,是他与谢羡予儿时惯爱做的拉勾手势:“不会再骗你了。”

    谢羡予掀开薄薄的眼皮,沉席言食指在沙发上留有小截影子,他盯着那处影子慢慢挪到沉席言眼上,沉席言含着笑回视他,于是他便如同受到蛊惑般探出食指与沈席言相碰。

    翌日一早,沉席言换好衣服,出门时撞上才从衣帽间里走出的谢羡予。

    谢羡予依旧没有穿白衬衫,或者说他今日没有穿衬衫,而是换上了英文字母做装饰的短袖,搭配牛仔裤,干净利落又清爽,全然不见半点往日端坐于办公室的严肃正色模样,看着倒像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男大学生。

    沉席言眼前一亮又一亮,还没来及感叹调侃,忽然发现了不对,摸着下巴视线赤/裸地在谢羡予身上绕了数圈:“阿予,你这身衣服那么眼熟呢?”

    谢羡予今早在衣帽间待了整整一小时也没定出满意搭配,他衣柜白色居多,但……沉席言貌似不喜欢他穿白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目光不经意一瞄,瞄到沉席言不知是哪次遗留在这、吴妈顺手收起的衣服,抱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心思换了上去。

    谢羡予知道沉席言在装模作样,但面对沈席言满是打趣意味的目光他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纠结一番只好冷冰冰道:“你看错了。”

    谢羡予自认为自己这个回答过于生硬和智障,谁料沉席言不知道笑点是怎么长得,又笑了搡着羡予肩膀往外走,笑吟吟地对答如流:“行行行,是我看错了,有时间我去挂个眼科。”

    谢羡予:“……”

    游乐园距松山有些远,开了半个点车才抵达目的地。

    沉席言开车门与谢羡予一同下车。今天赶得巧,正逢周日,游乐场内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不过主要人群除了家长陪同的小孩子,就是趁假日出来约会的小情侣,衬得沉席言与谢羡予像个异类。

    也许是手牵手的小情侣刺激到了沉席言,沉席言久违想起了还有任务这事,拿手碰了碰谢羡予手背:“你追人追得怎么样了?有进展了没?”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眼,“还在追。”

    沉席言莫名其妙觉得谢羡予看他的这一眼别有深意,而且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他却硬是品出一股幽怨和……控诉。

    真的是。

    沉席言正想说走吧,他的拇指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下,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大胆试探,截然矛盾的两种感受同时出现,他低下头一看,是谢羡予勾住了他手指。

    沉席言一怔,正想问些什么,谢羡予率先说道:“怕走散。”

    这三个字已经算是漏洞百出了,谢羡予不爱与人接触却总是时不时贴近他,更何况即使走散了还有手机,而且他又不是路痴可以带着谢羡予,怎么会走散。

    但这些对沈席言来说都不重要。

    沉席言朝他一笑,意味深长道:“怕走散?”

    谢羡予似是被太阳晃了眼,眨了下眼才点头。

    “这还不简单。”

    话罢,贴着谢羡予手腕的手转了个圈,勾着谢羡予手向下滑,寻到修长五指牢牢扣住,接着对面露惊讶的谢羡予安抚一笑:“这样不就好了。”

    似是瞧见谢羡予没反应过来,又晃了下手,带他进入游乐园大门:“走吧,阿予。”

    恰逢节假日,人流密集,密密麻麻地人群扎了堆,穿梭其间似是进了两堵间隔不过二十厘米的墙,逼仄又压抑。

    更遑论恰逢烈阳天,日光灼灼,不仅炙烤大地更似要把人心煎炸烹煮炖闷炒都来个遍,直到把各种浮躁、烦闷都烤出来。

    人潮如海,摩肩接踵,混杂着香水味、汗液……各种味道,总之是给鼻子来个十大酷刑还不罢休。

    沉席言紧蹙着眉,看着缓慢行进的人群,不免有些心烦气躁,开始后悔现在这地,毕竟他都已经难以忍受,别说谢羡予了。

    沉席言手指戳了戳谢羡予肩膀,等谢羡予双好看的眼睛面向他,才说:“不舒服咱们就回去?”

