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薄荷
薛瞻终于开始对学习上心了, 许佳宁发自内心觉得欢喜。
和乔木然一起回到座位时,她的视线不由悄悄落在最后面的角落,落在薛瞻身上。
他正将数学寒假作业扔给旁边那组的张扬, 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
“一个多月都干嘛去了?数学卷子一道题都没做。”薛瞻笑骂道。
马上早读就开始了,张扬却还在扯着薛瞻的数学寒假作业抄,边抄便为自己找补:“我好多都不会做, 就拖延症发作了呗。”
“真服了, 早读结束后必须交给我。”
身为数学课代表的南枫站在张扬身边等了等,看他工程量巨大,终于放弃了在早读前把寒假作业送去办公室的打算。
他把其他组收上来的作业都抱在怀里,重回到座位上。作业整齐地摞在课桌上,稍稍占去了许佳宁那边的一点“地盘”。
许佳宁不介意,反而把自己的书往左边挪了挪, 又问道:“就剩张扬了?”
“对啊,就他一个。”南枫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要抄作业, 那就跟其他人一样早点来。来这么晚,还不写。”
他跟着放低了声音,有几分不屑:“而且抄谁的作业不好, 抄个倒数第一的。”
许佳宁刚才全都看到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薛瞻。
她心中很快升起不悦,反驳道:“一个寒假过去了,说不定人家认真学习,成绩进步了呢?”
“学了又怎么样?”南枫很不服气, “跟咱们班谁寒假没学习似的。”
南枫寒假有多努力, 只有南枫自己知道。
为了超过许佳宁,他放假比上学时学得还猛。
“而且我才不相信他能认真学习多久。”南枫笃定道, “衣食无忧的富家少爷,学习上能有多大毅力?高二分班他肯定就不在班里了。”
南枫跟薛瞻没什么来往,倒是因为薛瞻过于显赫的家世,而对薛瞻抱有成见。
许佳宁深知言语上的辩论根本无法让南枫转变观念,于是只冷静道:“那我们等着看好了。”
她的声音平和中带着一丝坚定,好像深信薛瞻会留在这个班。至于为何这般坚信,她自己也不知道。
其余几个课代表,多半都已经把作业交到办公室。
今天的早读是语文早读,唐端己已经站在门口,和门口的几个学生闲聊几句后,就拍了拍手掌。
“来,早读大家背一下《离骚》,我看一个假期过去,都忘了没。”
他说着,就自己高声背出第一句,为大家起头:“长太息以掩涕兮……”
他的声音收了,紧跟着,全班响起整齐的背诵声:“哀民生之多艰……”
尖子班的学习进度快,上学期快结束时,就已经把必修二的《离骚》学了。
如今横跨一个寒假,班里绝大多数人还能背得出来,大概成了一种肌肉记忆,脱口而出。
待早读结束,南枫一刻也没等,就抱着全班的数学寒假作业往外走。
“南枫,你等一下!”张扬哀嚎一声,赶紧追上,把他没补完的作业和薛瞻的作业隔了位置堆上去。
南枫着急,也有原因,早读下了之后的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
其他老师查不查作业上交本数,南枫不知道。可杨雪青是基本每次都要亲自数的,这大概就是身为数学老师的一种执念。
然而这么一上交,南枫的心是安了,张扬的心则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五分钟后,看到杨雪青是空着手进来的,而且也没提寒假作业的事,张扬这才松了口气。
“寒假作业比较简单,我们就不讲了。今天直接上课,赶一下进度。”杨雪青简单说明了几句。
话音一落,她就开始拿着三角尺在黑板上作图,开始给大家复习立体几何。
接着,又将市里某年的模考卷子中的一道立体几何证明题写在了黑板上。
“这道证明题,谁想试试?”杨雪青问道。
一开始,全班举手的人不少。杨雪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佳宁,随后注意到,就连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薛瞻都慵懒地举起手来。
她便加了一句,故意给众人降下压力:“这道题其实挺难的,有陷阱,想好了再上来。”
她这么一说,原先举手的绝大多数人,都放下了手,怕在讲台上出错会很尴尬丢人。
杨雪青扫了一眼,看到最后还坚持举手的人只有四五个。
许佳宁和南枫这种优等生自不必说,其中最让她惊讶的,还是薛瞻。
此刻薛瞻还晃了晃手,与她淡定地对视了一眼。
杨雪青当即定了人选,指了指最后一排,道:“那就薛瞻上来做这道题吧,其他人在底下自己做。”
这并非是薛瞻第一次上黑板做题,但却是他表现最轻松的一次。
他的手自拿到粉笔之后,就没有停止书写。
画图,作辅助线,写证明步骤,每一步他都有条不紊。
他在做题。与他同步,不远处的许佳宁也在低头做题。
不久后,许佳宁停下手,抬头看到讲台上的薛瞻证明到了倒数第二步,高而挺拔的身体将证明过程的绝大部分遮挡着。
她静静等着薛瞻,直到他写完了,在杨雪青的示意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许佳宁抬头又低头,认真对照着薛瞻与她做题的每一个步骤。
最后发现,除去对辅助线的命名习惯,其他分毫不差。
“还真做对了。”南枫惊讶道。
“我就说他认真学习了吧。”许佳宁默默看着黑板上那一排排潇洒漂亮的字,语气中透出些微妙的骄傲。
杨雪青在旁边显然也在同步看过程,拿着红色粉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薛瞻的证明过程,完全正确,而且很严谨。”杨雪青夸赞道,“这个寒假,看来没有只顾着去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不止杨雪青,大概全班同学都多少有点惊讶。
一个数学一直在班里成绩倒数的人,现在竟然能在黑板上做出有难度的立体几何证明题了。
被夸奖的薛瞻笑了笑,不发一言,只是悄悄望向前方。
“薛瞻,你这做的辅助线还挺有意思的。”杨雪青有了点小发现,“XJN?这是什么缩写吗?”
乔木然也有点联想到了,扭头看向许佳宁:“不会是……”
许佳宁的心也跟着轻跳起来,但很快又镇定下去,心里暗想着不过是字母随意的排列组合。
在各种猜测袭来前,薛瞻自己开口解释:“想见你,华语歌唱组合无印良品的一张专辑。”
无印良品这个组合的名字,实在有点小众,小众到他一开口,班上的人基本都只能联想到MUJI这个日本杂货品牌。
而在1999年,组合出的这张解散前的专辑《想见你》,却红遍了整个华语区。
班上的人只当薛瞻是有小众音乐爱好,却未注意到,他的目光追随着窗边薄荷随风摆动的枝叶,落在旁边的许佳宁身上。
XJN。
想见你。
许佳宁。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对无印良品组合的好奇也被驱散。
苏知魏和乔木然聊到元宵当天放假的事,跟着又聊到今年的春晚。
“今年新上来的岳云鹏挺有意思的。”苏知魏道,“长得就很有喜感。”
乔木然则摆摆手:“但是没有赵本山,我现在已经不看春晚了。”
许佳宁也点头:“赞同。”
细细想来,赵本山上次上春晚,已经是三年前,也就是2011年的事了,当时他的小品叫《同桌的你》。
许佳宁感觉,自从那年开始,春晚就一届比一届无聊。
“那年好多人还说赵本山退步了,但我觉得《同桌的你》还挺搞笑的。”乔木然跟着就发散了思维,道,“对了,三班那对同桌情侣分了,你们知不知道?”
“真的假的?他们感情那么好,什么时候的事?”邻组的女生听到八卦,隔着桌子都要加入讨论。
“我假期刚开始就看出苗头了。”乔木然得意道,“但忍着没说,前几天发现他们在空间发说说,写了好长……还在底下吵起来了。”
许佳宁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外班的八卦消息,但听乔木然多说了几句,她也就对上了人。
原来是隔壁班的学委,她也算认识。
那个男生学习成绩还不错,跟同桌女生恋爱后,两人感情特好,在班里都不遮掩,好几次被老师撞见。
但说来也是感慨,恋爱后,那个当学委的男生依然成绩优秀,可是同桌女生的成绩,却比之前更差了。
于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跟家长们委婉地提起此事,结果两边都很不满意对方孩子,说是另一个会耽误了自家孩子的成绩。
在父母之间的夹击下,这对同桌情侣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棒打鸳鸯?”苏知魏找了个很经典的词来形容。
“不太准确。”乔木然道,“他俩不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分的。说到底,可能真是两人性格不对付吧。男生真的一点没被影响到,平时也不怎么在恋爱上耗太多精力,把学习和恋爱分得很清。”
“他本来就是他们班前三,然后期末成绩还进步两名,到了第一,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下学期就进火箭班了。”
“反而女生本来就焦虑差距,结果还被恋爱的事分散了精力,去跟男生诉苦,男生根本不理解她的心思。”
“感觉男生谈恋爱后期就疲了,女生提分手,最后也没挽留,就这么很平静地分了。”
乔木然说着,却又突然笑了:“对不起,但我忍不住损一下,我听他们班人说,这回开学了,但他们还坐在同桌的位置。”
第22章 薄荷
听到隔壁女生的境遇, 许佳宁想到了语文老师反复念的那首《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一场恋爱带给男生与女生的影响,原本就是不同的重量。
“天呐,那场面我简直不敢想象……”隔壁桌女生也忍不住脑补起来。
已经分手的情侣, 还继续坐同桌, 怎么想都尴尬。
乔木然和女生两人聚在一起再一推理,总感觉上学期那对同桌能在被班主任发觉后还继续保持原位,这本身就是班主任的“阴谋”。
“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他们不长久?”乔木然一副沉思状,“老谋深算呀。”
许佳宁则忍不住想到更多。
如果恋爱换来的,不是共同进步,而是其中一方的退步, 未来在这个年纪被无限透支掉,那这危险无益的恋爱还不如不谈。
如果过于外露的喜欢一个人,会不可避免地影响那个人, 那是不是隐秘的喜欢,会更安全?
许佳宁越想越深,几乎呆住了, 连乔木然叫她,她都没听见,直到乔木然碰了碰她的手臂。
“怎么了?”许佳宁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大课间去堆雪人吧?”乔木然摇着她的椅子, 浑身活力满满, “趁着现在还有雪。”
因为校园里的雪还没清掉,大课间是不做操的。
此时还是正月, 离元宵就差几天,还处在残冬,上学路上还能感觉到冷意。
许佳宁对可行性抱有怀疑:“就我们俩,能堆得出来吗?”
“当然不止我们俩,我多叫几个人。”在玩儿方面,乔木然是外向中的外向,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到时候我们堆十个雪人都不在话下。”
“那好吧……”许佳宁嘴角抽了抽,“那就试试看。”
等到大课间时,乔木然早就迫不及待了,在班里招呼着,还真让她号召了好几个女生。
许佳宁被乔木然拉着走出班门,差点与门口的女生迎面撞上。
看着有点眼熟,倒是乔木然一眼认出了,小声附在许佳宁耳旁:“二班班花林秋心哎,就是她军训时要到教官Q-Q的,我看她手里拿着信封,看来是转移目标啦,还是咱们班的。”
在八卦的驱使下,乔木然不由放缓了脚步,许佳宁也随之停下,紧跟着,就听到林秋心鼓起勇气,抬高了声音喊道:“薛瞻,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东西给你。”
她的勇敢喊话,让班里响起了起哄声。
众人也熟知林秋心的魅力,好像就没有她拿不下的男生。
于是也有人帮她喊起坐在最后面的薛瞻,要他快点出来。
许佳宁却面色一僵,不敢往后看。
她突然有点害怕知道薛瞻是何反应。
“原来看上薛瞻啦。”乔木然没有觉察出许佳宁的异样,只笑着道,“上学期一直没人堵在班门口,我都快忘了,薛瞻是开学时贴吧投票选出来的新任校草来着。”
这才高一,身在最看重成绩的一班,班主任又是将他们管得最严的杨雪青,班上的人都如豚鼠一般安分,外班的人也少有来招惹他们的。
薛瞻无形之中似乎避过了很多桃花,却又在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天被人当众喊出教室。
“薛瞻怎么还没出来?”乔木然看了看班里,见某人竟然岿然不动,还在低头做题,不禁失了耐心,道,“佳宁,我们还是干正事去吧。”
正事自然是堆雪人。
昨晚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铺在校园路面的地砖上,有点滑。
她们穿着冬季校服的厚外套,互相搀扶着彼此,跟班上其他几个女生一起往塑胶跑道那边走。
跑道中间就是整个寒假里始终没清理的积雪,好多场雪堆在一起,雪搓在手里就感觉很瓷实。
这种雪比蓬松的雪要更容易滚起来,堆起来后也更稳定。
几个女生一起堆,确实效率要高出许多,众人边玩边笑,还时不时分心去打起雪仗。
雪人在被一点点修饰好,有了鼻子、眼睛和嘴,远远看去咧嘴笑着,乔木然又找来废弃的扫帚,插进雪人侧面,成了手臂。
“看吧,我就说能堆成。”乔木然正向许佳宁说着,就突然被不远处的女生砸了雪球,不禁燃起斗志,抓了团雪就冲着那边追过去,“好你的,搞偷袭,让我追到你就死定了!佳宁,你也来呀……”
许佳宁朝她离开的方向笑了笑,却没有随着她一起加入打雪仗的阵营之中。
在心有旁骛的情况下,她对这种热闹毫无兴趣,只愿静静站在雪人旁,远离喧嚣。
她开始细细打量这个与她几乎同高的雪人,终于发觉雪人脖子上太空荡,显然差一条标配的围巾。
但没戴围巾的她,注定是无法弥补这个细节了。
许佳宁转身准备回班,却听到雪地上响起了脚步声,一道熟悉的男声啧叹着,似乎离她越来越近:“是谁堆的雪人,还挺好看。”
她回了头,看到薛瞻正站在她面前,他没有穿校服外套,而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纯羊毛大衣,系着条咖啡色的围巾,正沉思道:“就是感觉少点什么。”
他低头瞧瞧自己,很快有了灵感,抬手就把围巾解了,上前两步,系在了雪人的脖子上。
“评价一下,有没有更好看,许佳宁?”薛瞻打了个响指,抬眉望着她。
“有。”许佳宁下意识就回他,可又想起郁结的心事,总觉得不舒服,于是旁敲侧击问起,“你怎么出来了?”
