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雁门关契丹人20
“走！”萧峰当即收手, 大喝一声回应道。
他性格直爽大气，最受不得别人话只说半截、吞吞吐吐的模样。
在他眼中，月月正是这样一个喜欢故作神秘的人。
若不是她透露的内容既涉及到宋辽两国, 又涉及到他的身世之秘，萧峰早就把她当空气了。
既然月月主动提醒他去寻萧氏部族之人一探究竟，他便去探！
到时候她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摆在眼前的事实便能说明一切！
“那就走吧。”月月转身朝着辽国所在的方向走去。
谁知她的脚步一歪，竟朝着山道旁的深谷倒去。
萧峰连忙出手将她拽回山道，叱道：“你走路怎么这么不经心？这深谷一眼望不到底，即便你身怀武功，掉下去也得去了半条命！”
“你在关心我？”月月挑眉道。
萧峰皱眉道：“什么关心不关心，我是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白白送了性命。”
“就没有一点是因为我是你的姐姐？”月月没有消停，反而继续追问。
萧峰冷冷道：“乔某是独子，你不要随意攀亲。”
月月听后突然笑了：“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就喜欢认亲？我这个人也对有弟弟妹妹什么的没兴趣，但是有还是没有，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走吧，”月月这次不再玩什么“脚滑”, 稳稳当当地走在萧峰前面, “等见到你要的证据之后，你有什么疑惑我都给你解答。”
萧峰紧随其后, 只是在抬步前又看了一眼月月方才差点坠下去的深谷，谷口云雾缭绕，神秘莫测，冥冥中却有一股吸引他往下的力量, 真是奇哉！怪哉！
*
此时已然入冬, 塞外草原没有其他三季的绿，只有遍地枯草。
古诗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在这个时节是见不到的。
由萧峰选路，月月跟在他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自出关以后，月月便发觉萧峰在日益烦躁。
萧峰每每瞧见月月一副自信坦然的样子，眉头的皱纹就多被他挤出几道。
从月月一路的表现，萧峰其实已经猜到他身上必有契丹血脉。月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骗他。
可是猜到和接受是两回事，他甚至生出永远不要碰到萧氏部族之人的想法。
只要他没见到他们身上的狼首刺青，他就可以当月月说的是假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向北十几里，十几顶帐篷出现在他们眼前。
萧峰看了月月一眼，深吸一口气，才道：“走，去瞧瞧这是不是萧氏部族的人。”
*
两人还未靠近帐篷，里面的人就发现了他们，几个穿着圆领长袍，身上裹着皮毛的青壮举着长矛朝着他们走来。
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萧峰一句都没听懂。
待他们停止说话，现在萧峰身旁的月月开了了口，说了一串和他们一样的话，几个青壮就收起了长矛，邀请月月和萧峰一起走进他们部族的临时聚集地。
萧峰憋了满肚子的疑惑，看着这几个辽人领着月月和自己进入这些帐篷中最豪华的一个。只见月月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递给他两个巴掌大的布袋，他们就被领进了一个可供两人居住的帐篷，还得到两套契丹服饰。
待帐篷中只剩下他和月月两个人，萧峰目光深沉地看着月月道：“你果然是辽人。”
月月没想到萧峰最关注的是这件事：“我一个混血，会多种语言很奇怪吗？”
她和萧峰不一样，她又不是第一辈子闯江湖。先前她吃过亏，自然会多学几门语言。
“若是汉人，没事为何要学契丹人的话？”萧峰道。
“一个汉人就不能学契丹语了吗？”月月向萧峰提问，“打个比方，如果你千辛万苦潜入辽军大帐，明明在你面前的两人正在讨论对付宋国的军机要事。结果你因为听不懂契丹语忽略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后不后悔？”
不等萧峰回答，月月笑着替他回答：“你不会后悔，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萧峰沉默，他无法反驳月月的话。
“我告诉他们我们姐弟一直在宋国做生意，这次是回自己的部族看看的。只是找不到萧氏部族搬到哪里了，特来打听一下消息，顺便借宿休整一下。”月月主动向萧峰解说她和这个部族的族长的对话。
至于月月交给族长的两个布袋，不用萧峰询问，她就给出了答案：“一袋是糖、一袋是盐。”
这两样东西无论拿到草原的那个部族，想换什么都轻而易举。尤其是糖，很多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吃糖的机会。
月月拿出这两个杀器，想要什么族长都会给她。
月月指着他们所待的帐篷，以及放在旁边的衣服，对萧峰说：“除了这些，族长还给了我他们部族最好的两匹马，明天出发的时候你就能见到它们了。”
“这么容易？”萧峰对这场交易如此轻易地达成，心里不住犯嘀咕。
在他的印象中，辽人是凶恶、残暴、没人性等描述的代名词。
但他今天目睹月月和他们的交涉，又觉得除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是放牧，而不是侍弄庄稼外，他们和居住在宋国的汉人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认知，让萧峰的心情颇为复杂。
*
骑上青白色的骢马，月月和萧峰一起告别他们借住了短短一日的契丹部族，朝着他们提供的萧氏部族所在出发。
他们知道的萧氏部族所在共有三处，大小、远近、方向各有不同。
这一次，月月依旧将选择权交给萧峰。
萧峰选择了最小的那个部族。
这样的部族人数少，和外界沟通的渠道纯靠人力。月月和他待在一起，基本上没有和他们联系，提前布置的可能。
冬季的草原很少能找到鲜嫩的牧草，便是在一个牧草还算丰茂的地方驻扎，因为入冬而变干枯的牧草也有吃完的时候。
这就使得这些以游牧为生的部族不得不随着牧草迁移。
月月和萧峰沿着之前遇到的那个部族的族长所指的方向走了十日，方才寻到他们要找的属于萧氏的部族。
这个部族男女老少加在一起只有二十多人，有两个还是躺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孩子。
萧峰受到月月之前所说之言的触动，在寻找萧氏部族的路上和她学了一些契丹语。复杂地语录他听不懂，简单的对话他已能勉强听懂几个词。
不想因为多说几句话让萧峰怀疑自己和这个部族的人串通好了骗他，月月直接了当地告诉这个萧氏部族族长他们来此的目的。
当老族长将目光投注到萧峰身上时，月月拍了拍萧峰的肩膀，示意他：“把你胸前的衣服扯开，给他们看看你胸口的狼首刺青。”
这么简单粗暴吗？
萧峰目光中透露着对月月这种操作的怀疑，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极为干脆，粗暴地将身上的衣衫扯开，将长满长毛的胸口袒露于人前。
这片毛发之间，赫然是一只露着长牙的凶恶狼首。
聚集在族长周围的萧氏部族的青壮，看到萧峰胸口的狼首刺青后，眼中对他的防备尽数消退，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友善而亲近。
已经和月月交谈过的老族长看到萧峰的狼首刺青后，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的衣衫，向萧峰展示他胸口的狼首刺青。
他又对身边的青壮说了几句话，他们也随他一起扯开衣衫，一排神态一模一样的狼首刺青出现在萧峰视线里，冲撞他的眼球。
萧峰呆呆地望着这排狼首，心中所有的不确定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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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可这偏偏是事实。
他作为丐帮的帮主，管理丐帮众多弟子，这些年练就的扫眼识人之技换了个种族依旧适用。
月月和老族长之间的陌生与客套逃不过萧峰的眼睛，他清楚他们在此之前绝不相识。这段时日带领部族迁移多次的老族长对他们的到来充满了意外，他和月月绝没有串通的可能。
所以自己真的是契丹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萧峰仰天长啸，哪知站在他周围的萧氏部族的男子竟紧随其后，一起高声叫号。
与萧峰充满压抑、痛苦的叫声不同，他们的叫声充满了对归家同族的欢迎，洋溢着热情与喜悦。
萧峰在这片叫声中，悲伤的情绪难以维持，不自觉收了声，他呆呆地望着围在他身边的萧氏部族的男子，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自己的同族。
这些萧氏部族的男子停止叫号后，纷纷对萧峰敞开怀抱，紧紧将他抱住，使两只狼首相贴，以示亲近。
萧峰被他们一个不落地抱过之后，随月月一起住进族长为他们安排的帐篷里时，还未从确定自己身份的冲击中缓过劲来。
“就这么难接受自己有契丹血脉这个事实吗？”月月问道。
萧峰苦笑道：“你不是我，你无法理解生怀契丹血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丐帮帮主不能做了。”月月直白道出这个明面上对萧峰来说最大的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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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雁门关契丹人21
萧峰对丐帮帮主之位并没有多么在意。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 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之位是多么令人向往，他们宁可隐藏一切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只为长期拥有这个位置。如果有人非要试图揭露他们本想永远隐瞒的事, 他们会选择解决揭露真相的人。
听了月月的答案后，萧峰只是点头肯定她的话：“是，这帮主之位, 我的确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多出一抹忧虑。不是因为他将要失去帮主之位，而是因为丐帮虽人数众多，他却想不出这其中有哪个人拥有能继承帮主之位的能力。
“你在烦恼什么？”月月预测到了萧峰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到他会忧虑。
萧峰听见月月的问题，将自己的思绪从忧虑中抽离，把目光投注到月月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月月样貌。
既然狼首刺青的确是萧氏部族男子统一的刺青，他的契丹血脉便确定无疑。
那么月月第一次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会不会也是真的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他的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吗？”萧峰忍不住向月月确认。
月月对他翻了个白眼：“我若不是你姐姐，我何必陪你跑这一遭, 只为消除你的怀疑？”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寻我？”萧峰问道。
若是月月在三年前找到他, 他也不至于此时此刻为了丐帮下一任帮主定谁而忧虑。他压根就不会接帮主之位！
“爹娘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来寻我？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会流落到登封？”萧峰又问道。
他顿了顿，将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的问题问出：“你说我师父收我为徒、选我做帮主是因为他对我有天大的愧疚, 这愧疚指的究竟是什么？”
萧峰一股脑地将心中的问题完全吐露干净，等着说要给他解惑的月月为他解答。
谁知月月却道：“早些休息吧，你听了今晚一定睡不着。很可能后面很多日子也都睡不着。”
“你不说我更睡不着。”萧峰却道。
月月没有搭理他，闭上眼睛躺在帐篷的角落陷入沉睡。
萧峰瞪着将帐篷分隔成两部分的帷幕, 心中充满了对话说一半就闭口不谈的月月的不满。
他既知月月是他亲姐, 自然做不来冲到帷幕后将她拽起来，强制性要求她将自己所有的疑问解答的行为。
萧峰怀着满肚子的疑问, 在月月均匀的呼吸中不自觉陷入沉睡。
*
在这小小的萧氏部族住了两日，月月和萧峰便与热情好客的族人道别，踏上返回宋国之路。
“就这么回去吗？”萧峰忍不住问道。
经过两日的挣扎，萧峰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是自己姐姐的事实。
哦，还是一个挂说半截，其他时间像个锯嘴葫芦一般的姐姐。
月月道：“不然呢，你能一直将丐帮抛下不管吗？”
萧峰满嘴苦涩道：“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丐帮的帮主。”
骑马走在他前面的月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没资格？你继任帮主的时候又不知道你是契丹人，知道你是契丹人的人都没发声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峰听见她这样说心里直打鼓，他意识到月月终于准备吐露一些事情了。
“两日前，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答案了。”来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不用怕萧峰突然发疯伤人的月月说道。
“你的师父、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就是造成你流落登封、爹娘不能亲自前来寻你、我们一家四分五裂的原因之一，”月月毫不客气地揭露真相，“你不是问过我，在雁门关外的那座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吗？我在那里提出的假设，二十五年前都真实发生过，那群倒霉的契丹人，就是我们一家！”
“二十五年前秋，我们一家准备从雁门关进入宋国给外公过寿。结果就在那里遭到了不知从哪里得到假消息的二十一名宋国江湖人士的伏击。先行一步的十九名家将全部死于他们手中，爹爹、妈妈带着你我走在后面，不知前面发生的情况，等走到设伏之地时，也遭遇了他们的偷袭。”
月月指指自己瘪进去的后脑勺道：“有个拿镔铁棍的对着我的后脑就是一棍，直接将我打到了山崖边。”
“你还是记得之前在雁门关外，我差点掉进深谷的位置吗？”月月问道。
“记得。”
“当年也是在同样的位置，伏击我们的人中有个人的武器是一把长刀，他见我还有口气，便提刀准备补上一刀。妈妈冲上去为我挡了那一刀，结果我和她，还有被她抱在怀里的你一起坠入深谷。”每每回想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目睹的一切，月月还是觉得难受。
“可是我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啊。”萧峰不解道。
“因为妈妈在坠落途中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放到了山壁的突起处。这是我亲眼所见，做不得一点假，”月月向萧峰保证，“爹爹杀死了那些埋伏我们的人，在山壁上留下绝笔，也从同一个地方跳了下来。他见到了躺在突起处的你，便用力将你抛回了山崖之上。”
“我师父就是其中一个幸存者，他看见我被抛了回来，没有杀了我，而是留了我一条性命，将我送到了少室山脚下的一户农家，这户农家便是我的养父母乔三槐夫妇。是吗？”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用月月说，萧峰便已猜到。
“是。”
“你是随我们的妈妈一起坠入深谷的，却能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说明你在之后见到了我们的爹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峰的脉搏在极速跳动，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然而他的大脑却格外冷静地根据月月所言分析当年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分解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
他盯着月月的脸，回忆她说起这些往事的神情。其中有愤怒、有痛苦、有仇恨、有种种情绪，唯独没有钻心剜骨的悲伤。
“我们的爹娘还活着吗？”萧峰虽然是在提问，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都还活着。”既然已经决定将一切告诉萧峰，月月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卖关子。
萧峰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听月月道：“不过你想和妈妈说说话是不能了，她至今还被冰封在深谷的寒潭中。”
“为何会如此？”萧峰忙问道。
他想不通周羲娘为何会被冰封，月月也想不通他为何会觉得周羲娘能和正常人一般生活。
“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整个人几乎要被长刀从后背噼成两半，又从高处坠入深谷的女子，她在掉到谷底的那刻没有立刻断气，已是足够命大了。你还想要求她什么呢？”月月问萧峰道。
萧峰听闻生母的惨状，登时红了眼眶。他没有忘记月月刚才说过，她受了刀伤之后，仍然拼尽全力给自己找了一条生路。
一直以来，萧峰都觉得自己是个极为幸运的人。虽然他遇到的困难并不少，但他总能逢凶化吉，过得比遇到困难前更好。
他觉得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乔三槐夫妇）是幸运，七岁遇上他的第一位恩师少林派玄苦大师是幸运，十六岁遇上引导他走上正途的恩师丐帮帮主汪剑通是幸运。
然而他真正的幸运，是拥有一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接力托举，将他抛回山崖之上，为他争取活命机会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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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他们真的是在生命的最后还在为他考虑。
“我和妈妈掉到深谷后，遇到一位好心的奇人，在他的帮助下，妈妈才不至于当场死去。只不过我的能力有限，努力了这么些年，也没能使她苏醒。”月月说到这里，整个人的气场也有些消沉。
春生长老说为周羲娘传功五到十次她就会苏醒。但到底是五次还是十次谁都说不准。
如果是传功五次便可苏醒，那么只要再传功一次便可。如果是十次呢？那真的还有好久好久。
月月虽然可以用北冥神功吸收他人内力为己用，但吸收来的内力并不能直接使用，还需要她运转不老长春功将其变成自己的内力，才能传给周羲娘。
欲速则不达，这些事都得慢慢来，一点都急不得。
月月并不是那种遇到什么困难都压在心底，自己一力承担的人。使周羲娘苏醒的困难之处，她完全没有对萧峰隐瞒，直接告知于他。
萧峰听后眼中的光亮暗淡了许多，沉默良久才道：“那我们的爹呢？”
“因为坠崖的途中出现偏差，爹爹并没有遇到我和妈妈，他拖着重伤之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的“遗体”，想到你还活着，便四处探寻那几个还活着的人的行踪。直到你七岁那年，他才找到你。”月月答道。
“既然他在十九年前就找到我，为什么不将我带走？”萧峰垂着眼眸，声音干涩。
“那时你不知自己身世，在乔大伯和乔大娘身边过着快乐的生活，他怎么舍得将你带走？”月月道，“何况他伤势未愈，如何能在少林派眼皮底下将你带走？在雁门关外埋伏的那群人的武功虽高，又岂能与创派几百年、底蕴深厚的少林派相较？他不怕死，但他怕连累到你啊。”
萧峰沉默，他知道父母的种种做法，都是出自于对他的爱。
虽然自他周岁后，他的亲生父母便不曾参与他的生活，但他们对他的爱一直持续，从未断绝。
萧峰觉得眼睛有些酸，他闭上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出。
“既然我被送到少室山脚下，想来雁门关一役的幸存者还有少林派的人，”萧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个是谁吗？”
他睁开双眼，凝注着月月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被真相冲击得恍惚的萧峰，从月月口中已经听到了无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只祈求月月这次的答案，不是他想的那一个。
如今的他，只有这一个卑微的乞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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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雁门关契丹人22
月月无法保证自己告诉萧峰的是他想要的答案, 她只能将事实说与他听。
“爹爹那日确实对一个少林派的僧人手下留了情，他就是少林派现在的方丈玄慈。”
萧峰听后陡然松了口气，只要那个人不是他的师父玄苦大师, 是谁都可以。
“想来他会收我为徒，也是受了玄慈的委托。”萧峰满脸苦涩道。
他发现自己目前拥有的全部幸运都来自仇人有意为之的弥补。这种幸运还能称之为幸运吗？
月月没有接萧峰的话。
当萧远山将目前还存活于世的仇人名单告知她后，她就将他们调查了个遍。尤其对玄慈的调查最为详尽。
毕竟只有他仍然坐在方丈之位, 是一派之长，是拥有实权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且不说其他江湖人士，至少少林派的僧人会全部出动的。
当年他会因为愧疚和心软留下萧峰一命，却不代表当他得知萧远山还存活于世，会选择放过他。
所以月月不仅调查了玄慈，还调查了少林派现有的高手们。
玄苦、玄难、玄寂、玄痛、玄渡、玄因、玄止、玄生等八位高僧，她全都了解了个遍。
玄苦喜静，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禅房里打坐念经、研习武功。除非有不得不外出的事，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踏出少林寺半步的。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与一个住在少室山脚下的农家少年意外相遇, 并收他为徒, 每天入夜后亲自到乔家教授他武艺呢？
“枉我还以为是我天资聪颖，他惜我这块良材, 才每日奔波呢。”萧峰自嘲地笑了。
萧峰对玄苦自然是一点怨恨都无，玄苦教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绝无半点藏私，甚至连只有少林派的出家弟子才能学习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擒龙功都教给了他。
“你说, 师父他知道我的身世吗？”萧峰问月月道。
萧峰其实无所谓玄苦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只是想听听月月的答案。
他的胸腔被一堆带有不同情绪的稻草塞得满满的，让他找不到可以呼吸一下的空隙。
和月月说说话, 反而能排解一点他的抑郁。
“我觉得他不知道，”月月给出自己的猜测，“其实除了这件事的亲历者，江湖上应该没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你为何会这样说？”萧峰问道。
月月问他：“丐帮作为整个江湖消息最灵通的门派，你听说过二十五年前发生在雁门关外的事吗？就算是风声也行。”
萧峰皱着眉回忆许久，最终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已在丐帮帮主之位坐了两年，你觉得现在的丐帮能有什么消息能瞒住你吗？”月月又问。
萧峰道：“自然是没有的。”
“若是没有人特意堵住你接收消息的耳目，那就只能说明确实没有人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都将这段过去埋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月月肯定道，“人们往往只会因为自己犯下的错产生真正的悔意，在听闻别人的错处时又会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因为不是自己犯的错，他们极容易就将这一切传播出去了。”
“不论是汪剑通还是玄慈，他们都是嘴很严的人。所以玄慈定不会将这段有碍他以往形象的错误告诉他的师弟玄苦大师。毕竟多一个人知道秘密，秘密就多了一分被泄露的风险。”月月最后总结道。
萧峰望着说了一大堆话，为自己分析情况的月月，心中一暖，笑道：“谢谢你，姐姐。”
月月“咦”了一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告诉萧峰他的身世有一段时日了，但刚才他才是第一次叫她姐姐。
萧峰别过头，不理月月的问话，指着依稀可见的山道：“你不是说妈妈就在山崖下的深谷之中吗？我想去看看她。”
“不只是她，我们的爹也在。”月月补充道。
萧峰听后笑道：“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岂不是最大的好事？”
“你做好见他们的准备了吗？”月月没有欣然应下，而是抛给萧峰一个问题。
萧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当然！见自己的亲生爹娘，难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是不需要，”月月也承认这一点，“但是以爹爹的性格，他既与你相认，定不会让你立刻就出谷的。别的倒不打紧，丐帮能长时间没有你这个帮主坐镇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远山深恶有玄慈和汪剑通存在的少林派和丐帮。这些年一直躲在少林寺藏经阁学习少林派武功的他，从未伤害过少林派和丐帮的人。但若有能让这两个门派不痛快的事情发生，他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毫无疑问，萧峰长久的没有音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丐帮。萧远山乐得看到此种情况发生。