    谢羡予看了沉席言好几秒,才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羡予是宽慰的话,谁料沉席言听了眉间锁得更深,“不用勉强。”

    谢羡予:“……”

    触及到谢羡予无语的眼神,沉席言可算是信了,拉过谢羡予穿过里三圈外三圈的人,走到一个带又遮阳棚的冰激凌店前,按着肩膀将人安置在椅子上,说:“吃冰激凌吗?”

    谢羡予看眼冰激凌单,睨着沉席言忽然没头没尾道:“你请我?”

    沉席言:“?”

    这幅小孩子争宠的幼稚口吻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行行行, 请你请你。”

    沉席言挺好说话,没纠结谢羡予奇奇怪怪的口吻。

    谢羡予发出声嗯的气音,尾音持续上扬,好像在说这还差不多。

    谢羡予对自己还蛮好的, 丝毫不知“节俭”为何物, 要了店内最贵的冰激凌圣代, 还一点都不肯亏待自己, 大手笔地点了三个冰激凌球。

    外面酷暑难耐,冰激凌店着实是个好地方、好去处,天然的降温器冒着凉风,四肢百骸都浸着沁凉。

    沉席言大手一挥,要了份和谢羡予同款的冰激凌圣代,坐到对面一勺勺吃起。

    吃过冰激凌圣代,沉席言正要提议再四处逛逛,忽然瞄到某处,指着自己嘴角说:“擦擦。”

    谢羡予嗯了声,抽出纸巾, 按照沉席言指的位置擦去,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偏不倚地避开了那处。

    做医生的人都有点强迫症,沉席言也不例外,见谢羡予没找对位置,指腹隔着层纸巾凑过去,擦去了那点挂在嘴角的痕迹。

    确保干净了,纸巾顺手丢进垃圾桶,沉席言拍拍手道:“走吧,还有挺长时间,里面游乐项目不少,总不能只干坐在这,抱着个冰激凌啃。”

    沉席言这话说得在理,可惜只对了百分之五十,游乐项目确实不少,奈何人多,光是排队就能从一个项目排到另个项目。

    沉席言在队尾耷拉着眉眼,只觉自己全部耐心都花在排队上了,并暗暗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不然他就……他就……一阵冰凉抵上他后颈。

    沉席言转过身,一顶遮阳帽扣在他头上,遮挡了大半视线,带来片片阴影,有人比他动作快,替他调整几下,于是直视前方的眼睛看见了谢羡予。

    沉席言下意识攥住谢羡予手腕,“哪里搞来的?”

    谢羡予空闲的手随处一指:“路边买的。”

    沉席言讪讪一笑松开谢羡予,眉眼弯弯:“谢谢阿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谢羡予没把沉席言这两句话当回事,沉席言惯来如此,惯来没分寸,平日里不觉有什么,可一旦心思发生转变,带给人的感受当真是天上地上,不尽相同。

    沉席言不知道谢羡予在想什么,即使知道他也会自欺欺人,撂下这两句,也从路边买来顶遮阳帽,扣到谢羡予脑袋上,整理几下说:“先随处逛逛吧,不然光是排队这一天就什么都不用干。”

    谢羡予自然是没有问题,只要沉席言在他身边就好。

    排除某些前往热门游乐项目的既定路线,一些种着绿植的小路上人倒是少了许多。

    没了人挤人,肩抵肩,空气都清晰,风穿梭在绿意正盛的树叶间,送来阵阵好闻的气息。

    沉席言鼻尖一动:“阿予,你用的什么香水,还怪好闻的。”

    类似的话沉席言在几天前也说过,但今日仍是没得出答案。

    “没用香水。”

    “行吧。”沉席言耸耸肩,没太纠结这问题,继续往前走,即将走到下个路口时,瞧见一个小摊。

    摊前人不多不少,摊主是个少年人,面前摆着一个水箱,水箱里水波荡漾,迎着日光,泛着金色浮光,几只色泽鲜艳的金鱼在水中游动。

    旁边里立着个牌子,十元一次。

    沉席言目不斜视正想绕过,忽然间不知道想到哪里:“来不来?”