“我为什么不出来?”
太阳升至高处,雪地被照得亮晶晶的,微光闪烁间,薛瞻伸了个懒腰。
“你跟乔木然一走,班里好多人都跟着出来玩儿了。”薛瞻道,“一直坐在班里又没别的事,出来转转呗。”
他三言两语间,是半句都不提林秋心找他的事,许佳宁的淡定渐渐被消耗殆尽,终于绕着弯子问起:“看外班有人找你,没多聊一会儿吗?”
“哦。”薛瞻极自然地应了一声,眯起眼睛,对着许佳宁,竟是毫不介意地提起,“林秋心吗?是来找我表白的。”
果然。
这一瞬间,许佳宁仿佛能听到雪人被太阳炙烤后,悄悄融化的声音。
不远处打雪仗的嬉闹声渐渐模糊,她胸腔里心脏的“扑通”声反而变得明显。
“你答应了吗?”许佳宁脱口而出,带着些急切。
她说完后才觉得不妥,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乐于打听旁人隐私的人。
于是她飞快补道:“当我没问,我就是有点好奇,这种私事本来就不用回答。”
薛瞻却不顾她的种种后续补丁,盯着她的眼睛,反问她道:“你希望我答应吗?”
许佳宁不说话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里的焦灼不安却又催着她想逃。
她抬腿就要走,身后的声音便又立刻响了。
“我当然没有答应了。”薛瞻道。
她回过身来,脸上不自觉轻松释然下去。
原来只需要几个字,就能让她的心情有了微妙的转变。
“为什么呀?”许佳宁低着头,手轻轻揪着雪人脖上的围巾,小声问道,“她那么漂亮。”
“有多漂亮?”薛瞻反问。
许佳宁懵了,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她对林秋心了解不多,便生硬地重复着她的名号:“她是他们班班花呀,这是公认的漂亮。”
薛瞻一笑,只望着她瞧:“你说,怎么咱们班这么不积极,没有定一个班花呢?”
她和他认真说着事,他倒是在那儿顾左右而言他。
许佳宁一时哑然,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漂亮的人多了。”他道,“可这与我无关。我又不需要个个都喜欢,我只需要……”
他似乎越说越外露,几乎要泄露了心事,于是微一转折,回到冠冕堂皇的说辞上去。
“整天学习都忙不过来,当然不会谈什么恋爱。”他道。
这答案突然正经起来,让许佳宁一愣,但她琢磨一阵,又觉得安心。
薛瞻肯在学习上努力,她自然惊喜又开心。
可好像又埋下某种模棱两可,好像薛瞻对林秋心的拒绝,并不是由于真的不喜欢,而是为了学习的一种忍痛为之。
但他顺着他的思路在继续说着:“目前没什么大志向,不过是想在这学期期末考到前二十名,哪怕是第二十名。可从四十一名,到第二十名,是不是挺难?”
许佳宁的思绪终于跟随着薛瞻回归到她最熟悉的理性上,道:“乍一听是很难。但你的数学已经在进步,我能从你数学课做题的速度上看出来。至于成绩排名,其实咱们班同学之间的差距才是最小的,挤在一个班里,单看排名不明显,看分数才能知道。”
就像上学期期末考最后一名的薛瞻,总分上和前面的五个人也就只差几分。
她正分析得投入,听到薛瞻突然压低了声音,垂眸问她:“那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单纯的成绩分析,猛一转变,就成了单一对象的期望值询问。
许佳宁像是被拷问,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薛瞻就嘟囔起来:“那你希望我被踢出去啊?”
“当然不了。”许佳宁抬起头,莹亮的双眸正对上他,“我希望你留下。”
原来也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她内心的期望,但说出来后又总觉得太难为情。
然而薛瞻已经得了最想得到的答案,冲着她弯了眉眼,往前迈步走去:“这就够啦。”
“喂,你的围巾!”许佳宁喊。
薛瞻并不回头,只轻快地嚷嚷:“你帮我拿着吧。”
第23章 薄荷
薛瞻走远了, 而那在远处打雪仗忙到不可开交,勉强刚从战场下来的乔木然,才大声朝许佳宁喊了句:“佳宁, 我们回班吧,冻死我了。”
“好。”许佳宁也抬高声音回了她一句,然后把雪人脖子上的围巾取下, 拿在手中。
等乔木然走到近处, 许佳宁看见她双手冻得通红,额头却出了一头的汗,外套半敞着,像是在散热。
“你不怕感冒吗?”许佳宁皱眉,抬手就把拉链给她拉上了,“一边喊着冷, 一边不穿好衣服。”
“是只有手冷!”乔木然着重强调道,她的眼神落到许佳宁胳膊搭着的那条围巾上,“你不也是一样?有围巾怎么不戴上?刚才也没注意到你拿在手里。”
没等许佳宁解释, 猝然间毫不提防,乔木然就把那条围巾圈到了她的脖颈,笑道:“还挺好看, 佳宁眼光不错嘛。”
许佳宁心说,那她夸的人该是薛瞻。
她不觉低下头去瞧,属于薛瞻,曾被薛瞻围着的这条咖啡色围巾,正紧紧围在她的颈间, 初时还带着薄薄一层冰雪的凉意, 很快就被她的体温暖热了。
她感触到柔软的温暖,发红的鼻尖也被遮住, 走在路上,吸了下鼻子,立刻有一股非常浅淡的薄荷味闯进鼻腔,大概是某种香水。
怕人看到,走进教学楼之后,许佳宁就把围巾摘了。
她和乔木然走上楼,一道回教室,快走到班门口时,想了想,便突然改变了方向,一个人从后门溜了进去。
趁着没人注意,她飞快地走到薛瞻的座位前,把叠好的围巾塞进他怀里。
正看向窗外的薛瞻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是她,才愕然问道:“你怎么还我了?”
“那不然呢?”许佳宁疑惑。
预备铃打响,许佳宁再不久留,装作路过般,往第一排走去。
她身后的薛瞻只好收了围巾,拿在手上,没立刻放进书包,而是将叠好的围巾又散开了,手掌握住时,微凉的指腹似乎碰触到些许属于她的余温。
比起隆冬,近来天黑得晚了些,晚自习放学后,路灯被白茫茫雪地映照,显得出校的整条路都亮堂堂的。
经常一起回家的乔木然今天有其他事,许佳宁懒得另约别人,索性一个人走。
在出校的路上,就恰好碰上了同样一个人的薛瞻。
薛瞻没有戴围巾,那围巾被他放在了书包里,拉链没彻底拉好,露出一角。
她不禁加快脚步,靠近他时,悄悄替他拉上了。
而这一靠近,才看清他是在低头背单词,手里拿着一本小单词书,聚精会神,难怪连她拉他的书包拉链都察觉不到。
“走路还背单词吗?”许佳宁终于主动开口了,“你小心近视。”
薛瞻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将单词书合上,语气得意又自豪:“不会近视的,我家三代人都天生视力特别好,眼睛很健康。”
“那看你的眼睛也没多健康。”许佳宁提起前事,“不然当时也不用戴墨镜装酷了。”
初遇时的第一印象,好像很快就被冲刷掉。后来许佳宁补课时就听说了,薛瞻得了急性结膜炎。
“喂,许佳宁。”薛瞻将单词书卷起,轻轻碰了下她的脑袋,“你学会讽刺人了啊。”
他的手太轻,许佳宁没感觉到有什么实在的痛感,反而是他羊毛大衣的宽大袖子扫到了她的脸颊,是绵软的,有些痒。
她抬头,眸中闪过认真:“学习拼归拼,身体可是第一呀。”
她的关切如此具体,让方才还玩笑着的薛瞻也严肃起来,把单词书收进口袋:“知道啦。”
显然是看到了薛瞻出来,门口的迈巴赫按响了喇叭。
不用说,又是薛瞻的妈妈亲自来接他了。
许佳宁正要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却被薛瞻叫住了,试探着邀请道:“雪天路滑,我送你回家吧。”
迈巴赫离她并不远,许佳宁瞧见,那车上的人也降下车窗,朝她笑了笑,好像抱着与薛瞻同样的心思。
但许佳宁没有朝车旁走。
“谢谢,不用了。”许佳宁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不顺路,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而且公交车也很方便。”
她说完,怕薛瞻还要挽留,就急匆匆径直往车站走去,没再看薛瞻。
公交车确实方便,但在冬天也很挤,需要排着长队往里进,进去后,很少有位子,她便找了个能抓扶的地方,站稳脚跟。
她不知道薛瞻走了没有,试图透过紧闭的车窗往外看。然而内外温差大,车窗上全是雾气,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迈巴赫内。
体贴细致的保镖早已经自觉将空调调试到温暖适宜的温度。
薛瞻上了车,神色却显得有些失落。
“好像是第二次见到你的这位女同学了。”秦宛若突然道。
薛瞻一言不发,沉默着卸下肩上的书包后,把围巾拿了出来,一个人发起呆。渐渐的,又笑了。
秦宛若也瞧见了,纳罕道:“看你刚才脸色阴沉沉的,现在倒是望着围巾发呆又傻笑了。”
薛瞻不好意思地把围巾重新收回书包,思忖一阵,含糊问道:“妈,我要是留在火箭班,你能让我实现一个愿望吗?”
“不能。”秦宛若回答干脆。
“我还没说呢。”薛瞻不满。
秦宛若看着他,仿佛将他看穿,悠悠道:“因为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可能的,至少现在这个阶段别想。”看到薛瞻失望的眼神,秦宛若还是不得不把话说明些,“在你爸面前藏好点,不然他会扒了你的皮。”
“行了,妈,别念了。”薛瞻低下头,压不下心底的烦躁,便又将口袋里的单词书翻了出来,一页页看着。
秦宛若全看在眼里,笑道:“还挺有毅力,其实在妈妈看来,无论因为什么,你能努力上进,那就是好事。”
两人都没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薛瞻没再说话,阖上眼,靠在椅背小憩,可心里什么都懂了。
*
三月初积雪融化,草长莺飞,好像一切都欣欣向荣。
周六上课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恰逢当天又是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许佳宁还特意从家里花店带了几束玫瑰花,送给女老师们。
而她多带了一束,原本是摆在窗边的,后来乔木然嚷嚷起来,说喜欢。
“今天妇女节,妇女才收花吧?”第三排的男生嗤之以鼻,“你一个女孩,要当妇女啊?听着难听死了。”
闹着要花的乔木然呆住了,第一排的许佳宁则回过头去,头一次带着火药味儿和同学说话:“妇女怎么了?一个为了庆祝女性取得成就而设立的节日,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骂人的话?”
“可听着就是很八婆呀,不是结婚的女人才这么叫吗?”男同学嘴硬反驳。
“咱们国家法律规定,年满14周岁的女性被称为妇女。”许佳宁不卑不亢,“我是妇女,木然也是,班里的女生基本都满14岁了,一个简单的词,怎么就不敢叫了?”