而且他的理由光明正大。
“你一个契丹人，操心汉人的帮派做甚？若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看他们会不会还认你当帮主？”月月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萧远山的说辞。
萧峰听到月月的话后身体一震，自他确定自己是契丹人以来，他就在心中放弃了丐帮帮主之位，平日里自然不会多想丐帮的事。今日若不是月月特意提醒，他也不会分神关注丐帮的情况。
汪帮主有负于他们一家，但是丐帮的其他长老、弟子没有。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人问题，而将一帮大计抛之脑后。
不论如何，他都该去一次丐帮总舵，辞去帮主之位，并退出丐帮才是。
如此之后，他便可安心与家人团聚，不问其他。
萧峰一点都不想做契丹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汉人。隐居山林，或者草原放牧，才是他这辈子应该有的生活吧。
月月听萧峰说他决定离开丐帮后，心情很好地向他提议：“你若是不嫌丢脸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辞去帮主之位不会受太多阻拦。”
*
“峰儿，你说你是怎么了？”汪剑通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脸色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萧峰关心道。
萧峰眉头紧锁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许久才苦笑着回答：“师父，您没有听错，我已经没有武功了。”
“怎会如此，”汪剑通震怒道，“你这次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峰凝注着汪剑通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焦急、愤怒、关心统统都是真的。
只是萧峰分不清，汪剑通眼中流露出这些情绪，究竟是关心他萧峰这个人，还是因为丐帮痛失了一个强大的战力，自己失去了精心培养的继任者。
“我收到消息，辽狗与星宿派的丁春秋有勾结，准备用毒摧毁中原武功的有生势力，便亲自前去一探究竟。”萧峰对汪剑通说的，是他与月月讨论后的说辞。
“丁春秋不愧是用毒高手，我和他虽然能打个平手，但是棋差一招，与他对掌时中了他的化功大法……”萧峰说到这里，语气也变得消沉，盯着已经恢复成原本颜色的手掌发愣。
要知在不久之前，他的手掌还是乌黑一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在往回赶的时候有幸碰上了一位神医，她为我解了化功大法的毒，但是我被化去的内力，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萧峰继续说着他和月月编造的他这段时日的经历。
“这该如何是好？”汪剑通抱着萧峰的右手，皱紧眉头，语气中充满对萧峰的惋惜，“那些内力都是你这些年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呀！”
“师父，乔峰已无武功，自知没有能力带领丐帮，特来向您辞去丐帮帮主之位。”萧峰站到汪剑通面前，对他抱拳弯腰，说出自己此来的最终目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汪剑通拍着床板道，“你是为了丐帮、为了中原武林、为了咱们大宋才失去的内力，怎能因为你没有内力，无法施展武功，就让你卸任帮主之位呢！”
“丐帮怎能有一位没有武功的帮主呢？”萧峰再次抱拳弯腰，“还请您同意徒儿的请辞。偌大的丐帮，能力远超乔峰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乔峰三年前有幸坐上了帮主之位罢了。若是其他弟兄担任帮主，定是比乔峰做的更好！”
汪剑通将萧峰拉起来，与他视线相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句句属实。”
“若是我们选了新的帮主替代你，你也不会心生怨怼？”
“当然不会。”
“之后做一名普通的帮众，你是否能如往日般对丐帮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我……”
汪剑通见萧峰竟对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有些迟疑，不由锁紧眉头，问道：“你不是说不会心生怨怼吗？”
萧峰大声道：“师父，我既然说了不会，自然是不会。无论我处于何种身份，我都是希望丐帮会越来越好的！”
“那你为何迟疑？”汪剑通问道。
“没有人在中了化功大法之后还能重新练功，”萧峰叹息道，“我已是没了用处的人，只愿隐居山林，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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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胡话！”汪剑通怒道，“现在宋国式微，北有契丹、西北有西夏、西有吐蕃，身为丐帮中人岂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退缩！你可还记得你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那把折扇？’”
“记得……”萧峰语气艰涩。
“现在把折扇上我提给你的诗背给我听！”汪剑通命令道。
“是……”
萧峰一字一句背出全诗，越背身上出的汗就越多，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诗的全篇如下：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出自《天龙八部》，唐朝张仲素的《塞下曲五首·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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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雁门关契丹人23
朔雪飘飘开雁门。①
诗中的“雁门”, 不就是他一家遭遇惨事的雁门吗！
深谷下经年不化的冰雪，不就是冰封他生母之地吗！
这首萧峰往日时常诵读的诗，在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 于他有了完全不同的寓意。
“你还记得扇的背面绘的是何图吗？”萧峰全程低着头，汪剑通不知他所想，又问一题。
萧峰答：“是徐长老所绘壮士出塞杀敌图。”
“你明白我为何将这把扇子送与你吗？”
“师父赠予乔峰此扇, 是要让乔峰记得宋辽大仇，带领丐帮弟子杀尽契丹胡虏，摧毁辽国国祚。”萧峰闭上眼睛，将这些他早已铭记于心的话语说与汪剑通听。
“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汪剑通愤怒地拍着床板道，“你可对得起我、对得起所有信赖你的丐帮弟子、对得起随时可能被契丹铁蹄践踏的大宋百姓？”
汪剑通说完，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
萧峰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汪剑通一掌挥到地上。
整个人跌倒在地，萧峰才真正意识到没有武功的自己是如此的没用。汪剑通虽重病在身，但是身负武功的他依旧能将身强体健的自己随意推倒。
“扇面所画的壮士不会武功，但他有一颗报国之心，甘心为国赴死。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武功, 依旧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因为失去武功就想要逃避的你, 配不上这把扇子！也不配做我的徒弟！”汪剑通指着坐在地上发愣的萧峰大吼道。
“啪啪啪。”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
汪剑通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站在窗边对着他微笑, 并赞扬他道：“汪帮主真是好口才！”
汪剑通瞧清楚她长相的那刻，原本慷慨激昂的嘴巴当即失声，久久才道：“你是……是你！”
汪剑通的一生只有三件事：杀敌、振兴丐帮、习武。
他孑然一身，并无爱侣, 记得长相的异性寥寥。他最印象深刻的异性模样, 莫过于二十五年前死于他与另外二十人合围的契丹少妇。
二十五年前的汪剑通哪里能想到，二十五年后, 他竟再次看到了与那个人极为相似的眉眼。
他偏过头，想要问问徒弟可曾察觉屋中多出一人，却见到了和二十五年前那个被他们二十一人围攻的契丹武士的脸。
这两张脸同时出现在汪剑通的眼前，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梦回二十五年前。
当时他躲在雁门关外的那块巨大岩石后面，正是瞧见这两张脸的主人骑着两匹马，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相携着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汪帮主刚才撑着病体说了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怎么见到我之后就不吱声了？”月月在屋中寻了把椅子，拉到汪剑通的正对面坐下，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问道，“是猜到峰儿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你不是她！”回过神来的汪剑通根本没听清月月后面的问话，大声道，“二十五年过去了，人的样貌不可能一直不变！”
“啧，”月月听后忍不住摇头，“汪帮主这就有些孤陋寡闻了。有机会你可去拜见一下我妈妈，她的样貌和二十五年前在雁门关外被你们打入深谷的时候一模一样。”
月月寥寥几句话如同一桶冰水将看见她之后头脑发懵的汪剑通直接浇醒，他猛地转头看向萧峰，声音微颤：“峰儿，你都知道了？”
听见他对萧峰的称呼，月月忍不住嗤笑道：“方才他在你口中还是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丐帮、对不起宋国百姓的逆徒，怎么现在你又亲亲热热唤他‘峰儿’了？”
汪剑通被她一噎，一时无言。
月月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是怕他当场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对不起你、对不起丐帮、对不起宋国百姓吗？”
在萧峰的身世之秘没有揭开之前，汪剑通以家国大义训斥他理所应当。但萧峰已知自己身世，汪剑通先前的说辞就站不住脚了。
极力要求一个体内流着契丹血脉，若无意外本应该是契丹人的人，杀尽契丹胡虏，摧毁辽国国祚。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汪剑通听见月月这般说，忙对坐在地上发呆的萧峰道：“峰儿，你不能这么做！”
当初他准备让萧峰当下一任丐帮帮主时，知道萧峰身世的其他幸存者就劝过他，并列举了种种坏处。
只是萧峰除了身世这一缺陷，从哪个方面都远胜于其他丐帮中人。
而且丐帮除了汪剑通自己，无人知道萧峰的身世。
萧峰在加入丐帮后，为丐帮、为宋国立下汗马功劳，丐帮中人个个佩服萧峰的为人、武功。
不能说丐帮所有人都愿意让萧峰继任帮主之位，但是那些心中有异议的人，也不敢在威望极高的萧峰面前表露出来。
汪剑通为了丐帮更好的发展，最终还是不顾知情人的种种劝说选择了萧峰。
当然，为了避免萧峰有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做出一些有害丐帮的事，汪剑通还是做了一些布置的。
这些布置都是他凭借着对萧峰的了解，根据他的个人秉性、行事作风做出的。对别人未必有用，但是对萧峰一定有用。
虽然他希望这些布置永远没有使用的一天。
只不过现在再提那些布置都没用了。
本以为萧峰是只是个生活在宋国的契丹血脉，一但他的身份被揭穿，定是无人站在他这一方。
可是月月这个萧峰天然盟友的出现，打破了汪剑通的幻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很清楚，不论发生什么事，她定会站在萧峰一边。
还有一点，汪剑通这几年因为突发疾病，身体比之前虚弱得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他的武功还在。
从汪剑通注意到月月的那刻起，他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观察。
月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丐帮总舵，就足以说明她武功的不凡。汪剑通可以确信月月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丐帮中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汪剑通对二十五年前萧远山一人战二十一人仍然全胜的场景记忆犹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苗子都投生在辽国，无人入大宋！
“姑娘可是峰儿的……”汪剑通虽然已经猜到了月月的身份，但还是决定亲口问一下。
“汪帮主好久不见，我是萧峰的姐姐，萧月。”月月笑着对汪剑通作自我介绍。
怕汪剑通想不起来，她还指着自己的后脑勺，提醒了一句：“二十五年前在雁门关外，你有个同伴对着这里给了我一棍，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只知道那是根镔铁棍，使棍的人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谁。你们这些人将当年的事情隐瞒得很好，我只有亲眼见过，才能对上谁是动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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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们没有将事情调查清楚就贸然出手，害死了你们的父母，是我们的过错。”时隔二十五年，汪剑通终于对萧家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只觉得压在心中的郁气终于消失。
月月哪里猜不到他心里的想法？但是这一切哪是他汪剑通一句道歉就可以抹除干净的。
她抬手阻止因为汪剑通的诚心道歉，想要将萧远山、周羲娘未死一事告知他的萧峰，并对汪剑通说：“这本就是你们的错，你们赖不得。你若真有几分诚意，就把参与这件事另外二十人姓名告诉我。对了，还有那个传假消息给你们的人。”
汪剑通一脸正色道：“汪某岂是出卖同伴之人，恕难从命！”
“啧啧，这就是汪帮主道歉的诚意吗？可真是稀薄啊！”月月看向身边的萧峰，对他说，“弟弟，你瞧他这副样子，值得你一心为他考虑吗？”
汪剑通被她说得老脸发红，但他岂会因为她的几句嘲讽，就做出背叛同伴之事？
“即便得到的是假消息，十几二十个契丹人，错杀就错杀了。我想，这才是你们当时最真实的想法吧？”月月不需要汪剑通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汪帮主的愧疚，应该是得知我爹爹萧远山在辽国的身份，才真正开始的吧？”
萧远山姓萧，萧乃契丹后族。这是月月早就告诉萧峰的事。
只不过，萧远山除了姓萧，还因为武艺高强且出身太后母族，担任了保卫辽国皇帝与太后的珊军总教头之职。这个官位不高，却是皇帝与太后的身边人。
他因为师从宋国汉人，妻子亦是汉人，时常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劝他们不用对宋国用兵。
虽说国家大事不会因为一人之词改变，但总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而且经年累月的用兵确实不利于国家的发展，他的劝说对辽国亦是十分有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而在他侍奉辽国皇帝和太后那些年，辽国都不曾对宋国出兵。
萧远山留在山壁上的绝笔写了他的名字，汪剑通等人事后便去打探了他究竟是何人。
他们在此之前早已将萧峰交由乔三槐夫妇收养，准备让他当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度过此生。
但当他们得知了萧远山真实身份后，那迟来的后悔与愧疚猛地爆发出来，觉得不能让如此英雄的萧远山的儿子这般平凡地活。
最终，玄慈作出决定，请他的师弟玄苦悄悄传授萧峰武艺，弥补这个他们亏欠的小小孩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出自《天龙八部》，唐朝张仲素《塞下曲五首·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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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雁门关契丹人24
“呵, 这样的补偿，还不如不补！”月月一句话否定了汪剑通、玄慈等人做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是在明确告诉汪剑通，他们一家根本不需要这种补偿。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几个被萧远山留了一条命的人, 因为良心不安而进行的自我安慰。
“你怎么能这样说！”汪剑通思及这些年对萧峰的付出，完全不能接受月月这样的说法，“我们所做所为皆是真心实意。若非如此, 他如何能小小年纪习得这么多高深的武功，又在年仅二十三岁之时接任丐帮帮主之位！”
月月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要和我算这笔账，我们就从头开始算！”
“二十五年前你便是丐帮帮主了吧？我听说，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丐帮帮主可都是要在接任前学会的。你会这么厉害的丐帮神技，怎么和二十人共同围攻我爹爹时还是惨败？”
“同样，玄慈那时候也已是少林方丈了，少林寺藏经阁中的所有武学应该都是对他开放的，他有如此丰富的学习资源，怎么还是也没打过我爹爹呢？”
“若非你们当年对我们一家下毒手，峰儿本该由爹爹亲自教导。他由武功远不如爹爹的师父教导武功都能如此厉害, 若是爹爹亲自教他, 成就远非现在的他能比！”
月月所言虽然都是假设，但汪剑通也承认她的假设属实。
作为亲自教授萧峰武功的人, 汪剑通自然清楚萧峰的习武天赋远在常人之上。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萧峰的身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他为自己的继任者。
“听姑娘之言，对我们二十一人的身份应该知道一些, 为何方才还要我提供具体的人名？”他没有回答这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而是向月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汪剑通最不想让月月和萧峰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还有玄慈的参与。当他听到月月已提到玄慈，便知最需要隐瞒的人已经暴露, 他实在想不明白月月把剩下二十人的姓名问出来的意义。
月月整理着被她的动作弄皱的衣服，漫不经心道：“因为我想搞清楚仇人究竟有哪些啊？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记得你们一心要我一家死光的模样，又看不到你们的名字。只有再次遇上，才能知道我们有仇呀！”
说到这里，月月抬起头对汪剑通笑了一下：“说起来，除了那些当日就被爹爹杀死的人，汪帮主您才是见到的第一个仇人呢。”
“是吗……”汪剑通也不该如何回应他们这份缘。
“十九年前，汪帮主专门赶回雁门关，做了回石匠，”月月回忆着那时的情形，告诉他，“我当时就站在你们当初埋伏我们一家的岩石后面哦！”
“可惜当时我没有瞧见姑娘。”汪剑通道。
“那块岩石可真是大，当初能藏得下你们二十一人，十九年前也将我隐藏得很好，”月月一脸庆幸道，“要不然我若是被汪帮主发现了，说不定也就被送到哪个门派，向我弟弟一样为了杀害自己的族人竭尽全力呢。说不定呀，还会因为手段不够狠、杀的族人不够多，让汪帮主觉得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
月月这番话，又将汪剑通此前的所作所为嘲讽一遍。
萧峰在一旁听着月月和汪剑通的对话，只觉得他们站在彼此的立场上，都十分在理。
而他却站在这两个立场的分界线上，整个人被两边来回拉扯，无法全然支持某一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受宋国礼教文化熏陶多年，汪剑通在这件事上的所有做法萧峰都可以理解，就是由他来处理，也不会不比他做得更好了。
以萧峰二十五年间受到的教育，误杀几个契丹人根本不算错误。那些人投身成契丹人，便是最大的原罪。
可他偏偏是契丹人，更是雁门关一役的受害者。
被汪剑通等人偷袭而死的十九名家将是为了护送他们一家出行，是他父亲最忠心的部下。如果没有雁门关外的惨事，他们都将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
他的母亲和姐姐若不是遇到好心人，也是早已在当日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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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若不是因为他活着，即便没有因为跳崖死去，也会采取其他方式寻死。
他的至亲能够逃脱一死，有与他团圆的一天，不是因为汪剑通等人心善，完全是老天看不过眼，出手相助。
萧峰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代替他们原谅汪剑通等人的所作所为。
可他自己却是结结实实受了他们恩情的二十五年！
如果不是当时他们的心软，没有直接将他杀了，而是送给乔三槐夫妇收养，这个世界早就没有萧峰这个人了。
易地而处，他会留下这样一个异族孩子吗？
萧峰给不出答案。
汪剑通和玄慈对他有仇亦有恩，他思来想去，最终作出的决定便是他今天来见汪剑通时所说的那样：离开丐帮，从此或隐居山林、或草原放牧，绝不参与宋辽两国之事。
萧峰本以为月月会对他作出的决定提出异议，没成想她竟直接同意了，只提出要陪他一起前往丐帮请辞帮主之位，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
萧峰问月月为何如此轻易地同意。
月月反问他：他是能继续待在丐帮，带领丐帮弟子抗击辽国；还是能加入辽军，绞杀汉人？
他都不能。
他只愿宋辽两国能够和平共处。
萧远山当年就是这么想的。
结果呢？
妻离子散二十五年。
萧峰不愧是二十三岁便能统领丐帮，屡屡创下战功的人物，他一听月月这么一问，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们一家在雁门关外被汉人狙击本就是某些人计划好的！
如此以来，辽国皇帝和太后身边就没有了劝阻他们对宋国止戈的人，还能增加宋辽两国的仇恨！
这股不知名势力所图的正是让宋辽两国重燃战火！
萧峰回忆宋辽周边各国，只觉得不论哪国都有可能，连卷入其中的宋辽两国都不能排除在外！
这么一分析，雁门关一役瞬间从萧家与汪剑通等人的仇恨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的斗争。
如此说来，汪剑通等人同样是被算计的一环。就算去雁门关伏击萧家的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
只不过他们是切切实实对萧家动手的人。
萧家人若是要向他们寻仇，旁人也没有能指摘的地方。毕竟沾满萧家四口及家将鲜血的武器，是握在他们手中的。
萧峰分析出这些后，本是希望由月月将他的推测转达给萧远山，他自己前往丐帮总舵请辞帮主之位。
但是月月拒绝接受他的安排，并提出等此间事了，由萧峰自己说与萧远山听。
就算她一字不落地将萧峰的分析告知萧远山，但是其中包含的情绪是无法做到一模一样的。
再相似的模仿，也比不得本尊亲临。
何况现在周羲娘仍被冰封在寒潭之中，萧远山即便想报仇，也不会在此时离开周羲娘。
依照萧峰的想法，他原本不打算让汪剑通知道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了。一个失去武功的丐帮帮主请辞帮主之位，这个理由再正当不过。
他既已猜到汪剑通当年也是被人算计才对他们一家下手，心中更是不愿向这位恩师复仇，只想就此将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谁知，汪剑通并不因萧峰失去武功而同意他退出丐帮，还用家国大义斥责他。
一直隐藏在屋外守护身无武功的萧峰的月月没忍住脾气，当即在汪剑通面前现身，将萧峰本想隐而不提的的过往尽数揭开。
她现身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汪剑通没脸，说话自然不会客气，字字戳人心肺才畅快。
月月所说尽是曾在萧峰脑海中闪过，他却不敢细想的事。
萧峰完全说不口这些话，但是有个人能全心全意地站在他的角度考量，并坚定不移地为他发声，他的心中充满了感动。
他原本被汪剑通的说辞伤透的心，此时又有了温度。
这就是家人吗……
心中的难过与委屈被月月的话语平复的萧峰抬起头，问汪剑通道：“师父，我这些年的所做所为，可有一件有愧于您的教导？”
“不曾。”
“我继任帮主前，您出了三大难题，又命我为丐帮立下七大功劳。这是因为您觉得我年纪尚轻，不放心将丐帮交于我手，还是因为我身上流着契丹人的血？”
汪剑通心中一阵犹豫，萧峰的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想回答，因为他清楚真实的答案必将给他和萧峰本就岌岌可危的师徒情谊带来重创。
余光四处移动，犹豫怎么回答时，汪剑通正好瞥见月月脸上明晃晃的嘲讽。
这嘲讽是针对谁的，汪剑通心里清楚。
“自然是因为你是契丹人。”汪剑通叹了口气，最终据实以告。
萧峰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容，他早知会是这个答案，只是亲耳听到汪剑通的答案后，心仍然会痛。
“以师父之周密，就算不得不选我继任帮主之位，想来也有防着我的手段吧？”萧峰直接对汪剑通挑明，“萧峰自请脱离丐帮，还望您将您的布置除去。”
