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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薄荷

    回到花店时, 许佳宁才发现有人等了她很久。

    “佳宁姐,你终于回来了!”温舒白正揪着桶里的废弃玫瑰花瓣玩儿,看到她, 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去忙什么了?”

    “学校的元旦晚会。”许佳宁怕她追问,并没有过多解释, “跟同学排练节目。”

    “生日快乐!”温舒白朝她扑过来, 紧紧抱住她,又盯住她瞧,“今天佳宁姐好像挺开心的?”

    许佳宁的手悄悄伸向口袋,握住了装着薄荷的小盒子,温和的声音里,是她压不住的雀跃欢喜:“因为我今天收到了很好的生日礼物。”

    “谁呀?”温舒白疑惑。

    “没谁。”许佳宁拉着她来到桌前, 岔开话题,“你还给我订蛋糕了?”

    “那当然。”温舒白很快就被蛋糕吸引去注意力,“漂不漂亮?”

    蛋糕是花朵的形状, 像是各色碎花铺在青绿的草地上。上面插着一支蜡烛,写着小小的“17”。

    “超级漂亮。”许佳宁感动地回道。

    她的母亲段静秋也走过来,把一条鹅黄色的围巾搭在她的脖颈上。

    那是段静秋新织好的, 她一向擅长这些手工,一条围巾也能做出花样,尾端用线绣了绒绒的迎春花。

    三人正要切蛋糕,风铃响了。

    许佳宁原以为是买花的客人,但到门口时才发现是坐着轮椅的陈南星。

    原来虽然外面下着雪, 但陈南星还是坚持过来给许佳宁庆生, 陈叔陈婶放心不下,就跟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段静秋招呼着他们坐下, “你们也来两块。”

    众人围坐在花店里,给许佳宁唱着生日歌。

    而几小时后,热闹散去,大家离开后,许佳宁收拾着桌子,忽然想起什么,问段静秋道:“妈,咱们家有木头吗?”

    “木头?”段静秋想了想,“哪种木头?要多大?”

    “也不用多大,但是质量尽量好点的。”这事情在许佳宁这儿也只是个想法上的雏形。

    “你去储物间看看?好像有做花架的木头。”段静秋道。

    许佳宁进了储物间,找到了母亲所说的木头,可那些都太笨重。又翻腾一阵,才在角落里找到几小块手掌大小的榛木板,存放倒是很用心,用塑料膜包了好多层,密不透风。

    许佳宁取了出来,见它们纹路很特别,还有股很淡的榛木香。

    她欢喜地捧了去问母亲,母亲略一失神,回她道:“这其实都是你爸以前有阵子对雕刻感兴趣,试着上手雕刻时买的材料。”

    “他工作那么忙,最后也没出个成品,还剩下这些板子。”段静秋看女儿犹豫,把榛木板都放进她手里,“没事,你要是有用,就拿去用。我放在那儿,是找不到用处,又舍不得扔。”

    许佳宁听到这段原委,自然是舍不得多用了,只拿了其中一块,把其他的都放了回去:“这就够用了,谢谢妈妈。”

    *

    14年最后一天的元旦晚会终于到来。

    薛瞻嫌校服不够好看,提前订了学院风套装作为他们的演出服,他与许佳宁一人一套。

    快到他们时,穿着白衬衫、及膝黑裙子的许佳宁还在整理领口的条纹蝴蝶结,她扎着长长的双马尾,额头特意放下了些许刘海,稍稍掠过眉梢。

    薛瞻是同样的白衬衫,搭配黑色长裤,领口则是有点歪斜的条纹领带。

    薛瞻一看就是自己没系过领带的人,摆弄半天依然不成个样子。许佳宁早就观察到了,看后台其他班的人都在紧张自己节目的事,大着胆子走到薛瞻的面前。

    薛瞻见她过来了,倒是反应很快,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仰头望着她,放下了手。

    后台一片吵闹,而舞台前面应该是在表演小品,从观众席隐隐传来笑声。

    角落里,许佳宁帮薛瞻系起领带,动作轻快熟练,领带几下就变得平整服帖。

    “你怎么这么熟练?”薛瞻半开玩笑地问道,“找人练过手?”

    “给花系过。”许佳宁回道。

    “花?”实在是个让薛瞻惊讶的答案。

    “领带花束。”许佳宁解释道,“就是一个式样,会在花上做领带造型,在花店卖挺好的。”

    正说着,两位主持人的串场词已经响起。

    两人上了台,降下的帷幕还没拉开,他们坐在特意备好的两张相对的道具椅子上,互望一眼,都深吸一口气。

    “下面有请高二年级火箭班的同学薛瞻与许佳宁,为我们带来吉他弹唱节目——《红豆》。”

    主持人报了幕,舞台帷幕拉开。

    薛瞻的吉他声率先响起,接着许佳宁的歌声缓缓进入。

    为了表现出互动,她唱着的每一句,都会望向正在弹吉他的薛瞻,偶尔与他的视线相撞,都有种佯装镇定的慌张。

    越往后唱,台下就越寂静,到了最后,许佳宁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听到他的吉他声。

    眼前景象也像是回到那个两人一起走的雪天,而此刻她被歌词感染,心里有种止不住的悲伤。

    她在慢慢收尾,凝望着薛瞻,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

    ‖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

    薛瞻也望向她,始终只安静弹吉他的男孩,伴着她一起唱出最后的一句:

    ‖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

    《红豆》结束,曲终人未散,他们一起起身,向台下鞠躬,在热烈的掌声中退场到后台。

    大厅里有空调,但待久了,冬天穿裙子还是有些腿冷。许佳宁提着袋子就去卫生间换衣服去了。

    等她出来,一路靠边从后台回到班里坐着的位置,乔木然就小声“哎呦”着:“佳宁,你知不知道刚才班里人怎么说?”

    “说什么?”许佳宁一愣。

    “说你俩这表演就跟情侣似的。”乔木然连连感慨,“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你俩好配啊!”