    这人嘴上在问,但根本没给谢羡予回答的机会,扯着谢羡予手腕就将人带到来小摊前,特大手笔地抽出红艳艳的一张递给摊主,然后朝谢羡予挤眉弄眼:“咱们先来个十次。”

    “你先请。”沉席言从盒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纸糊网兜,递给谢羡予。

    谢羡予打量沉席言眼,看模样是想拒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坐到塑料小凳上。

    谢羡予拿着网兜正要往水里放,沉席言又有事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哪一个?”

    谢羡予:“……”

    谢羡予瞥他眼:“想要哪个?”

    沉席言:“……”

    他就是纯犯贱,谁料谢羡予真按照他要求问了。

    沉席言莫名其妙地开始不自在了,一碰鼻子心说我怎么知道我要哪个我就是纯嘴欠纯嘴欠懂不懂啊你应该懂得啊和你既然懂为什么还要问我真是的……沉席言随便挑了个顺眼的金鱼一点:“想要这个。”

    谢羡予目光坚定、嗓音坚定地嗯了下,然后捏着木柄用纸糊的网兜去抓这条被沉席言“选中”的幸运小鱼。

    然后……没抓到。

    谢羡予眉头一皱,都不用沉席言递网兜了,自己动手拿了第二个,开始新一轮。

    然后……

    然后……嗯,没抓到。

    谢羡予不信邪,开始了第三轮,嗯……鱼没死网破了……

    谢羡予拿着破了的网兜低头反思,沉席言好死不死笑了声,谢羡予立马寻到目标逼视过来。

    沉席言比划出个拉拉链的手势,等谢羡予开始第四、五轮又失败后才开口说话:“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都怪这条小鱼,也太没有眼力见了,你说这让你抓到了,回去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啧啧啧,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

    谢羡予:“……”

    这哄小孩的语气不仅没“哄”好谢羡予,反而助长了谢羡予该死的胜负欲,他义正言辞道:“不行,我今天一定得抓到。”

    行吧……

    沉席言大手一挥,又掏出五张红艳艳。

    他动作自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谢羡予抓小鱼为什么是他掏钱这个问题。

    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谢羡予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奋战”。

    谢羡予身子微弯,薄薄的棉质短袖贴在皮肤上,脊背清晰,轮廓分明,清瘦又……引人遐想,更别提俊逸的侧颜,眼睫分明,鼻梁高挑。

    是真的好看。

    啧,男人的劣根性。

    沉席言神神叨叨地叹了声气。

    事实证明,老天爷是公平的,霸总学习天赋高并不作用在各个方面。

    虽然谢羡予从小到大学习能力超强,但在抓小鱼这方面实在是有所欠缺,在谢羡予又浪费了一百五大洋后,摊主终于于心不忍地开口了:“其实,如果你们实在想……”

    “马上。”谢羡予忍着烦躁打断摊主的话。

    谢羡予面容周正,眼尾又没什么上挑或上扬的弧度,一打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即使他外轮廓或其余五官柔和。

    果不其然,撂下这二字摊主立马闭嘴了,瞧着两位的穿着也不像是差钱的,只好顺着他们去。

    在又奋战一张红艳艳后,谢羡予终于捕到了沉席言指定的那条金鱼。

    摊主用盛了水的塑料袋装好金鱼递给谢羡予,谢羡予没接,下巴倨傲朝沉席言一抬,意思很明显。

    沉席言谨遵皇命双手接过,特给面子:“阿予,你真的太棒了。”

    谢羡予对沈席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无话可说,瞥了眼对摊主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经谢羡予这么一提醒,摊主想起来了:“我刚才是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喜欢这条金鱼的话,可以买下来。”

    谢羡予:“……”

    沉席言:“……”

    你为什么不早说。

    见谢羡予脸色黑黑的,臭臭的,沉席言果断把人扯走,理智换了话题,一扬手里的小金鱼说:“取个名吧。”

    谢羡予有点没反应过来:“我取吗?”