“你既然要离开丐帮，又何必在乎这些？”汪剑通问道。
萧峰直视着汪剑通的眼睛，大声道：“因为我从加入丐帮以来，所行一切事皆无愧于丐帮，我要干干净净地走，决不允许有人掌握对我名声不利的证据。在我走后恶意传播我的谣言。”
他是准备隐居山林，却也要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乔峰”。
“好，”汪剑通白着嘴唇道，“我现在就把那些布置收回。”
得了汪剑通的承诺后，萧峰对着他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师父多年教导，乔峰铭记于心。”
这是他最后一次自称乔峰，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乔峰，只有萧峰。
汪剑通老泪纵横，他最得意的徒弟距离他一尺之遥，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再无相见的可能。
“你们若不准备杀我，现在就走吧，”汪剑通下了逐客令，“我累了，需要休息。”
“汪帮主等等，”旁观完这场师徒情深的月月出声道，“这件事在峰儿这儿了了，在我这里可没法轻飘飘地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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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雁门关契丹人25
汪剑通心中因与萧峰至此师徒情断产生的离愁别绪, 在月月开口的瞬间消失不见。
他带着温和地笑意看向月月：“不知道萧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旁的东西我看不上，你所有的一切唯一能吸引我的，就是你这一身的内力了, ”月月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要你的内力。”
汪剑通的心口一松：“姑娘拿去便是。我只求你能宽限我一些时日，待我安排好峰儿走后的一应事宜, 便将这一身的内力奉送。”
仅听月月的这个要求，汪剑通便已猜到萧峰称全身内力被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化去，不过是他们姐弟为了合理卸任丐帮帮主找的托辞。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月定有化去人内力的本事。
他并不认为月月使得是化功大法，要知道萧峰可是她句句维护的亲弟弟！
此时已冷静下来的汪剑通已然想明白，萧峰最初并不想挑明他知晓自己身世一事。是他怒气上涌，斥责萧峰抛弃家国大义，才惹得月月现身揭穿一切，撕了本能维持表面和谐的窗户纸。
当年将萧峰带回大宋不过是他们一时心软。而他之后收萧峰为徒，传授萧峰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是他在得知萧远山身份后对萧峰的补偿，亦是因为他实在喜欢这块良材。
汪剑通清楚, 他此前付出的种种, 萧峰加入丐帮后的这些年，早已将它们还得干净, 反倒是丐帮欠萧峰更多。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谴责萧峰的资格。
月月见汪剑通应得如此干脆，不免对他高看一分。
她上前一步，右手搭在汪剑通的手腕之上, 还未等他挣扎, 便收了手。
“你这是风疾引发了经年累月的旧伤。”月月对汪剑通的病情下了诊语。
“姐姐可有救治的方法？”萧峰闻言急急问道。
月月瞥了一眼急迫的萧峰，没有立即说话。
汪剑通在心中叹息一声, 才道：“自我生病以来，已请过不少大夫为我诊治。可惜这病只能缓解，不能根除。峰儿一直在为我寻找神医薛慕华，可惜他行踪不定，至今都未得一见。”
他未说的是，他这病诊出来不难，难的是治疗。
汪剑通听了月月的话，完全没有萧峰的激动，只是将之前看病的情况坦然相告。他并不期待月月能救他，他只怕他还未将内力奉送就死于疾病，月月迁怒丐帮。
月月对汪剑通的话不置一词，将不老长春功之真气凝于指尖，闪电般点中他百会、人中、绝骨、曲池等穴位。
不老长春功真气随着月月的动作在汪剑通体内连成一线，将他体内淤堵的筋脉全部疏通，沉疴尽除。
“这是！”病痛消除的瞬间，汪剑通便有了清晰的感知，他惊喜地望向月月，没有谁能在摆脱缠绵于身的病痛时保持淡定。
月余对汪剑通点点头，道：“是的，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我弟弟离开后丐帮的诸多事宜你就自己处理吧。别丐帮因为帮主更替出了什么乱子，你推到他头上。作为医疗费，你且把除了你、玄慈、智光的其他十八人姓名给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治好汪剑通再提要求，为的先一步堵住他拒绝的嘴。
汪剑通皱眉道：“雁门关一役，只有我们三人侥幸活命，其他人都已命丧令尊手下。姑娘为何还要知晓他们姓名。”
月月道：“冤有头债有主。知道了名字，日后下地府才好掰扯清楚。”
她又指指自己的后脑勺道：“比如那个用镔铁棍砸我的，我定是要知道他是谁。”
“姑娘不会向他们在世的亲友复仇吧？”汪剑通犹豫再三，试探着问了月月一句。
“他们的亲友又没参与其中，并且他们本人也赔上了姓名，我为何要迁怒无辜之人？就因为他们是汉人吗？”月月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汪剑通被她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
二十五年匆匆而过，除了雁门关外发生的械｜斗，其他的一切都在汪剑通的记忆中变得模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和早已死去的十八人并不都是熟识，他们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在雁门关相遇。这些人在二十五年前个个都是江湖好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名字早已被江湖遗忘。
汪剑通回忆良久，才吐出月月最在意的那人的姓名：“我们这二十一人里面，使镔铁棍的只有来自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①，其他还有……”
得知方大雄真名后，月月忽觉心口一松。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在心中默念：安心去吧，二十五年前，你爹爹已经为你报酬啦。
汪剑通说出所有人名字后，就听月月对萧峰道：“弟弟，你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了吗？日后若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找你麻烦，你无需忍让，反正已经结仇了。”
汪剑通一怔，他没想到月月要他们的名字，还有这个目的。
*
几日之内，丐帮以极快地速度完成了帮主之位的交替。
最令人惊讶的不是丐帮最高战力帮主乔峰因突遭意外武功尽失而请辞的帮主之位，是丐帮没有选新人继位，由病愈的前任帮主汪剑通重新担任帮主之职。
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此事一出，当即传遍整个江湖。
虽然没有人明说乔峰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武功，江湖上却有不少人认为此事定与星宿派有关。
毕竟除了星宿派的化功大法，其他武功哪有这种效果？
未等有人向乔峰确认此事，位于星宿海的星宿派就大方承认乔峰的武功是他们的老祖丁春秋化去的。
当然，他们表态的时候说话难听到了极点，甚至还详细描绘了萧峰的丢人模样。具体的说辞和萧峰当场向丁春秋跪地求饶，才被侥幸活命已经没有多大差别。
但凡听过他们说辞的丐帮中人都觉得受了极大的屈辱。距离星宿海较近的丐帮弟子与他们动手多次。
甚至有帮中传出有乔峰这般令丐帮受辱的帮主实在丢人至极，他当初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就应该慷慨赴死，才不负丐帮之名的言论。
已经退出丐帮的萧峰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丁春秋不要脸，连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都敢认！
骂完之后，他又默不吱声地坐下，盯着放在桌面的茶壶发呆。
丐帮会传出让他去死的言论，他初听觉得不能接受，冷静之后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有些人就是这样，觉得丐帮的名誉大于一切，个人的生死与之相比太过渺小。事情没落到他们头上，他们永远都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
这一言论最后也传入了忙于处理丐帮帮务的汪剑通耳中，他专门挤出时间前往月月和萧峰的暂住之处宽慰萧峰。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为何您当初没有将我们编造的说辞放出去。”
萧峰遇上自己的事做不到完全的沉着冷静，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找个能解释通的理由说服汪剑通同意他请辞帮主之位，并没有站在丐帮的大局考虑问题。
汪剑通作为担任丐帮帮主多年，已经习惯了事事先从丐帮的角度考虑问题，自然察觉到了萧峰说辞的弊端。
萧峰“输给丁春秋”绝不是他个人的事，他当时还是丐帮的帮主，在所有人眼中，这就是丐帮输给了星宿派！
所有的丐帮人都从这一刻起低了星宿派门人一头！
汪剑通怎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他当即制止了相关言论在丐帮传播，并大力斥责星宿派胡言乱语诽谤丐帮。
丐帮的态度一摆出来，江湖上的议论声就小了许多。
丐帮既然还如此强硬，那么星宿派说的自然不会是事实。
不管丐帮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有件事是确定的：丐帮前任帮主乔峰自参加完现任帮主汪剑通都继位大典后，再没有在江湖上现过身。
连丐帮诸位一直与乔峰交好的长老都不曾见过他。
乔峰如同一颗流星，突然在江湖闪现，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后转瞬即逝，再无踪迹。
实际上，萧峰并没有离开丐帮，他易了容和月月住在洛阳城的群香斋后院。
原本将帮主之位交还给汪剑通后，他就准备前往雁门关与父母相聚。
然而月月阻止了他，她表示相聚就在眼前，不急于一时，他们还有事没了结。
*
过了几日，没了结的事就主动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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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汪帮主已将自己之前所有的布置都处理干净了。”月月对亲自上门的汪剑通微笑。
上次见面称他“汪帮主”，是因为他曾经是丐帮的帮主，现在称他“汪帮主”，却是因为他现在是丐帮切切实实的帮主。
“汪某既然做出承诺，自然不会反悔。”汪剑通回道。
说罢，他将自己在萧峰继任帮主之位前他作出的布置从布袋中取出，全部放到桌上。
并非他想要如此，实在是月月对此专门提出了要求。
“我们现在就将它们毁……萧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汪剑通还未说完他的提议，就见月月拆开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
“有什么问题吗？”月月抖着手里的信纸问汪剑通到，“我不得检查检查，你是不是在信封里装了白纸糊弄我。”
“汪帮主，”月月朝着汪剑通礼貌地笑了一下，提醒他，“我们之间可不是友好关系，连中立关系我都觉得勉强呢。”
话说完，月月不再看他，将目光投注到信的内容上：“呦，这人还专门写信劝你不要让把帮主之位传给峰儿呢。这么明智的建议，你怎么就不听呢？我来瞧瞧是谁这么有大智慧。”
她不再继续阅读，而是直接翻到信纸的最后一页，信尾的署名只有两个字。写这封信的人正是少林派现任方丈玄慈。
月月随手将信递给萧峰，手又放到了另一份信上，并对汪剑通道：“汪帮主当初要是听了他的劝，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差。”
为什么会差？这当然是因为萧峰继任丐帮帮主以来，为了丐帮的抗辽大业，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契丹人的血。
一个宋国汉人，若是如他一般，便是月月也会称他一声大英雄、大豪杰。但萧峰他不是汉人，他是个被隐瞒身世、无知地将利刃挥向同胞的辽宋混血倒霉蛋。
将汪剑通带来的所有布置检查一遍，在他保证绝对没有遗漏后，月月将一叠空白信纸、一支新开的毛笔、装着刚研好的墨的砚台放到汪剑通手边。
“萧姑娘这是做什么？”汪剑通不解道。
月月表示：“烦请您将当年的始末写下来，我们好留个存证。省得你哪天出了什么事，知晓你这些布置的人跳出来说是我们姐弟二人所为。当日您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今天亦是如此。还请您多多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出自《天龙八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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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雁门关契丹人26
在月月的注视下, 汪剑通写完了这封存证。
她不要求汪剑通忏悔，她只要求他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还原真相，并亲手写上所有参与雁门关一役的人的姓名。
这份名单汪剑通没法作假, 因为月月在此之前已经找他要过一次了。何况他最想隐藏的那个人，月月早就知道他是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月将汪剑通亲笔写下的证据通读一遍，直接用内力烘干尚未干透的墨迹, 将其装入信封，与汪剑通的其他布置收到一起。
她拍拍这一叠证据，对萧峰道：“日后若是有人因为你这个契丹人做过丐帮帮主的事攻讦你，我们就把这些证据拍到他们脸上。”
汪剑通听后眉心一跳，坐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原因无他，月月在和萧峰说完这句话后，又将视线投注到他的身上：“汪帮主，我弟弟关于雁门关一役有些不成熟的推测，还请您这个阅历丰富的前辈为我们参谋一二。”
事关雁门关一役，汪剑通哪能推辞不听？
当他一边听萧峰的推测, 一边身体发冷, 听完之后整个人如坠冰洞。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萧峰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都远在丐帮近几任帮主（包括汪剑通自己）之上，并且深信他能带领丐帮走向新的辉煌。
这也是他力排众议让萧峰继任帮主之位的原因。
萧峰所言, 汪剑通一点都不认为这是月月口中“不成熟的推测”，他觉得这一观点极有可能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事情发生后，他和玄慈、智光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个假消息究竟是从何而来，为的又是何事。只是他们的思维困囿于江湖, 虽一心抗辽, 到底没有真正站在国与国的角度考虑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月见他陷入深思，等了一会儿才道：“汪帮主为你们提供消息的究竟是何人？”
汪剑通遗憾摇头：“我也不瞒姑娘, 此人身份只有玄慈方丈知晓，汪某并不知情。”
刚才月月和萧峰看的那封玄慈所写的信中，玄慈已经表明了他就是号召群雄前往雁门关外伏击萧家四口的带头人。
汪剑通哪还有为他掩饰身份的必要，便对月月坦言相道。
月月与萧峰对视一眼，看来他们有必要见玄慈一面。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没有逃过汪剑通的眼睛，他没有立场阻止月月和萧峰见玄慈，只得道：“当初玄慈方丈瞧见令尊带着令堂和你们前来，以觉察到不对。只是汇聚于雁门关的江湖人并非他的手下，未等他开口直接就对你们一家出了手。他无力阻止，才要造成今日惨剧。他召集众人是为了大宋，绝无半分私情……”
“汪帮主不必多言，我明白您的意思，”月月道，“当初爹爹留下你们三人性命，想来也与你们出手并不狠绝，也不曾攻击妈妈和我们有关。玄慈方丈未辨明消息真假就召集你们前往雁门关外埋伏，这过错他抵赖不得。但少林派庇护弟弟多年，他又请玄苦大师教授弟弟武功，我们又何必将事情做绝？只取他内力便可。”
汪剑通见她提及取人内力时语气轻松，容易似探囊取物，心中不由叹息。
不是叹息月月夜郎自大，而是他知道只要月月在玄慈面前表露身份，她想要玄慈的命都是一句话的事，更别说只要他的内力了。
“汪某有一事不明，不知萧姑娘能否解答一二？”汪剑通实在想不明白月月如何取他们的内力，要这些内力又有何用。
“不能，”已然猜到他想问什么的月月断然拒绝，只道，“还望汪帮主保护好自己，静待我取你内力的那天。”
*
翌日，姐弟二人离开了丐帮总舵的洛阳。
出城后，萧峰回望洛阳城门，久久不曾动作。
“走吧。”萧峰转过身，对月月道。
“你想好去哪了吗？”月月问他。
丐帮总舵在洛阳，少林寺在登封，以月月和萧峰的速度，三日内便能从此地赶往少林寺。
这也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去少林寺见玄慈，问出当年假传消息给他的人是谁。
然而这个计划却因为昨日他们收到的一封短信而被打乱。
写信的人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爹爹萧远山。
萧远山和周羲娘待的深谷与世隔绝，但是那里距离代州很近。
代州作为距离雁门关最近的城池，自然是月月开群香斋的第一选址。
和萧远山分别前，月月告诉他自己是群香斋的老板，如果他需要传信给她，送到群香斋便是。
因为子女都在外面奔波，关心他们情况的萧远山不可能一直待在深谷。他每隔几日就会离开深谷，去外面探听一下江湖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远山打探到的最新消息，自然是江湖热议的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重登帮主之位一事。
江湖中人目光多数聚焦在汪剑通身上，他们对已经失去丐帮帮主之位后失去踪迹的萧峰没那么多的兴趣。
当然，这也是丐帮在背后引导的结果。
萧远山一听萧峰已不再是丐帮帮主，便知月月已经成功与他相认，同时也解决掉了“丐帮帮主之位”这个麻烦。
一心期待一家团圆的萧远山当即写信一封，让群香斋的人送至洛阳的群香斋，催促儿女速速归来。
他可能也猜到了两人会在汪剑通那里得到有关当年之事的新情报。不过比起报仇更在意一家人相聚的萧远山特意在信中强调，不论他们有什么新的进展，都先和爹娘见一面再说。
萧峰想与爹娘相见的心一点都不比萧远山少，只是少林寺近在咫尺，不一鼓作气将真相弄清楚，他总觉得心里难受。
所以在看到萧远山的信后，一向做事果决的他不免有些犹豫。
要知少林寺在洛阳的东南方向，雁门关在洛阳的北方，他去一趟少林寺后再往雁门关赶路，至少要耽误六七天的时间。
毕竟乔三槐夫妇就居住在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脚下，他如何能路过家门而不与爹娘相见呢？
虽然乔三槐夫妇是萧峰的养父母，但在他心里他们和他真正的父母一样。
萧峰自当上丐帮帮主以来就没有回过家，他与乔三槐夫妇也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面了，此次回家，他势必要在家中过上一夜。
而少林寺中除了有他们此行的目标玄慈，还有萧峰的恩师玄苦大师。玄苦大师对萧峰的意义尤为重大，拜见师父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如此一算，所用的时间不就上去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先去见爹娘吧。”萧峰调转马头，直奔北方。
“你不想见见乔大伯和乔大娘吗？”月月催促马儿快跑，追上萧峰道。
“想，”萧峰坦然道，“我与他们三年未见已是想极，和我与爹娘却是有二十五年未曾见面了。”
“以我对师父的了解，只要他认同了我的推测，他必定会着手调查当年的事，也定会将这种可能修书一封告知玄慈。”萧峰语气肯定。
“玄慈得知此事，必定会调查那个传假消息给他的人。我们不去，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了解情况；我们如果专门去少林寺，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使得传讯者警惕不出，更难发现真相。”月月根据萧峰的话，继续往下推测玄慈的做法。
“与其打乱他们的计划，我们不如等他们查出真相，还省了自己的力气，”月月拍手称赞萧峰，“不愧是当过帮主的人。”
“如此以来，我爹……不，是我的养父母也能安全些，”萧峰坦白他作此选择的另一个原因，“姐姐不是说我和爹爹长得极为相似吗？说不定那个幕后黑手就见过爹爹。他只要一见到我的脸，必然就能猜出我的身份了。二十五年过去，如果他想要挑拨宋辽关系的野心不止，定会对我的养父母出手。”
不论是绑架二老威胁萧峰，还是杀死二老嫁祸萧峰，这两个方法都卑鄙且有效。
只有他以为萧峰以为自己还是汉人乔峰，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乔三槐夫妇才是最安全的。
月月叹了口气道：“被你这样一分析，我越来越觉得此人是真实存在的了。”
“你觉得筹谋这一切的会是什么人？”萧峰将问题月月前，先为她剔除一个选项，“我觉得此人不会是丐帮中人。”
因为他实在看不出来宋辽打仗对丐帮、对丐帮弟子个人而言有什么好处。
只要人进了丐帮，不论哪个分舵都有被派到宋辽交界执行任务的机会，这是逃不脱的。
月月思考了一会儿，给出自己的答案：“‘我觉得可以排除大理国。’”
“为何？”虽然大理国在萧峰这里可能性本就很低，但他也好奇月月第一个排除他的原因。
“因为那个时候大理国正值内乱，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去算计其他两国？”月月答道。
她因为被人打得就剩一口气的段延庆，专门去了一趟大理国的都城，也因为他而对当年的杨义庆之乱有了不少的了解。
何况大理国虽与宋国接壤，但与辽国相距甚远，挑起两国战乱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理国民风淳朴，与世无争，如果想要远离俗事的烦恼，它的都城倒是个不错的隐居之地。”月月将这个国家推荐给打算此间事了隐居山林的萧峰。
“一国都城，如何隐居？”萧峰表示不解。
“大隐隐于市，你没听说过吗？”月月问他道，“我只是给个建议，日后去了那里，你自己观察。”
毕竟不老长春谷与大理距离很近，等到周羲娘醒来，她们这对修习不老长春功的母女，是经常要去不老长春谷取不老长春泉水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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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雁门关契丹人27
月月再次见到萧远山的时候, 他已完全褪去了上次见面时隐而不发的戾气与沉郁，整个人看起来平和许多。
他见到萧峰的那刻，眼睛瞬间变亮。
萧峰看向他的目光里, 有惊讶，亦有亮光。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久久对望，他们是同样的性格豪爽, 在需要抒发感情时，也是同样的内敛。
一声“儿子”，一声“父亲”，短短四字道尽所有情绪。
“你们总算来了，”萧远山大力拍了拍萧峰的肩膀，对月月道，“羲娘可想你们了！”
目前月月仅给周羲娘传功四次，连最底线的五次都没有达到，她是不可能苏醒的。
萧远山说这句话，其实是借周羲娘的表达自己对儿女的思念。
萧峰不知情况，张口准备询问。
月月掐住他的手臂, 向萧远山提了萧峰前不久才对汪剑通说过的猜测。
虽说是时隔二十五年才达成的父子相认, 但萧远山为人父的经验说起来不过三年，他也不是走温情老父风格的人。
月月和萧峰主动提起一个话题, 他便立刻接了下去。
三人走到冰封周羲娘的寒潭，萧峰才将将把他的推测说完。
萧远山没有立刻针对萧峰的推测给出自己的评价，指着漂浮于寒潭之上有一人大小的寒冰对萧峰道：“峰儿，这就是你的妈妈。”
萧峰望向寒冰的一瞬间, 便红了眼睛。
月月对他说过周羲娘的情况, 他亦知周羲娘这二十五年间一直被冰封在寒潭。
可是想象与亲眼所见毕竟是有极大差距的。身处寒冷刺骨的寒潭旁，周羲娘被冰封这件事终于在萧峰心中具化。
此前冰封只是存在于萧峰脑海中的一个概念, 现在他才知道，这是所谓的冰封时如何封的，所谓的寒冷是有多么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峰现在二十六岁，二十五年前的周羲娘和他的年纪差不多，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年轻人。
但是因为雁门关一役，她的时间在那一刻凝固，长久地停留在二十多岁的韶华。
萧峰慢慢走到寒潭边，想要伸手触碰包裹周羲娘的寒冰。手与冰的距离一点点靠近，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萧峰闪电般地缩回手，放弃尝试。
就在这一刻，他二十五年的经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幸福充实的过往，都是因为他的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年幼的他托举到山崖的突起处，给了他生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都感谢养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师父的倾囊相授，即便是得知一切都是汪剑通等人在弥补他们的愧疚，他也没有因此将他们对他的关怀当作理所应当。
他早已从月月那里得知父母为了能让他生做出的努力，但那些苍白的言语，都不如亲眼见到周羲娘令萧峰产生的触动大。
萧峰直直地盯着冰封周羲娘的寒冰，他深切地意识到，躺在里面的女子是他的母亲，是赐予他第一次、第二次生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萧峰。
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年！
他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真正的母亲！