    或许是许佳宁在班里平时都太安静了,在成绩上又太突出,所以班里的人从来没联想过这方面。

    许佳宁一下子就慌了,说话都快要结巴:“我俩?我俩哪有……”

    “开个玩笑嘛,瞧把你吓的。”乔木然碰了下她的肩膀,把手机相册偷偷给她瞧,“不过你看……还真挺好看的。”

    许佳宁低头看到,那是乔木然刚才拍下的她与薛瞻在台上弹唱的合照。

    喜欢摄影的乔木然拍起照来,构图好美。

    他们在唱最后一句的对望,被乔木然的镜头精准捕捉到了。

    许佳宁几乎看到出神,她好喜欢照片里薛瞻的那双眼睛。

    在台上时,他专注的眼神全落在她身上,时间上或许不过一时一刻,却是那时那刻的永恒。

    她很想找乔木然要到这张合照,却没有个理由,最终只能眼看着乔木然把手机拿走。

    心里怅然若失,但又峰回路转,听到乔木然自言自语着:“难得拍这么牛,上传群相册作为元旦晚会的留念,杨老师应该没意见吧?”

    班级群相册是记录班里日常活动的地方,时不时就有同学上传照片。

    乔木然的这张很快也上传了,与从前那些一起,藏在厚厚的相册里。

    在下一个节目开始时,许佳宁悄悄点进群相册,将这张合照存了起来。

    元旦晚会结束,就到了放假的时候。

    学校难得给了高二年级三天假,于是1月4日时,大家才返校。

    而这一天,是薛瞻的十八岁生日。

    同学之间互送礼物都很普遍,又加上薛瞻的人缘好,大清早就有人过来。

    谁知薛瞻提前说明了:“我什么都不缺,大家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准备啦。”

    他倒是洒脱,但有的人却开始为难。

    临到放学时,许佳宁犹豫许久,手里的东西也没敢送出去,终于决定走了。

    谁知出班没有几步,就有人追上她。

    “怎么元旦晚会之后,你就讨厌我了?”薛瞻和她并肩走着。

    许佳宁听他说得突兀,立刻反驳:“没有讨厌你呀。”

    “那你今天怎么一直没来给我祝福呢?”薛瞻反问。

    他说起话来,竟带着孩子气,让许佳宁不禁笑了:“有那么多人祝福你,你还差我这句祝福吗?”

    薛瞻不答,沉默了几秒,才淡定道:“我想集齐全班的。”

    “好吧。”许佳宁顺着他,停下脚步,祝福道,“生日快乐,薛瞻。”

    “还有呢。”薛瞻伸出手朝她讨要,“我看你手里拿着东西,是给我的吗?”

    “你不是不收礼物吗?”许佳宁揣在口袋里的东西还是没拿出来,面对薛瞻的疑问,她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承认。

    “确实不收。”薛瞻补道,“但礼尚往来的不算。”

    她跟着想起十多天前,薛瞻曾给她送过的礼物。回想着这句“礼尚往来”,倒是多了份坦然。

    “那给你。”许佳宁终于把拿了一天的礼物送出手。

    但刚交到薛瞻手里,没等薛瞻打开,她就说回家有事,下楼走远了。

    薛瞻无奈笑笑,低头去瞧,那是一个深黑色的精致小礼盒,比他的半个手掌还要小。

    打开后,里面是片榛木的吉他拨片,是许佳宁手工打磨的。

    这样的原木拨片,薛瞻知道做法,但嫌麻烦,从没做过。

    要描出圆润的三角形轮廓,先用大锉刀加工修型,再用由粗到细的砂纸,一遍遍细致地打磨后,才能摸起来这么光滑。

    这片吉他拨片躺在他掌心,看起来真的很漂亮,木质细密,木纹清晰雅致,色泽明亮。

    他看了很久,随后珍重地合起手掌。

    隔着手掌,将吻轻轻落下。

    像羽毛,像初雪,像那天舞台上,打下的那道柔和的光。

    第32章 薄荷

    夜晚, 薛瞻打开自己空间的留言墙,一条条翻找着,最终找到混杂在其中的许佳宁那条:

    “生日快乐, 希望你能肆意地活着,光明灿烂,前程似锦。——2015.1.4”

    与光明灿烂, 前程似锦相比, 肆意地活着成为第一优先。

    这好像与薛瞻自己的愿望不谋而合。

    十八岁的他在家庭里,高度依附家庭,依赖父母,还做不到肆意地活着。

    或许外人眼中,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真正想要的那种自由,还离他很远。

    那天会早点到来吗?

    *

    冬去春来,15年的春天来得早, 积雪消融,天暖和起来。

    3月8日妇女节的那个周末,又注定是忙忙碌碌一整天。

    但好在陈家一家三口每逢节假日都会善意地过来帮忙, 到了下午时,四人都默契地催许佳宁去休息,忙她自己的事。

    许佳宁拗不过大家,就坐下刷题,离升高三没几个月了, 学业压力确实是越来越紧张。

    正做着物理题, 听到门外传来母亲和人聊天的声音,倒不像是单纯在招待客人。

    “谁呀?妈。”许佳宁往外望, “熟人吗?”

    “你看看是谁?”段静秋笑着把人往里领,“你同学来了。”

    “薛瞻?”许佳宁一下子站了起来。

    自高一刚开始在花店见过两面,薛瞻还从来没有再到过花店。

    她一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低声问他情况:“你来干嘛?”

    “我来买花呀。”薛瞻走到云梯花架旁,理由充分合理,“今天过节,又是我妈妈生日,我想买花送我妈。”

    他看了许久,最终选定一束紫色康乃馨,拿到段静秋面前。

    薛瞻付款,段静秋包花,许佳宁在旁也看着,道:“紫色确实很适合你妈妈。”

    高贵典雅,是许佳宁对薛瞻妈妈一贯的印象。

    薛瞻则道:“记得你家卖花会送小卡片,你还会写诗祝福,怎么这束没有?”

    许佳宁低头确认,还真遗漏了,连忙找了卡片递给薛瞻:“你自己写吧,想写什么写什么。”

    “我手不方便,而且脑子不灵活想不到,你帮我写一句呗。”薛瞻推回给许佳宁。

    许佳宁在脑中搜罗起适合的古诗词,最终挥笔写道:“且唱迎春乐,祝慈母、千秋岁。”[1]

    写完后,她将卡片插进花束,薛瞻满心欢喜地将花抱在怀里,又有了小发现,盯着包装纸上的小字:“咦?现在还专门印了花店名字吗?”