“给,木然,妇女节节日快乐。”许佳宁将花束里的一枝玫瑰抽了出来,递到乔木然面前。
乔木然终于笑了,边接花,边回了许佳宁一句:“节日快乐!”
旁边的女生们,见状也过来要花,许佳宁把那束玫瑰全散了,原本只落在一处的玫瑰花香,如今散在全班的角角落落。
那个男同学悻悻地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不久后,从门外回来的苏知魏突然惊呼了一声,把正跟许佳宁聊天乔木然吓了一跳。
“你鬼叫什么呢?”乔木然扔了书想砸他头上。
苏知魏把书接住了,才一脸严肃地回她:“你们快看新闻吧,有架飞机消失了。”
趁着大课间,许佳宁立刻拿出手机看新闻,苏知魏口中消失的飞机是马航MH370,于今天凌晨失踪了,机上有239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都不知生死。
一时之间,这个消息成为全中国最大的新闻。
网上铺天盖地,都在追踪,外交部也时不时就有发言。
这新闻好像具有持续性,几个月以来,无论是纸媒还是互联网上,最新消息都在时不时冒出来,似乎每一次大家都是抱着能够找到这架飞机的希望,最后又失望。
而伴着这些消息,六月的期末考很快到来。
时隔多年后,许佳宁对高一高二的很多考试都一概印象不深,唯有这次期末考,也就是分班考,她记得很清楚。
整个考试期间,她仍坐在这个教室,坐在窗边的位置。考语文时,她一边构思着作文,一边望着薄荷发呆。
她考试前揪了片薄荷叶,含在嘴里,脑子也清醒不少,将卷子答得很流畅。
薛瞻把卷子交得很快,而且神色轻松。
那时她就有种预感,薛瞻会留在了火箭班。
贴出成绩的那天,她站在讲台看了很久。
他果然留在火箭班,排列第二十名。乔木然和苏知魏也在。
然而张扬离开了,去了一班。
第24章 薄荷
班主任杨雪青对张扬的离开很是不舍。
评价道:“他成绩没那么好, 但是个好孩子,到哪里都能带去欢乐。”
又跟分配好的未来的高二一班班主任道:“张扬是我带的,很有潜力, 沉下心来成绩能提高的。”
一直在班里对成绩有点自卑且认命的张扬,从旁人口中得知杨雪青的这番评价,终于有点后悔高一这一整年没拼尽全力留在这个班。
期末考成绩出来后, 就离暑假没几天了。
班上洋溢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班集体花费一年的时间培养出了凝聚力与感情,却又不可避免地在高二分流重组。
虽说离别是常事,但张扬还是情绪大为失落,最后的几天,在薛瞻面前来回晃悠。
夏天难得的清爽阴天,他窝在班里不出去, 手里拿着篮球,却连转球都没心思转了,落寞问道:“瞻哥, 不在一个班了,你不会忘了我吧?”
薛瞻受不了煽情,侧过身去:“班里竞争这么激烈, 早说了让你抓紧学习。”
苏知魏也凑在旁边,但丝毫没被张扬的情绪所感染,还故作油腻地去跟张扬开玩笑:“薛瞻忘了你,还有我呢。来来来,以后哥哥我罩你。”
张扬转过头, 无语地望着他, 冲着他竖起中指,冷笑一声, 顺着他的话道:“行啊,要不你跟学校申请,跟我一起去一班。”
苏知魏连忙推拒:“那不行,我凭本事考的,费了好大劲呢。”
火箭班只有二十个人,上学期他曾考过二十名以外,当时他就意识到,再不上心,他真的会有被踢出去的可能。
“你哪儿费什么劲了?”张扬问道,“明明每天课间跟我一块儿出去打球。”
苏知魏于是不说话了,然而张扬还是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苏知魏的校服衣领,气愤难抑:“你小子回家偷着学是吧?”
苏知魏被他揪着,挣扎身体,说着些软话,但愣是没反驳这句。
张扬便看透了,神色凄凄。
原来这一年扎扎实实真的不学习的,只有他自己。
“行了,张扬,分班而已,又不是你搬去了外星球。”
薛瞻终于开了口,轻描淡写一句调侃,将弥漫的悲伤气氛冲散不少。
“下课继续一起打篮球,你知道的,苏知魏打球贼烂。”薛瞻说着,就瞥了旁边的苏知魏一眼,又与张扬对视。
两人相视一笑,唯有苏知魏不满地吵嚷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打球技术差点怎么了?”
课间的班上很是热闹,三人吵闹着,仿佛分班的事不曾发生。
暑假很快来了。
假期里,巴西世界杯如约而至,许佳宁通过班里同学们的空间说说可以得知,绝大多数同学们都在熬夜看世界杯。
决赛那天,大家都熬到凌晨3点,在电视机前见证了德国与阿根廷焦灼角逐后的结果——德国国家队时隔24年再夺冠。
而本届赛事的最佳球员是梅西。
许佳宁是少有的不看世界杯的人,连决赛后的说说,都是第二天一早起床时刷到的,同学们有的为阿根廷叹惋,有的为德国欢呼。
她特意留意了薛瞻的说说,看到他发的是世界杯现场的照片,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下去。
与坐在电视机前的普通人不同,为了一场决赛,薛瞻飞去了巴西现场观赛,且坐在前排最好的位置。
不过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又是相同的,薛瞻这样的行程,原本就是他眼里的平常,是早已习惯的他的生活。
许佳宁也在过着她所习惯的生活。
假期里,花店成了她最好的自习室。
店里有三个人忙碌,主要还是母亲段静秋和那个男助手出力。许佳宁只做些辅助工作,做题乏了就去帮忙打包花束,干活累了就又坐回到圆桌旁休息。
如此度过了夏日的一个多月,眼看着花店里的应季花都换了一小茬。
期间温舒白和乔木然都有来找许佳宁,一小部分是为了学习上的事,而另外一多半,则是为了玩儿。
临开学时,就连许久都不曾来过花店的陈叔,竟然也来了。
可许佳宁见了他,心里猜到他的来意后,就有点不太舒服。
又是八月了,花店租期到期,陈叔多半是为了要钱。
一进门,大概是还记着段静秋母女对他儿子平时的帮助,陈叔没直入正题,而是笑呵呵地问起生意情况。
段静秋性格温和,还真就这么同他聊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陈叔还是忍不住拐了弯儿,说到钱上去。
租金又要涨。
这一次,不单是许佳宁心里不乐意,就是段静秋也有些为难。
今年上半年的生意一般,且店里还雇了个助手,原本就赚不上什么钱,如果还要涨租金,家里经济上是真的有点吃紧。
但也没有一口回绝,段静秋只是沉默。
许佳宁心里不平,很想说几句,却又被段静秋的眼神劝了回去。
陈叔看到段静秋不说话,一时便也不好意思开口继续说了。
他走到花架旁,打量着这家许久未见的花店,随后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段静秋与丈夫的合照。
陈叔已经十多年没有再见过许佳宁的爸爸许松云了,这时见了照片里的许松云,记忆便回到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倒有很多感慨:“松云那么年轻……人就没了,真是老天不长眼。”
在此之前,段静秋还从未跟陈叔一家谈起这些伤心事。
现在终于垂下眼眸,几乎自揭伤疤:“可能都是命吧。在认识我前,他就坚定地选择了这一行,报效国家是他的心愿,哪怕赔上性命。”
附近街坊邻居,其实都知道段静秋有个当警察的丈夫,但具体做什么,她从来都不提起。
陈叔听她主动说起往事,多年以来,他心头的那点好奇与疑惑,都重新袭上来,忍不住问道:“松云到底是做什么的?说是警察,可当年他的丧事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他的丧事一切从简,那是每次出任务前写的遗书上,他亲自嘱咐我的,我当然要照办。”段静秋手里剪花根的活没停,幽幽道,“至于他具体的工作……从前他在世时是要保密,可现在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我只是不喜欢把这种事说给别人听。”
“东南亚那边的诈骗,一直都很猖獗,你也是知道的吧?”段静秋道。
许佳宁注意到,母亲说出这句话时,陈叔的手抖了下。
“知道,知道……”陈叔在靠近门口的圆桌旁坐下,声音很低沉,“在新闻上经常能看到的。”
“是呀,其中缅甸闹得最厉害,想方设法把国内的人弄到缅甸,从事电诈。”段静秋缓缓道,“有的人是自愿,心里一清二楚。也有的人是被连蒙带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这条路,就为着他们嘴里说的,能赚钱。”
陈叔再不说话了,只静静坐在那儿听着。
“自愿的人,用不着救,反而很多做到了头目位置,沾了无辜人的血,该抓起来。可被骗着出去的,尤其那些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的,当然还是要尽可能救回来。”段静秋语气微顿,道,“我丈夫的工作,就是在缅甸尽可能救下后面这类人。”
“他每次出任务,我都提心吊胆。对于有的人来说,缅甸有好风景,有东南亚的异国风情。”
“可对于我来说,缅甸不过是随时可能葬送我丈夫性命的罪恶之土。”
段静秋的眼眶早就红了:“刚结婚那几年,家里只有我俩,我虽然悬着心,可也没别的牵挂。等后来我怀了佳宁,心里的害怕就再没停过。”
“我怕佳宁很早就没了父亲,从小享受不到父爱。可是……人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他最后一次出任务,据说是去解救一个刚15岁的孩子,那孩子被骗去缅甸,花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他出发前,我真的有种预感,总觉得不安。后来不久,我就接到消息……”
坐在椅子上的陈叔掏了掏口袋,像是压力极大,想抽口烟,但最终口袋空空,他不过是下意识做了手指夹烟的手势,然后把手放下。
“7月26日。”段静秋念出一个日期,“佳宁的爸爸,我的丈夫,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7月26日?”旁边的陈叔重复着她的话,嗓音竟是沙哑的,像秋天被风吹皱的树皮。
段静秋拭了把眼泪,然后点头:“对。”
随后,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刚进花店的客人们也被吓了一跳。
陈叔站起身,对着段静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段静秋慌着要把他扶起来。
可他泣不成声:“作孽呀……我今天才知道,松云是为了救我儿子死的。我们陈家,欠你一条命啊……”
一旁的许佳宁早已懵了,始终没回过神来。
陈叔已经哽咽着继续解释:“7月26日,南星时隔几个月,终于从大使馆给家里打了通电话,说他获救了。他当时逃跑,摔断了一条腿,被那群人关在狗笼里,疼到昏死过去。”
“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院了。”
“病床前有中国警察和他说话,说有人拼着性命,救了他。”
第25章 薄荷
许松云21岁入伍。
拥有云南边防武警这一身份, 是他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东南亚毒/品泛滥,肆虐不止,有人为了巨额利润铤而走险, 暗中将毒/品走/私至中国大陆。
云南紧邻“金三角”,许松云入伍的最初几年,负责守护界碑、边境巡逻, 日常的执勤也有抓捕毒贩等任务。
后来, 则随着当时云南边境的发展,逐渐开始接触到电诈相关。
那还是九十年代末的最后几年,中国大陆经济正迅猛发展,但家里有电脑的家庭还是少数,就连手机也都是稀罕物。实际上绝大多数人,连电信诈骗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更不可能有什么防范意识。
然而与之相对比,台湾省的诈骗“产业”却发展蓬勃,为了扩大市场, 开始试图向大陆转移。
他们转移的首站,便是沿海地区,特别是福建福州。
但这不是终点。早有诈骗集团的头目“高瞻远瞩”, 觉得大陆也不够安全,所以开始在海外建设大本营,看中了地区封闭、利于藏身、便于逍遥法外的缅甸等东南亚国家。
他们计划建成这样一个框架——“首脑在台湾,机房窝点在全世界,而受害人在大陆”。[1]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陈南星被骗了。
陈南星一直都算是很聪明的孩子, 比别人上学早,14岁就开始读高一, 是老师口中的“天才儿童”。
陈家当时条件还算不错,又宠儿子,在96年时就咬牙给他买了电脑,花了家里很多积蓄。
他一沾上电脑,就沉迷不可自拔,整日里研究个不停,比绝大多数成年人都更精通。
高一开学,他参加完军训,正值国庆节放假。
他嚷嚷着想去福建旅游,父母直接给了他钱,怕路上不安全,还请了位远房亲戚陪同他一起去。
到福建福州后,陈南星意外结识了一个与他住在同家宾馆的台湾人。
在此之前,陈南星对台湾的印象,太过简单遥远,其实只有两点,一是课本里“宝岛台湾”的名号,二是漂亮的日月潭。
据这个台湾人自己讲,他是台商来大陆办公司,专门过来投资赚钱的。他身边跟了好几个人都唤他阿昌哥,很威风。
陈南星对阿昌哥没什么防备,因为头一次见到这种真正有钱的大老板,心生敬佩,每天夜里都跟阿昌哥聊到很晚。
期间,阿昌哥的电脑坏了,正愁耽误工作,陈南星主动帮他修理,捣鼓一阵,还真的好了。
两人的关系又近一步,阿昌哥请他在一家咖啡厅喝咖啡,室内装潢偏异域风情,陈南星觉得很时髦。
阿昌哥哈哈笑了,直言说:“这算什么,东南亚那边才是真的美。”
他提起自己在缅甸有大公司,手头正好有项目,可惜身边就缺些信得过又聪明的年轻人,问他有没有兴趣过去。
高薪酬、高回报,比他这样辛苦地读书要快捷多了。
“知道我的公司每年能赚多少吗?”阿昌哥伸出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咖啡,然后在玻璃桌上写下一个数字,随后在陈南星艳羡的目光中,画了一串的零。
“大陆的高考嘛,考上了名校又怎样?出来打工,挣不了几个钱,不如跟我去那边看看,见见世面?”