他不愿让她一直躺在这里，他要让她真正苏醒，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在萧峰陷入自己的执念中时，萧远山突然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他：“别难受，你妈妈很快就会苏醒的。”
于是萧峰就从萧远山口中得知了能让周羲娘苏醒的方法。
听完后，还在心中对月月想要汪剑通、玄慈内力一事表示不解的萧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她的想法有何问题。
以命还命的复仇，畅快的只有大仇得报的瞬间。
可是之后呢？
不过是长久的空虚罢了。
况且不论是汪剑通、玄慈，还是另一个在雁门关一役中幸存的天台山止观寺智光禅师，他们都是一派之长，并且在江湖上交友甚多。
就算他们心中已然想开，自愿赴死，但他们亲友未必能如他们一般想得明白，届时前赴后继地想要为他们报仇，只会给杀了他们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正是如此。
而只取他们内力就不同了。这并不会伤人性命，却也让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萧远山对雁门关一役的参与者已经没有了要他们命的执念，岁月的积累使他变得沉静。
他见萧峰心中已经升起了想要尽快取得几位幸存者的内力以救治周羲娘的想法，他便道：“此事急不得，月月将他们的内力炼化为自己的，在传功给你妈妈也需要时间。”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见到萧峰时便察觉到的他的异常：“峰儿，你的内力呢？”
是的，萧峰并未从月月处取回自己的内力。
此前为了骗汪剑通，月月是真的将萧峰的内力尽数吸走，只留下少少的一点。然后她再用化功大法将萧峰体内剩余的内力化去，真真实实让他体验也一下化功大法的威力。
所以他们其实也不能说欺骗汪剑通，毕竟萧峰当时毫无内力是真，内力被化功大法化去也是真，唯一假的地方，就是化去他内力的并非丁春秋，而是月月。
月月用的化功大法远比现在的丁春秋用的更加成熟，要知道此时丁春秋才创出化功大法二十来年，还在不断改进中。而月月的化功大法，却是在当欧阳锋姐姐时，在位于星宿海的地宫中取得的，是丁春秋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修订的最终版。
月月早就提过要将内力原封不动地还给萧峰，但被他拒绝了。
他觉得他的内力都是修习少林派和丐帮的武功得来的，他既然和他们是仇不是亲，也不想沾他们的恩惠。
“我的内力虽然不足二十年，但和同龄人相比也算深厚，姐姐将它们留着，等攒够五十年的内力，传功给妈妈，也算我为她的苏醒尽一份力。”萧峰本就不想收回这些内力，得知了使周羲娘苏醒的方法后，顿觉这是他不想要的这些内力的好去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直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只有献上绵薄的内力。
可惜萧远山并不赞同萧峰的想法：“峰儿，你方才说了，当年我们会遇到伏击，极有可能是有心人的针对。这幕后之人的身份还未明晰，我们一家三口随时有迎战敌人的可能，你现在没了内力，如何能协助我和月儿？”
对于这个幕后黑手的身份，萧远山没有像月月和萧峰之前那样大范围地猜测，再一点一点缩小范围，他直接道：“能知道我准备带着你们参加你们外公的生辰一事必是辽国中人，但是将假消息传给玄慈的，必是宋国武林的知名人士，他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萧远山作为契丹皇帝和太后的亲信，进言又常得他们采纳，自然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尤以主张攻宋的那群人最是看他不顺眼。
但他们哪里知道，皇帝和太后会采纳萧远山的进言，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看重萧远山，而是萧远山的话正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萧远山自担任总教头之职以来，一直深受皇帝和太后信重，除了他的出身、武艺，还有就是他十分了解他们的治国思路。
他确实不想宋辽征战，却也没有傻到明知皇帝和太后想要对宋国动手还冒死谏言。
在给月月和萧峰分析时，萧远山没有多提辽国之事，因为他有对付泄露他一家出行计划之人的方法。
月月听了萧远山的分析，嗔了一句：“若不是您写信催促，我和弟弟是准备先去少林派见玄慈，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远山却道：“你们何须急着知道他是谁？玄慈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发现自己被骗，他定然找过那人。只瞧汪剑通对此事一无所知，便知玄慈这些年并没有什么进展。玄慈观人一向从优点出发，非得那人在他面前作恶，且死不悔改，他才会觉得此人坏得无可救药，否则总会觉得人还有救。”
他在少林寺潜伏多年，心中又清楚玄慈是参与杀他妻儿的人，怎么可能不对他多加关注？如今他已是比玄慈自己更了解玄慈的人了。
“此人假传的消息能让玄慈毫不怀疑当即召集人前往，他二十五年在宋国武林的地位绝对不会低，且他定然没有参与亲身其中。”
萧远山的分析一出，宋国武林符合条件的人就已经不多了。
萧峰在心中已经列出了不少怀疑目标。
“玄慈没有继续求证，想来是此人之后没过多久就出了些让玄慈见不到他的变故，而他此前展现出来的为人品行又让玄慈否定了是他的可能，因此玄慈才不曾对汪剑通提及。”
他这么一说，其实江湖上符合这些条件的已经没几个了。
萧峰默想着可能的名单，提出自己的疑惑：“为何您说无须急着知道此人身份？”
他想不明白萧远山为何如此沉得住气，他只想赶紧弄清楚真相，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萧远山冷笑道：“汪剑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会联系玄慈。他当年偏听偏信惹出这么大祸事，就应该让他奔忙。我们坐等他们查出来的结果便是，何必操劳？”
他将月月、萧峰和自己的手放到一起，温声道：“分别二十五年，还有什么比我们一家团聚更重要的事情呢？”
萧远山说话的时候，眼睛凝注着周羲娘所在，他现在最期望的就是妻子醒来，真正和他们坐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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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雁门关契丹人28
任务进度84%。
站在萧峰身后, 看着他虔诚恭敬地祭拜春生长老之墓时，月月先前查看的任务进度再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想要完成任务剩下的进度，落脚点必然是在使周羲娘苏醒这件事上。
报仇从来不在她的任务列表之上。
毕竟萧月这个小姑娘去世的时候也才三岁, 哪里有“报仇”这个概念。
萧远山和萧峰一致认为，这二十五年间最辛苦的人就是月月。
他们一个本就是成年人，一个得养父母、师父关心照顾, 还有生父在背后守护。只有月月小小年纪就在这苦寒之地生活，不仅无人照顾，还为了救治母亲日日习武。
月月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自己辛苦。
与一进入原主身体就挨了顿鞭子，此后便是长达数年身处幽闭洞穴的折磨相比，这二十五年的时光还算轻松。
至少不会让她一闭上眼睛就觉得白静在凝视自己，也不会让她身处安静地带就难以入眠。
这个伴随月月上个任务世界的折磨，在她进入这个任务世界时也没有立刻消失。
刚来的一两个月时间里，月月依旧是整晚整晚睡不着，一但困得直接昏睡过去，没过多久就会因噩梦惊醒。
春生长老不知前情, 还以为她是因为目睹她一家被人袭击的惨状才会如此。
他此前没有遇到过有月月这个症状的孩子, 并不清楚如何缓解她的情况，能做的只有陪伴。为此, 本因用冰封的方式为此身体机能的他，在那一两个月衰老了许多。
虽然月月现在回忆起白静那双幽寂鬼魅的眼睛，还是会汗毛直竖，但是比之从前已好了太多。
或许有的人会觉得练功是件很辛苦的事, 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月月。
月月很喜欢身体在她不断努力下变得强大的感觉。
而且萧月作为武功天赋卓绝的萧远山的女儿、萧峰的姐姐, 她拥有着和萧峰不相上下的习武天赋和身体素质。
这和天生筋脉淤堵，后天用《九阴真经》真气冲刷十几年筋脉宽度也不如常人的白月月相比, 真是天上地下。
拥有这样好的天赋不潜心习武，真的是浪费光阴。
何况在这个世界修习不老长春功就等于是在完成任务，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月月很清楚她的这个想法萧远山和萧峰都不会理解的，他们只会觉得她在故作坚强。毕竟月月现在做到的事，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极为不易，何况当初面对此种情况的是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女孩呢？
当然，萧家四口能够团圆，离不开春生长老的帮助。
月月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在寒潭沉睡的春生长老主动出声，她就算能保住周羲娘的命，怕也是极为艰难。
萧远山和萧峰不知当年坠入深谷的小女孩并非真正年仅三岁的萧月，他们只会认为如果没有春生长老，他们一家四口此时必将只余两人。
萧峰对春生长老的感激比萧远山要多得多。
他和萧远山相见时，萧远山面上的戾气已几乎消失。但在此之前，萧峰已从月月那里得知了萧远山这二十五年间的蛰伏。
从萧远山的这一行为，萧峰便知若非周羲娘和月月都为死去，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尽管汪剑通、玄慈因为觉察自己错误而进行了弥补，他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生恩和养恩孰大？
这个难为古今不知多少人的难题，同样也为难着萧峰。
萧峰结结实实地跪在春生长老墓前磕了三个响头，月月在他站起来后发现他的眼睛是红的。
自与萧峰相认后，月月见他红眼已经多次。依照她打探过的萧峰的为人秉性，他这段时间红眼的次数基本上就是他这二十五年红眼的次数了。
“姐姐，请把之前吸走的内功还给我吧。”萧峰起身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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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月月疑惑道，“你不是不想再用修习丐帮和少林派武功得来的内力了吗？”
此前萧峰虽然没有提过这个原因，但是月月和萧远山都猜到了他拒绝月月将他本身的内力还给他的原因必有这一样。
萧峰为人豪气，性格爽朗，唯在情义面前顾念颇多。
当然，这个“多”也只是和他在其他方面的处事相较，他整体还是要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果决。
若非他拥有的是这般离奇的身世，他纠结的时间只会更加短暂。
“两位师父教我武功时，本就选的是最适合我的武功。他们又不曾提出静止我使用从他们那里学来的武功，我又何须纠结过多？”萧峰给出他思考后的答案。
他不想在之后的行动中给爹爹和姐姐拖后腿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些年月月用到北冥神功的次数本就不多，结果多数还是用到了自家人身上。
*
待萧峰重新适应自己的内力后，他和月月便与萧远山告别，离开了深谷。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少林寺。
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回到了少室山脚下。
上次月月来到这里的时候，乔家菜园旁的枣树结满了枣子，她还在乔三槐热情的邀请下品尝了萧峰自小喜欢的枣子。
转眼已过去大半年的时间，枣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树上无一枣，满树尽枣花。
淡黄色的枣花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开满了枝头。
萧峰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弥漫地是童年的气味。
乔三槐扛着锄头缓步走向自家菜园，发现菜园旁的枣树下有一男一女立在那里。
“两位可是有事？”乔三槐走近问道。
“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与养父母相见的萧峰一瞧见乔三槐，当即大步向他奔去。
“峰儿！”乔三槐瞪着有些昏花的眼睛，在看清来人的萧峰后，将肩上的锄头往旁边一扔，向萧峰张开双臂。
一老一少几年未见，时间带来的生疏感在一个拥抱后消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峰儿，你娘这几日天天念叨你，没想到念着念着，你真的就回来了！”乔三槐拉着萧峰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待他细细问过萧峰离家这几年的情况后，他才注意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提着锄头的月月。
“姑娘，老汉好像在哪见过你。”乔三槐细瞧了月月面容后道。
“乔大伯忘了？上次枣子熟的时候，您还请我吃了几粒呢！”月月稍稍一提醒，乔三槐便回忆起她上次的到访。
“对对对，”乔三槐笑道，“我想起来啦，你还给我和老婆子说了峰儿不少事。”
乔家夫妇住在少室山脚下，见到最多的是上山下山的少林寺僧人，平日里并无访客，也听不到江湖事。
月月上次到访时给他们分享了萧峰当上丐帮帮主后的许多事，这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儿子却在亲历的世界。
虽然月月只留宿了短短一夜，但是她给乔三槐夫妇分享的一切，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存在于他们的夫妻闲话中。
“你们回来是大喜事，你娘定会做上一桌好菜，我也跟着有口福啦！”乔三槐领着萧峰和月月往家走，乔家围着栅栏的院子已在眼前。
上次月月前来拜访时还是三间土屋的乔家，如今已盖上了青砖瓦房。
“峰儿，你瞧瞧，这是我们的新家！”乔三槐笑着和萧峰介绍新盖好的屋子，“这还要多亏了你的朋友帮忙。你在外面忙没时间回家，他们可没少出力。”
萧峰听得有些迷茫，他向来只请丐帮弟子给父母带些衣食回家，何时找人帮忙为父母盖房？
正当他欲详问乔三槐有关瓦房之事时，一旁的月月趁着乔三槐不注意，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这是她在与萧峰离开洛阳前，专门嘱咐群香斋洛阳分店的掌柜给乔家盖的。
这个掌柜处事周到，明明不是江湖人，看着和萧峰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并不影响他成功取得乔三槐夫妇的信任，让他们打心眼里认为这就是萧峰出钱为自家盖的屋子。
月月的动作让萧峰登时明白乔家的新变化定与她有关。
为了不露馅，萧峰便和着乔三槐的话道：“儿子在外面辛苦，不就是为了能让爹娘的日子过得好些吗？这屋子你们住着舒服就好。”
乔三槐笑着道：“舒服，舒服极了！”
在他看来，这是萧峰的一片孝心，他怎么会觉得不舒服呢？
“老婆子，你瞧瞧谁来了！”推开院门，乔三槐冲着屋子里面大声喊道。
正在厨房里忙着煮饭的乔氏听见声音，忙走出屋子：“来了来了。你是把谁带回来了，这么着急地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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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一出屋门，一眼就看见了将原本就不高的乔三槐衬得更加瘦小的萧峰，两手抹了抹身上的围裙，急急向他跑来：“峰儿，你回来了！”
萧峰上前一步，一把接住乔氏，动情道：“娘，是我回来了！”
说话间，乔氏的双眼便被泪水沁满，她捧着萧峰的脸，一遍遍地说着“瘦了”。
弯腰任她触碰的萧峰道：“娘，我没有瘦，是您瘦了。”
明明他离家时乔氏还是满头的青丝，如今她头顶的头发已变成花白的颜色。
“娘哪里瘦了？”乔氏嗔道，“娘现在好着呢！”
她指着放在院子一侧的鸡笼，还有另一侧的猪圈道：“瞧瞧，这些都是娘养的，等会杀给你吃！”
乔氏原本只看向萧峰的眼睛因为向他细数家中变化的缘故从他身上移开，因而注意到了站在乔三槐另一侧的月月。
“这位姑娘是？”乔氏看向月月的目光中爆发出狂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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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雁门关契丹人29
“娘, 她是我姐姐，萧月。”萧峰将月月拉到自己身旁，向乔氏介绍。
“姐姐？”乔氏的眼睛停留在月月的脸上, 语气有些飘忽，“年纪大点也很好。”
“大娘，您不记得我了吗？”月月忽略“年纪大”这个话题, 主动和乔氏打招呼。
乔氏眯起因为常年做针线活有些老花的眼睛，看清月月的长相后才道：“瞧着是有些眼熟。”
“老婆子，月月去年秋天的时候来过，你不记得了？”已经想起与月月的相见的乔三槐提醒道。
乔氏被他这么一点，恍然道：“是是是，我们见过的！我还和你聊了和峰儿有关的好多事，你当时就说你是特意为了峰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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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听了乔氏的话，不由看向月月，明明月月主动暴露身份后，他们基本上都待在一块，他可没见过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在认你之前, 我总得了解一些你的情况吧。”月月动动嘴唇, 她的声音便传入萧峰耳中，而站在他们身旁的乔三槐夫妇却一无所知。
萧峰无法反驳, 因为如果寻找失散家人的是他，他也会更可能多地搜集信息。
他心里有些别扭，不过是因为被套信息的人是他的亲人。
有月月，就会有别人。
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因为自己刻意接近乔三槐夫妇, 萧峰都不敢想。
这是他为人子的失职。
在萧峰为自己前些年一直将心神放在丐帮上。从而忽略了一直关心自己的养父母时, 脸上难免有些愧疚。
就在这时。乔氏一手拉着萧峰，一手拉着月月, 四人一起进了屋子。
乔氏不是什么大厨。一直以来她做菜使用的食材多产出于乔家的菜园，也没有机会得到做功较为复杂的调料。但这并不影响她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为招待久为归家的萧峰和同他一起来的月月做出一桌美味的菜肴。
一顿主客尽欢的午饭结束，踌躇许久的萧峰终于在乔三槐夫妇面前吐露实情。
“爹、娘，有些事情其实不告诉你们也行，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是从我口中知道这一切的，而不是通过一些不相干的人。”萧峰鼓足勇气道。
乔三槐和乔氏对视一眼，对萧峰道：“峰儿，你想说什么？”
他们作为养育萧峰二十多年的人，从他一进门便看出他有心事。只是他们并不了解萧峰这些年的经历，无从猜测他想说的会是哪方面的事。
萧峰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向乔三槐夫妇介绍月月：“爹娘，这是我的姐姐。亲姐姐，同父同母的那种。”
他终于说出站在院门里没说的那句介绍之语。
乔三槐和乔氏听后，完全无力维持脸上缘由的笑意。
“峰儿，你别开玩笑，”乔氏赶忙道，“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哪来的亲姐姐？”
乔氏收回了看向月月时和蔼可亲的目光，绷着脸地对她道：“萧姑娘，骗峰儿对你是有什么好处吗？”
她大声地对月月强调：“我们是峰儿的父母，真真的！在峰儿之前也没有生过你这么一个女儿。”
她像一只要被敌人夺走幼崽的母兽，站在萧峰身前张开双臂，阻止月月看向萧峰的目光。
“乔大娘。峰儿真的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么？”月月笑着问乔氏，“他难道不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人送到你面前的吗？”
乔氏听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神色慌张道：“你、你从哪里听说的？”
月月敢在乔三槐和乔氏面前提起这件事，自然是对自己说出的话有十足的倚仗。
汪剑通最想保守的秘密，就是雁门关一役的带头人是玄慈这件事。
既然玄慈参与雁门关一役的事早已在萧家人面前暴露，他自然没有继续保守秘密的必要。
何况萧峰已经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当年将他送给乔三槐夫妇一事，在汪剑通看来，此处并无什么值得保密的地方。
所以当月月询问汪剑通有关二十五年前他们将萧峰送人的情形时，汪剑通便将所有的细节一并告知于她。
“大娘只需回答，我说的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可以了。”月月笑着道。
不需要月月将当年的所有细节都和乔三槐夫妇回忆一遍，自萧峰介绍月月是他的亲姐姐起就一直没有吭声的乔三槐大声道：“够了！峰儿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他确实如你所说，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的晚上，两个江湖人敲响我们家的房门，送给我们的孩子。”
乔三槐颤抖着承认后，转头看向萧峰，目带泪意：“那两个人说，他们原本是打算将你送到少林寺当个小和尚。走到这里，又觉得应该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便找到了我们家，将你送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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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颓然地坐下，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又增添了几道：“他们要求我们一辈子都不得向你透露这个秘密。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亲人在世，并将你的身世告诉了你。”
乔三槐看向萧峰的目光里，有悲伤，也又为他产生的欢喜：“我们的峰儿不是一个没家人要的小孩子，真好。”
“爹！”萧峰听到这里，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冲到乔三槐面前，将比他瘦小许多的乔三槐一把抱住。
乔三槐拍了拍萧峰的后背：“峰儿，你还愿意认我这个爹吗？”
“当然！”萧峰大声承认，并将站在乔三槐身边的乔氏一起搂住，“你和娘永远都是我的爹娘！”
月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场景，没有出言打扰。
她真心觉得萧峰虽然身世崎岖，但是他真的在某种方面来说是一个极幸运的孩子。不论是他的亲生父母，还是他的养父母，他们都在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萧姑娘，我们没控制住情绪，还请见谅。”缓过神来的乔三槐对月月道。
他们希望萧峰能一直一直他们当儿子的心情是真情实意的。同时他们也明白，萧峰的亲生姐姐月月并不一定愿意接受这一切。
她肯定是希望萧峰能回到他们亲生父母这一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萧峰。
乔三槐和乔氏今日虽然只瞧了月月一人，但他们已然明了未出现的萧峰亲生父母是何态度。
“二位是情之将至才会如此，我有什么好见谅的呢？”月月非常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峰儿和我们失散时才刚满周岁，他这些年是因为有你们的照顾才能长大成人，是我们一家该好好谢谢你们才是。”
“那你们以后不会不让峰儿见我们吧？”乔氏担忧地问。
“怎么会？月月笑着道，“”峰儿都是那么大的人了。他想什么时候见你们，他自己决定就行。”
得了月月的承诺，乔三槐夫妇总算松了口气，他们所求不多，有生之年能多见几次萧峰便好。
他们也没有让萧峰留在自己身边承欢膝下的想法。从萧峰十六岁被汪剑通收为徒弟，并加入丐帮后，他们每年见到萧峰的次数就在逐年减少。当萧峰当上丐帮帮主后，他们更是连一面都没见过。
说起来，今天还是萧峰当上丐帮帮主后，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见面。
“峰儿，你不是说你当了丐帮帮主，不方便在出现在少林寺附近吗？”乔三槐还记得萧峰第一次托丐帮弟子给他们带孝敬给他们的衣食时，特意请人传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三槐夫妇知道萧峰在外面有大事要做，他们当父母的在大事上帮不了他，那就只能尽可能地少麻烦他，以免拖他的后腿。
这些年他们从未提出过一次让萧峰回家看看的请求，平常就算遇到困难，也想办法自己解决。
从见到萧峰的惊喜，以及得知萧峰知晓自己身世的惊诧中缓过劲儿来，乔三槐才想起这件事。
萧峰听后嘴角一僵。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为丐帮付出的不只血汗、心力、同族的生命，还有他原本可以和乔三槐夫妇相处的时光。
要知道，乔三槐夫妇收养他的时候年纪已经接近四十岁了。二十五年过去，他们已经是将近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①，如今这年头，人能活到七十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了。
这样一算，萧峰就算从现在起日日和乔三槐夫妇待在一起，他们相处的时光也已经变得极为有限。
萧峰之前不会想家、不会思念父母吗？
会的。
只是他觉得自己有大事要做，他是在为振兴丐帮努力，为抗击辽国努力，为拯救宋国百姓努力，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是月月的到来为他揭开了汪剑通隐藏二十五年的真相。