    “这样有利于品牌营销。”许佳宁指给他看,“还有地址呢。”

    薛瞻一瞧,“许你一枝花”底下果然标着花店的详细地址门牌号。

    花买好了,薛瞻没了逗留的理由,两人都不好意思多说话,倒是段静秋看到薛瞻抱着花出门不方便,主动让许佳宁帮薛瞻开门。

    出门时,许佳宁想起从前的事,笑道:“你这次不会再忘拿伞吧?”

    “我就没带伞。”薛瞻也笑,“今天又不会下雨。”

    站在门口,许佳宁看到薛家的车早已经停在那儿等他,她便转身要回店里。

    而薛瞻突然抬高声音,兴奋地喊她:“许佳宁,你看上面!你家花店竟然有燕子来搭窝。”

    薛瞻往后退了两步,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许佳宁仰起头,见家里花店招牌“许你一枝花”的“一”字上,竟然有一对燕子飞来筑巢,它们时不时衔来泥,鸟巢已经有了一个简陋的雏形。

    这一惊呼,便让店里的人都出来了。

    陈叔满面笑容,连声赞叹:“听说家庭和睦有福,才能招来燕子筑巢。”

    段静秋也在旁边静静地瞧,这两年家里确实是越过越好了,花店生意不错,佳宁也快升高三,等高考考个好学校,她就该轻松了。

    “不过这燕子飞来飞去的,会不会影响生意呀?”陈婶替母女俩担忧,“万一拉了一地鸟屎……”

    “妈,别拆燕子窝。”许佳宁怕母亲也想到这层,赶紧拦道,“找块板子遮一下也行,就是别拆了。”

    “不拆。”段静秋下了决定,笑道,“哪有平白拆人家的家的?”

    燕子窝保住了,许佳宁高兴地靠近去瞧,那对燕子也不怎么怕人,当着她的面,就站在窝里梳理羽毛。她赶紧拿出手机拍照,把窝里的燕子拍了下来。

    薛瞻头一次观察到这种人与大自然里的小动物和谐共生的景象,也很是好奇,道:“一旦筑了巢,是不是每年都会飞回来了?”

    “当然。”许佳宁应道。

    每年春天,燕子都从南方飞来,秋天则飞回南方过冬。如此年复一年。

    “那我可真想每年都看它们飞回来。”薛瞻道。

    众人仰着脖子端详了好久,久到花店来了客人,久到薛瞻的司机不得不催促薛瞻回家,这才四散而去,进店的进店,回家的回家。

    回到店里,许佳宁坐在小角落,低头整理着手机相册。

    有关她与薛瞻的一切,她都另外新建了一个相册收藏。里面有薛瞻的画,他们的舞台合照,再加上刚才的燕子搭窝。

    “在看什么呢?”

    许佳宁正翻到相册里的国画《薄荷》,身后冷不丁响起陈南星的声音,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陈南星如今已经不那么依赖轮椅了,可以凭借假肢自主站立,已走到许佳宁身旁坐下,问她道:“你喜欢国画?”

    他显然是看到了她相册里的那张《薄荷》,或许也看清了上面写着薛瞻,不等她回答,就抱着期待问她:“其实我也会画国画,你记得吗?”

    “记得呀。”许佳宁回道,“陈叔在家里挂了好几幅,他和婶婶都很喜欢。”

    “那你呢?”陈南星把话题转向许佳宁,“你觉得,我的画更好看,还是他的?”

    “为什么要这么比呀?”许佳宁不理解。

    陈南星叹了口气,不答她,眼神则变得忧郁又愤恨:“有钱人都太精明,我担心你被骗。我也见过有钱人,心都是黑的,吃人不吐骨头。”

    许佳宁终于听出来陈南星的暗指,道:“可薛瞻他不一样。”

    “你喜欢他?”陈南星望着她的眼睛,眼里带点审视。

    他问得如此直白,她自然不敢承认,摇头道:“我没有。”

    少女的心思又怎能藏得住,陈南星还是感觉到了许佳宁待薛瞻的不同,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上流社会的腌臜事太多了,全是算计和利益交易,他确实年轻,可从小耳濡目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直是个善良的人呀。”许佳宁为薛瞻反驳,“学校里哪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高中校园是一个环境,社会又是另一个环境。”陈南星像是在叩问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有不一样的生活规则。富人的善良都是有条件的,如果有一天涉及利益,他又会是什么样?”

    他一股脑地问下来,几乎将许佳宁问懵了。

    她从未想过进入社会之后,薛瞻会有什么变化,陈南星的种种设想,都绑定了薛瞻的圈子,她一时也想不出任何否认的理由。

    良久后,她才道:“反正他不会……”

    “算了。”陈南星直接止住她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但反正你不喜欢他,我也用不着操这个心。”

    这话又扯到许佳宁刚才没承认的那句话,看来陈南星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没几秒,陈南星果然慢慢走开了,却弄得许佳宁情绪上不上不下。

    又有客人进门,旁人手里都在忙,许佳宁收拾好情绪,去帮客人选花。

    康乃馨确实卖得不错,许佳宁去取花时,眼神落在旁边的紫色康乃馨上,不由想起离开的薛瞻。

    *

    秦宛若没想过,儿子薛瞻会送她这么大一束花。

    初时,她赞不绝口,满心惊喜,亲手去找了珐琅花瓶插花,却在收拾包装纸时,目光短暂地僵了下。紧跟着,那张祝福卡片也印入她眼帘,是很特别的娟秀小楷。

    薛瞻比从前要懂事太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自律地上楼学习去了。

    薛朗锋被琐事缠身,难得也操心起薛瞻的交际,不放心地道:“看他总爱出去找朋友玩儿,还以为又是找那群人,原来是给你买花去了。”

    “但小瞻现在读高中,总需要年纪相仿的玩伴的。”秦宛若说了句缓和的话。

    这也是薛朗锋现在不怎么管薛瞻交朋友的原因。

    “他的朋友要是都像商叙那样,我们就省心了。”薛朗锋无奈道,“像其他的,什么叫张扬的,你说了高中需要玩伴,没办法,也就罢了。等他大学,可要让他明白道理,在交友方面懂得挑选。”

    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说到底,薛朗锋是嫌弃薛瞻与普通家庭的孩子做朋友的。

    商人看重利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成为利益的网。

    在薛朗锋看来,同阶层的人际关系才是良性的,他们持有同等分量的资本,能够持续互动、利益互换,最终达到双赢。

    至于像儿子薛瞻那样越过阶层,则是笔亏本的单向输出。

    “放心,我心里有数。”秦宛若手里叠着包装纸,直到将上面的小字叠到看不见,笑着和丈夫提起另一件事,“朗锋,上次那块没人要的地,我又想了想,觉得不错,不如我们买下开发?”