    沉席言理直气壮:“不你,难不成是我,你抓到的就你来。”

    谢羡予这时候倒和他犟上了:“送你的就是你的。”

    沉席言盯着谢羡予会儿才妥协,摸着下巴想了想,灵光乍现,凝视着谢羡予道:“不如叫小予好了。”

    “小鱼?”谢羡予看了沉席言眼,神色不明:“你这名字还真是朴实无华。”

    哪里朴实无华了?

    沉席言一撇嘴,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羡予会错了字,不过……会错也没什么,万一谢羡予知道把他名按到个小金鱼身上,就讨不着好了。

    想到这,沉席言隔着塑料袋一点在水里游的小金鱼,小金鱼受到来自外界的影响,摆着尾巴飞快游了圈。

    两人都有工作要忙,请了半天假已是忙里偷闲,捉完金鱼已是晌午,随意找了家餐厅吃完饭便启程离开。

    沉席言开着车, 116懒洋洋地窝在中控台琢磨起奇奇怪怪毫无规律可言的进度条。

    就在刚刚心动指数又增加了5 %,同理, HE进度也增加了5 %, 116实在搞不清为什么女主苏听不在,心动指数却增加了,次数少还好,次数多了, 116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出bug了。

    TT,不要啊,它不想返厂维修。

    沉席言开着车也能洞悉116所思所想,“放心吧,不是你问题。”

    116更懵了,沉席言先前明明信誓旦旦说是它的问题,怎么这回又说不是它的问题了,它一个小小系统球着实搞不懂了。

    116琢磨一路,有心想问沉席言是什么意思,开口间意外发现半个点的车程除了它最开始与宿主大大简单交流几句外,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从上车开始,谢羡予就开始双手捧着装有水和金鱼的塑料袋,不发一言,动作小心又谨慎。就连平日里话贼多的宿主大大都没发出一声。

    沉席言和谢羡予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路沉默,像是对持的两方,只要有一方先动,就会陷入岌岌可危的局面。

    但到底是谢羡予先开了口:“阿言。”

    “嗯?”沉席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怎么了?”

    “没什么。”谢羡予说:“我就是在想,如果我送我喜欢的人礼物,会不会加分?”

    沉席言对于谢羡予上进心的甚是满意,勾唇道:“自然会,没有人会不喜欢礼物。”

    得了肯定回答,谢羡予久久未言,一个劲盯起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过了许久才放低音量说道:“我知道了。”

    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交流。

    在漫长的三十分钟后,终于抵达谢家老宅。谢羡予并未着急下车,而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沉席言。

    “怎么了?”沉席言没接。

    谢羡予盯着他说:“送你的。”

    “原来是送我的。”沉席言一愣,迅速调整好表情,挂上招牌笑容:“我记得离我生日还有几个月,这是提了个大早送我?”

    谢羡予皱了皱眉,对沈席言拐弯抹角的说话本事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退一步点了点头。

    “那就谢谢阿予了。”沉席言很给面子,当着主人的面拆开盒子,层层包装剥开,立马露出做工精致的手表。

    沉席言认得这个牌子,同样认得这个款式,千万起步。

    虽说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算不得什么,但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某天突然送出,也足够引人深思。

    沉席言没拿出佩戴,只道:“有心了阿予。只可惜我上班不方便,不然我怎么也得日日夜夜戴在身上。”

    谢羡予对沈席言的话不置可否,推开车门径直下了车。似是将这手表的处理全权交给沉席言。

    沉席言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手表上绕了几圈,虽然没戴却径直把手表拾进自己口袋后才下车。

    一进屋沉席言就注意到客厅里多出的水族箱。抓到那条钦点的小金鱼后,沉席言便给吴妈发了消息,叫人事先准备好。

    水族箱立于客厅,阳光明亮澄净,打在水面上,落在金鱼上,鱼尾每一次摇曳摆动都是浮光跃金。

    “阿予。”沉席言叫住要上楼的谢羡予说:“我刚才突然发现已经在你这住了将近两月。啧,也就你不嫌弃我。”

    沉席言表情真挚,似是对叨扰感到抱歉,也似对借住表示感谢,但……沉席言真会感到抱歉或感谢那他就不是沉席言了。

    谢羡予对沈席言这幅言笑晏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谢羡予摩挲着楼梯扶手,嗓子莫名地发干。

    沉席言说:“所以——我今晚就回名泉湾,也省得再麻烦你。”

    “可以吗?”