原来他的父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都不是宋国人。
那他这些年的劳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一瞬间萧峰甚至觉得自己是汪剑通等人特意培养出来的对付契丹人的武器。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用契丹人来对付契丹人，这样宋国的损失才会降低到最小。
萧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产生这种阴暗的想法，恩师不是恩师，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这种突然降临的真相曾让萧峰整晚整晚难以入眠。
他从未与月月分享过这些，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自己愚蠢至极。
与亲生父母已经相认，又与养父母说开的萧峰早已不再心中纠结这些，他只是坦然地告诉乔三槐夫妇：“爹、娘，我已经不做丐帮帮主了，以后能有许多时间陪你们了。”
“好好好，”乔氏拍着萧峰的手道，“这个帮主不想做就不做啦，峰儿开心最重要。”
她其实不懂丐帮帮主是多大的官，她只知道萧峰提到“丐帮帮主”这个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绝不是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出自杜甫《曲江二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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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雁门关契丹人30
“峰儿, 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比起只在意萧峰想法的乔氏，乔三槐的考虑就多了一些。
他知道就算是镇上的一个店里的掌柜都不一定能说离开就离开，更别说听起来就比掌柜厉害许多的“丐帮帮主”了。
萧峰很想回答没事, 但是对上乔三槐和乔氏关切的眼神，从不在家人面前谈及在外辛苦的他有些犹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他如今已软弱到需要通过从家人身上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而是他考虑到自己虽然是找了个理由主动请辞丐帮帮主之位, 但他身上始终存在“契丹人”这个身份炸｜弹。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萧峰相信以汪剑通、玄慈、智光的为人，不会在保守秘密二十五年后，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但是汪剑通在萧峰继任丐帮帮主之位前做的那些布置，很难保证有没有被人看透。
汪剑通的保证萧峰相信，但是月月告诉他，汪剑通的那些布置防君子不防小人，光是如何能在不破坏火漆的情况下取出藏于信封中的信纸的方法她就掌握十多种。
这些人收到汪剑通的布置，必然会藏到秘密之处，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的亲人朋友不会好奇他们隐藏的秘密呢？
说不定早就有人知道萧峰的身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曝光机会, 这才隐而不发。
更何况, 知晓雁门关一役的除了萧家四口，以及在萧远山手上侥幸活命的三位幸存者, 还有给玄慈递假消息的幕后黑手。此人对雁门关一役后事态的发展究竟了解多少，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
现在的萧峰不怕身世曝光，但他不想乔三槐和乔氏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契丹人后，再由他人转述得知此事。
得知当年的真相, 又亲自去了一趟辽国, 与普通的契丹百姓相见后，萧峰已经没有初初得知自己实为契丹人时那般抗拒。
他是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的孩子, 他的父母也并非以屠杀宋人、侵占宋人财物的恶人，他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自己的身世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人托生在宋国，还是托生在辽国，并非自己所能决定的。但是他可以选择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已做宋国人二十五载的萧峰不用询问他人，都能猜到宋人对契丹人的态度。
当丐帮帮主的时候，他在意的人、事、物有很多很多，但是卸去帮主之位的他，对这些已经没有多少在意的了。
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他对乔三槐和乔氏还是非常在意的。
萧峰并不希望一向疼爱自己的养父母，因为得知他是宋人眼中形如恶鬼、凶狠残暴的契丹人，而对他心生厌恶，看向他的目光中也永远带着恐惧。
但是隐瞒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他宁可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发生，也不想日后回来拜访乔三槐父母，迎接他的不是热情的笑容、温暖的怀抱，而是充满提防、抗拒、惶恐、愤恨的目光。
在心中措辞许久，萧峰才道：“爹、娘，你们可知道契丹人？”
不怪萧峰先有此问，因为他在拜汪剑通为师，并加入丐帮前，在这个家生活了十五年，他从来没有听乔三槐和乔氏说起过契丹人。
乔三槐和乔氏同时摇头。作为久居山野的平头老百姓，他们最多也就知道本县县令的姓氏，连他具体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县令上面还有什么官儿了。
就像他们明明就生活在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脚下，但他们也不清楚少林寺的方丈是哪位。
登封位于中原地带，距离宋国和周边各国的边境都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宋国自立国以来便是重文轻武，朝廷没有足够的武力，对江湖的掌控自然就弱。所以宋国的朝廷就算募兵，也不会在属于江湖第一大派的少林派庇护区域的少室山附近招募兵卒。
所以，与他国的战事对乔三槐夫妇而言其实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只有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会从别人的讨论中听一耳朵。
宋国附近有契丹人、女真人、吐蕃人、西夏人大理人。
乔三槐和乔氏曾经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宋国的邻居。但这些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邻居，两位老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实感，这些邻居在他们心里，远没有乔氏养在院子里的小鸡崽儿重要。
“峰儿，你是契丹人？”乔三槐见识是不多，但他又不傻，以他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的了解，萧峰突然提到契丹人，那么令他不当丐帮帮主的麻烦事必然与契丹人有关。
契丹人阻止不了萧峰继续当丐帮帮主，只有他自己的契丹人，才会对他当帮主有影响。
要知道李家村的村长必须得是老李家的人，他们绝对不会让姓王的当李家村村长。
由此类比，宋国汉人组建的丐帮，大概率也不会让身为契丹人的萧峰继续当帮主。
萧峰见乔三槐和乔氏并没有因为他坦白自己实为契丹人而神色生异，紧绷的心便跟着放松了些许。
他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胸口，对乔三槐夫妇道：“爹、娘，你们可记得孩儿的胸口有一个青色的狼首刺青？”
乔三槐和乔氏点头，萧峰胸口的狼首刺青他们从汪剑通和智光手中接过他时就发现了。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胸口被刺上了栩栩如生的狼首刺青，任哪个人看见了，都会对此记忆犹新。
他们不了解这个狼首刺青的意义，但是他们清楚这个刺青必然是在萧峰未满周岁前刺上的，不会这孩子被送到他们手中时，胸口被刺过的地方也不会长得这般好。
都说时人身上多有刺青，但这说法只是针对人而言的。
乔三槐的身上就没有刺青。他的亲戚朋友当中也没有身上有刺青的人。
在土里讨生活得平民百姓，谁会在身上刺朵花？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随便哪个伤口都有要人命的可能，谁会没事给自己增加些不必要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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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七岁的时候，乔三槐曾经生了一场重病，这场重病把乔家的家底掏空了都没治好。要不是少林寺的一位和尚给乔家送了药，乔三槐如今哪能坐在这里听萧峰坦白自己的身世。
因而能给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刺青，还能让他恢复得这般好，这就足以说明萧峰的来历绝非一般。
但是乔三槐和乔氏当时已年近四十，一直都没有孩子的他们突然获得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机会，并且将孩子托付给他们的人，还再三要求他们要对孩子的身世保密。
这就足以说明，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直当这个孩子的父母！
真是天降喜事！
乔三槐和乔氏不愿意、更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想要有一个孩子的心战胜了一切，他们果断选择忽略掉萧峰身上的刺青。
萧峰在此刻提起他胸口的刺青，乔三槐夫妇当即意识到，这个刺青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萧峰的身份和来历。
“峰儿，你胸口的刺青是契丹人才会有的吗？”乔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峰点头承认，并向乔氏解释道：“是的。在辽国，和我同一个部族的男子的胸口都会有这么一个狼首刺青。只要露出这个刺青，彼此就能知道对方是同族。”
乔氏动动嘴唇，犹豫再三才小声道：“峰儿，我进城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契丹人。他们都说契丹人是恶鬼投胎、性情暴虐、喜好杀人，比那些坏人还要坏上百倍、千倍。但娘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娘的峰儿是一个孝顺能干、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呀？其实你并不是契丹人。”
乔氏的眼中带着期待，她期待萧峰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萧峰却只能满含歉意地告诉她：“娘，我确实是契丹人，我真正的名字是萧峰。峰，就是乔峰的峰。萧，就是我的姓氏，来源于契丹的萧氏部族。”
“所以，你是萧峰，不是乔峰，对吗？”乔氏的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她用带着水光的双眼向向萧峰确认，“那你还是我的孩子吗？”
萧峰捉住乔氏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她感受自己的温度：“娘，不论我是萧峰还是乔峰，我都是你和爹的孩子，这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的。”
萧峰十六岁加入丐帮，转眼已是十年时间过去。他都数不清自己究竟认识多少丐帮弟子。
大家聚在一起，偶尔会谈及自己的过去。萧峰从他们口中听过形形色色加入丐帮的原因。
其中从小被父母打骂，后来才发现自己并非他们亲生孩子的就有好几个。
所以萧峰从月月口中得知自己并非乔三槐夫妇亲生子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世界崩塌。
令他世界崩塌的是他得知自己不仅不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
所以说就算汪剑通等人将萧峰托付给乔三槐夫妇，萧峰的日子最终能过成什么样，还是取决于乔三槐夫妇如何对待这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
事实证明，汪剑通他们选人的能力还是非常可以的，乔三槐和乔氏对萧峰视如己出，尽己所能地对他好，给了他一个清贫却快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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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雁门关契丹人31
少林寺位于少室山南麓。
时值春末, 山门旁的柏木森森，山风习习吹过，涤荡访客心中的躁气。
“这少林寺不管什么时候来, 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月月仰望着山门，忍不住感叹。
“姐姐来过少林寺很多次吗？”萧峰问道。
月月被他问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作为萧月其实从来没有造访过少林寺。
她最接近的一次, 是去年秋天追赶窥视乔家的萧远山的那次，当时萧远山差一步就翻进少林寺院墙内了。
“我去年不是来拜访过乔大伯和乔大娘嘛，”月月随口糊弄了萧峰一路，转而问他道，“少林寺这么有名的寺庙，你就住在这附近，应该来过不少次了吧？”
没成想萧峰竟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是的，虽然他从七岁起就跟着玄苦大师学武，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进过少林寺。
他从前没有想过为何玄苦不让自己去少林寺看他，如今知晓自己身世，才明白其中缘由。
只是一提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当年的雁门关一役, 这对萧家人来说始终是个伤疤, 萧峰不欲多提，只能沉默。
月月不知萧峰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想了这么多, 她只是随口调侃道：“你这情况不就和住在洛阳，却从没参加过洛阳的万花会一样嘛。”
洛阳的万花会极其盛大，城中有万千牡丹争奇斗艳。城中游人络绎不绝，有无数皇家贵胄、世家财阀、江湖豪侠、文人雅士赶往此地参加这场花的盛筵。
月月没有正儿八经地加入过洛阳的万花会, 但她曾在上个世界赶了一场万花会的花市。她在花市购入了品种繁多的牡丹花, 一路不停地将满车的牡丹花赶到兰州，赠与白飞飞。
谁知萧峰听了她的比喻, 不自在地抿抿唇：“你说的万花会我也没参加过。”
月月听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萧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她哪知道，萧峰不仅自己不去万花会，每年还在万花会开始前提前约束丐帮众人的行径。
丐帮虽然是江湖第一大帮，名字喊得响亮。但是在其他远离江湖事的人眼中，他们就是一群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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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峰的约束下，丐帮帮众偷东西的行径少了许多，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他们给其他人的印象始终都是拉帮结派、偷鸡摸狗、满身脏污，反正没什么好印象。
萧峰事先提醒，就是为了避免丐帮众人给参加洛阳万花会的游人带来困扰。
月月不知其中因由，抬手拍了拍萧峰肩膀道：“没参加过又不是什么大事。走。今天我就带你这个从小住在少林寺附近的人逛一逛少林寺。”
说罢，她抬腿便往山门走去。
“等等，”萧峰一把拉住月月的胳膊，阻止她前进，“我觉得我们今日之行没到非得正式地从山门走。”
月月转过身子，在萧峰面前站定：“没想到你竟这般为玄慈考虑。”
萧峰一脸正色道：“虽然玄慈当年误信他人，没有经过调查就带领一群江湖人对我们一家动手。但他那颗为国为民的心，我还是尊敬的。他又不是因为一己私利才做下这等错事，事后也在努力弥补。我这些年能过得如此顺利，也有他在暗中出力。”
萧峰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中，有二十五年都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宋国汉人。他自小便是以宋国汉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摆脱这样的思维方式。
萧峰见月月看向自己的神色颇有几分复杂，以为她对玄慈当年之举一直愤恨不已，这次来是态度坚定地要找玄慈麻烦的。
怕月月冲动行事，萧峰特意补充一句：“虽然姐姐你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但是此地乃是少林寺的大本营，僧侣数量众多，我们俩贸然冲上去，难免寡不敌众。若是有所损伤，令爹爹妈妈心疼就不好了。”
从萧峰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他便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萧峰原本是顶顶在乎家国大义、江湖大义的人。但他如今却失去了宋国汉人的身份，家国、江湖、丐帮，在身世被揭开的那一刻，都与他失去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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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大义”已变得和他毫无关系，如今能值得他在乎的只有家人。他的人生目标从关系千千万万人的大事，变成只与他一家四人相关的小事。
能接受这样的变化，萧峰自然是狠狠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现在的他已全然接受了如今的生活。
他在做宋国汉人的时候，一心为了宋国考虑；做丐帮帮主的时候，一心为了丐帮考虑。
萧峰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宋国、无愧于丐帮。现在他是萧家的孩子，为萧家遭受的苦难求个真相有何不对？
只是他思及阖家团聚，近在眼前，不值得为了一时的痛快，给玄慈找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此时更不应该将此事大张旗鼓地闹开，万一让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得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你考虑得很对。”月月点点头，同意萧峰的提议。
实话实说，月月其实对带头埋伏萧家四口，导致原本幸福美满的萧家人遭受这番痛苦的玄慈没有恨意。
当然，她看他不爽也是真的。
她对玄慈是现在这个态度，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知道玄慈也是被人利用，并非存心要害萧家四口。
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虽然以萧月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但她仍然无法将自己很好地带入到萧家人的角色当中来。
月月在和系统绑定前，正职是混迹各个剧组当武替。虽然当武替并不需要多少演技，但是混剧组时间长了，她也接受了一点点表演艺术的熏陶。
坦白说，她的演技着实有限。不过还是能糊弄一下对她完全陌生的人的。但是更进一步就不行了。比如，将自己完全带入到所饰演角色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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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月月在这个方面仍然没有什么进步。
幸好提供愿力的原主都是年龄小且交际简单的人，要不然她完成任务的最大困难就变成了如何在不被原主身边人怀疑的前提下顺利进行任务。
在上个世界，月月和白飞飞之间的姐妹之情是因为她们在一起生活多年，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加深的。
但是这个世界的情况却和上个世界的完全不同。月月进入这个世界后，朝夕相处地变成了两个浮在寒潭之上的大冰块。
周羲娘是完全不会动的植物人，春生长老偶尔能出现一下，但他们的接触也着实有限。
月月独自在深谷中生活了许多年，能和她正常沟通的只有系统。
然而正是因为有系统的存在，月月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反而加重了许多，更是难以将自己融入其中。
自月月为了寻找逍遥离开深谷起，她所接触的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开始逐渐增多。此后她又先后找到了萧远山和萧峰，但是她和他们、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层。
在她心里，她和萧远山、萧峰，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若是其他人在得知玄慈是造成自己一家分离，使得他遭受许多本不该承受的痛苦的罪魁祸首之一，必然会对他愤恨不已。
但是，月月更多的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发生的这一切的。
她同情萧家四口的遭遇，对玄慈、汪剑通、智光等二十一人在雁门关外的所作所为极度不爽，发自内心地嘲讽他们完全没有脑子，像傻子一样被人当木仓使的愚蠢行径。
但她更多的是将这一切当作她完成任务前期必须要闯祸的困难关卡。
因为她始终记得真正的自己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所谓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其实都不是她的。
所以她很难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代入到萧月这个角色当中来，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考虑所有问题。
由于萧远山和萧峰都和萧月分开多年，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萧月是个什么样子，只以为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月月就是真正的萧月，认为她偶尔的游离和冷漠都是因为常年生活在冰冷的深谷的缘故。
*
月月和萧峰的武功都极为高强，所学轻功是当世最高妙的轻功，他们又都是做事干脆利落的人，一但确定进入少林寺寻找玄慈的方法，他们就立刻开始实施。
两人脚踩柏树树枝，像两只飞鸟般飞过遍布少林寺的柏树枝头。途中他们没有惊扰到少林寺的任何人，最终顺利地停在少林寺的一个僻静角落。
“你可曾听玄苦大师说过他的住处在哪里？”由于少林寺的面积过大，而且也没有站在最高处鸟瞰全景的月月暂时帮助系统探索出整个少林寺的地图，因此她也无法请系统分析她从未接触过的玄苦所在。
萧峰摇摇头：“师父他从未和我提起过。”
很显然，玄苦从来没有升起过想要萧峰来少林寺见他的年头。
月月立刻闭嘴，她发现她好像不小心戳中萧峰的伤心事了。
“那我们就找个人问问吧。”月月果断放弃通过玄苦找到玄慈的方法，向萧峰提议道。
虽然找个和尚问路会暴露他们闯入少林寺的事实，但也比继续在这里像个晕头鸭子乱转强。
就在月月思考从哪捉个和尚问路时，一个肩抗扁担，扁担两头各挂着一只木桶的小和尚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所在角落的水井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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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雁门关契丹人32
小和尚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 长着一双浓眉大眼，有些外翻的鼻孔和偏厚的嘴唇令他多了几分憨直气。
“小师父，你是来这里打水的吗？”小和尚一个晃神, 一个身穿青绿色裙衫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清朗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鼻间有一阵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
“你、你……女施主, ”小和尚慌张地看向四周，确定自己仍身处熟悉的环境后，才定定神道，“这里是少林寺。”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也就是月月回道：“我知道这里是少林寺呀。”
头一次和异性说话的小和尚涨红了脸：“这里是内院，女子不能进来的。”
少林寺的外院有专门接待前来上香祈福的女客之地，不过也是不给留宿的。能在那里接待香客的僧人需研习佛法到一定程度才行，小和尚暂时还达不到那样的水平。
按照少林寺的规定，他现在身处的内院，是决计不允许有女子出现的。
他不知道月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寺中的师兄弟又是为何不曾察觉到她的行踪的, 但他知道, 这种情况是大大的不对。