    “不是找团队评估过吗?”薛朗锋有点印象,可却并不看好,“咱们家从来不做什么无意义的投资。”

    “但我想要呀。”秦宛若将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走到薛朗锋身边,手搭在他肩上,“又不贵,不能让我试试吗?”

    “你想要?”薛朗锋眯起眼睛,一旦事关妻子,倒是轻易就松动了态度,笑道,“那就试试。给了你,哪怕是玩儿,也不算是无意义。”

    这时薛瞻从楼上下来,倚着楼梯问他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生意上的事,你哪儿听得懂?”秦宛若一句就遮掩过去,“又急匆匆下楼有什么事?”

    薛瞻便轻声提醒她:“妈,花里还有个卡片,上面的字很好看,一定要看呀。”

    秦宛若朝他点点头,温婉笑着,待他上楼后,才冷了脸,隐隐露出担忧神色。

    “小瞻都成年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薛朗锋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秦宛若,他不知前情,倒是朗声笑起来。

    薛朗锋的生活秘书对秦宛若是一样的马首是瞻,听到薛瞻刚才的话,就殷勤地捧了桌上的卡片过去,要给秦宛若。

    秦宛若没接,连看也不愿再看,只侧过身,在薛朗锋面前维持着一切如常的淡然。

    “刚才看过了,不过是花店附带的几句好听话,丢了吧。”

    第33章 薄荷

    “同桌, 杨老师让我们中午吃完饭去帮她改卷子。”从办公室回来的南枫对许佳宁道。

    火箭班高二下学期以来,平时考试的次数似乎就越来越多。

    杨雪青还教其他班数学,实在改不完时, 会叫班里的前几名一起帮忙改。

    想到每次也不会太久,大概二十多分钟,许佳宁就应了下来。

    她又听到南枫在咳嗽, 便担忧地问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咳, 严不严重呀?”

    “可能现在是春天,我本来就有哮喘。”南枫勉强一笑,“没事的,每年都这么过来,我也习惯了。”

    “中午你也去改卷子吗?”许佳宁劝他,“留班里好好休息吧。”

    “我当然要去。”南枫摇摇头, 态度很坚决,“我是数学课代表。”

    劝他劝不动,许佳宁只好罢休。等中午吃完饭, 许佳宁先去了杨雪青办公室,不一会儿,南枫和其他几个人也来了。

    他们改了二十分钟左右, 就差不多改完了,将卷子交给杨雪青后,陆陆续续走出办公室。

    许佳宁和南枫走在最后面,聊到数学选择题最后一道埋下的陷阱,两人有不同的思路, 便交流起看法。

    正说着, 南枫不说话了,突然一阵剧烈的干咳, 呼吸也急促起来。

    许佳宁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南枫停下脚步,把身体靠在墙上,他慢慢调整着呼吸,觉得休息一下就会好。

    可似乎咳嗽越来越严重,呼吸愈发急促,手脚也开始发麻,不听使唤,终于还是求助于身边的她,话也含糊不清:“许佳宁,我的口袋里……”

    许佳宁急忙从他口袋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沙丁胺醇,给他吸上,但依然不管用。

    她再没有犹豫,直接给120打了电话。

    等120救护车到来时,杨雪青和校医也已经赶到,南枫瘫坐在地,手脚发麻没有知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佳宁放心不下南枫的状态,跟着杨雪青等人一起上了救护车。

    所幸到医院后,南枫的情况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严重,护士给南枫吸上氧,半个多小时后,南枫就缓了过来,可以正常说话了。

    再细问原因,原来是南枫最近学习熬夜太严重,身体素质差,日积月累再加上季节因素,才哮喘发作。

    看他状态平和了,杨雪青走出病房去跟已经到了医院的家长沟通。

    而许佳宁坐在病床旁,小声问他:“不止是学习的事吧?你寒假又去什么店里打零工了?”

    他们的寒假并不长,有的人拿来休息都不够用,看到南枫沉默着没反驳,许佳宁开始有些生气:“现在就这么透支身体,高三一年还能撑下去吗?你父母放心你这样吗?”

    “我爸很早就去世了。”南枫转过头平静道,“门口的是我继父。”

    许佳宁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知该说点什么。

    而南枫自顾自道:“这两年他俩感情越来越差,可我妈没什么经济来源,我和我妈都只能靠我继父,所以我妈连离婚都不敢提。”

    “我就在想……”南枫的声音里渐渐带上哭腔,“如果我能赚点钱,我妈的负担也就轻点,就不用总看那个男人的脸色。”

    “我知道的。”同样父亲早亡的许佳宁在这一瞬间无比共情南枫,“我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让我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还没等到我出生,我爸就去世了。”许佳宁也跟南枫说起心里话,“但比起透支健康,换来眼前的一点钱。不如把全部重心放在学习上,考上清华,找份好工作,这才能让你妈妈过上好日子。”

    南枫只知道许佳宁家有花店,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父亲也去世了,突然有种找到同类人的亲近感。

    又听她后面那么说,便不自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考清华?”

    “那就是北大?”许佳宁打趣他,“一直想超过我当第一的人,不考清华北大,还要考什么?”

    “真是够了,许佳宁。”南枫终于也笑起来,“我以前初中从没考过第二。来宁远后,万年老二已经在你后面当了两年,不知道高三是不是还要再当一年。”

    “别这么说,我要有压力了。”许佳宁思索道。

    “你也会有压力吗?”南枫反问。

    “对啊,尤其是看到你假期在打工,结果还能考第二。”许佳宁故意说道,“就在想……说不定你专注学习后,我的第一会被你夺走。”

    南枫笑笑,自然知道许佳宁是在委婉劝他。道理他其实也全都想通了,经过今天的事,他确实不敢再拿身体冒险。

    “我不会再这样了。”南枫开口,随后他看向许佳宁,感激道,“今天谢谢你,同桌。”

    许佳宁说得对,长远来看,只有他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才能给妈妈更好的生活。

    *

    南城很快由春至夏,暑假短到就像没放,高三就这样匆匆忙忙到来了。

    升入高三后,火箭班的课被排得满满当当,晚自习也被延长到晚上十点。

    黑板上早就写上了高考倒计时,当天的值日生负责更新上面的数字,擦去旧的,写下新的,日子一天天就在这“一擦一写”里,过得快极了。

    苏知魏已经许久不见乔木然抱着EXO的专辑来学校了,问她道:“脱粉了?”