陈南星动摇了。
他的家庭,在周围人看来算是宽裕了,可仅仅是买台电脑,想赶上时代发展潮流的第一波浪潮,都要如割肉一般。
父母对电脑格外珍惜,生怕磕了碰了。
而眼前的人,每年赚的钱都可以买几百台这样的电脑了。
“阿昌哥,能遇见你,真是遇见贵人了。”单纯的陈南星最后这样说道。
打定主意的陈南星和阿昌哥商量好,甩掉那个远房亲戚,就一路辗转去缅甸。
过境费了很大功夫,几乎算是偷渡,但总算是在十月底来到缅甸。
谁知人一到,一切就全变了。
这位阿昌哥面对他时,与先前相比活脱脱变了一副嘴脸。
陈南星跟着才了解到,阿昌哥有钱不假,可却是在台湾省贩/毒,又搞诈骗,名声坏透了,待不下去才跑去大陆,开始谋划把大本营往外国迁。
阿昌哥在缅甸站稳脚跟后,就有心再网罗些人才,形成稳固的产业链。陈南星这种懂电脑、又单纯好控制的年轻人,成了他的意外收获。顺便带走,当然也不错。
十月刚到缅甸时,陈南星才14岁,个子又高又瘦。
阿昌哥是那块小地方的王,关了陈南星几天后,被吓坏的陈南星就屈服了。他失去了为人的尊严,出于求生的本能,只能围在阿昌哥面前卑微乞怜。
翻过年后,陈南星已经15岁。后来跟里面的人聊起,听到这里目前的建设还只是个雏形,未来只会更加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时,陈南星终于意识到,再不想着逃出去,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于是他趁着深夜爬上高墙,将心一横,跳了下去。
谁知高墙外也有阿昌哥的人巡逻,半死不活的他被抓了回去。
阿昌哥气恼他的逃跑,也不着急送医,而是把他关进了狗笼,任由他摔伤的右腿恶化。
陈南星快死在狗笼里时,中缅跨境的一个贩/毒案,牵出了其中的头目阿昌哥,也牵出了被骗至缅甸的陈南星。
后来,那些跨境查案的缉毒警和边防支队的许松云,一起救下了他。
许松云在那次行动中牺牲,时年31岁。
*
花店里,跪地的陈叔迟迟不起,多年来积压的难受与此刻的愧疚一起倾泻而出。
“丢人呀。南星回来后,右腿没保住,可算是捡回了条命。我们也记得这份被救的恩情,但恩人始终找不到。可这事儿,我和他妈怎么好意思跟街坊邻居说?”
“又该咋说?我们老两口心疼儿子,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可到底是南星贪财,才中了圈套。回来后,人也几乎废了,精神气儿全没了,活着都算勉强。”
“这些年,为了给他治腿,卖了好几套房子,现在也就只剩下家里住的,和这商铺。可哪里知道,恩人一家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小段,陈家真是欠了你们很多……”
陈叔声泪俱下,段静秋终于还是又一次去扶他,带着隐约的哭腔低声道:“说什么欠不欠的,松云是在工作,不是为私情。这些以后都别提了,都过去了。人还是往前看吧。”
许佳宁向来早慧,听明白当年的原委后,不至于去怨陈南星与陈叔他们,只觉得心头有种沉甸甸的无力。
命运把他们拧结在一处,不能说怪罪谁,只能说造化弄人。
“不说这些了,我去拿钱。”段静秋转了身,去抽屉里翻着。
租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涨的那部分没预备上,段静秋又从抽屉里额外抽出一沓一百,低头数着。
陈叔匆匆起身,发麻的腿跛了一下,忙上前止住段静秋的手:“别数了,这钱我拿着觉得丧良心。”
“南星的命都是你丈夫救的,我们哪有这个脸,要这些你辛苦干活为家里挣下的血汗钱?”陈叔满面自惭。
他把下一年度的租金拿在手里,一张张数着,数完后,把其中一多半都还给了段静秋。
“花店的租金,就按前些年咱们定好的那个价钱算。”陈叔道,“这几年涨的,我必须全部还给你,一分也不能收。”
陈家如今困难,靠着花店的租金赖以生存。陈叔把这上万块还给段静秋,已经是在向她表明陈家的态度。
往后再艰难,也绝不会涨她们的租金。
段静秋想要拒绝,至少想把陈叔还过来的钱再还回去,可陈叔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只好妥协,将钱放回抽屉里。
看她收下,陈叔心里才算好受些,妻子不在家,怕陈南星一个人在家太久不好,他这就准备离开。
临走时,段静秋叮嘱道:“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南星。”
陈南星当年还没成年,许多事也并非他所愿。
她不想让陈南星知道了这事,为此愧疚。
陈叔连连点头:“不说不说。”
又转向许佳宁,局促地邀请她:“佳宁,有空来家里坐坐吧,南星挺想你的。”
*
经此一事,陈家从此待许佳宁与段静秋都是客客气气的,感激又愧疚,时不时就主动上门送东西,还去花店帮忙。
后来陈叔夫妻又提了让许佳宁来看望陈南星的事,许佳宁答应了,趁着暑假去了陈家。
她刚进陈南星房间,就察觉到他不对劲,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却不是在做手工,而是准备在手腕上划,见她进来,他也并不遮掩,只是停下手,颓丧地望着她。
他好像一直被困在15岁,这些年不过是虚长了年龄,心智上甚至不如快要17岁的许佳宁成熟。
“佳宁,我从没想过你爸爸是因为我才死的。”陈南星难过道,“我很想把这条贱命还给你爸爸。”
陈叔还是把当年许佳宁爸爸救下他的事告诉了陈南星。而陈南星想到的关于愧疚的解脱办法,是自杀。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许佳宁一步步朝他走近,看到那把美工刀贴在他手腕时,双目一刺,可仍努力镇定下来,在他面前站定,“我爸爸救人,也绝不是为了那个人有朝一日自杀。”
陈南星的手在抖,刀片偏斜,不小心在手臂上划出一条血印。
“爸爸永远是我的骄傲。”许佳宁温柔平和的声音充满着无限的力量,“我一直拼命学习,是为了妈妈,还有在天上的爸爸,希望他们能为我骄傲。”
“那你呢?南星哥。”她问。
她沉默许久,又轻轻地补上了一句:“如果我爸爸在,他也会为你现在的状态而难过的。”
“嗒啦”一声,美工刀竖直掉在地上。
许佳宁弯腰捡起,将刀收了,手在悄悄发抖。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别告诉我爸妈。”陈南星闷声道,“我怕他们担心。”
“我知道。”许佳宁坐在他身旁,“叔叔婶婶,还有我,我们所有人,都盼着你好起来。”
“但真怕他们担心,就试着振作起来吧。”她道。
自许佳宁来过后,陈南星似乎真的开始尝试改变。
没过多久,许佳宁就听说,陈南星主动跟家里提出要去医院检查,评估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安装假肢。
八月底,陈南星已经成功安装上了假肢,开始磨合期的过渡,后面再逐步加上康复训练。
截肢多年再装假肢,康复过程会更艰难些,但好在陈南星年轻,身体新陈代谢快,扛得住这持久难熬的岁月。
许佳宁也经常得空了就去看他,鼓励他坚持住。
一个暑假过去,九月开学时,许佳宁抱着绿植进班,看着班里少去一半的桌椅,一时愣住,有种走错班的感觉。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火箭班只有二十个人,自然用不上从前那么多桌椅了。
他们的教室位置没有变,仍是那个两面都是窗的大教室,据说是年级主任特意安排的,哪怕到了高三也不会变。
如此一来,班里显得更空旷了。
不久后,班里的同学们都到齐了。相较于高一的班级成员,离开了二十三人,留下了十八个人,新进了两个人,一个是林秋心,而另一个则是原先三班那个跟同桌谈恋爱的学委徐一凡。
班主任杨雪青简单说了几句,又向新进来的两人介绍各个班委的名字。
各科课代表们都在,自然也就不用换。
然而等她介绍到学委许佳宁时,徐一凡咳了一声:“杨老师,我在三班时,也是学委来着。”
学委对上学委,火箭班上有了两个学委。
乔木然本就不太看得上徐一凡,又听他把矛头隐隐指向许佳宁,便立刻开口:“那是在三班,你来了我们班,学委当然是许佳宁。”
“凭什么?我在三班干的好好的,来了火箭班,学委自动没了?班委人选一切如旧,这不公平。”徐一凡提出异议。
班里渐渐响起议论声,话题的焦点就是许佳宁与徐一凡的学委之争。
与徐一凡相比,许佳宁倒是没太渴求学习委员这一班委职务,更不愿为了这个争论,于是平静地望向班主任,想看看她的意思。
“是不公平。”后排的薛瞻突然道。
大家转过头,齐齐望向最后一排的薛瞻,听他煞有其事地建议道:“杨老师,不如我们投票吧,大家选谁就是谁,够民主够公平了。”
这一提议全班都赞成,杨雪青也点了头,道:“那同意许佳宁继续担任火箭班学委的同学举手,好……1、2、3……18票。那同意徐一凡的……没人举手吗?好吧,徐一凡自己的也算,嗯,许佳宁也举手了,那就算2票吧。”
许佳宁没投自己,反倒给徐一凡投了一票。
大家都知道这是她客气礼貌,怕没人投徐一凡,徐一凡一个人下不了台。
杨雪青一切了然,在黑板上写下18:2,匆匆结束这个话题:“好了,许佳宁继续担任班上的学委。”
后排的薛瞻笑了,轻轻拍了拍手,对着徐一凡道:“看吧,火箭班学委,许佳宁当之无愧。”
“这还是不公平,你们绝大多数高一都是一个班的,当然偏向许佳宁了。”徐一凡不满道。
“真够赖皮的。”乔木然在座位上小声嘟囔道,“说我们偏心,可人家同样外班进来的林秋心也没选他呀。投票选学委的事,明明他刚才自己也同意了。看最后结果不利于自己,就又反悔。”
徐一凡就坐在离她不远处,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第26章 薄荷
“徐一凡, 大家是一个集体。已经举手表决过的事,不能全凭你一个人的意愿而改变。”杨雪青将此次事件盖棺定论。
听完杨雪青的这句话,徐一凡再心有不满, 也不好开口了,怕自己显得太过较真,会让全班同学对于新进班的他有了不好的印象。
但刚才的争执其实已经埋下了种子。
乔木然课间都还在聊这件事, 不齿道:“徐一凡这个人啊小肚鸡肠的, 我真是醉了,他女朋友……哦不,他前女友跟他分得不亏。”
“别管他了。”许佳宁自动略过徐一凡,关心起乔木然的学习,“暑假我比较忙,又想着你的进度之前寒假时已经跟上了, 就没多问你,你应该有好好学习吧?”
“学了学了,基本每天都有刷题, 我还预习了呢。”乔木然回。
许佳宁接着又看透般问道:“那有没有每天熬夜追剧?”
“我忍住了!”乔木然坚决否认,但很快又松口,心虚道, “好吧,我还是追了,但只有一个《古剑奇谭》,感觉苏苏好帅!”