“我来寻住在少林寺内院的和尚，不进入内院又怎么能找到人呢？”月月反问他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 认真建议：“阿弥陀佛，女施主可以前往外院，告知知客师叔你的来意，若是确有需要, 女施主要见的人定会出来与你相见。”
月月摇头道：“我就是不想让许多人知道这件事, 才想自己过来见他的。”
“阿弥陀佛，女施主本寺的僧人都需要遵守本寺的规矩。”小和尚的态度依旧认真。
月月又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她又怎会因为小和尚提醒一句就折回头按照流程去见玄慈？
“小师父，你不会因为认不全你们寺里的所有僧人才这样说的吧？”
“阿弥陀佛，小僧自幼便在寺中修习，人自然都是识得的。”小和尚回道。
“那你们的方丈玄慈住哪？”月月直接抛出现身见他的目的。
“方丈住……”小和尚本是顺着月月的话准备继续往下说，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问题，忙止住话头，呆呆地看着她，“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不是不知道，”月月了然道，“看来小师父你是知道他住在哪间禅房的。”
小和尚抿紧双唇，拒绝再吐露一个字。
“小师父你不乖哦！”月月凑近小和尚，在他努力向后仰的瞬间，突然在他的右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这个响指如同一道炸雷，将小和尚震在原地，他的双眼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使得他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双眸彻底失去光亮。
“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呀？”月月问出第一个问题。
“虚竹。”小和尚虚竹的回答十分简单。
“虚竹小师父，你的师父是哪位大师？”
“小僧的师父是慧轮。”虚竹不带任何警惕，直接将答案道出。
“你知道玄苦大师住在哪间禅房吗？”月月回身看了一眼躲在树上屏息静气的萧峰一眼，问出他极想知道的问题。
“玄苦师伯祖住在……”虚竹不作任何抵触，给出答案。
“那你们方丈住在哪里？”最后，月月问了她拦住虚竹真正目的。
“方、方丈……”许是对月月提出的问题的答案不甚熟悉，虚竹哼哧哼哧给出答案。
“今日你太累了，不小心在打水的路上睡了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醒了。”月月在虚竹耳边快速低语一句，随后抬手在他的面前一扬。
一些不起眼的灰色粉末弥散在空气中，随着虚竹的呼吸，被他尽数吸入肺部，在他的身体四散开来。
僻静的角落除了虚竹再无一人，他担着扁担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呼呼睡去。他上身的僧衣因他的动作掀起一角，露出后背的戒点香疤。
隐藏在树冠之中的月月见状对萧峰道：“说不定这位虚竹小师父的身世也另有一分隐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峰手指在虚竹后背若隐若现、不知数目的戒点香疤道：“可是因为这个？”
月月点头：“此物并非先天形成，既是后天人为，定有其目的。总不能是少林寺除了在人头顶点上戒点香疤，连人家的身子都不肯放过吧？”
*
“你是先去见你师父，还是先去见玄慈？”远离虚竹昏倒之地后，月月征求萧峰下一站的目的地。
“先去见师父。”萧峰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他心里清楚，见了玄苦之后再见玄慈不会耽误任何事，但是见了玄慈之后，就未必有机会见玄苦了。
萧峰自十六岁加入丐帮后，基本上就没怎么回过家。而玄苦常年待在少林寺中，若非有要事绝不下山。如此以来，萧峰哪有什么与他相见的机会呢？
既然萧峰已作出决定，两人当即便按照虚竹所透露的讯息直奔位于少林寺“证道院”最西边的一座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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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一点都不担心虚竹说的是假话，她在现身与他相见之时便朝他撒了失魂散。
但凡中了失魂散的人，必定神智失守，旁人问什么便答什么，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绝无胡言乱语，随便给个答案的可能。此药最适合审讯之用，且解毒后能将中毒前一炷香内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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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至黄昏，天色渐渐变暗，唯有太阳落山之处有霞光阵阵。
证道院的烛光还未亮起，最西边禅房有木鱼声阵阵。
萧峰立在门口，静听屋内的诵经之声，原本准备扣门的手停在门前，不愿打扰玄苦参佛。
“阿弥陀佛，佳客既来，为何踯躅于门前？”屋内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同时停止，玄苦的问题传入萧峰耳中。
萧峰当即收回手，抱拳躬身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①”
“峰儿，你既已来此，还不快快进来见我？”从玄苦的声音里，萧峰已能听出其中含着的笑意。
于是玄苦的话音刚落，萧峰便推开禅房的门，大步走进其中，冲到玄苦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弟子萧峰特来拜见师父，弟子常年在外，未曾随侍师父周围，还请师父恕罪。”
“萧峰？峰儿，你不是姓乔吗？”萧峰多年未见恩师，情绪激动，失了谨慎，在玄苦面前一时秃噜嘴，说了如今已经习惯的真名。
萧峰抬起头，对上玄苦关切的目光，这些时日因为身份突变而积压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由得失了眼眶：“师父，弟子前不久才得知自己身世，我原是姓萧，而非姓乔。住在少室山脚下的乔三槐老公公，原是我的养父……”
萧峰的性情坚韧，突遭大变亦能很快冷静下来多加思量，努力用最理智的态度去面对一切。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负面情绪，那些他未曾显露的负面情绪全部被他压在心中一角，慢慢进行消化。
从汉人一下子变成敌对的契丹人，萧峰打从心里希望这就是他做的一场噩梦，等噩梦醒来，一切都恢复如常。
他不知道梦醒的那刻会是他生命的哪个阶段，即便是他还未当上丐帮帮主的时候他也不在意，只要他还是汉人，是乔三槐夫妇的亲生孩子就好。
可是他等这场梦醒来已经等了大半年，如今他已经能坦然接受这就是现实。
当这一切发生时，自小心智就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一直以来都只有喝酒的朋友而无交心的朋友的萧峰发现自己所有的心事都无人可以诉说。
萧峰有亲人恩师。
只是乔三槐夫妇是远离江湖是非的平民百姓，萧峰不想也不愿让他们掺和进这些是非。便是在乔家告诉他们自己身世时，也只是说亲姐萧月寻到他，他才得知自己身世。
至于他为何是由两个江湖人送到乔三槐夫妇手中，萧峰并没有为他们解释，所幸他们也没有多问。
汪剑通更不必说，他是雁门关一役的亲历者，论起来是萧峰正正经经的仇家。只是他这些年对萧峰亦有恩情，两人的恩仇难以理清。
萧峰如今已不知如何与汪剑通相处才是正确。或许两不相见才是他们师徒最好的结局。
而萧峰的亲生父亲萧远山，还有他的亲姐姐月月。萧峰清楚他们是自己的血脉亲人，这世上也没有比他们与自己更加亲近的人了。但是血脉始终只是血脉，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全然陌生的二十五年。
受了二十五年宋国文化熏陶的萧峰很多时候都在避开与萧远山之间的理念冲突。他只有血液里流淌的是契丹人的血，但他从思想上仍然是宋国汉人的思想。
而且雁门关一役发生时萧峰刚满周岁，他对当时发生的一切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无法感同身受萧远山的恨。如此种种，萧峰如何能将自己真实的感受向他倾诉？
在萧峰所有的亲近之人中，唯有玄苦，也只有在玄苦面前，萧峰方才有示弱的可能。
玄苦只轻唤了一声“峰儿”，便引动了萧峰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令他将自己所有压抑的情绪尽数倾泻。
待萧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尽数向玄苦吐露，一向做事谨慎的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多似乎失了分寸。
“峰儿莫慌，此前种种，你并无错处。”玄苦一点都没有因为萧峰身上契丹人的血脉而对他心生厌恶，反而是出言安抚他的情绪。
“我虽不知当时发生何事，但是二十五年前，玄慈师兄的确离寺许久，回来之后亦有很长一段时间神色不对，诵经的时间也比往日增加许多，”玄苦向萧峰打开记忆的阀门，同他分享自己的记忆，“现在一想，原是他得知有人要来本寺盗取武功秘籍，一时竟失了方寸。”
他用睿智深邃的双目看向萧峰，语气和缓：“峰儿，只要你所言句句属实，师兄定不会推诿半句。你不是说你与你姐姐一同前来吗？那就请她现身，我们一起去见师兄。”
萧峰扭头看向敞开的木门：“弟子进来之前，姐姐就在我身边。”
一阵风吹动木门，门前却无任何影踪。
第114章 雁门关契丹人33
萧峰起身对玄苦道了一声失礼, 走出禅房寻找月月的身影，却发现她已全然没有了踪迹。
他心知月月并非莽撞乱闯之人，但在心中不免会为她担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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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 萧峰已离开玄苦的禅房。］随月月立在大雄宝殿的屋顶之上，俯瞰这个少林寺，将它的地图扫描进自己数据库的系统在监测到萧峰离开玄苦的禅房后, 立刻告知月月。
“知道了。”专门花了200积分实时定位萧峰所在的月月旋即离开大雄宝殿的屋顶，朝着玄苦的禅房飞去。
春末少林寺的夜晚仍带着些许寒凉，肃穆的禅院空寂无声。
月月的脚尖轻轻点在屋顶的瓦片之上，转眼飞过数间禅房。
今夜无月，天上有些繁星点点。
一道黑影忽地在星光下闪过，直奔少林寺的西北角耸立的阁楼而去，只给月月留下一个模糊的黑点。
“系统，刚才那边是不是有人？”月月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确实有人。］系统答道。
月月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少林寺的守卫不够严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有萧远山肆意出入藏经阁二十年，后来者如此人, 亦是毫无阻碍的随意进入其中。
说罢, 月月继续朝着玄苦的禅房飞去，未向藏经阁多投一个眼神。
系统对此见怪不怪, 它的宿主向来是以任务为先，除非时间十分充裕，否则她是绝对不会去管旁的闲事。
萧峰走出玄苦的禅房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月月便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姐姐是去了哪里？”萧峰问道。
月月才不会说自己去开地图了, 只说了自己走开的其中一个原因：“你和你师父许久未见, 必然是有许多话要说，我站在外面总不能一直堵着耳朵不去听吧？”
星光虽弱, 但是以月月的夜视能力，还是能够轻易地看出萧峰微红的眼眶有些些许湿润。
“阿弥陀佛，”玄苦走出禅房，对着月月双手合十道，“贫僧玄苦，女施主便是峰儿的姐姐吧？”
月月连忙回礼：“大师多礼了，您叫我萧月便是。这些年多谢您对峰儿的照顾，若非遇上您，他也不会长得这般好。”
正如萧峰在心中最亲近、依赖的人是玄苦一样，在这些年对萧峰施与善意的人中，萧家人最感谢的也是他。
“你们姐弟二人到访敝寺的来意峰儿已经告知贫僧，玄慈师兄今夜并无要事，贫僧便陪你们一同去见他，若是能了却当年旧事，亦是打扇。”
玄苦与玄慈自幼便在一处念经习武，感情向来敦厚，虽然玄慈将雁门关外发生的一切藏于心中未曾向他吐露半句，但他方才听了一边萧峰的叙述，心里对玄慈的打算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玄慈并非那种心存侥幸之人，探得真相后，他便一直后悔当年贸然听信他人之言，寻错目标。只要萧峰觉察身世，寻上少林，他绝不会否认半句。萧峰若是要他以死谢罪，他亦不会犹豫半分。
他不曾主动告知萧峰真相，不是想要苟且偷生，而是心知自己活着对少林派、对宋国江湖的意义。
萧峰虽然没有取玄慈性命的打算，却也没有在玄苦面前将自己的底线露出。
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和教过十年的徒弟孰轻孰重？这个答案极其没有意义，萧峰觉得没必要在这个过多探究，想多了只会破坏师徒感情。
玄苦、萧峰和月月三人的武功已足够在少林寺肆意行走而不被人察觉。由熟悉路线的玄苦带路，一炷香之后，他们便来到玄慈的禅房门口。
玄慈作为少林寺的方丈独住一院，院外有少林弟子巡逻。
玄苦心知月月和萧峰来访之事不宜让过多人知晓，便毫不犹豫地提气运力，跳上院墙，极速掠过屋檐，落在玄慈的禅房的窗外。
月月见他的动作如此干脆利落，不由对系统感叹：“看来这位玄苦大师也非因循守旧之人。”
系统道：［这位大师可是将自己会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全部传给萧峰的人呐。］
是的，少林七十二绝技虽然对少林寺众僧敞开大门，但萧峰其实并非少林寺的僧人，不具备学习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资格。
但那又如何？
玄苦觉得萧峰可以学，便直接教了。
“玄苦师弟深夜到访，是有何事？”玄慈听见玄苦落地的声响，站在禅房内问道。
玄苦此来本就是为了见玄慈，因而他特意弄出些许动静提醒玄慈自己的到来。他的小习惯几十年未变，玄慈一听便知是他所为。
“师兄，我带了徒儿来见你。”玄苦开门见山道。
玄慈推开窗子，深邃的目光凝注在萧峰脸上，出言邀请道：“阿弥陀佛，萧施主不若进来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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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苦拍了拍萧峰的肩膀，率先从窗子跳入玄慈的禅房，萧峰和月月紧随其后。
最后一个进入禅房的月月随手将窗子关好，转身便发现其他三人均已盘腿坐于禅房中的蒲团之上。
“萧月，你也坐下吧。”玄苦指着摆在萧峰身侧的蒲团，对月月道。
待月月落座，并未参与二十五年前的雁门关一役的玄苦开口道：“阿弥陀佛，师兄，想来你已明白他们二人今夜此来的目的。”
自见到萧峰之后，玄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既是在看他，也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习武之人向来感知敏锐，萧峰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自然察觉到了玄慈的目光，直接问道：“方丈为何一直瞧着萧某的脸？”
“阿弥陀佛，”玄慈双手合十道，“萧施主的样貌与令尊如出一辙，令尊当日之神勇，老衲至今不敢忘怀。”
月月听到这里哂笑道：“我爹爹当日再如何神勇，总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哪里护得住身边的妻子儿女？”
她一出声，玄慈本被萧峰与萧远山近乎一模一样的样貌吸引的注意不由得放到她身上：“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是？”
“方丈大师，”月月说话并未因玄慈的态度温和而客气，“雁门关当年死了这么多人，我又不甚神勇，你想不起来我也实属正常。”
玄慈一顿，他确实对月月没有什么印象，他只记得他们先除去了前来探路的十九名契丹武士，等了不多时，便看见萧远山携妻子儿女骑马而来。
萧家四口的幸福和乐在玄慈心中有那么些印象，但他当时的心神全在萧远山身上，哪顾得上观察他的妻子儿女是何样貌？
之后那场血战令玄慈这么多年都难以忘却，夜深人静他被侵入梦中的记忆惊醒，都会彻夜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为死去的亡魂超度。
他虽对月月没什么印象，但听她对萧远山的称呼，便知她的身份。
玄慈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阿弥陀佛，萧月施主如今安好无恙，真是再好不过。”
月月瞧见他松了口气的笑容，只觉得扎眼，她今夜在玄慈面前现身，可不是为了减轻他心中罪孽的。
别人不清楚，难道她还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吗？
在她进入萧月身体前，萧月便已经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而脑死亡，只不过身体的气息还没有全部断绝。
若不是有她在，周羲娘更是没有丝毫活命的可能。
萧家四口如今团圆在即，是因为当时年仅三岁的萧月为系统提供了愿力，使得能够它带着月月穿越至此。
如果没有萧月，萧家四口当时最多只能会有萧远山和萧峰两人存活。他们两个人活着，根本谈不上团圆二字。
“方丈大师，我能活着，是因为被我师父救了性命，和你们可没有半点关系。”月月干脆地点出事实。
“萧月施主能够活着，自是因为福缘深厚，老衲哪敢冒领？”玄慈不以为忤，对月月的态度依旧温和。
“但是你们当初能对峰儿手下留情，我要谢谢你也是真的。”月月继续道。
玄慈一怔，并不居功：“那是因为萧峰施主命不该绝，萧老施主临死关头仍不放弃萧峰施主，老衲等人所做之事不过万一。”
“到底是你们心存怜悯，”月月直言道，“辽宋两国的关心你我都清楚，当初你们若是将峰儿杀死，或是对他置之不理，亦不会有一人因此责骂于你。”
月月此言过于客观、过于冷静，好像当初被害得并非他们一家，她也并没有因此受过什么苦楚。
然而正是她此番言语，却令玄慈低下头诵读“阿弥陀佛”。
“老衲修习佛法多年，若如常人一般想法，又何必修佛。”玄慈长叹一声，对月月道，“萧月施主，害你们一家至此，乃是老衲之错，为父母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今夜有玄苦师弟为证，你们立时取了我的性命，绝不会有一个少林弟子为难你们！”
玄慈此言句句出自肺腑，却无任何想要哄骗月月和萧峰的想法。
萧峰见他如此真心，心中触动颇深：“大师且慢，萧某今来另有要事相询。不知您先前是否收到丐帮汪帮主传信？还请您告知萧某当年假传讯息于您的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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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雁门关契丹人34
玄慈垂下眼眸, 久久未曾言语。
玄苦等不到他说话，便道：“师兄，那人到底是何等身份, 你为何不肯告知峰儿和他姐姐？”
玄慈长叹一声，才抬头看向萧峰和月月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居住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的慕容氏？”
萧峰点头道：“萧某听闻，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头角的慕容复似乎就出自姑苏慕容家。”
慕容复形容俊美, 风雅多姿，翩翩公子，英气勃发，他的武功甚是高明，在江湖上隐隐有与萧峰并列之意。
萧峰本来对此人颇有几分好奇，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与这位慕容家的佳公子相见，就被月月寻上了门。
复杂的身世、隐藏的血仇占据了萧峰所有的心神，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关心什么慕容复。
玄慈颌首道：“当年传讯与老衲的正是慕容复的父亲，已故的慕容博老先生。”
萧峰初听慕容博已故，不由怔愣。慕容博已不在人世，他又该去何处求证当年之事？
“慕容？这好像不是汉人的姓氏。”坐在萧峰身旁的月月提出自己的想法。
玄慈解释道：“慕容家祖上是鲜卑族, 后因山河更替, 最终迁徙至姑苏定居。”
“既然他也不是汉人，你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他的话？”月月对此表示不解。
玄慈赧然道：“老衲与慕容老先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的为人品行是毋庸置疑的好。由他辛苦送来的消息，当年的老衲没有丝毫怀疑，自是全然相信。”
［嘀，宿主你要的信息查到了。］玄慈说话之时, 系统同时音传入月月耳中。
系统查询的资料来源于月月在这个世界购置的书籍, 通过查找“慕容”、“燕子坞”、“参合庄”等关键词，月月所需要的资料的尽数浮现在她眼前。
月月看着系统查出来的资料, 只觉得自己花的这30积分甚是值得。
“燕子坞，指代当年的燕国；参合庄，意图用此庄名警醒后人牢记参合陂被北魏的拓跋珪坑杀的四万多燕军①，”月月整合了系统给出来的资料道，“如无意外，方丈您口中的慕容博老先生，应该就是百年前燕国皇族的后裔。能以这等惨痛败绩命名自己居所，想来慕容家复国之心未死。”
寥寥线索，月月竟能凭此分析出慕容家来历，在场的另外三位不修文史的江湖中人不由为她的博闻强识侧目。
月月眨眨眼睛，她又不能将自己身怀系统这个作弊器一事泄露与他们听，便开口征询
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我分析的可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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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萧施主所言甚是。”玄苦第一个出声。
玄慈一脸惭愧道：“是老衲以亲疏辨是非，未经调查便亲信他人，当年才会铸成大错。萧月施主，你的问题老衲已答，还请动手吧！”
月月和萧峰听后却是一动未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萧峰在此之前并未与玄苦通气，但不影响玄苦此时已然瞧出萧氏姐弟并未杀死玄慈之意。
如此一来，玄苦也放下心神，静看他们施为。
“如无意外，在此之前汪帮主定已将我弟弟的猜测告知于方丈。如今已过月余，不知您如今可有什么进展？”对于萧家人而言，直接要玄慈性命性价比太低，他们此来就没打算取他性命。
活着的玄慈远比死了的玄慈用处多，他们不信作为少林方丈的他在得知雁门关一役另有隐情后会半点没有作为。
玄慈闻言一怔：“收到汪帮主来信后，老衲的确对姑苏慕容氏进行过调查，可惜并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他看向萧峰道：“萧峰施主，整个江湖论起消息灵通，无人能与丐帮相较。你作为丐帮帮主时可曾经过江湖上有人说过一句慕容复不好的话来？”
萧峰摇头：“萧某不曾听闻。此人自入江湖以来，行的都是义举，何人会对此置喙？”
玄慈叹道：“他们慕容家行事向来如此，寻不到任何问题，老衲难道要专门寻到慕容复施主面前，责问他亡父行事？”
这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玄慈所言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并不影响月月对他很是失望：“方丈大师，二十五年前你们被慕容博耍得团团转，二十五年过去了你拿他儿子还是没辙。”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已将“你真没用”写在脸上。
玄慈无言以对，他如何不知此事的落脚点在慕容氏身上？可是知道和能查到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出于对慕容博的信重，玄慈在收到汪剑通书信之前，从未对他有过一丝一毫地怀疑。
雁门关一役后，玄慈惊觉消息有误，急急从关外赶至姑苏燕子坞，心里也是认定慕容博亦是被人欺骗，前去拜访也是想问一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假消息，并不觉得这一切会是他的阴谋。
可惜当时慕容博并不在家，参合庄内只有慕容博的妻子王氏留守。玄慈只能遗憾离去。
后来他又专门遣少林弟子延请慕容博前往少林寺一叙，但那几位少林弟子带回来的却是慕容博已经故去的消息。
彼时参合庄中只剩慕容博的夫人王氏带着幼子慕容复生活，玄慈再无从慕容氏口中得知雁门关一役相关情况的机会。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未曾拥有与慕容博再次相见的机会是命运的捉弄。
如今月月在他面前专门点到慕容氏或许有复兴百年前灭国的燕国之妄想，他才意识到他所认为的巧合极有可能是慕容博故意为之。
只不过这一切猜测未曾寻到证据，不能作为给慕容博定罪的凭据。
雁门关一役是否是慕容博之错还需打个问号，但是他之错却是实打实的。
二十五年转瞬即逝，玄慈心中的愧疚叠成厚厚一堆，其中种种却无人可以述说。
他自知自己该死，但是作为少林方丈的他绝无自己的可能，这些年只能带着长久的歉疚活着。
今日见到萧峰和月月一同来此，玄慈没有任何恐惧，他的心甚至因为常年压在胸口的巨石即将被搬开而产生期待。哪怕巨石被搬开的代价是死亡，他也心甘情愿。
“两位萧施主，请恕老衲无能，还请动手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吧。”玄慈第三次提出赴死的请求，此时月月和萧峰都已相信他愿意以死赎罪的决心。
“方丈大师，我们不要你的命，”月月吐露他们一家早就商量好的决定，“我们家变成现在这般，你就是死了，又能时光倒流吗？”
“萧月施主打算如何惩处老衲？还请直言相告。”得知不用去死，玄慈一时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探究自己情绪的时候。
月月对着玄慈伸出四根手指：“因你当年未经求证，错信慕容博，使得我们一家遭受生离死别，此错大师你是认还是不认？”
“阿弥陀佛，”玄慈双手合十，“此错老衲一直都是认的。”
“我们家一共四人，你需得应我四个要求。”月月向玄慈伸出四根手指，露出今日见他的最终目的。