    第30章

    “……好。”

    沉席言没料到谢羡予答应得如此痛快, 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还能及时矫正……

    沉席言得出结论后朝谢羡予点点头回了客卧,收拾好东西打算与谢羡予说声,路过时却见谢羡予房间时见房门不留余地地紧闭。

    他试探性举起手想敲门, 只是不知为何又放下, 转为发了微信, 不出所料没得到回复。

    沉席言自顾叹气一声,暗道这都是些个什么事。

    踩着楼梯下楼,一路行至主宅外。

    沉席言站在车门前,一只手垂在裤缝边缘,另只手在口袋里摸着谢羡予送他的那只表,指腹在上面反复勾勒几遍后到底是摸出扣到手腕上。

    做医生的都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筋骨凸出,覆着薄肌,清瘦腕骨上带着银色金属质地表带,恰好卡在腕骨上,阳光一晃,剔透无瑕,平添几分禁欲气息。

    116一蹦一跳地担当捧哏:【不愧是男主, 眼光就是好! 】

    沉席言面无表情睨着116,他严重怀疑这个球是故意惹他不痛快,不然怎么能这么巧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盯着116说了声是吗,随即不等116回答就摘下表,重新收进口袋。

    116:【……】

    它怀疑沉席言针对它,但它没有证据。

    沉席言懒得去猜116在想什么,转身上了车,驶离谢家。

    116窝在中控台,见沉席言离开得果决,不免好奇问道:【宿主大大,为什么要从男主家里搬出来,当初住进来不就是为了时刻关注谢羡予的感情动态吗? 】

    沉席言谎话张口就来:“ HE进度已经达到82 %了,距离完成任务还不是指日可待,用不着时时刻刻盯着。”

    116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过了会儿驶到红绿灯路口,沉席言手扶着方向盘低低地叫了声:“统统。”

    116一哆嗦,沉席言只要一叫它统统就没好事,但为了HE任务, 116还是笑脸相迎:【怎么了,我亲爱的宿主大大? 】

    真得了回应,沉席言反倒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谢羡予第一次产生心动指数的对象不是苏听,而是S ,那之后的每一次心动指数增加是否都是对S……而不是对苏听?”

    他最后一个字咬得极为重,但“星际智能”116全然没察觉出一星半点的不对。

    116嗯嗯几声说:【当然,但是这个假设宿主大大你就不用想了,谢羡予无论出生经历还是敢情动态早就被规划好了,他只会对苏听心动。 】

    沉席言正盯着倒计时的路灯,听闻此话动作霎时一滞,朝116勾唇一笑,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口吻全没笑意。

    “话不能这么说。统统,你说剧情无法改变,但每一处男女主感情增温的剧情点苏听都不在,所以说……剧情已经改变。”

    沉席言这幅正经的语气弄得116浑身不自在,它瞧着沉席言眉眼下压,十分识时务地咽下一肚子话。

    离开谢家老宅,沉席言开车去了医院,自从他绑定116后请假的频率着实有些高,沉席言难得反省一番。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下午,在进手术室与查房两项任务反复横跳数个来回,终于熬到下班点。

    沉席言从病房走出,尚未来及回办公室,忽然听见阵阵喧哗声。

    最里面是间手术室,此时手术室灯光熄灭,从沉席言的角度只能看见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声音嘈杂听不真切,只能从人挤人的缝隙间勉强捕捉个三两声。

    这三两声足够叫沉席言心里有数,他视线绕了圈,找到同科室的一名女医生,下巴朝前方一抬:“怎么回事?”