    “哎,好像又退团一个,但我没时间关注他们了。”乔木然连声抱怨,“每天把卷子写完都不错了,今年的剧一个也没敢追,《何以笙箫默》《花千骨》,《琅琊榜》应该也快要播了。”

    “你没看,记得倒是挺清楚。”许佳宁默默评价道。

    “因为我想看呀!”乔木然欲哭无泪,又立下雄心壮志,“我全记下来,准备毕业那个暑假全补完。全为了考上中传啊,老天保佑。”

    乔木然其实是个受不了学习枯燥的人,可为了明年高考,如今也是拼尽全力。

    她重新念起自己高一就写下的人生目标,这启发了前排的南枫。众人只见南枫手里拿着那张迟迟没有贴上黑板的卡片,走到侧面墙上的黑板前,将卡片认真贴上。

    而如果大家近些去看,就能看到上面的那行字。

    “考上清华,给妈妈更好的生活。——南枫”

    当理想足够坚定,目标也真正定下后,南枫不再遮掩。

    被班里同学看到也没什么,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动摇他的目标。

    至此,火箭班全员的人生目标都清清楚楚摆在那里。

    苏知魏在旁,话题毫不沾边地抒发个人感情:“我只想看《进击的巨人》,天杀的谏山创。”

    “不就是一直没有第二季嘛。”乔木然笑盈盈道,“你再等两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是吧?”苏知魏趴在桌子上,“我感觉都是自我安慰。”

    可能是大家自升入高三后,就有意识地在积累作文素材,这已成为看书时的下意识动作,大家开口闭口也都开始冒出鸡汤式金句。

    就连许佳宁也没有闲心看小说了,日常最多关注一下时事新闻。

    宁远中学很看重每年的高考,到了许佳宁这届,连明年1月开始的模考都很紧张。这份压力传导到杨雪青这里,也就从8月开始,班里小考不间断。

    杨雪青的目的是让大家适应考试氛围,算是一种脱敏训练,好让大家不在大考上情绪太紧张。

    伴着窗边那盆又长高太多的薄荷,许佳宁一场一场考下去,很快就入了秋。

    又是一次小考结束,成绩下来后,老师也发了标准答案,只不过还没进行细致讲解,就陆续有同学拿着卷子过来请教班里的前几名尖子生。

    许佳宁是被人问题最多的,她性格温和,又有耐心,讲题总能顾及到来问题的人是否理解。

    标准答案给的解法,一般都很死板老套。而许佳宁的解法会更简单,南枫也时常跟她互相切磋交流具体解法。

    至于人群中的薛瞻,可能是少数不问数学,只问语文的。

    许佳宁很惊讶,握着语文卷子的手犹犹豫豫:“语文有什么要讲的?等唐老师讲更好吧?”

    薛瞻只是笑:“不用你讲,我就借来看看。”

    他顺利要到了许佳宁的语文卷子,又迅速回到座位,翻到背面,默默看着她写下的作文。

    语文老师唐端己总爱把高考作文比作“戴着镣铐跳舞”,薛瞻深以为然。

    尤其是命题作文,留给大家发挥的空间更是局限。

    但许佳宁总能把命题作文写出新意,结合时事的同时,还夹杂着她自己的思考,也难怪总能成为年级拿来各班展示的优秀范文。

    上次考试她写了8·12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中义无反顾的消防员和公安民警,而这次作文里,她将屠呦呦获得2015年诺贝尔医学奖的事作为议论文的论据。

    她不止写屠呦呦及团队锲而不舍的科研精神,还点出屠呦呦是第一位获诺贝尔奖的中国籍女性,赞颂女性力量。

    薛瞻从文章的字里行间得以窥见许佳宁灵魂深处的小小角落,看到她的所思所想。

    她总带着理想主义,最后却又能落地现实。

    她外表柔弱,内心坚毅。像一株顽强生长的小树苗,起初大家看她柔弱,以为是小草,却见她一日日长高,生出枝干,抽出叶子,迎着风雨成为高大挺拔的树。

    薛瞻喜欢这样的许佳宁。

    也渴望紧跟她的步伐,在她身旁,也成为这样的树。

    第34章 薄荷

    16年1月中旬, 一模成绩出来后,算是给火箭班全员一个巨大打击。

    满分750,排名第一的许佳宁考了670, 这个成绩,以往小考时是班上第六的成绩。

    然而许佳宁已经算是把成绩尽量保住的人了,南枫分数不到650, 再往后的其他人则更差。

    其中经常考倒数第一的薛瞻, 只考了602分,只差一点就要到600分以下。

    一向严厉的杨雪青这次也没有骂大家,而是尽量安抚鼓励。模考本来就有难有易,一次模考没考好,不代表以后模考的成绩,更不代表高考成绩。

    但努力那么久, 成绩却不理想,大家还是忍不住难过。

    许佳宁拿到卷子后就在反复复盘,标出丢分的地方, 查漏补缺。

    薛瞻则是有点心慌了,以他现在这个成绩,只怕连清华的边都够不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

    来串门的张扬倒是很开心:“瞻哥, 我考了600整啊这次!超常发挥!”

    看薛瞻一副失意黯然模样,张扬小心问了句:“你多少?”

    “没考好。”薛瞻脸色不佳。

    张扬把他桌上的一模成绩条抽出来,看了眼后,彻底陷入沉默,然后受骗般嚷嚷起来:“比我高两分……果然说没考好都是骗人的。”

    薛瞻却依然满面愁容, 感慨道:“你说学习这事儿, 是不是真的看天赋啊?”

    “不能这么说,这次确实难。”张扬是极少数超常发挥的, 有些题是侥幸选对,实际上也知道题难,“你看年级第一许佳宁,不也很不开心吗?”

    薛瞻望向座位第一排,许佳宁看上去也确实怏怏不乐,没过一会儿,她站起身,和乔木然说了句话,就出了班。

    薛瞻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忍不住多想一层,走到乔木然旁边询问:“许佳宁人呢?”