玄慈凝视着月月的四根细长手指，沉默片刻，才道：“两位施主有何要求尽管提，别说四个要求，便是四十个、四百个，老衲也会尽力做到。只是此事乃是老衲一人之错，还望二位提出的要求不要殃及宋国百姓和少林，亦不要违背江湖道义。”
“这是自然，”月月回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绝不会牵连与此事无关之人。更不会看到谁是宋国汉人，亦或是出身少林寺就觉得他定是个坏种。”
月月的意有所指极为明显，她指的就是当初玄慈在汪剑通准备让萧峰继任丐帮帮主之位时，还专门写信劝阻一事。
玄慈只得沉默，他如何不知月月嘲讽的就是他？
但如果再发生一遍同样的事，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月月也没指望玄慈回应，她用手肘碰碰萧峰的手臂，说到：“第一个要求你来提吧。”
玄慈因充满悔意而低下头颅，他头顶的戒点香疤在莹莹烛火中格外清晰。萧峰瞧着他这副甘心认罪的模样，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
“既然方丈大师可以确信二十五年前会在雁门关外埋伏我们一家是因为消息有误。那么萧某的要求便是请您将当年的一切调查清楚。这一次，请别再说因为没查出什么结果。萧某下次再听到您提起这件事，希望听到的是关于此事的所有真相。”
他提的这个要求本就是玄慈应当要做的事情，玄慈听后自是一口应下，并道：“萧峰施主，你的要求提的太过简单，不知你可还有其他需要老衲做的事？”
萧峰摇头道：“方丈大师做好这一件事，于萧某而言便已足够。”
一旁的玄苦听到这里，看向萧峰的目光里既有感激，又有心疼，他知道萧峰小时候的心智就远比其他同龄的小和尚成熟，为人也更加懂事。
他接受玄慈的嘱托前往乔家帮助萧峰，本是当作应下玄慈的一件小事去做，收徒并不在玄慈的嘱托范围内，纯粹是他出于对萧峰的喜爱，自己做出的决定。
有些人觉得一个孩子比同龄人成熟，那么他就失去了幼稚的资格，平日里对同伴多担待也就成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是这个观念在玄苦这里并不成立，萧峰的成熟与懂事，只会加深他对他的喜爱，让他忍不住给予他更多。
“方丈大师请不要着急，”萧峰身边等着继续提要求的月月笑道，“我们这还有三个要求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分析参考微信公众号今天狼吃草《参合庄上参合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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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雁门关契丹人35
玄慈笑着回应：“萧月施主直说便是, 老衲洗耳恭听。”
月月也不废话，直接道：“我的第一个要求，我想在藏经阁看一个月的书。”
玄慈听到她这个要求后, 饶是历经世事的他脸上也颇有几分古怪，且不说藏经阁向来不允外人入内，要知他们与萧家四口二十五年前会起冲突, 便是因为他收到假消息称萧远山要带队前往少林寺抢夺藏经阁所藏的武功秘籍。
月月平静地看着玄慈，等着他回答。
玄慈久未出声，等得有几分不耐烦的月月便道：“我这要求既没有违背江湖道义，也没有殃及宋国百姓和少林寺，大师为何不应？”
玄慈道：“萧月施主为何要提出这个要求？”
他看向月月的目光中带着警惕，眼中的怀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累积。
他清楚月月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故意的，但是他摸不准她最终的目的为何。
最坏的结局，莫过于她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在藏金阁所藏诸多武功秘籍中选取适合辽国兵卒学习，能够增加他们战斗力的秘籍。然后将它们传入辽国军队，使得辽国能够更加轻易地入侵宋国。
这就是他当年从慕容博口中得到的讯息, 因为事权从急, 他没有核实讯息真假，就邀请了一批江湖高手前往雁门关外设伏阻截。
他最怕月月提出这个要求, 是为了让慕容博传来的这个讯息在二十五年后变成真的。
他能想到这一点，刚从萧峰口中得知这一切因由的玄苦也能想到。
玄苦自然也不愿意大宋山河因此破碎，默默收敛了原本含着笑的眼，看向月月的目光中带着冷光。
“别担心, ”月月似乎感觉到了空气的凝滞, 但是她的笑容却依旧轻松，“你们的猜想是错的, 我可不想因为你们的错处徒增杀孽。”
她张开双手，在玄慈和玄苦面前展示细白的十根手指：“我这双手可没有沾过一条人命，干干净净地很。它们干净了近三十年，日后也会继续干净下去。”
玄慈和玄苦一时无言，他们虽然是出家人，手上的人命虽然比其他江湖人少了许多，但也不是一条都没有。
佛门中有这样一种说法，叫做佛有金刚怒目。
他们都深以为然，并且践行着这种说法。
金刚怒目，所以能降伏四魔①。践行佛法的方式多种多样，为的都是普渡众生。
但是世人听得更多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论调。
此刻玄慈和玄苦两位出家人手染鲜血，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月月手上却干干净净。
虽然他们自问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详细说来世人说不定还会赞扬他们一句。
可是他们需得承认，话一但说多，他们终归在月月面前落了下成。
因而玄慈全无解释的想法，只顺着月月的话说道：“施主的要求完全符合老衲之前所说的前提，老衲本该直接应下，但是因为我一方是宋人，一方是契丹人，有些事还是说清为好。”
他坦诚地说出自己想法的行为，令月月对他高看一分。
“我就是好奇，你们少林寺的藏经阁中究竟藏了什么好书，才能让那个假消息一出，你就着急忙慌地对我们一家下手，”月月歪了歪头道，“我侥幸活下来，总得亲眼瞧瞧它们才甘心。”
“请放心，我进藏经阁的这一个月内绝不碰纸笔，看看它们便已足够。你们不用担心它们会从我这里传到外面去。”月月承诺道。
“老衲相信施主，那么你打算何时进入藏经阁阅书？”玄慈听到月月的承诺，知道自己再不应下就有些不合适了，便干脆同意。
月月眨眨眼睛：“左右我现在无事，方丈大师说什么时候可以，我便什么时候进去。当然，我希望我在的这一个月藏经阁的书能全一些，不要出现我看完了上册，却找不到下册的情况。”
玄慈双手合十：“这是自然，明日我便让负责藏经阁的僧人将阁中藏书清点一遍，萧月施主你进入藏经阁的一月内，不会有人打扰你阅读。”
“我在里面的一个月，还请方丈大师派两三人守在里面吧，”月月主动提议道，“省得万一藏经阁中缺了几本书，怪罪到我的头上。”
瓜田李下，能避的嫌月月认为还是尽量避开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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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提出这个要求并不是故意嘲讽玄慈当年行径，她纯粹是为了自己。
少林寺藏经阁的藏书诶！
想想就知道里面都是精华！
不管是藏于其中的佛经，还是武功秘籍，都是寻常人难以遇见的珍品！
系统作为新世界探索系统，对这些最是感兴趣不过，月月提出这个要求，就是为了给系统提供充足的时间和合情合理的机会将藏经阁所有的藏书扫描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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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她主动提出不动用纸笔的原因，因为系统可以直接将书上的内容录入数据库。在这个世界抄录书籍必备的纸笔对于月月来说全无用处。
玄慈见她说得坦然，最终应下了她的这个要求，并道：“还望萧月施主说到做到，千万不要将藏经阁中的武功秘籍传入辽国军队，以免造成生灵涂炭。”
他的强调让月月忍不住将努力憋住没提的疑问脱口而出：“方丈大师未必将少林武功看得太过强劲了吧？若你们的武功真有如此奇效，为何你们不努力训练少林弟子，领着他们将辽国人杀个一干二净？”
“阿弥陀佛，”玄慈叹道，“出家人怎能如此行事？”
月月幽幽道：“您可别这么说，我家倒在雁门关外的十九名家将可听不得这话。”
说起来，萧家四口是雁门关一役的受害者，难道十九名家将不是？
就算他们并不是完全的好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全然无辜的。
为了避免麻烦，月月在玄慈面前现身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他们，要知道牵扯的人越多，有些事情就越难讲清。
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擅长辩论的少林和尚，她可不想在这件事上自讨苦吃。
早在月月离开深谷之前，她、萧远山，以及萧峰便就这十九名家将进行了讨论。
这十九人虽然是萧远山的家将，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亲朋好友的人，萧家作为他们的主家，不应该将他们的死亡置之不理。
虽然他们已经置之不理二十五年了……
萧家人对这件事打算这样处置：等月月和萧峰归来，萧远山便返回辽国，用月月名下群香斋这些年的盈利作为对这十九名家将的补偿，将抚恤金交给他们的亲友。
萧远山出身萧氏，当年又是辽国皇帝和太后的身边人，身家自然不菲。但是时间已过二十五年，辽国现在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萧远山对自己的家产还剩多少也不报什么希望。
他这个人活的并不挑剔，富贵生活过得，贫苦生活亦过得。如今的他只要一家团聚便好，其他身外之物都不重要。
因为萧家人已经将那十九名家将的补偿自己承担下来，他们也就不打算在玄慈等人面前提起。
月月会提，纯粹是被玄慈的劝告念烦了。
很明显，他口中的“慈悲”是有针对性的，少林寺只对宋国人慈悲，其他的异族人不在他们“慈悲”的范围内。
“佛教也不是宋国的本土教派，为什么你们要对契丹人区别对待呢？”月月发出灵魂拷问，“修佛这么多年，你们不会真以为其他种族的人就不算人了吧？”
她的话说得过于直白，在场的修佛之人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萧月施主不如说说第三个要求吧。”玄慈主动道。
他如何不知月月的第三个要求定然不是什么易事，但他只想赶紧让月月将刚开始的话题翻篇。
他们修的是佛不错，但他们也是宋国人，如何能对侵略自己的同伴谈笑风生，只因“众生平等”的理念？
玄慈虽在少林寺方丈之位做了数十年，自问也做不到这一点。
“方丈大师，我们的第三个要求不急着提，你先兑现第二个要求吧。”可惜，月月并未答应他的提议。
月月侧头看看窗外，因为今夜并无月亮，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时辰，但她已有了结束这里见面的打算。
“夜深了，我们不便继续打扰，还请方丈大师好好休息，”在与玄慈道别后，月月还专门提醒一句，“望大师早日兑现承诺。”
*
月月和萧峰并没有在少林寺留宿，也没有返回山脚下的乔家。
月月领着萧峰去了萧远山潜伏少林寺这些年偶尔歇脚的住处。
这住处位于少室山附近的一座山的背阴面，因为山路崎岖，寻常日子除了萧远山自己没有第二个人会在这里出没，不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
萧峰瞧见这座用木头随意搭起来的简易房屋，一时只觉得心酸。
在得知萧远山这些年一直都生活在自己附近，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但他却从未现身后，萧峰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怨怼。
他要的从来不是家庭条件如何如何，他要的不过是能和家人相聚在一起。
但是在看见萧远山居住的木屋后，萧峰心中的不满已然在这一刻消散。
原因无他，这间木屋搭得实在随意，明显搭屋子的人只求有个遮风避雨之处，对其他绝无半点要求。
可是萧远山的手艺并非如此，萧峰在深谷中见过他才搭好不久的木屋，俨然是做工精良，细节完美。他不仅在屋中给家中的每位成员都隔出了单独的生活区域，还用厚厚的毛毡将屋子的外侧牢牢覆盖覆盖，保证屋内的温度不逸散出去。
要知道，这只是他们在深谷的临时住处而已。等到周羲娘醒来，适应了外界环境后，他们一家就会搬离深谷的。
萧峰已然明白，之前的二十五年，萧远山早就没了好好生活的念头。他能够坚持活下去，只是因为不甘，不甘害他妻离子散的人回到宋国后，依然能够安然地坐在帮主、方丈、住持之位，过着与原来别无二致的生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的他，如何能让萧峰在自己身边过得好呢？
所以他放弃了出现在萧峰面前的机会，只是嫉妒地窥伺乔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有一个故事：隋朝时，史部侍郎薛道衡有一天到钟山开善寺参访。偌大的寺院里一片宁静，寺中每个出家人都善尽本分，各得其所。有的在林荫下经行，有的在禅堂中打坐，有的则勤于执务，个个举止安详，神态自在。薛道衡仔细观察寺中的一景一物，好似身处人间净土。
这时，正巧一位小沙弥从大殿向庭院走来，薛道衡突然动念头想考考这位小沙弥，于是趋前问他：“金刚为何怒目？菩萨为何低眉？”小沙弥虽小，却不假思索立即回答：“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此话一出，薛道衡一脸错愕，惊讶于小沙弥的才思敏捷。
四魔，即是烦恼魔、五阴魔、死魔、天魔，都是祸害众生身心，夺取众生生命的魔异。金刚手持金刚杵作为佛门佛法的护法神，无威严不足震慑外道，所以金刚现怒目身，以降伏魔怪。
六道，即世间众生轮回之道。菩萨慈悲为怀，来世间的任务就是为摄取善人、普度众生、带众生超脱六道轮回，所以菩萨现慈眉善貌，以善渡人。也有人称，正因为菩萨慈悲，不忍见众生总是去叩拜他，于是作低眉状，发愿众生能修行得道，证得菩提，成为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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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雁门关契丹人36
玄慈既然应下了月月提出的要求, 就没打算拖延。
他作为少林寺的方丈提出要整理藏经阁所藏书籍，少林寺众僧自然没有异议。
因为藏经阁的藏书只要是少林寺的僧人均可以随便借阅，在玄慈提出此事后的一个月时间内, 一直都有僧人陆陆续续还书。
原本还余些空档的书架，等月月进入藏经阁看书时已变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新增了两排带着新漆的书架, 上面同样摆满了书。
“阿弥陀佛，这一个月的时间藏经阁不会有其他人打扰，女施主可以安心读书。”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青色旧僧袍的老年僧人，他的脸上纹路纵横，长且白的眉毛拖至脸颊，后背微微有些弯曲，手上的老茧一瞧便是经年累月地做活形成的。
他便是玄慈根据月月的要求，派来监视她的人。
是的，玄慈并没有安排两三人跟在月月身边，他只是让原本就负责打扫藏经阁的扫地僧兼职做此事。
月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扫地僧，此人看似普通, 实则内力深厚, 呼吸甚是绵长，说话间也不曾有间隔出现。
他看起来极为寻常的一举一动, 实际上都蕴含着特殊的武学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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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师，敢问大师姓名？”月月问道。
扫地僧笑道：“贫僧不过是藏经阁的一个做些洒扫粗活的僧人，哪里称得上大师之名。施主如有需要，叫贫僧无名便是。”
无名显然是个化名, 不过月月并未对此深究。
除非是与任务相关的事, 其他事她其实都不太较真。
“好的，这一个月时间就有劳您了。”对待没有仇怨的人, 月月向来是客客气气的。
与扫地僧互相认识之后，月月便不再多言，打量了一番藏经阁的布局后，她率先走到了贴着最右边墙壁的那排书架，在最边上的那个书架站定，从中取了一本《华严经》开始阅读。
其实从月月进入藏经阁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购买了系统商店里的扫描加速器，不过并不是在高山青墓室中使用的贵价版，而是每分钟扣除10积分的平价版。
比起贵价版的极速扫描功能，平价版在速度和范围上都削弱了许多，它的扫描范围的直径仅有一米，且需要三十分钟才能将范围内的所有书籍扫描完。
在开始扫描工作前，系统已经完成了藏经阁整体布局的扫描，推荐月月购买这款扫描加速器，也是它综合各种因素考虑，推荐月月购买的。
月月选中《华严经》并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它被放在她抬手就能拿到的位置罢了。而且它并非武功秘籍，她第一本选它，至少不会给扫地僧留下她贪图藏经阁所藏武功秘籍的形象。
一个人的生命始终有限，一生又能将几套武功学深学透呢？
与其执着于学会各种武功招式，还不如学些最高妙的，将其学深悟透，能够熟练运用于各种场合才是真的。
因为绑定了系统，月月此前已度过了许多辈子，往后依旧还有长久的岁月需要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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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深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从未有过要将她穿越这些世界得来的武功全部学会的想法。
比如说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春生长老所授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其实就已经足够她穷尽萧月的一生去研习了。再加上她还为了多获取内力救治周羲娘而学习的北冥神功，以及其他逍遥派的武功，于她本人而言，其实早已足够。
月月向玄慈提出四个要求，这个数字“四”指代的便是萧家四口。所以第一个要求她让萧峰来提，只有第二个是她用了萧月的名额，提了能够加大系统对这个世界探索程度，顺便能让自己多获取积分的要求。
藏经阁所藏的《华严经》分为数十册，整整齐齐地摆在月月面前的书架上。
作为一个对佛经不甚了解的人，月月光是读这套书，一个月的时间可能才勉强够用。
不过她来此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读书，所以她读起来堪称是走马观花，并且随时会在系统的指引下挪动位置。
扫地僧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之举，但见她并未做什么危害少林寺之举，他就没有出声，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月月就这样在藏经阁中随意溜达，随意翻阅其中的藏书，转眼便获取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她吃住都在藏经阁内，不论读书的成果如何，至少在除了扫地僧以外的人看来，她倒是真有几分潜心钻研的耐心。
*
这日傍晚，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山谷之中，天空之余一抹浅浅的亮色，月月盘腿坐在藏经阁二楼的书架之间，借着月光翻阅一本《大金刚拳法》。
虽然她修习的武功走的多是轻灵潇洒的路线，但不影响她在每个世界都修习一到两套刚猛的招式，要不然岂不白费一直跟随着她穿越的一把常人难以企及的力气？
自从经历了上个世界，月月现在清楚地知道，每个世界为系统提供愿力的原主身体情况各有不同。她这次能遇到天赋绝佳的萧月是她的幸运，但这幸运并不是次次都有，她得在没有这份幸运，遇到类似白月月那样身体条件的时候，仍然有与人对抗的能力。
她阅读《大金刚拳法》，学得不是其中内力运转的方式，纯粹是借鉴招式，将其运用到自己天生的大力气上，最好能够一击即中。
随着半个月的相处，扫地僧已然了解月月的性子，他清楚月月并不是来藏经阁搞幺蛾子的人，所以夜晚并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夜晚的藏经阁十分安静，月月可以清楚地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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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少林寺建在山上，所以现在虽然是夏季，温度却正是宜人。
月月喜欢在这个时间看书，这让她有种自己并没有为了任务奔忙，也没有为了获取积分辛苦的感觉。
只不过她天生劳碌命，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什么享受生活的机会。活了这么久，她也就只有在和林朝英待在一起的那几十年过得比较自在轻松。
“希望这次的任务完成，我也可以轻松几十年吧。”月月在心中默默祈祷。
一阵极轻地脚步声打断了月月的畅想，她合上手中的《大力金刚拳法》，将其放回书架上，屏息等待发出声音的人靠近。
少林寺众僧因为玄慈的命令，这半个月时间内从未出现在藏经阁附近，给了月月完全安静地阅读环境。
前面说了，扫地僧夜里也不会上楼，所以月月清楚地认识到，来的绝对是不是少林寺内部的人。
萧峰第一个被月月排除，因为他对少林寺的藏书并没有多少兴趣，他觉得自己尚未将此前修习的武功完全吃透，没有再学其他的必要。
何况他有玄苦这位认真为他考虑的师父，他如果想要修习新的武功，只要和玄苦说一声，玄苦便会挑选最适合他的武功，将其传授于他。
因为萧峰身边有专人指导，所以他根本没有要靠自己寻找他本人修习的武功的必要。
因而月月在藏经阁读书的这段时间里，萧峰不是陪在乔三槐夫妇身边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就是去玄苦的禅房寻他，听从师父的教诲。
这段日子他无需为生计烦恼，亦无需考虑家国、帮务这些事，每日只是陪伴在亲近之人身边，享受最单纯的快乐。
萧峰偶尔在清晨醒来，品味正在过的每一天，都觉得这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时不时也会想起还呆在深谷中的亲生父母，以及在藏经阁读书的姐姐萧月，但是因为二十五年的雁门关一役，他想起自己亲人的时候，心中都会添上一抹愁绪。
月月在发出脚步声的主人踩着木梯从一楼走上二楼的这段时间里，脑海中已经闪过许多可能会出现的人。
当其真正出现在月月视野中时，她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形。
他不就是她和萧峰来少林寺见玄慈、玄苦那日，她在返回玄苦禅房的路上瞧见冲进位于少林寺西北角的藏经阁的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吗！
那日她还在感叹少林寺守卫不严，竟能让外人随意出入，没想到今日竟真的在藏经阁遇见了他！
很显然，此人自那日进了藏经阁一趟后，至少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不曾进出过少林寺，不然他一定会得知玄慈发布的藏经阁需得整理藏书，众僧不得入内的命令。
此人站在楼梯口仔细打量了一番藏经阁二楼的情况，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径直朝着最靠近墙壁的书架奔去。
正站在那书架旁屏息静气的月月见他直直地朝着自己冲来不由一惊。这段时日她因为待在佛门清净地，并未在衣服上熏香，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会发现自己的藏身地。
谁知这人竟瞧也未瞧她，只顾着在书架上搜寻，直至发现了放在上面的一本《易筋经》才停止动作，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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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雁门关契丹人37
只可惜此人发现《易筋经》的喜悦极为短暂, 当他看到上面的文字后，眼中的亮光登时消失。
早已看过这本《易筋经》的月月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这本《易筋经》除了封面是用汉字所书，里面的内容用的全是梵文。
这完全影响不了早就习得梵文的月月阅读, 但是对这位趁着夜色闯入藏经阁的外来者而言，却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他从灰色僧袍中伸出手指，借着月色照着书上的文字描了几笔, 继而愤怒地将其往地上一甩。
《易筋经》在地上弹跳几下，最终落在了月月的鞋面之上。
“什么人？”灰衣人神色一凛，一记大力金刚拳直冲月月面门。
方才在书上瞧过此招的月月侧身躲开，同时挥出一模一样的一拳，与灰衣人的拳头正好相撞。
巨大的冲力使得灰衣人不住倒退，直至后背撞到书架才停止后倒。
月月收回手，一步步走近灰衣人，书架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明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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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没有想到，藏于藏经阁中这个拳力胜自己半分的人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他的脸上系着与身上的僧袍同色面巾，深邃的眼眸中透漏着讶然。
“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大晚上的偷偷摸摸上藏经阁？”正儿八经在少林寺方丈玄慈同意下在这里包场的月月理直气壮道。
灰衣人收敛神色, 挺直嵴背道：“大家都是为了藏经阁的武功秘籍而来，何必在此相争, 各自行事，互不打扰便是。”
月月没想到他竟这么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不过她特意用了一个要求换得这一个月包场，可不是为了和灰衣人分享的。
“这一个月藏经阁被我包了, 你要想看这里的秘籍, 等半个月之后再来。”月月拒绝他的提议。
普通人能借着每夜看书就能将藏经阁里的武功秘籍牢记在心吗？
月月反正是做不到。
她若是需要照着武功秘籍修习武功，必然是要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 将其全部吃透才会放下书册。