    女医生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宜医大新来的小实习生,年纪少,你也懂的。看409病房的阿婆可怜,儿子上班腾不出人手,主动照顾了一头午。

    “巧就巧在那阿婆下午就进了手术室……没抢救回来,那实习生也……到底是经验不足,失声痛哭被那家的儿子瞧见,非说那实习生害死了那阿婆。”

    沉席言抬头,一打眼看见有两人在手术室门口拉扯不停。

    实习生年纪确实小,估计也才二十多出,眼泪止都止不住,眼眶哭得通红,一半是真伤心难过,一般是则因恐吓威胁。

    至于那个“儿子”,沉席言是一点伤心难过没瞧出来,只顾薅着实习生的手腕,唾沫横飞。

    沉席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前面几人在做阻拦,这唾沫星子都能飞溅到他身上,想到这沉席言一阵恶寒。

    “哭,哭个屁的哭,我老妈死了还没哭,你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上了。”男人薅着实习生的手就要往外拖拽,嘴上也是不停歇,骂人的词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这大嗓门震得沉席言耳朵疼,伸手揉几下,他不想多管闲事,只想找个空隙穿过赶紧下班。

    没成想那男人直接开始无差别攻击,人群中一眼锁定沉席言,薅住即将穿过人群的一片衣角,嘴里嚷嚷着:“你是医生对不对,你是这小护士的上司对不对!你们医院害死人难道不负责吗!”

    沉席言扯着男人拽得皱巴巴的白大褂,和善一笑:“所以?你想要多少?”

    男人一愣,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省了他不少麻烦,反应迅速伸出个手指:“一百万。”

    “一百万!”

    凡事只要先开口了,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因此男人越发坚定:“一百万买条人命也不多!”

    沉席言噗嗤一下乐出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一角硬币,“嘣”地一声弹到男人脸上,又惯性落地。

    “赏你的,好好珍惜吧。”

    男人扬拳怒喊:“你他妈的!”

    “先别光顾着骂人。”沉席言侧身躲开,一点楼顶监控:“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衣服领子上有白色粉尘,腰间般突出,指腹茧子厚重,腰间更挂有宜庆实验中学校园卡,或者我该称你为……”

    他本就因谢羡予这事心情烦躁一下午,如今这人算是撞上枪口了:“人民教师吗?你说如果我把你这幅疯狗乱咬人的模样发布出去,哪个学校还敢用你?当然你也别想把那一百万拿到手。”

    “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来医闹,是真是假自有证据来说明,有警察来断定,不是你上下嘴皮下一碰张嘴闭嘴就是百万。”

    说完趁着男人愣神间,沉席言整理好衣袖直接走人。

    事后这事如何解决沉席言暂时不知,不过吃完晚饭那个小实习加了他微信,和他道了谢,看模样是没什么事发生。

    沉席言回了个不客气退出聊天框,在谢羡予头像上一停,隔空留恋一点迅速返回主页,眼不见心不烦。

    各个软件百无聊赖切换一通,沉席言无事可做地合上手机,用力揉着打着死结的太阳穴,没揉几下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路星辰。

    沉席言直觉没好事,接电话的动作却不拖泥带水。

    路星辰不知道在哪,背景音乐混乱,并且生怕沉席言听不清,直接吼了出来:“沉席言!阿予他喝多了,你过来接一下,他没带司机,其他人我不放心!”

    沉席言心说那你干什么去,只可惜路星辰下句直接把他这话给怼了回去:“哦对了,阿予他好像又犯胃病了,总之你赶紧过来吧!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说完没给沉席言拒绝机会,吧嗒一下挂了。

    坑爹的玩意。

    沉席言忍着暴揍路星辰一顿的冲动,去看他发来的地址,开车离开。

    地址是兰亭,市里有名的高档餐厅。估计是谢羡予谈生意喝酒给自己又喝出病了。

    宜庆市夜生活繁华,各色各样的霓虹灯折射在车窗上亮如白昼,雨丝淅淅沥沥地冲刷,与灯光交互成为道道光线。

    沉席言到之前给路星辰发了消息,但不知道路星辰又去哪鬼混,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沉席言只好把车停在一边,准备自己进去去找谢羡予。

    才合上车门,尚未走进兰亭,一抬眼不期而遇瞧见某人站在亭下影影绰绰的人影。

    其余生意伙伴可能早就离开,只剩下谢羡予,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几乎是陷于黑沉沉的夜幕。

    沉席言眨着眼看了许久,才辨明出他的动作。

    他正孤零零地站在亭内与亭外模糊不清的边缘,五指伸开,掌心摊开着上前,任由亭外的细雨一点一滴落在手中。

    沉席言暗道这人是个什么毛病,喜欢淋雨?