苏知魏仍是乔木然的同桌,此刻摸着下巴陶醉道:“我知道我帅, 但我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不想声张。”
“我说百里屠苏……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乔木然对苏知魏登月碰瓷的技术表示无语。
“哦,这剧我没兴趣。”苏知魏开始转移话题, “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分析下马航坠落的地点呢。”
他翻出一张简易版的世界地图,用铅笔在上面画圈:“我感觉就掉在印度洋了。”
“你从哪儿翻出来的世界地图?”乔木然眼神复杂。
“是你太不关注我了,我一直拿着呀,历史和地理我都爱。”苏知魏回道。
乔木然终于依稀想起,其实苏知魏的文综成绩真的相当不错,历史和地理这两门他都考过第一。
看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只不过一切兴趣都要回归现实,为高考服务。
“说起来,那面黑板上的一些同学应该去了文科班吧?”乔木然沉思道。
许佳宁随之望向右边,那些人生目标卡片都还在,有的人却去其他班了,她心中不禁悄悄怅然。
又想起薛瞻曾经改动过的那张,许佳宁远远望了眼,好像卡片又被改了,只是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
下一个课间,她仍记挂着这件事,走过去细看,但又不敢直接去找薛瞻的,便索性把全班的都重新看了一遍。
南枫依然没有把自己的人生目标贴上。
至于其他人,绝大多数都还是高一刚开学时写的内容。而那几个当时随便乱写一通的人,后来则都把内容悄悄改了。
譬如离开的张扬。
他可能就是在上学期成绩下来后改了人生目标,把“买台新游戏机”改成了“参与研发受玩家欢迎的新游戏”。
爱好由此成为了一个志向。
许佳宁一张张看过去,最后眼神落在自己旁边的那张上。
“高考TOP2;找到人生的乐趣。——薛瞻”
这家伙,雄心不小。
许佳宁笑了一下。
TOP2她知道,无非清华北大。
而这人生的乐趣……
“佳宁,你去看书画展吗?”出门接完热水的乔木然刚好就在门口看到许佳宁。
“什么书画展?美术馆的吗?”许佳宁反问。
“不是,是咱们学校自己举办的小活动,你可能上学期没注意这个事儿。”乔木然解释,“是面向全校征集书画作品的兴趣展,不评奖,所有人都可以报作品,虽然最后能不能挑中展出另说。报名的人快开学时就把作品都送到学校了,刚才我听外班的说,展都已经在一楼大厅布好了。”
许佳宁有了点印象,杨雪青好像是在班里提过,但当时没什么人积极响应,便问道:“那咱们班有人报吗?”
“不知道,我们大课间下去看看呗。”乔木然最爱热闹。
于是两人在大课间时下了楼,这次展上征集的书画作品还真不少,摆了大半个大厅。
许佳宁也是第一次发现学校里还有这么多擅长书画的人,有临摹王羲之书法的行书,有素描,有油画,还有中国传统的国画。
大课间时间紧,两人走马观花,只在水平较高的作品前停留久些,然后继续看下一幅。
走到转角时,许佳宁再一次停下。
那是一幅国画,上面画着一只狸花猫,写实感很强,猫咪的毛发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狸花猫正卧在牡丹花架下睡觉,右下角则是一簇生长茂盛的薄荷。
而在薄荷的上方,则用毛笔题着几句诗,行楷朗俊飘逸。
觅得狸儿太有情,乌蝉一点抱唇生。
牡丹架暖眠春昼,薄荷香浓醉晓晴。[1]
这首诗是元代唐珙的《猫》,但这幅作品右下角的标签上,却标着作品名是《薄荷》。
许佳宁往下看,作者是薛瞻。
“咦?这是不是标错名字了?难道主体不是猫吗?”乔木然停下,同样也发现了作者名,哎呦一声,“这是薛瞻画的!?没想到薛瞻还会画画。牛啊,毛笔字也写得这么好。”
“他平时的字就很好看呀。”许佳宁下意识就回。
她的声音温煦和暖,目光也是如此,径直落在画上。
乔木然看到她竟然拿出手机,便问道:“你要拍下来留念?”
“咱们班不是只有他参展了吗?挺难得的。”许佳宁一窘,找理由解释,又望着薄荷笑了笑,“多可爱呀。”
“猫是挺可爱的。”乔木然也拿出手机。
许佳宁和乔木然一样,拍下了一张全局的照片,然后又偷偷拍下了独属于薄荷的局部照,在心里嘀咕道:“薄荷也很可爱呀。”
那小小的一簇薄荷,连同“作品名:《薄荷》,作者:薛瞻”一起,从此就这样悄悄地收藏在她的相册里。
大课间很快结束,许佳宁与乔木然急匆匆上楼,迎接连上两节物理课的洗礼。
期间,她没空看手机,也就没瞧见温舒白发来的Q-Q消息。
等中午和乔木然去外面的小饭馆吃完午饭回来,快到校门口时,许佳宁被突然冒出来的温舒白给吓了一跳。
“佳宁姐,我想你了,你怎么也不回我消息?”温舒白委屈地抱住许佳宁的胳膊。
“舒白不哭,我上午上课,没来得及看呢。”
许佳宁拿出手机一看消息,才知道温舒白是孤单寂寞了。
温舒白的初中学校离宁远中学很远,觉得开学后平时再难见到许佳宁,便有了小孩子脾气,哭着求了妈妈帮她请一天假,特意来找许佳宁玩。
她在外国语学校的国际部学习,家里一早就是打算好了让她走国外留学这条路,自然比普通的中学要轻松些。
然而许佳宁这边,就为难起来,问道:“你来找我,可我下午还有课呢。”
“我能进学校里面吗?”温舒白蠢蠢欲动,“我想看看你的学校。”
按照规定,外校的人是进不去的。
但在温舒白面前,许佳宁却没回绝,而是大着胆子考虑可行性:“应该也不是不行。我们学校的门卫都挺松懈的。”
旁边的乔木然都看呆了:“佳宁,你要带你妹进学校呀?”
许佳宁笑着一边跟乔木然解释温舒白的身份,一边商量着,要乔木然一会儿帮忙配合行动。
走进校门时,乔木然靠右走,许佳宁走在中间,两人一起遮挡住了最左边的温舒白。
温舒白顺利进了校园,却没想到,走至教学楼门口时,会和班主任杨雪青迎面撞上。
“许佳宁,怎么带着妹妹上学?”杨雪青好奇地问了句。
许佳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冲着杨雪青尴尬笑笑。
经此一遭,许佳宁不敢把温舒白带到班里,只说让她转着玩一会儿,四处看看,等自己放学。
温舒白一口答应,这一等,就等到许佳宁上完下午的课,甚至上完了晚自习。
“佳宁姐,高中要上这么久的课吗?”
等许佳宁背着书包来到校内约定好的地点时,温舒白已经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
“久等了,温大小姐。”许佳宁慢慢拉起她,“我请你喝奶茶。”
听到奶茶,温舒白眼里有了光。
她出身豪门,父母宠爱她,但也注重她的饮食,平时根本不会让她接触到不健康的食品。
温舒白在初中之前为数不多的喝奶茶体验,都是许佳宁带她去的。
两人步入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内,许佳宁掀起门口老式的珍珠门帘,找了两个位子,又点了两杯奶茶,一个芒果味,一个草莓味。
“快喝吧,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家。”许佳宁哄她道。
温舒白低头小口喝着,却道:“不想打车,我身上没带钱,佳宁姐也没有多少零花钱吧?我们走路好了。”
许佳宁还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志气,抬眸笑道:“走路回你家吗?腿要走断了。”
“不是。”温舒白猛吸了一口芒果奶茶,眯起眼睛回味几秒,才慢吞吞回道,“想和你散会儿步嘛,我给司机打个电话就行,让司机送咱们回家。”
许佳宁想想,道:“这样也好,安全。”
于是两人喝完奶茶后,就这么手挽手散着步往家的方向走。
温舒白不想那么早回家,迟迟没给司机打电话。
走了足足二十分钟后,温舒白在路口的一家奶茶店前停下。
“你不会还想喝吧?”许佳宁诧异道。
见温舒白点头如捣蒜,许佳宁无奈地摇摇头,但又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往里走。
“你好,两位想喝点什么?”前台男生的声音温润而干净,向她们礼貌询问道。
许佳宁听着觉得很耳熟,抬眼仔细一瞧,发现这人竟然是南枫?
第27章 薄荷
“南枫?”许佳宁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
南枫原本带着的职业笑容, 一下子全僵在脸上,缓了缓,才重复起刚才的问询:“两位要喝点什么?”
许佳宁看他不想说话, 点好后就拉温舒白找位置坐下。
温舒白这时才问:“佳宁姐,你认识刚才那个前台哥哥吗?”
“嗯,他是我同桌。”许佳宁简单答道。
南枫身患哮喘, 平日里身体素质很弱, 没想到放学后还会在奶茶店勤工俭学。
许佳宁心里正想着,旁边椅子多了个人,原来是南枫坐下了。
“我在这里当暑假工,每天四小时。但东西都没拿走,今天过来拿东西,顺便再给店里帮忙几个小时。”南枫向她坦白。
许佳宁不禁更惊讶了, 原来一整个暑假他都在奶茶店忙碌。
而以南枫的拼劲儿,估计奶茶店四小时兼职结束后,他会立刻回家学习, 苦读到深夜。
“你身体不好,还这么辛苦。”许佳宁心中五味杂陈。
南枫却没太在意自己身体的事,只介意今天被许佳宁瞧见了, 忧心忡忡地叮嘱她:“我暑假在这儿打工的事,你别告诉其他同学。”
“这有什么的?”许佳宁淡然道,“我假期也在家里的花店干活。”
“那是你们家自己的店,不像我。”南枫表情冷淡,“在奶茶店打工, 听别人的差遣, 就为了赚点钱,挺丢人的。”
“你也是为了家里吧?”许佳宁满眼坦荡, 认真反驳道,“用自己的劳动换钱,有什么丢人的?”
南枫一时哑言。
许佳宁继续道:“但这也是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就帮你保守秘密好了。”
见她答应了,南枫这才安心,向她感激道:“谢谢。”
他说完就匆匆起身,回到前台去招呼客人。
等他走后,温舒白小声向许佳宁打听:“你同桌为人怎么样呀?看他表情好冷,平时你们俩在学校相处还好吗?”
“他那其实不是冷脸,是身体虚弱,看上去比较憔悴,可能也不想做什么表情。”许佳宁回忆了下,评价道,“平时我们相处挺正常的,会互相请教问题。他也就是好胜心强点,一门心思想考第一,其实人挺好的。”
不同于乔木然与苏知魏的叽叽喳喳,南枫在学校里显得很安静。
他极少关注学习之外的事,许佳宁曾觉得他死板,但现在想想,焉知不是平时生活的繁重促使他必须将有限的精力全放在学习上。
许佳宁很共情他的辛苦,也渐渐理解他的焦虑。
*
次日一早,许佳宁到班里时,周围乔木然等人都已经来了。
只有南枫没来,数学作业没人找小组长收,许佳宁主动代他去收作业,差不多收齐后,就放在他的桌子上。
直到快早读时,南枫才姗姗来迟,慌张地放下书包。
乔木然看他一脸倦意,显然是熬夜起晚了,笑道:“南枫,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也不像是熬夜打游戏的人呀。”
“你懂什么?学霸熬夜那肯定是为了学习。”旁边的苏知魏道。
南枫压根没看他们两人,目光所及,只有许佳宁,他怕许佳宁说出他在奶茶店打工的事,但许佳宁只是低头看书,仿佛他们的谈话与她毫不相干。
南枫松了口气,坐下在书包里找起各科作业,淡然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已经高二了,学习当然要更努力。”
他把其他科的作业都交了,只剩下数学,回到座位才发现数学作业早就整齐地堆在他桌角。
“许佳宁,你帮我收的?”他问。
“嗯。”许佳宁头都没抬,“又不是第一次帮你收了,这么惊讶干嘛?”
然而这情况也确实是极少数,南枫喜欢做好自己的事,每天都会按时到,许佳宁仅有的两次帮他,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高一刚开学他去医院看病那次。
“那次是班主任发话了。”南枫很较真,“总之……谢谢你,同桌。”
高一坐了一整年的同桌,他们好像都没有这么称呼过彼此,都是直呼其名。
到了今天,态度终于柔和下去。
“不谢,小事。”许佳宁催促道,“你快抱去班主任那儿吧,马上早读了。”
“嗯,我知道。”南枫起身,临走时压低声音对她道,“也谢谢你真的帮我保守秘密。”
*
高二的节奏果然比高一要快很多。
除去语文课,其他科目老师都把进度赶到飞起,几乎想要立刻开始总复习。
每周只放一天,其余六天都紧绷,大家都缓不过劲儿,于是步入9月中旬之后,想到离国庆放假不到十天,大家都开始有所倦怠,悄悄倒计时。
9月20日,互联网上迎来了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那是许佳宁第一次见到微博热搜词条上带“爆”字,#谢霆锋王菲复合#的词条,在热搜第一挂了整整9天。
他们的复合被称为“世纪大复合”。
许多从不关注娱乐新闻的普通人,也都在聊这件事,说句全网沸腾,也不为过。
至于许佳宁,她的感受很微妙,一开始是惊愕,后来又觉得奇妙,从当年的“世纪牵手”到分手,再到“世纪大复合”,这种感情怎么看都有种令人唏嘘感慨的宿命感。
消化了这个消息后,许佳宁开始抱着与王菲经纪人一样的想法,只希望王菲快乐。
而这股沸腾,很快就传至班里。
“佳宁,王菲和谢霆锋复合了!搜狐娱乐与风行工作室曝出来的。”乔木然知道许佳宁喜欢王菲,迫不及待告诉她消息。
“我知道。”许佳宁一脸淡定,“看到热搜了。”
“真的假的?他俩竟然会复合?”苏知魏大为震惊。
这事就连南枫也听说了,扭头道:“双方经纪人都证实了,他俩确实已经复合。”
“两个单身,破镜重圆很正常。”许佳宁今天话多了许多。
“笑死了。”乔木然正抱着手机看新闻,看到视频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基本所有明星都在被问关于锋菲复合的看法呀?”