仔细观察灰衣人眼角的纹路以及身形，月月估计他的年纪应该在六十岁左右，和萧远山的年纪差不多。
虽然他们只对了一拳，曾和萧远山交过手的她却能察觉出灰衣人和萧远山的差距。
萧远山按照藏经阁所藏的武功秘籍习武尚需仔细研读，何况是水平差他一截的灰衣人呢。
月月听萧远山说过他是如何偷学藏经阁所藏的武功的。即便天赋如他，也是将武功秘籍从藏经阁偷出来，待在他随意搭建的木屋中研究透彻，方才将武功秘籍还回去。
灰衣人说的“互不打扰”，想来也是要取走武功秘籍的。
这一点，月月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谁知道他会哪些武功秘籍去哪里，之后还会不会归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到时候他没将武功秘籍归还，却被少林寺的人误认为是她将武功秘籍偷走了。
月月现在可是站在绝对的道德制高点谴责玄慈的，她可不想因为纵容了灰衣人，而让自己站不稳。
“小小年纪口气却这么狂傲，今天老衲就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灰衣人冷笑一声，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并于一处，凌空朝着月月胸口的“膻中穴”轻轻一弹。他使的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花指法。
月月当即施展凌波微步，躲避灰衣人的拈花指，用新学的大力金刚拳砸向他的面门，边砸边道：“一出手就是死穴，你这人真是狠毒！”
她的大力金刚拳生疏得很，一招过去，并未击中灰衣人，反而被他躲了过去。
虽然灰衣人在月月的重拳中全身而退，但他脸上的灰色面巾却被月月凌厉的拳风激得粉碎，露出他遮掩的面容。
此人虽然容颜老去，仍然有不凡的神采，神清目秀的面容无声述说着他年轻时是如何的风姿绝绰。洁白修长的两条眉毛，随着他躲闪的动作在月色中画出两条优美的弧度。
可惜他的面前只有月月一人，而她并非欣赏老大爷美姿的人。
见自己一击未中，月月当即挥出第二拳、第三拳，拳拳都来自她方才看过的《大力金刚拳法》。
灰衣人早月月许久修习过大力金刚拳，但凡她挥出一拳，他便能从她的起势中猜到她会出哪一招。
见月月只会使用大力金刚拳，灰衣人对她的警惕性便降了许多。
不过是个力气大些的女娃娃！灰衣人如是想道。
拈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等诸多指法由灰衣人随意使出，然而却被脚步不停地月月使用凌波微步尽数躲避。
灰衣人的攻击没有落到月月身上，反而随着交手的时间拉长，他因为躲闪不急被逐渐熟悉大力金刚拳法的月月击中数次。
他本是打着不许月月进他身的主意才使用各种可以远程攻击的指法。谁知月月躲避的速度太快，令他的攻击全部落空。
接连几记重拳砸在身上，任谁都有扛不住。
深知不能再这般被动下去的灰衣人放空大脑，全凭本能反应出招，般若掌、龙爪手、罗汉拳等他从藏经阁的武功秘籍中学来的武功在他与月月的交手中被他随意施展出来。
月月的目光热切，继续用着大力金刚拳对抗灰衣人，每一拳都用上自己全部的力量，将每一招都发挥出她所能发挥地最大效果。
灰衣人只觉得月月的拳风越来越烈，甚至拳头还没有触及到他的身体，被带出来的罡风就已将他身上的衣衫碾破。
“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灰衣人不再接招，施展轻功向后躲闪。
月月欺身而上，对着他的膻中穴挥出一拳：“不是你要教我长幼尊卑的吗？”
两拳。
“我现在就向你好好讨教一下什么是长幼尊卑！”
“在我这里，拳头硬的就是老大！”
大力金刚拳最后一招带着爆裂的拳风击向灰衣人。
灰衣人察觉到这一拳蕴含的危机，凭借本能使出一招，将月月这一拳之力转换方向，朝着她自己砸来。
他哪知月月这招竟是虚招，原本一直使用大力金刚拳的她竟然变拳为掌，在灰衣人将她的拳力转移之际，与他另一只手推出的达摩掌正好对在一起。
“老和尚是真和尚吗？”月月一边与灰衣人对掌，一边看着他光亮的头顶笑道，“怎么除了少林寺的武功，连姑苏慕容家的‘斗转星移’都学过？”
刚才灰衣人将她那一拳转换方向的招式正是姑苏慕容家的拿手绝技“斗转星移”。
这门功夫可以将对手施展的各种招式全部转换方向，尽数落在对手自己身上。
这便是姑苏慕容家在江湖上能闯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名头的原因。
旁人不知姑苏慕容家的底细，还以为慕容家的人各个都是绝世天才，能将天下武功全部学会，别管是拳掌指爪腿，还是各式兵器没有慕容氏不通晓的。
其实这一切并没有这么复杂，全部都是因为慕容家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外人根本没有机会知晓慕容家有“斗转星移”这门绝技罢了。
“你怎么知道‘斗转星移’的？”被月月点出自己施展武功的名字，灰衣人被当场骇住，当即准备收回与月月正在对着的手掌。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手掌收回，他的手掌和月月的手掌像是被浆糊粘在了一起，完全分不开。
“你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一直在观察他的月月见灰衣人在自己提及“斗转星移”后的反应，便猜出了他的来历，在心中默默推算了他的年纪后，她肯定道，“你是慕容博。”
灰衣人瞪大双眼，瞳孔微微放大：“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话音还会落下，就发现月月和他相接的手掌心猛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令他身上的内力不停地朝着她涌去。
不多时，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一丝酸软，不复之前的有力。
“你、你使的是化功大法！”慕容博惊恐地阻止道，“快松手！”
月月对出他露出充满嘲讽意味地笑容：“不是说姑苏慕容氏精通天下武学吗？怎么连我使的功夫都猜不出，就嚷嚷着化功大法呢？”
说话间，月月又加大了北冥神功吸收慕容博内力的速度，毫不客气地笑纳他这些年来的辛苦积累。
逐步失去内力的慕容博颓然地倒下，全靠书架的支撑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此时的他已无力对抗将他的内力尽数吸走的月月，只能用虚弱的声音问月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月月一副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你是慕容博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慕容博深深地看着月月道：“可是之前慕容家有对不起你之处，姑娘才如此行事？老衲在慕容家还有几分薄面，不论你需要什么，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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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做，是想求我什么？”月月借着月色，低头看着慕容光锃亮的光头问道。
慕容博道：“既然姑娘修习的并非化功大法，那现在姑娘能否将我的内力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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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雁门关契丹人38
慕容博似乎忘记了月月直接道破他身份时,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在他口中，他只是一个与慕容博关系甚好的少林寺僧人，曾有幸得到慕容博的指点, 修习过“斗转星移”。
为了取信月月，慕容博抬手虚弱的手臂，指向头顶：“阿弥陀佛, 施主若是不信，且瞧瞧老衲头顶的戒点香疤。”
慕容博此时正瘫坐于地，站在的月月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头顶的九个戒点香疤。
“我还是不信，”月月并不觉得有戒点香疤就能说明什么，“‘斗转星移’是慕容家的不传之秘，就算真如你所言，慕容博得和你是什么交情，才会将‘斗转星移’传授于你？”
慕容博轻叹一口气道：“施主既说‘斗转星移’是慕容家不传之秘，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月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并不是她看出慕容博施展的是“斗转星移”，而是系统将其认了出来。
要知系统探索一个世界是方方面面的，自然也包括记录别人施展出来的武功。
虽然采取这种方式进行探索得获得的积分和经人教授习得、取得武功秘籍等方式获得的积分完全不能比, 但月月也能从中得知具体的武功名称。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月月对着慕容博冷笑道，“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 你没资格向我提问。”
“施主现在待的可是少林寺，你这般对待老衲，少林寺定不会善罢甘休。”慕容博正色道。
月月轻哼一声：“怎么，我是在少林寺又如何？这里难道是你家开的？那么你怎么还大晚上地跑来偷书？”
“施主如若好奇, 你且将内力归还, 老衲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慕容博引诱道。
月月摇头道：“很遗憾，我没有这个能力。”
不是她撒谎, 而是她确实没有办法将内力还给慕容博。
别看她上次是将萧峰被她吸走的内力归还于他，但这并不是北冥神功本身能够实现的。是她使用系统商店“功能查找”的功能，寻找到了一款形状如水晶球的可以储存内力的特殊道具。
月月吸走萧峰内力的时候，从萧峰的角度看，他的内力是被月月吸收了，但其实他的内力都被月月导入了价值一万积分的水晶球中。
修习北冥神功的人想要将内力注入到他人体内，需得逆运北冥神功，而北冥神功一经逆运，便是施展此功之人也无停止之能，非得全身内力尽数注入他人体内，方能因内力尽失而停止。
月月不知慕容博是猜到了她修习的是北冥神功才故意这么说，还是确实想要他的内力重归他自己体内。
不过慕容博的意图并不重要，反正月月也不会将内力还他。
慕容博听了她的回答，登时绷不住表情：“不可能，你定是在骗我！只要你将内力还给我，不论你要慕容家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取来！”
他思及月月方才发现自己与慕容家有关后的种种反应，当即向她作出承诺。
月月审视着慕容博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呼吸急促，故作镇静的双眼底层逸散出无法消除的恐慌，完全没有刚才的高人风范。
从月月一眼认出“斗转星移”，慕容博便已猜到月月对慕容家的情况所知不少，他自问自己给出的承诺已足够吸引人。
月月有那么一瞬间想先应下慕容博，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道：“我对慕容家的东西没有兴趣，拿住慕容博便够了。”
她紧紧盯着慕容博，态度十分明确。
要想报复一个人，摧毁他最在意的事物是最狠的一招。
如果慕容氏一直以来都如月月猜测那般从未放弃过复国之念，那么令他们一家男嗣断绝绝对是最斩草除根的做法。
但做到这种地步太过麻烦，月月想了一下就对此法没了兴趣。
慕容博听了月月的话，还想挣扎两句。可惜他刚一张口就被月月点中哑穴：“行啦，你说的话我都不想听。”
他不承认自己是慕容博又如何，少林寺里又不是没有认识慕容博的人。
*
翌日清晨，扫地僧无名拿着扫帚推开藏经阁的大门，踩着木梯上楼。
自他开始打扫藏经阁以来，他便习惯先从最顶层开始打扫。
行至二楼，他当即便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无名师父，你过来打扫啦？”正在整理书架的月月同他打了个招呼。
昨夜月月将慕容博点住捆在角落后，就上了三楼的小隔间休息。
今早太阳升起，她才借着日光开始整理昨天她和慕容博打斗时弄倒的书架和散落的书册。
“萧施主，昨夜是发生了何事？”无名站在楼梯口，打量着藏经阁杂乱的二楼，他记得昨天自己离开时，这里还是一派整齐。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他自信对月月的为人有一定的了解，他相信她定不会是故意破坏藏经阁的人。
“喏，”月月朝着角落努努嘴道，“昨天夜里这个人突然跑进来，还对我动了手。”
无名将扫帚靠在墙边，走向慕容博所在的角落。
只见慕容博原本光溜溜如同白煮蛋一般的脑袋此时已变得青青紫紫，东鼓一处，西瘪一块。他身上的灰色僧衣沾满灰尘、破破烂烂。
“此人中的似乎是大力金刚拳，”无名瞧了慕容博的伤势，对月月道。
月月点点头，大方承认：“昨夜我正看的就是《大金刚拳法》，他既然来了，我就用他试试招。”
很明显，试招的效果着实不错。
平日想遇到一个和慕容博差不多水平的人并不容易，更别说是能让人肆意动手的对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名俯下身子，仔细将慕容博的身体检查一遍后，方才收了手，转头看向月月道：“阿弥陀佛。萧施主，这位居士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却是因为被人用北冥神功吸走了内力，不知你可是逍遥派门下？”
月月睁大眼睛，她只知道无名的武功极高，倒是没想到他一个常年在藏经阁扫地的僧人竟然能认出逍遥派的武功。
无名看出了月月眼中的诧异，向她解释道：“约莫在四十年前，老衲曾见过一位来自逍遥派的施主，与他有过一番交流。”
他虽未言明那位“施主”的身份，月月却已猜到那必然是逍遥本人。
逍遥能在百年前盗取不老长春谷所有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四十年前跑来少林寺的藏经阁亦是正常无比。
她为什么没有往天山童姥他们这一辈去想，自然是因为那时的他们还太过年轻，以他们的武功还不足以和无名交流。
是的，月月见无名第一面时便看出了他的武功远在玄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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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玄”字辈的僧人月月只见过玄慈和玄苦两人，她不知其他几位僧人水平如何，只确信即便是玄慈和玄苦合力，也绝不可能是无名的对手。
若少林寺没有其他隐藏高手，那么无名可能就是少林寺所有僧人中武功最高的人。
“我不是逍遥派的人，只不过和他们一派有点渊源。”是的，和逍遥平辈相处的那种渊源。
“萧施主，这位居士这十多年来常在藏经阁借阅书籍。他最近几月未来，不知方丈允你单独再次读书一月，才有了打扰你读书之举，”没成想，无名竟站在慕容博一方，出言为他解释，“老衲瞧着他苦楚也受了，你可愿放他这一遭？”
“我若不放呢？”月月一边问无名，一边估算着若和无名动手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阿弥陀佛，”无名双手合十道，“萧施主若不肯放，这便是这位居士的宿命。”
慕容博初听无名站在自己这边时眼睛迸发的亮光，在无名开口后熄灭。
显然，无名只是提议，并不是要为慕容博出头。
免于一场不必要的打斗，月月对这个结果也很是满意：“那就多谢您了，此人与我有些旧怨，我得将他带到方丈面前叙一叙。昨夜被我弄乱的书册，我回来之后再进行整理。”
说罢，她便走向角落，提着慕容博离开藏经阁。
*
“萧月施主，你今日来寻老衲是有何事？”玄慈从玄苦处得知月月正在他的禅房等候，处理完寺中事务后，他便立即赶到玄苦的禅房。
此时玄苦的禅房内已有四人，分别是屋主玄苦、萧月和萧峰姐弟，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灰衣僧人。
这个灰衣僧人形容狼狈，气息浑浊，似乎并无内力在身。
玄慈一时想不明白，潜心在藏经阁读书的月月，会专门出来一趟，并带着此人郑重其事地要求见自己一面。
月月指着被放置在蒲团上的慕容博，对玄慈道：“方丈大师，你且仔细瞧瞧此人，看看可有几分眼熟？”
玄慈的目光凝注在慕容博的脸上，依月月所言，将他的容貌极细地过了一遍，并调动脑中的记忆，与昔年故人模样一一对照。
既然月月专门问了他是否眼熟此人，想来他之前必然与他有过接触。
记忆的薄纱随着玄慈的认真回忆被揭开一角，他眼前的这张脸与他记忆里一位俊美无俦、风度翩翩的故人之容慢慢重合。
随着回忆涌现，玄慈不自觉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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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雁门关契丹人39
“阿弥陀佛, ”玄慈双手合十，感慨道，“慕容老施主, 没想到我们距离上次相见已逾二十六载。”
这二十六年风云变幻，他们都从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变成了皱纹横生的老人。
玄慈看着慕容博头顶的九个戒点香疤, 不禁问道：“我曾两次派人前往贵府拜访，两次你均是在远游久未归家。后有听闻你在外逝世，我一直引以为憾，没成想你竟是皈依我佛。不知你在哪处宝刹修行？”
玄慈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均已知晓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老和尚正是慕容博。
月月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以为我是在哪儿捉住他的？他这人凡心未泯，哪会去佛寺修行，剃了光头、点了香疤，不过是为了方便在你这的藏经阁盗取武功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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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便出手解了慕容博的哑穴，不再限制他出声。
玄慈凝注着慕容博的双眼, 等着他回答。
慕容博仍如被点了哑穴一般, 并不出声。
玄慈等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道：“慕容老施主, 想来你也知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对你有多信重。
当年你带来萧远山老施主将要带领契丹武士前往少林寺夺取武功秘籍一事，我未有半分怀疑便广邀各路江湖好手前去堵截, 却误伤好人, 造成雁门关惨事，交手双方尽数殒命。
我只道你也是误信他人, 两次派人寻你也只是为了了解情况，便是两次皆凑巧的与你错过，我也未有怀疑。
待你英年早逝的消息传至少林，我也以为你是如我一般心生愧疚，最终郁郁而终。
今日见你已剃度出家，我还心生期待，以为你是皈依我佛，忏悔旧事。
但你此刻仍旧避而不答，想必雁门关一事，并不是你误传假讯。”
萧峰见慕容博面上毫无悔意，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登时怒气横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慕容老贼，你为何不答话？”
慕容博这才将视线移到萧峰身上，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萧峰怒发冲冠的模样，瞳仁不由得跟着颤动。
“啪啪啪。”
坐在一旁的月月突然拍了几下手，笑道：“你可是觉得我弟弟像极了我爹爹？”
以慕容博在藏经阁被月月道破身份以来，他一直在反复回忆自己何时招惹过这等年轻一辈的高手，道出的还是他真实的身份。
要知他自二十六年前向玄慈假传讯息后，为了躲避玄慈的追问，他久未使用慕容博的身份在外行走。这些年他一直戴着易容，化名燕龙渊，以“姑苏慕容氏”部属的身份行事，收拢江湖豪杰，图谋复国大业。
因为月月修习不老长春功之故，她看起来决计不至二十。慕容博观她面容猜测她的年纪，确信她不可能亲眼见过他作为慕容博的这个身份现身的。
在被月月制住的一夜之间，慕容博一直在思考她的来历，没成想天将明就被她带离藏经阁，扔进了一间空禅房。
等到他再次见到人时，便是玄慈进入禅房之时。
在玄慈进屋之前，慕容博脸上在与月月交手时便已破损的易容被月月直接揭下，所以玄慈见到的便是他的真容。
因而玄慈才能毫不费力地道出他的身份。
慕容博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料到今日被人制住，竟是为了二十六年前的旧事。一时找不到措辞的他在玄慈面前只能沉默，心中还在疑惑月月究竟与当年参与雁门关一役的哪个人有关。
直至萧峰愤而上前，他瞧见萧峰那张和萧远山一模一样的脸，又听月月唤萧峰“弟弟”、称小圆片为“爹爹”，他才知晓她竟是二十六年前雁门关外坐在萧远山怀中的小女孩。
是的，雁门关一役发生时，慕容博为了保证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他当时也在现场观看，所以他才能知道萧家还有个小女孩存在。
血斗发生时，他就躲在玄慈等人设伏的巨石之后，目睹了全程。
萧远山血战群豪的场景，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仍旧无法从自己的记忆中祛除，自是对他的面容印象深刻。如今瞧见了萧峰，登时就想起了当时的骇人场景。
玄慈见慕容博见了萧峰立时噤声，甚至身体也跟着瑟缩一下，便知他定是认出了他的样貌，心中已然相信萧峰之前的推测。
他再次长叹道：“慕容老施主，当年一事想必是你故意为之吧。燕子坞、参合庄，匆匆百年，莫不是你们慕容氏还念着复兴燕国？”
慕容博终于开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①
玄慈问道：“哪怕无数人因此殒命，而你们事也难成？”
慕容博毫无否认之心，傲然道：“能为复兴燕国而牺牲性命，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复兴的是你们的燕国，为什么别人要感到荣幸？”月月在一旁幽幽道，“即便你们复国成功，也是鲜卑人在皇位上作威作福，于汉人而言又有何好处？”
不等慕容博再次开口，她便看向玄慈道：“你们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按这种说法，契丹人和鲜卑人并无区别。你们这些汉人都觉得契丹人都该死，合该杀光、杀尽。当年我一家甚是无辜，却也惨遭毒手，那么他这个挑拨辽宋关系，妄图渔翁得利获取复国机会的鲜卑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阿弥陀佛，”玄慈念了句佛偈，“雁门关一事实为你们一家受难，萧月施主何言让老衲先行处置，理应由你们姐弟二人决断。”
“哦，在让方丈大师你辨认他身份之前，我已废除了他的内力，”月月坦然地将自己对慕容博的处理告知玄慈，“之后应该怎么处置他，决定权在你们手中。我没有其他要求，只要最后的处置结果能让我满意就行。”
一直在旁听的玄苦忍不住道：“阿弥陀佛。萧月施主，你这没要求可比有要求更难实现。”
月月却道：“只要你们秉公处理，又怎会认为我不会满意？玄苦大师，你认识我也有些时日了，可曾见过我提的要求过分过？”
这自然是没有的。
玄苦也是知道月月本性不坏，才会在这个明明是极为紧绷严肃的场合出言调侃。
玄慈垂眸静思，并未关注玄苦与月月的对话，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慕容博失去数十年苦练得来的内力，自知无法逃过今日之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慕容氏图谋复国一事已然暴露，他现在只求往昔种种由他一人承担，莫要牵连慕容复。
他们慕容氏能够蛰伏在姑苏百年，积累复国财富无数，正是因为一个“忍”字。只要保住慕容氏的血脉不断，待知晓此事的人都离开人世，他们又可以继续筹谋复国大业。
了解玄慈脾性的慕容博见此时无人关注自己，毫不犹豫地活动自己唯一能动的唇齿，试图咬舌自尽。
谁知他刚一张口，便被月月点住麻穴，一时间牙齿和舌头均酸麻不已，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掌控。
一时间，另外三人的注意力都随着月月的动作停注在他的身上。
张着口的慕容博无法言语，更不谈动作。时间一长，他的口腔分泌的涎水便顺着嘴角落下，滴滴答答弄湿了他身上灰色的僧袍。
此时的慕容博已完全失去了玄慈印象中的丰神俊逸、风度翩翩。
玄慈见他这番模样，不禁摇头道：“慕容老施主，你何必执迷不悟，还是早日悔改吧！”
言罢，玄慈看向玄苦道：“师弟，今日你便在这里做个见证，我后面所言句句出自真心，绝无半句妄语。来日若有他人询问，你直答便是，无需任何隐瞒。”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月月和萧峰，又道：“虽然当年之时实为慕容老施主私心所起，却是老衲带领群豪对你们一家动手，使得令尊令堂殒命。”
玄慈说到这一句时，经过几次相处已清楚玄慈为人的萧峰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父母仍然在世一事告知于他。
对萧峰非常了解的月月当即捉住萧峰的胳膊，不允他开口。
萧峰经她提示，只能作罢。
还在忏悔旧事的玄慈并未注意到萧氏姐弟的隐秘互动，继续道：“当年一事如何处理，老衲有几分拙见，请二位评析。
一是此事皆因少林寺而起，老衲误信慕容老施主传信，自是难辞其咎。老衲已决意卸任少林寺方丈之职，之后老衲任由二位处置。
二是雁门关一役牵扯甚广，除老衲和丐帮汪剑通帮主、止观寺住持智光禅师外，大宋参与此事的江湖豪杰全部殒命。虽然他们是死于萧远山老施主之手，起因却是慕容氏一己之私。鲜卑慕容氏于中原汉人之地蛰伏百年，只为复国，此事需得广而告之，以令所有汉人警觉在心。
老衲准备广邀群豪前往少林，将此事公布于众，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月月与萧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何不可！”
他们当然知道那死于萧远山之手的十八人的亲友知晓当年真相，决计只将怒火对准罪魁祸首慕容博。毕竟亲手杀死他们亲人、挚友的是萧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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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以他们的武功，又何惧这些人的挑战！
既然玄慈敢放弃自己颜面，将此真相宣扬出去，他们岂有不应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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