    路星辰叫他来接,自然有告诉谢羡予,现在没看到他就不知道发个消息吗?只知道傻站着,又不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需要他教?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接管的瑞泽。

    沉席言在心里BLBLBL吐槽不停,动作却干脆利落,从后备箱摸出雨伞,踩着朦胧雨雾淋湿的地面走向亭内的谢羡予。

    “干巴巴站在这扮演木头人吗?”沉席言撑着雨伞在谢羡予面前站定。

    “没有。”谢羡予脸上半点惊讶都找不到,好像是断定沉席言会出现,他嗓音低沉,注视着沉席言一字一句:“等你。”

    沉席言握着伞柄的手一紧,谢羡予大抵永远都不知道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有多么叫人难以拒绝。

    沉席言默了默才继续上前,黑色撑在谢羡予头顶,遮挡住聚在兰亭亭檐正往下滴落的雨水:“既然等来了,那走吧。”

    从兰亭到车内没几步路的功夫,但也许是共处于同一把伞下造成一种另类私密的错觉,致使空气粘稠,延缓了时间流逝,让沉席言生出一种过了许久的错觉。

    但……既然是错觉那就总有恢复的时刻。

    看着谢羡予坐回副驾驶,沉席言收好雨伞上车,坐回驾驶位他没着急开车,而是从中央扶手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递给谢羡予。

    谢羡予没有接,只用一双好看的眼睛去看沉席言,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蒙在眼上的潮湿成功消融了从前的冷锐,看起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沉席言笑了笑:“放心,不是毒药,热牛奶,来之前买的,用来暖胃。”

    也许是太热,太烫,接过时谢羡予蜷缩了下手指,缓了缓才双手捧着那杯热牛奶暖手。

    【叮。心动指数+1%,HE+1%,HE总进度已达83%! 】

    沉席言:“……”

    沉席言假装没听见提示声,自顾自开车离开兰亭,只留下116一个球在中控台上疯狂冒问号。

    车子驶出兰亭,开往主干道,阴晴不定的小雨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如烟散去,车窗半开,热牛奶也不再烫手,谢羡予小心翼翼地尝了几口。

    沉席言余光瞥见谢羡予动作,嘴角勾起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在又一个红绿灯路口稍作停留,沉席言点着方向盘解释道:“路星辰喝醉了叫我来接你,说其他人他不放心。”

    谢羡予抱着杯子嗯了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沉席言发觉自己真的有那么点的恶趣味,就比如他现在此时此刻非常非常地想聊骚。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声音沾上了点轻佻:“不过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倒不像是喝醉了。”

    谢羡予不看沉席言,一个劲盯着正前方,一板一眼道:“喝醉了。”

    沉席言嗓音发懒发倦地哦了,又拖着调子问:“真的吗?”

    也许是“一不小心”戳中事情真相,谢羡予掩饰性地喝了口牛奶,笃定地点点头。

    沉席言无声笑了笑,不再问了,只一下下有规律点着方向盘,在这寂静安逸的空间、狭窄亲昵的车内,奇异地与心跳重合重叠。

    连续点了十下后,沉席言不负众望又开口了:“阿予,你真的喝醉了?”

    沉席言声音总是懒洋洋,跟他本人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有十足的异曲同工之处,此时嗓音一放松一轻柔,那懒劲就变了温柔缱绻,更别提是在足够私人的夜色里。

    谢羡予耳朵一烧,终于不再看车前了,视线一转恶狠狠地瞪着沉席言:“我说喝醉了就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