她正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许佳宁看,教室门口就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什么事这么好笑呀?”
来人是一班的数学老师,乔木然的手一僵,对老师有种习惯性的惧怕。
许佳宁连忙帮乔木然把手机藏起来。
“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天天关注什么娱乐八卦。”这位男老师摇头道。
苏知魏胆子大些,半开玩笑似的反呛回去:“老师,您不止给一班上课,还操心我们班的事儿啊?”
“我也不想操心,可你们杨老师这两天有事,委托我给你们上两天数学课。”男老师走到讲台上,对南枫道,“但作业就不用给我了,我改不完那么多,就先堆在办公室吧,等你们杨老师回来。”
“得,有时间骂我们,没时间改作业。”苏知魏在底下不高兴地叨叨。
男老师深深望了他一眼,却没把他点出来,只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有些男生,都高二了,还真别总是吊儿郎当的。”
他清清喉咙,继续道:“就拿数学说吧,本来男生比女生占优势,思维偏向理性,更容易出成绩,不像女生那么感性。你要是不认真学,让人家后面的女生超过了,看看丢不丢人。”
这一番以性别区分成绩的言论,在座的所有人都好像曾经听过,在小学,在初中,直到高中被女数学老师杨雪青教了,才算是没再听过这番话。
如今旧话重温,班里的女生们听了都有点不太舒服,可碍于面前是老师,一时没人开口反驳。
“是说女生天生数学差的意思吗?”身为数学课代表的南枫突然开了口,还主动提起许佳宁,“我认真学了,可我们班数学第一一直是许佳宁。”
“许佳宁啊……许佳宁这是……”男老师怎会不知道年级第一许佳宁,顿时被问住了,半天吐出一句,“她那是个例。”
“但分班考我们班数学前十,有六个是女生。”旁边的许佳宁直接摆数据,算是与南枫打了个配合。
后排的薛瞻也懒散道:“倒数十名,倒是有七个男生。”
当然也包括薛瞻自己,他不惜自黑。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能归因性别的事,男老师有自己的歪道理,他们就反过来举证,单纯罗列客观事实而已。
眼看着要被围攻,男老师彻底聊不下去了,摆摆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徒手画圆:“你们班成绩跟我没关系,我就帮杨老师上好我的课。来,不闲聊了……”
底下的议论声其实没停,甚至还有压得极低的笑声。
“真是奇了,南枫竟然主动提起佳宁的数学成绩。”乔木然纳罕道,“以前他最忌讳这个了,说他万年老二,他会自闭。”
“可能是学霸被宁神的成绩深深折服了。”
在苏知魏口中,学霸能称呼很多人,但他只喊许佳宁“宁神”。
根据他的解释,比学霸更厉害的是学神,而宁远中学屹立不倒,永远守住第一宝座的,只有许佳宁一人。
数学课下课后,一班男老师风一般地“逃”走了,根本不想在火箭班待着,好像连作业都忘了布置。
“吓死我了,差点撞上他。”已经分在一班的张扬时不时还会来火箭班串门,正倚在门口和人说话,瞧他那熟门熟路的样子,活成了火箭班的编外人员。
外班有人喊语文课代表与薛瞻去办公室,两人去了以后,很快带回来一个消息。
“最近上到《雷雨》,唐老师想排话剧,让我和薛瞻看看谁想报名演?”语文课代表问道。
唐端己在火箭班的老师中算是比较宽和的,还有闲情逸致搞话剧,美其名曰帮助学生理解课文。
也多亏现在是高二,否则班主任杨雪青就算是有事请假,也要打个电话过去,让唐端己把这话剧取消。
语文课代表平时就要负责其他事,再加上话剧,难免忙不过来。
因为薛瞻写得一手好字,懂书法和国画,唐端己很喜欢他,也就建议话剧的事由薛瞻负责组织。
“唐老师教的其他班排话剧吗?”乔木然好奇问道。
“不排。”门口的张扬回道,“同时排几个班挺难的,而且班主任都不太同意这事儿。我听唐老师说,就在火箭班排,到时候大家给我递个消息,我来看啊。”
薛瞻则回归正题,道:“大家想报名的可以告诉我。”
说完话,他原本要回座位,可张扬站在班门口,挽留他不让他走,两人也就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
“《雷雨》的话,是不是四凤这个角色更抢手?毕竟跟我们同龄,漂亮又单纯的小女孩。”乔木然思索道,又怂恿许佳宁,“佳宁,要不要试试竞争一下?”
与此同时,张扬也在门口问薛瞻:“瞻哥,你就负责组织,不打算演个角色吗?”
“我可能演周冲或者周萍吧。”薛瞻随口回他,语气很轻。
那边的许佳宁略一思索,摇头道:“不想演四凤,我更想演繁漪。”
“这我真没想到。”乔木然惊讶。
许佳宁一笑:“你不觉得繁漪这个人最有‘雷雨’的特质吗?极端、彻底,敢爱敢恨,一个被逼疯的绝望的女人。她很复杂,也很有值得挖掘的点。”
教室门口。
张扬拍了拍薛瞻的肩,赞同他方才的选择,道:“我觉得可以,挑得好。”
“我改了。”薛瞻却对张扬道,“我现在想演周朴园。”
“啊?这老渣男有什么好演的。”张扬就如乔木然一样惊讶。
第28章 薄荷
“那人物才比较复杂, 值得演呢。”薛瞻道,“再说了,某种意义上, 周萍这个角色不也是渣男的一种吗?算中号渣男?演话剧就不考虑什么角色的道德了,自然是什么出彩演什么。”
张扬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确实, 不过瞻哥, 你不会是看许……”
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瞻捂了嘴,直接带出班。
张扬人被拖到楼梯口,背靠在消防栓旁的白墙上,才勉强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你不会是看许佳宁演繁漪,才二话不说争着去演周朴园吧?”
“去你的。”薛瞻笑骂道, “我单纯喜欢话剧。”
张扬没理会薛瞻的嘴硬,只挠头继续道:“为了许佳宁的话,那我觉得有可能你挑错了, 演周萍其实也能有很深的羁绊。”
“喂,都说了是喜欢话剧。”薛瞻抬手,把人推搡到更远处。
*
下一个课间时, 班上已经开始有人过来找薛瞻报名了。
演员人选很快定了个七八成,薛瞻演周朴园,许佳宁演繁漪,南枫演周萍,苏知魏演周冲。
鲁大海是由班上的体育课代表王立德演。
徐一凡也争来了一个角色——鲁贵。
乔木然想演四凤。林秋心原本也想演四凤, 不知为何后面又改了, 主动去演暂时没人报名的鲁侍萍。
如此一来,《雷雨》的八个主要角色就都定下了。
薛瞻既是演员, 又是话剧的导演,还兼了制片人。用班里人的话来讲,制片人就是拉投资出钱的,薛瞻家最有钱,自然当之无愧。
按唐端己的计划,是十月中旬开始排,十一月中旬演。
但火箭班的人执行力强,有自己的主意,觉得十一的时间不能浪费。
于是在国庆放假之前,八个人就聚在教室里开了个短会。
制片人薛瞻给全班同学都买了《雷雨》原著剧本,现在是人手一本书,然后他先把故事情节给理了一遍,大致剧情是:
周公馆老爷周朴园(薛瞻饰)经营煤矿生意,曾在年轻时与家里的侍女侍萍(林秋心饰)生下大儿子周萍(南枫饰),又将侍萍抛弃,并对外说周萍的生母已经早逝,却不知侍萍当年带走的另一个快断气的孩子鲁大海(王立德饰)还活着。
周朴园后与新一任太太繁漪(许佳宁饰)结婚,生下二儿子周冲(苏知魏饰)。
在周家压抑的氛围下,繁漪与周萍发展了一段不伦禁忌之恋,却因周萍的懦弱而夭折。
新来到周公馆的四凤(乔木然饰)是鲁贵(徐一凡饰)的女儿,后与周萍相恋,又被周冲暗恋,也因此让繁漪有了将她辞退的心思,便找来四凤的母亲。
谁知四凤的母亲正是侍萍,一段陈年往事被牵出。
一个雷雨天的悲剧,无法阻止地发生了……
“原来全篇故事是这样的。”乔木然有种发现新世界的惊讶,“其实咱们课本里就选了一小段,我都看不出繁漪和周萍有继母子之外的关系。”
“我一开始也没看出来。”薛瞻默默道。
体育课代表王立德翻着剧本,乐呵呵道:“还好我演的鲁大海台词最少,不然背词多费劲。”
南枫则道:“我看其他人的台词都不算少,还好我们开始得早,趁国庆假期把台词背熟。”
“也需要查些资料,把角色理解透,最好是能写出人物小传的程度。”许佳宁已经开始用青绿色的荧光笔标出繁漪的台词。
“等下,鲁贵有什么写小传的必要吗?”徐一凡将手一摊,“我看男角色里只有周朴园和周萍才值得写。”
“再小的角色都值得写。”许佳宁平静道,“你既然争取到了角色,就该认真对待。”
薛瞻赞同道:“许佳宁说得对,如果单纯背个台词就完事,敷衍了事,毫无感情,那排这话剧又有什么意义呢?小角色如果演崩了,也会影响整出演出的效果。”
“对呀,我的四凤人物也相对简单,可我也有好多想写的。”乔木然也点头。
“我的周冲也是个单纯大男孩。”苏知魏笑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好好准备就是了。”徐一凡开始低头看自己的台词。
“我们都没有表演经验。”林秋心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要参考人艺版的话剧,还有之前的电影、电视剧之类,那些演员比我们要专业多了,知道该怎么呈现。”
“还可以从原著作者角度出发。”翻书时,许佳宁又有了灵感,“《雷雨》的序里,曹禺写了他对各个角色的看法,还有他认为该怎么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激烈,对排话剧的事充满了热情。
国庆假期里,大家都没闲着,建了一个群,各自把自己写的人物小传上传到群相册里。
开学后又开了个小会,这次语文老师唐端己也来参加,还帮他们指出了一些问题。
“还有,《雷雨》的篇幅太长了,整场演完要四个多小时,估计同学们看时也坐不住。”唐端己思索许久,拍手道,“我斗胆来操刀删减,只留下最重要的情节,到时候你们排练也方便。”
有唐端己作为编剧,到了十月中旬时,改编后的剧本已经成型,基本把时长控制在了一个半小时内。
薛瞻这个导演兼制片人当得称职,已经提前定制好了演出服装和道具。
但为了不影响期中考试,众人没有那么早就聚在一起排练,而是个人先背熟自己的词,设计好走位和神态表情之类。
等十一月第一周考完期中考,次日的晚自习上,众人在学校的多功能厅开始第一次排练。
所有人都挺紧张,他们都是第一次参演话剧。
饰演鲁贵的徐一凡应该也做了准备,可演起来总有些滑稽,像故作丑态,用着油腻沙哑的声音喊着:“四凤!四凤!”
乔木然原本就紧张,听到他的古怪声音,勉强忍住,冷冰冰看着徐一凡,极厌烦地回道:“是!爸!干什么?”
没想到徐一凡听到乔木然叫他爸,一下子没绷住笑出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排练状态一下子全崩了。
“重来,徐一凡,你要入戏,她现在不是乔木然,是你的女儿四凤。”薛瞻不想耽误后面,忍着脾气提醒徐一凡。
徐一凡答应下来,结果接下来又接连NG了好几回,开幕就如此,底下更是没法排。
薛瞻终于火大起来:“台词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笑。演成这样,不如早点换人。”
“刚开始演就这样呀,我又不是国家一级演员。”徐一凡也不太高兴,“都是同学,你怎么直接开始训人了?”