    乔木然仰起头:“心情不好,说是去图书馆了。”

    身后的张扬还在喊他,可他全无其他心思,也往外走。

    宁远中学图书馆与他们的教学楼并不在一栋楼,是与几个活动室同楼,近两年趁着假期修得不错,还安了电梯,但阅览室每周只有周二、周四下午对学生开放。

    今天正是周四,在宁远上学也快三年光景,薛瞻是头一回进图书馆。他不知道许佳宁去了哪层,也就一层一层找着,从三楼找起。

    与此同时,身在二楼阅览室的许佳宁在散步。

    她穿梭在书架之间,这里安静、人少,很适合静下心来,偶尔拿起一本书,翻两页,又放回去,并不借阅。

    她只是享受这种悠长的散步,傍晚的夕阳低垂,昏黄从窗格落下,影子也是暖的。

    晚自习前的时间依然短暂,许佳宁转了几间阅览室,就有了回去的意思,楼层不高,她在电梯和楼梯之间,却因为今天的情绪不高而偷了懒,按下了电梯。

    电梯正停在三楼,随后缓缓向下,打开门时,里面竟然是薛瞻。

    许佳宁走了进去,惊讶地问他:“你也来图书馆吗?”

    薛瞻点了头,没多言语,徐徐关上的电梯门却映出他雀跃的神采。

    阴差阳错,他找到了许佳宁。

    然而电梯却没能顺利把他们送到一楼,图书馆突然停电,电梯停在二楼与一楼之间不上不下。

    这状况是薛瞻始料未及,打开手机手电筒,一遍遍按着紧急呼叫按钮。

    “别怕,是全校停电,等会儿他们就会切换备用电源了。”薛瞻站在许佳宁面前,和外界通话后,就及时反馈她消息。

    停电导致的电梯暂停,至少要比电梯本身的故障要安全一些。

    他们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在电梯里等待。

    被吓一跳的许佳宁背靠在电梯壁上,轻声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坐电梯了。”

    又低声补道:“看来懒人是要被关电梯的。”

    “怎么这么说?”薛瞻问。

    “就一次,走楼梯半分钟我就能下去了,结果偷懒坐电梯,老天果然会惩罚懒人。”许佳宁答。

    薛瞻听她这么说,突然有点想笑,可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收了笑,问起自己的好奇:“你突然来图书馆干什么呀?”

    “散步。”许佳宁回道,“考完试压力挺大的。”

    “可我也没见你以前来过。”薛瞻想想道。

    “以前我也没考过这么低呀。”她的沮丧也带着素来的平静,很坦然地接受了考差的事实,“我初中就有这习惯,喜欢考差了在图书馆静下心。”

    她说着,就抬头望向薛瞻,停电之后,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没什么光,只有薛瞻打开的手机手电筒。

    在昏暗中,她第一次发现薛瞻那样高,好像比从前他挡在自己身前那次又高了些,她摸不清他的身高,不禁迷茫地问他:“你到底有多高?”

    “比高一长高了点,现在183。”薛瞻垂眸望着她。

    “这不公平。”许佳宁小声道。

    凭什么高一时她快170,到了高三她还是170?

    “什么?”薛瞻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许佳宁遮掩过去,又问他道,“你又是为什么来图书馆?”

    他自然无法说,他是担心她,才一路追到这里。

    他只是笑了笑,双手撑在脑后,倚靠在电梯壁上:“我想着三年没来过,毕业前来看一看。”

    他提到毕业,许佳宁在心中默默计算着,确实没多久了。

    三月初二模,五月初三模,五月中成人礼,紧跟着六月就是毕业,高考。

    时间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从前的日子,或痛惜,或眷恋,都会这么一天天过去,仿佛都是一眨眼的事。

    而仅存的不到五个月,她与薛瞻,与乔木然,与大家共同相处的时光,在悄悄流逝着。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落寞。

    正在这时,她看到薛瞻站直了身体,舒了口气般对她道:“门开了。”

    电梯里的灯亮了。他原本站在她身前,到了能出来时,反而走在她身后。

    跨出后的那一瞬间,许佳宁看到薛瞻好像朝她伸出手,她回头望,却没看见,仿佛只是幻觉。

    两人一起回到班里时,各个班已经喧闹一片。

    应急电源没有及时补充,根本供不了这么多高三的班,整条走廊里都是黑漆漆一片。

    学校从前也停过电,可好像没有一次,学生们像现在这么兴奋狂躁。

    大概是高三的压力太大了,又刚考完一模,大家都急于寻找一个情绪的出口。

    火箭班人只有二十个,老练的杨雪青勉强还能压得住场子。

    可外班的声音已经吵得不行,又有老师直接给自己班提前放学,让其余班更是没了心思等电来。

    “行了,看你们一个二个心思早不在班里了,今天不上晚自习了,都回家吧。”杨雪青犹豫很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她一声令下,班里众人高呼“老班威武!”,随后就如脱缰野马,三五成群往外走,生怕她改主意。

    薛瞻也算是难得回家这么早,还能赶上和父母妹妹一起吃晚饭。

    母亲秦宛若对他的成绩愈发上心,但不敢给他任何压力,只是随口问起他,觉得一模哪几科知识有缺漏,可以让家教着重补习。

    倒是薛颂突然冒出一句玩笑话:“妈,我哥是不是早恋了?”

    一句话下去,秦宛若和薛瞻的脸色都变了。

    “怎么这么说?”秦宛若笑了笑,“你哥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从高一下学期就很用功了,哪有什么早恋?”

    “不都说早恋会影响成绩吗?”薛颂随口来了一句,察觉到薛瞻的眼神后,又改了口,“妈,我开玩笑呢,我就是看别人家谈恋爱都挺早的。”

    “你哥我很放心,婚姻大事又有我们安排筹划。”薛朗锋发了话,算是给这话题收尾,“倒是你,让我跟你妈担心会早恋。”

    薛颂没想到战火会牵连到自己,立刻辩白起来,话题渐渐被扯远……

    而晚饭之后,薛颂悄悄溜到薛瞻的房间,老老实实接受哥哥的数落。

    “正吃着饭,抛下个炸/弹。”薛瞻是真有些生气,仍心有余悸,“想害死我啊,薛颂。”

    “好啦,对不起,不该谈这种话题。”薛颂认错之余,又在怀疑薛瞻,“可我只是开个玩笑,而你的反应是真不对劲。”

    她忘不了哥哥的闪躲眼神,如果没什么事,大可不必那么心虚。

    “所以你在学校谈了女朋友吗?哥。”薛颂问道。

    “你管我呢。”薛瞻淡淡瞥她一眼,“就算谈了,看你这漏风的口风,我也不告诉你。”

    “哥!”薛颂的声音终于抬高,“你真谈了?连我也不告诉吗?多久了,高一开始的?”

    “没谈。”薛瞻听她已经自己脑补起来,连忙将她打住。

    “我只是喜欢她。”薛瞻掀开心事的一角,尾音轻柔扬起,“她不知道。”

    “原来是单相思啊。”得知哥哥秘密的薛颂如获至宝。

    “让我猜猜,我嫂子一定人很漂亮,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薛颂坐在沙发上,拉住薛瞻,想要探听更多。

    “乱叫什么?”薛瞻的斥责多少有点显得轻飘飘,而他靠在沙发上,阖起眼睛,轻笑道,“她是很漂亮,但更聪明。”

    “她,很好很好。”他总结道。

    薛颂顿时好奇心暴涨,推测不断:“她是谁呀?跟你同班的?”

    见薛瞻不答,机灵的薛颂心里有了数,道:“哥,哪天我也去你学校,让我见见她呗?”

    “你?”薛瞻望她一眼,立刻摇头,“高三了,我们都很忙。你还是别给我添乱了,就你这架势,我怕她被你吓跑。”

    “好吧好吧。”薛颂叹口气,又拍拍薛瞻的肩,“那我等着,高考后你争取早点把她追到!”

    第35章 薄荷

    校园里的桃花开了, 一簇簇争先恐后,深浅浓淡总相宜。

    乔木然和许佳宁课间刚去看过,回来后心情大好, 开始哼起歌: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旁边的苏知魏紧跟着就接:

    ‖好像那是一个春天/我刚发芽‖

    被接歌的乔木然立刻停下不唱了,不满道:“以后唱歌自己起头。”

    苏知魏噤了声,可也不痛快, 撇嘴道:“怎么三年同桌还这么嫌弃我?”

    “因为你自恋。”乔木然回道, 又指向南枫,“看看人家南枫,谦虚上进,再看看佳宁……”

    “你不自恋吗?”绕过这些成绩一骑绝尘的人物,苏知魏默默道,“你刚开学就把校服裤腿偷偷改了。”

    “你竟然能看得出来?”乔木然紧张地弯腰查看裤腿, 她的小幅度修改明明连班主任都骗过了。

    “我家开裁缝店的。”苏知魏得意道,“想不到吧,我的眼睛就是尺。”

    “挺好。”乔木然点头, “将来要是混不下去了,好歹是门手艺。”

    乔木然的嘴平时也不算毒,但跟苏知魏说话是个例外。高一刚开学的梁子可能她始终没能忘怀, 许佳宁听着他俩每天叽叽喳喳吵闹,也觉得有趣。

    旁边的南枫则是在埋头算分。

    三月刚考完的二模难度适中,接近平时小考。所有人在一模丢掉的自信,都又找了回来。南枫发挥不错,和许佳宁同分, 都在700分以上。

    而这三年来, 南枫算是真正见识到,考过许佳宁这个目标有多难实现。

    如今能跟许佳宁并列第一, 好像已经很难得。

    但当他紧盯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倒数第二问,扭头看了眼许佳宁的答案,又看看自己的答案,不禁皱了眉:“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答案,但都被红笔划了对号。

    苏知魏适时送上了自己的卷子,南枫一翻,他也是对的,答案则跟许佳宁一样。

    一时之间,宛如晴天霹雳。

    为了确认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南枫直接冲出教室去找杨雪青。没几分钟,南枫拿着卷子回来了,迎上几人目光时,脸上多了抹苦笑。

    “我的卷子改错了。”南枫望了望天花板,“许佳宁的才是对的。”

    话音一落,大家都知道南枫的总分要减去四分了,分数再一次比许佳宁低,正愁该怎么安慰他,他已经自己释然了:“没事,这么多次考试了,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考第一,哪怕一次。但仔细想想,我每次都是尽全力了的,所以没什么可难过。”

    “其实啊……”南枫坐在座位上,笑着看向许佳宁,“也多亏你给我激发出的这股拼劲儿,我一直在进步。”

    方才好像是南枫对于第一的最后一次执着。

    确认完结果后,有种异常的平静。

    他此刻将卷子铺在桌面,心里有的情绪早不再是不甘心。

    “为了高考,继续努力吧,同桌。”南枫道。

    “继续努力。”许佳宁念着这一句,念给同桌南枫,念给身后的乔木然,念给苏知魏……

    当然最想的,是与她远远相隔的薛瞻。

    *

    二模结束没几天,南城就开始变了天,气温骤降,几场春雨携风而至,像是倒春寒。

    大雨过后,趁着是周末,许佳宁去了趟花店,想看看燕子窝。

    听陈南星前段时间讲,今年燕子还没回来,那燕子窝在招牌上有点摇摇欲坠。

    今年以来,她在学校与家之间两点一线,根本没有时间再来帮忙。平时倒是陈家人,特别是陈南星经常过来。

    昨天那场雨,一直下到后半夜都没停,许佳宁也是起床后才想起燕子窝并不结实,急着过来查看。

    而刚一到花店门口,她就看到有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好像正在动那个“一”字上的燕子窝。

    许佳宁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城管来检查拆除,等看清了人,才恍然大悟:“薛瞻,是你呀。”

    “对呀,是我。”薛瞻站在梯子上,其实有点恐高,不敢往下望,只凭声音认出她,“它们飞回来了,许佳宁,趁他们去找吃的,我在加固窝。”

    许佳宁看他手里停了动作,要下来,连忙帮他扶稳梯子。

    “你怎么一个人就上去了?”许佳宁又惊又怕,“也没人扶你。”

    “这梯子其实很结实,扶不扶都行。”薛瞻拍拍手,云淡风轻道,“有的人没多大用,毛手毛脚,我让他们车里待着去了。”

    “是少爷非要自己来。”走过来的保镖委屈地抛下一句,默默将梯子扛走。

    “我自己,轻轻松松。”薛瞻笑着挑眉。

    许佳宁却在冷静地看着他:“还装没事呢,我看你的腿还在发抖。”

    薛瞻:“……”

    许佳宁笑了笑,又问道:“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是来买花?”