“别给自己找借口,木然状态就比你好。”苏知魏道,“再说了,人家也不算训吧,指出问题而已,你可别太娇气说不得。”
薛瞻不想起争执,态度缓和了些:“这样吧,你的戏先放下,我们先走后面其他人的戏。”
又补道:“如果过会儿你还是进入不了状态,那我只能换人。”
“薛瞻有这个权力。”许佳宁也道,“这是唐老师说的。”
徐一凡只好撤到一边熟悉剧本,腾出中央的位置给接下来的同学。
王立德上场了,他从外形上就很符合饰演的鲁大海,结实刚硬,台词不多,说话干脆,把那质朴直爽的性格也体现了出来。
他和乔木然直接对台词,自动把徐一凡鲁贵的部分跳过了。
紧接着,苏知魏也上台,他演周冲和平时截然不同,是个最理想主义,对一切都充满憧憬的年轻男孩。又有点相同,在于他身上本就有的欢快乐观。
再往后,许佳宁上场了。
往日温和冷静的人,眼神变得阴鸷,轻轻咳嗽,喘着气。她还没有说台词,周围的人就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与沉闷。
她同情且尊敬繁漪这个女人,如火花般短促美丽,如雷雨般轰轰烈烈,鲜活且具有生机,在压制之下仍有主动的反抗,只为喘一口气。哪怕做了恶事,对于这个人,她也不忍指责,只剩怜悯。
从某种意义上讲,许佳宁演戏的天赋极高。
她与繁漪像是融合在一起,接连和四凤、周冲演对手戏,都能准确表达应有的感情。
扮演她儿子的苏知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出戏。
紧跟着,南枫上台,他饰演的周萍脸色苍白,面目清秀,有种怯弱感,这种气质与南枫本人多年的病弱异曲同工。
还没到戏份的薛瞻坐在观众席,看着他们排练。
他看到苏知魏复述周萍的话,说从前爱过一个决不应该爱的女人,然后许佳宁怅然自语:“从前?”
他看着南枫无视了许佳宁,然后许佳宁抬高声音急切地喊南枫:“萍!”
繁漪和周萍之间总有种暧昧不清的氛围,被呈现出来后,薛瞻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不自觉就多了一股很不专业的酸劲儿。
但这股酸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该薛瞻上场了。
站到台上时,薛瞻突然发觉,戏与现实的界限那样模糊,那不是他们的人生,可台上的情绪却又那么真实。
他出场的第一件事,与许佳宁的对手戏,就是逼他戏里的太太繁漪喝药。
他的态度冷峻,对许佳宁步步紧逼,而许佳宁试图拒绝,却又在一步步往后退,近乎于卑微。
他厉声让南枫跪下劝许佳宁,眼神峻厉,而许佳宁终于绝望痛苦地落下泪来,急促地拿了碗,灌一般喝了两口,然后哭着跑开了。
排练的时间够长了,是到了该中场休息的时候。随后薛瞻喊了卡,发出声音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
他立刻就去找坐在观众席的许佳宁去了,看她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珠,手忙脚乱地将纸巾递给她。
她擦泪,而他气愤骂道:“我刚才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可千万千万,别因为周朴园讨厌了他。
许佳宁一下子破涕为笑,抬眸看着他:“是周朴园,不是你。”
“可我感觉好难受。”薛瞻在她身旁坐下,闷声说道。
许佳宁想了想,安抚道:“演周朴园确实难受,他是少有的,几乎对不起里面所有人的角色。”
“嗯。”薛瞻淡淡地应了一声。
也对,也不对。
薛瞻早就后悔了。
周朴园与周萍给繁漪施加了两份不同的绝望,而若要论最重的一份,周朴园当仁不让。
他分析过繁漪与周朴园四次正面冲突。他逼迫她吃药;催促她看病;她深夜从鲁家回家遇见他;然后就是第四幕末,一个失望的女人被逼得太狠,有种鱼死网破的反抗欲,她把他叫来,揭开了他与侍萍的秘密,也引发了无辜人的悲剧。
为了演好戏,薛瞻需要不断揣摩这些冲突,这好像是薛瞻最难的对手戏,比面对林秋心所演的鲁侍萍时要难太多。
而最重要的原因似乎是,他舍不得如周朴园那样待许佳宁,始终有种自我的挣扎。
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在理性的许佳宁看来,会不会显得很幼稚呢?
想到这里,薛瞻不觉笑了下。
台上的新上来的林秋心已经开始和乔木然对戏,而接下来,则要反过来让徐一凡重新上台,看看他状态怎么样了。
光全都打在台上,台下的观众席被阴影遮蔽住,教人看不清。
薛瞻突然翻腾起书包,过了一阵后空手转回来,懊恼道:“想听歌,耳机忘带了。”
许佳宁刚好带了有线耳机,犹豫几秒后,还是给了他:“用我的吧。”
“谢谢。”
坐在她左侧的薛瞻将耳机插进孔里,打开网易云音乐,随口便问她:“那听点什么呢?你有推荐吗?”
“《匆匆那年》。”许佳宁说出了王菲近期发行的新歌。
“你喜欢王菲啊?”薛瞻跟着回想起先前在她家花店音响里听到的歌。
“对呀,很喜欢。”许佳宁将身体往前趴了趴,闭着眼睛休息。
下一秒,耳垂忽地一暖,有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左耳塞进一只耳机,轻缓的音乐声闯进耳道,让她有股不适应的酥麻。
‖
匆匆那年我们
究竟说了几遍
再见之后再拖延
……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
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
刻下永远一起
那样美丽的谣言
……
‖
太过熟悉,她早听了无数遍,可今天是第一次跟着红了脸,幸而黯淡的光线帮她藏住那些心思。
她埋着头,细声细气问他:“你也喜欢王菲吗?”
“喜欢。”薛瞻垂眸望着她,嗓音是带着低沉的温柔。
因为你,好像喜欢又多了点。
第29章 薄荷
“你最喜欢她的哪首歌呢?”
双耳一边是现实中台上的排练台词声, 一边是《匆匆那年》的歌声,在昏暗中,许佳宁胆子大了些, 主动探寻般问道。
他不答却反问:“那你呢?”
许佳宁的答案毫不犹豫:“当然是《红豆》。”
这算是她的入坑曲,柳重言作曲,作词人林夕那细腻缠绵的笔锋和王菲的声音搭配在一起, 简直就是王炸。
调子里带着散不去的哀愁, 可又忍不住听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许佳宁也不觉像歌中的女孩那样,思索世上是否会有地久天长的爱情。毕竟在她家那小小的花店里,每天就在上演着谎言与背叛。
思绪转回,她也想听听薛瞻最爱的歌是什么,但就在这时, 台上的徐一凡叫了声薛瞻的名字。
薛瞻急忙按了暂停,取下耳机,对她笑道:“看来要让大家评价下这家伙演得好不好了。”
许佳宁也跟着取下耳机, 却没有挪动位置,就这么在原位看薛瞻上台跟徐一凡沟通。
“这回不错吧?”徐一凡自信道,“我在旁边琢磨好久。”
“还行。”薛瞻与苏知魏双双评价。
其他人轻声在笑, 但按徐一凡最新的表现确实可以留在剧组了。
紧接着,就该薛瞻和林秋心饰演的鲁侍萍演对手戏了。
薛瞻能演出周朴园对鲁侍萍做戏式的怀念,而这种戏太真,让观众误以为真情,不自觉对周朴园原谅了几分。
林秋心演得也不弱, 有种收敛的悲苦。
终于能休息的乔木然坐到许佳宁身旁, 告诉她秘密:“她本来不想演鲁侍萍的,还给我买吃的让我别争四凤。感觉就是为了薛瞻才演的。”
“是吗?”许佳宁轻声道。
“对啊。”乔木然啧啧两声, “听说薛瞻没收她的情书,可能她还是没放弃吧。”
许佳宁不说话了,看着台上正在演对手戏的两人。
周萍和鲁大海等人跟着也上场了,今天时间已晚,也就刚好排练到几人争执的时候。
戏散之后,林秋心还站在薛瞻身旁,给他递上一瓶雪碧。
“谢了,但你留着自己喝吧。”薛瞻却没接,只笑笑指了指舞台角落他买的那件矿泉水,“我还是爱喝矿泉水,更解渴。”
他自己径直走了过去,拿到一瓶后,想了想,先扔给苏知魏,又扔给南枫,然后扔给乔木然……
到了最后,拿着两瓶回到自己刚才坐的位子,像是单纯去拿书包,顺手把其中一瓶矿泉水放到旁边许佳宁的桌上,没说一句话。
许佳宁默默接了,紧紧握在手里。
“这么晚了,末班车应该都没了吧?”乔木然发愁道。
“没事,我给大家打车。”薛瞻低头打开手机。
一线城市已经开始有网约车了,比前些年方便太多。
薛瞻叫的都是专车,一叫就是好几辆,苏知魏不禁夸了句:“瞻哥,阔气!”
八个人一起往校外走,在校门口停下后,就开始等网约车来。
许佳宁有种习惯性的谦让,车每来一辆,她都让其他人先上。
不知不觉,她和薛瞻就成了最后两个。
又等了一会儿,网约车还是没来,倒是初见薛瞻时他坐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来了。
薛瞻斜挎着书包,把车门打开,倚在那里,解释道:“可能太晚了,打车也打不到,委屈你坐我的车吧。”
许佳宁心说,他可真会说话,坐豪车也成了委屈。
可她笑笑,犹豫着一时仍不敢上去。
“怕什么,我妈不在。”薛瞻道。
这听起来更有种古怪感,仿佛她和薛瞻在躲着家长谈恋爱,怕被发现。
“我有什么好怕的?”许佳宁反驳。
“不怕还不上来?”薛瞻抬抬眉,打了个响指。
前面的司机降下车窗,也探出脑袋,帮薛瞻劝她:“这位同学,我家少爷可是个性子犟的,什么事认准了就不会妥协,您要是不上来,我今儿晚上估计就在校门口睡了。”
许佳宁望着面前的马路,果真是半天没见一辆出租车,偶尔有黑车朝这边按喇叭,可她不敢上,于是对薛瞻道:“上来就上来。”
她先上车,坐在靠左侧,薛瞻紧跟着也上来,坐在她右边,将车门关上。
薛瞻口渴,拿起车里的水仰头猛灌两口,然后问许佳宁:“你家在哪儿呀?”
许佳宁才反应过来司机还在等着她,连忙报出小区地址,车子这才启动。
两人并排坐着,前面的司机一句话都不说,无比安静,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
许佳宁好像突然变得局促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低头用双手揪着校服的衣角。
“嗯……”薛瞻似乎也没有放开,身体坐得笔直,“放点歌吧。”
司机听到命令,打开车载音响,一首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响起,让车内有种广场舞的热闹氛围。
“笨蛋,放王菲的。”薛瞻扶额轻骂道。
许佳宁在旁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比一开始要放松很多。
那司机立刻换歌,从《匆匆那年》开始放起,歌单自动切换着,都是王菲很出名的歌。
许佳宁偶尔跟着小声哼了几句,而薛瞻靠在椅背,眯起眼睛悄悄听她唱。
路上的时间不知为何过得那么快,车子停了下来,就在许佳宁家的楼下。
许佳宁下了车,朝薛瞻挥挥手,然后往楼上走。
薛瞻没有直接让司机开车离开,而且看到楼梯间的声控灯一楼楼亮起,四楼的屋子亮了灯,这才道:“回吧。”
*
排练每天都在进行,但为了让大家早点回家,再没有像第一天那么晚了。
排练时,矿泉水是常备的,除此之外,薛瞻还经常给大家买奶茶和各种零食。
剧组所有人每天磨合,到了十一月中旬时,终于能在台上相对流畅地走完一个半小时体量的剧情。
唐端己过来看了好几次,由于太满意大家的表现,做了个郑重决定,把薛瞻叫到办公室。
“这真能在多功能厅公开演出吗?”一个月里忙前忙后的薛瞻听到语文老师的打算,多少有点激动。
“只让咱们年级的来看,不然地方坐不下。一切自愿嘛,其他老师应该也不会阻拦。”唐端己合计道,“只是要苦了你们了,这样一来,为了尽可能不影响其他班上课,演出时间必须定在中午午休时间。”
“我和大家商量下吧,看看他们的想法。”薛瞻道,“不过唐老师最好也跟我们班主任商量下。”
“那是当然。”唐端己笑道,“你们杨老师可不喜欢我先斩后奏。”
正说着,杨雪青走进办公室,将事情听明白后,无奈道:“这一个多月我都答应了,还差这一个中午?放心吧,其他老师我也会帮忙说说,高二难得还能喘口气,他们有这个精神劲儿,我不反对,只要不影响成绩就好。”
“看嘛。”唐端己性子清高,难得也会为了学生去恭维人,“杨老师就是深明大义,体谅学生的好老师。”
说定了杨雪青,薛瞻回班也将事情告诉班里人。
虽说主要演员是八个人,但加上一些龙套角色,还有幕后人员,基本上火箭班是全员参与。
大家忙碌一个多月,一听到能在学校公开演出,自然都同意。
苏知魏是相当积极:“大不了大课间就提前吃点东西垫垫呗,一个半小时我觉得问题不大。”
“行,那到时候我来安排。”薛瞻给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
很快到了在多功能厅公开演出的那天。
所有人都换上演出服装,进行最后的走位,舞台上的道具布景也很专业。
在开始前,就有高二的学生们走进来坐下。
原来有的人想看整场,甚至也只是课间匆匆吃了几口点心垫垫肚子,就为了在他们正式开始前赶到。
《雷雨》开演,拉开帷幕时,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学生,也有老师。
台上的所有人尽情表演着,因为是中午,台下的观众席有进有出,但人数上还是越来越多,最后将多功能厅坐满了。
唐端己一直坐在台下中央的第一排,杨雪青和Andy后来也来了,都欣慰地笑着看向他们。
演出结束,火箭班所有人登台鞠躬谢幕时,场上响起掌声,许久未停。
薛瞻让唐端己上台说几句,向来意气风发、情感充沛的人,今天自然是被感动到眼眶发红,握着话筒道:“火箭班演《雷雨》是我临时的一个想法,很不成熟,是薛瞻、许佳宁、南枫……火箭班每一个人的努力和用心,让这个演出得以完美呈现。刚才我看到繁漪时就哭了,周萍和周朴园也都很好,大家演得都很好。我想谢谢大家,谢谢班里每一个人。”
杨雪青也上台了,看着在深秋天气额头满是汗水的学生们:“我觉得这次看到了火箭班的凝聚力。只要有心,没什么事是干不成的。大家这次也学到了坚持,我相信未来的高考,只要也能保持这股韧劲儿,火箭班的每一个人都能考出好成绩。我杨雪青永远为大家骄傲!”
这一次,换火箭班全员为两位老师的讲话而鼓掌。
回班的路上,众人都还没从刚才的激动情绪里抽离。
而杨雪青在旁道:“这次算是破例,以后可就不能这么玩了。”
众人听了虽然遗憾,但也知道杨雪青承受的压力。
他们把晚自习用来排练话剧,估计其他任课老师是不太高兴的,也多亏成绩都还保持着,特别是期中考成绩平均分进步了,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今天,火箭班大概再没有像这样的集体活动了。
回到班里,杨雪青说起元旦晚会的事,果然就在严格把关。
“我打算好了,咱们班只报一个表演节目,形式越简单越好,人数也要少。大家有什么想法?”杨雪青在台上道。
“要多简单?单纯唱歌吗?”苏知魏问道。
杨雪青想了想,道:“唱歌是最好,独唱或者二人对唱。实在想加别的,加个乐器伴奏也行。”
她这么一说,几乎就是把表演形式框死了,班里众人的兴致顿时都不太高。
“但也不能不报,校长说每个班都要有人参与的。”杨雪青补充道。
南枫做事节制,这次并不打算报名。
至于其余人,好像一时都没个主意。
只有薛瞻举了手:“杨老师,要不我上去弹吉他,我想弹王菲的,然后再找个同学唱歌。”
“这样也行。”杨雪青同意了,又面向讲台下众人,“那大家谁想负责和薛瞻搭档唱歌?”
第30章 薄荷
“许佳宁!”乔木然推荐的声音比谁都大, “老师,她几乎会唱王菲所有的歌。”
班里同学们的眼睛,一双双齐刷刷朝许佳宁望过去。平日里大家多少都有了解, 知道她是个实打实的菲迷。
杨雪青也是若有所思:“许佳宁能唱那最好,毕竟她成绩稳定,我很放心。”
又问起许佳宁本人:“辛苦你和薛瞻代表咱们班表演节目, 如果对歌都熟, 你俩简单排练几次就能上,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你看行吗?”
话说到这里,看到杨雪青的期盼眼神,许佳宁终于还是点了头。
“那就这么定了。”杨雪青笑道,“都不用压力太大, 反正我们不争名次,重在参与。”
能把对火箭班的影响降到最小,也算皆大欢喜。
许佳宁回头去望薛瞻, 看到薛瞻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未出声的唇语好像在道:“排练见。”
许佳宁转回身,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起来。
然而薛瞻所说的排练, 在十一月一直没有开始。
到了十二月,杨雪青把节目报了上去,全校只有高三不用参加,而其他年级,有的班活跃度高, 直接报了十几个人上场的小品节目, 或者大合唱。也有的像他们火箭班这样,报个简单节目。
但好像无一例外, 他们最晚在十二月第一周就都开始私下排练了。
薛瞻这边是毫无动静,一直没说排练的事。
真是全凭自觉,许佳宁自己下载了音乐伴奏,课余时间一边做题,一边跟着伴奏清唱。
等到12月15号那周,离31号的元旦晚会只有半个月,许佳宁按捺不下,准备找薛瞻主动问问。
结果大课间时,他终于发来消息:“许佳宁,午休我们排一遍?我带吉他了。”
许佳宁往后望,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薛瞻还真抱着一把吉他,正在调音。
于是她低头在桌洞里偷偷回他消息:“可以,我吃完饭早点回班。”
同学们午休时很多都不在班里,也不会影响其他人休息。
同乔木然一起吃完午饭,乔木然还在外面逛着,而许佳宁为了排练已经往回赶。
进班时,班里果然没几个人,薛瞻已经一个人在练习弹吉他。
走近时,她听出薛瞻是在弹《红豆》。
她略懂点音乐,认出薛瞻手里的那把吉他是马丁D-28,阿迪朗达克云杉面板,巴西玫瑰木背侧,是一把几万的高端吉他。
是不是限量款她不确定,如果是,便要更贵些。
而薛瞻听到背后的声音,扭头瞧见她,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弹吉他一般。”
“所以前几周是在一个人练吗?”许佳宁一听就明白了,问他道。
想也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能够把技能点点满。薛瞻擅长的字画有可能是从小就学的,可一个人如果“琴棋书画”都会,还要勤于攻读,考上宁远,那未免太难。
“对。”薛瞻也没反驳,坦然道,“初中时学过几天,都丢差不多了,可不敢就这么上台。”
“那你还主动报名要表演?”许佳宁笑他。
“我喜欢呀。”薛瞻低声回她,他将琥珀色的吉他架起,轻轻拨动弦,“想登台演出。”
跟你一起。他在心里补充。
“表现欲挺强。”许佳宁在旁道,“你弹一遍,让我听听。”
她就坐在薛瞻同桌的椅子上,把椅子往外拉了拉。
靠窗的薛瞻面向她,神色沉静认真不少,又调试几下,就开始从头弹起《红豆》。
一共四分多钟,为了稳妥起见,用手机低音量放着原声。
他轻轻弹着,她静静听,声音很舒缓,像是风吹过麦浪,到后来,她跟着吉他声哼出来,和他一起收尾。
“挺好听的。”许佳宁夸他道。
薛瞻是一个新手,可弹起吉他沉稳、优雅,她能感觉出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家里练得很认真。
“我也觉得。”薛瞻抱着吉他道,“挺好听的。”
许佳宁顿时出自本能地吐槽他:“有点不谦虚呀你。”
“我是说你唱的。”薛瞻纠正她。
她轻飘飘的哼唱,落在他耳中永远十分清晰。
许佳宁这才知道,在悄悄喜欢的人面前,他简单的一句夸赞,也会让她不知所措。
尽管他的话里应该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延伸。
“那我们每天中午一起练练吧?”薛瞻建议道。
许佳宁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答应道:“行,这样不耽误学习。”
先前排话剧,透支了杨雪青的宽容。他们都不敢再碰晚自习,而课间时间又太短。
思来想去,午休是唯一且最好的时候。
于是每天中午,他们都会围在这个小角落练习半个小时。
一般他们都是配合对方去练,一遍着重于一个人的弹,而另一遍着重于一个人的唱。
许佳宁最初几天觉得这种练习应该足够,可周六彻底关掉辅助的原声后,单纯听着薛瞻的吉他声,她总觉得唱歌时容易进错。
这需要大量的磨合,而他们每天用于排练的时间其实很短,《红豆》只有几遍。
当天许佳宁思考了很久,觉得要加练,放学后给薛瞻发消息:“我们要不要周末也练下?”
每天的练习都在班里,总会受人影响。
可偌大的南城,许佳宁一时想不出一个适合排练的地方。
双方的家里肯定是不合适的,家长一定会追问。
现在十二月中下旬,天已经冷了,在室外的公园显然也不适合,只怕会把某人弹吉他的手冻住。
她正犯着愁,薛瞻给了她一个答案:“我的秘密基地,还算清静。”
周末那天,许佳宁沿着薛瞻发的定位过来,终于得以知道,薛瞻口中的秘密基地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处室内篮球场,干净宽敞,由于太安静,他们说话都会有点回音。
“你的?”许佳宁算是见识到了这位豪门少爷的随心所欲。
薛瞻却摇头:“不算我的,是我爸妈的钱。”
“将来等我有能力了,自己赚到的钱,才算是我的吧。”他道。
“那这一天应该会很快到来。”许佳宁笑道。
她好像很信他的将来会光明灿烂,信他前程似锦。
薛瞻的眼眸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烁,低下头后,随口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日子啊?”
许佳宁想了想,回道:“明天冬至,大小算个节吧。”
“冬至我知道,不过也有别的。”薛瞻敛眸思索,温声问她,“许佳宁,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呀?”
“今天12月21号?”许佳宁一愣,看了眼日历,倒是想起了,“最近太忙,我都快忘了。”
她的生日是公历的12月21日,偶尔会和冬至那天重合。可她自己从来没有特意去记这个日子,有时候会到晚上母亲提起时才想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她多少有点惊讶。
“我早上出门前,看到乔木然卡零点发的说说了,你可能还没看空间。”薛瞻解释。
“该怎么说呢,时间好仓促,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薛瞻放下吉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双手递给她,道,“十七岁生日快乐,许佳宁。”
她从来没想过,薛瞻会留意她的生日,还会这样郑重地祝福。
“谢谢。”许佳宁接过了,看到上面印着名字“HINT-MINT”,小声问他,“这是什么呀?”
“美国HINT-MINT暗示薄荷糖。”薛瞻道,“薄荷味儿很重,吃到后面会有点苦,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毕竟许佳宁喜欢薄荷,比起糖精类的,她会更喜欢薄荷的原有味道,越真实越好。
随后他又纠结道:“总感觉礼好轻,后面我再补点别的吧。”
“不用了,其实一句祝福就很好啦。”许佳宁连忙阻止他,然后珍重地握着那盒薄荷糖,“更何况我还有它。”
小小的糖果比所谓的大礼更让她心动。
能被人记得,被人在意,永远都是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事情。
他碰巧看到了,然后挂在心上。好像这就足够。
“好吧。”薛瞻起身要去拿吉他,却被许佳宁拉住手臂。
“伸手。”她道。
他乖乖伸手,掌心接住了她拆开的一颗薄荷糖。
许佳宁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道:“现在我们开始吧。”
吉他声响起时,她的唇齿间回味着薄荷糖的味道,化到最后,分明应该是苦的,可许佳宁尝着,却有点甜。
他们排练了两个小时,从室内篮球场走出时,外面飘起了雪花。
这似乎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叫“初雪”。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上,步子放得极慢,许佳宁恍然有种错觉,他们能一起走很久很久,是像《红豆》里的地久天长。
脑子里闪过的,也全是《红豆》的歌词,她突然有些惊喜地跟薛瞻分享:“你看这像不像《红豆》的第一段歌词?”
她跟着哼唱起来:
‖
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
唱到后面才想起来,歌里讲的是情侣,她这么做比较,显然不合适。
于是她自动收了歌声,却听到薛瞻笑:“是挺像的,我俩都没穿那么厚,走在雪地里,是要冻到颤抖了。”
他说话总是那么轻松,能驱散许佳宁的紧张与小心。
两人在雪地里被寒风吹着,还真的有点发抖。
所幸当他们快走到公交车站时,来接薛瞻的司机也到了。
这正如来时约定的那样,许佳宁要直接去家里的花店,不要他送,怕他家的车太显眼。
他们挥手作别,大雪落下,遮住了两串脚印,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