    “昨晚下雨,我是专门为了燕子。”薛瞻摇摇头,随后仰头看着被加固之后的燕子窝,回她道,“我说过的,想每年看燕子回家。”

    嘿,和她想的一样。

    店门口好像无处可坐,地上又都是雨水。

    许佳宁从店里搬出两条小凳子,两人坐在凳子上,抬起头看着燕子窝。

    “每年都看有点难。”许佳宁道,“高考考去了外省,三月份早就开学了,是碰不到它们飞回来的。”

    薛瞻一笑,想想道:“那暑假回来,它们总还在吧?”

    距高考只有不到80天了,他们悄悄在畅想未来。

    每年看燕子从南方回来,像是一个并未敲定,却已默认的约定。

    “佳宁,阿姨说,不是让你在家专心复习吗?”陈南星走出来,再一次与薛瞻打了个照面。

    “啊……”许佳宁不自然地站起身,把凳子搬回店里,“我这就回去了。”

    大家都紧张她的学业,一见她来花店,全都催她回去。

    她只好尴尬地朝薛瞻挥挥手,先一步往家走。

    等她走后,陈南星看向薛瞻,见他也起身,就一把抽走了他坐着的那条凳子。

    “这里太简陋,路都不够平,当心把你的豪车磕了碰了。”陈南星淡声道,“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你是……”薛瞻后退一步,打量着面前这个语气不善的男人。

    男人瞧着羸弱纤瘦,去年就见过一次,好像是许佳宁邻居家的哥哥。

    平时很照顾许佳宁母女,可此刻对他的敌意,薛瞻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着佳宁长大,算是佳宁的哥哥,我们一家都会护着她。”陈南星回道,“所以不要总想着她好欺负,好欺骗,随口就编出什么每年春天一起看燕子的谎言。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承受不住你们这些有钱公子哥一时兴起的玩心。”

    “可我从来没有什么玩心。”薛瞻客气地反驳陈南星道,“你想象出的这个形象并不是我。我从来不会骗许佳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陈南星张张口,最后冷笑:“随便你怎么说。”

    他显然还是不信,而话不投机,薛瞻也不愿与他再多说,转身上车。

    春雨过后,春风不暖。

    一双燕子不惧寒冷,一路飞飞停停,最终落在“许你一枝花”的招牌上的燕子窝里。

    *

    四月底,高考倒计时四十多天。

    宁远中学趁着五一劳动节前的几天,举办校运动会。

    校领导难得给高三开了个口子,说复习到这个阶段,也该短暂地松口气,准许高三年级适当参加运动会,自愿报名参赛。

    火箭班的同学积极响应,主要的项目都有报。杨雪青怕他们身体不舒服,还派了几个不参赛的人去接,其中就有许佳宁。

    薛瞻报了第一天比赛的高三男子组1500米,从小组赛开始就势头很好,得了小组第一。

    下午紧跟着就是决赛,连外班的张扬都觉得中间隔的时间太少,跑太猛对身体不好,准备在终点接薛瞻。

    杨雪青素来知道他们关系好,有张扬在,另一边还有火箭班其他项目,也就让班里其他人先回。

    可许佳宁却放心不下,留在了塑胶跑道内侧的草坪上。

    她看到在太阳底下,薛瞻已经出了汗,开跑后,他并没有领先,而是跑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然后不久,他渐渐反超前面的人,蓄力往前冲!

    校运动会青春昂扬的音乐声,还在场上吵闹着,看着往前跑的薛瞻,许佳宁突然有点想哭。

    她在塑胶跑道内侧的草坪上也跑了起来,在靠近薛瞻时,在风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薛瞻,加油!”

    她丝毫不确定薛瞻能不能听到,放慢脚步,随之停在原地,看着薛瞻在跑最后那半圈,开始冲刺。

    草坪上的几步路,在薛瞻是一个大半圈。

    许佳宁等在终点,看着薛瞻第一个撞线,缓缓刹住步子。

    1500米大概还是累人的,薛瞻停下时有些踉跄。

    许佳宁连忙过去接他,扶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阴凉处带。

    像极了高一她跑八百米那次,只不过这次一切反过来。

    原本要第一个冲过来接的张扬,这时候犹犹豫豫没过来。

    “累吗?”许佳宁扶着薛瞻回班,两人走得很慢。

    “当然累。”薛瞻抱着许佳宁的手臂,身体有气无力地朝她那边偏,“累到走不动了,许佳宁。”

    “真的吗?”许佳宁觉得他好重,但还是努力撑住他,“但我觉得你跑得好快,4分多少秒?”

    “4分27?还是17?”薛瞻记了个大概,跟着低声笑道,“我只顾着往前跑了,因为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为我加油,这人是谁啊?”

    如今走到阴凉处,许佳宁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冲动又中二。

    她真不愿承认那是自己,含糊道:“没人吧,谁知道呢。”

    一路慢悠悠回到班里,全班都在给薛瞻鼓掌。

    薛瞻4分17的成绩,竟刷新了宁远中学校运动会记录。

    第36章 薄荷

    薛瞻回到班里后, 许佳宁又在杨雪青的安排下去接别人。

    设置在主席台附近的校广播电台除去播加油稿的时候,一直在放歌,学生们可以自由点歌, 有时出现空档,一人就能点很多首,一连串都是同一个歌手的歌, 大家将其笑称为“专场”。

    许佳宁和乔木然站在跳远的场地旁, 正等苏知魏,广播里响起了一首《致青春》。

    放完后,紧接着就是《匆匆那年》《红豆》《执迷不悔》《因为爱情》《笑忘书》……

    连乔木然都听出来了,笑着对许佳宁道:“看来有人放王菲专场啦。”

    许佳宁静静地听着,微风中,王菲的歌声在整个运动场回荡。

    *

    高三是青春里的一瞥, 早已定好的离别。

    高三是做不完的卷子,讲不完的题,用完的一大把空笔芯, 一箱的废弃草稿纸。

    高三是睡不够的觉,倦怠的体力,紧紧遮住的窗帘, 安静无声的午休。

    高三是越来越快的倒计时。

    五月底时,离高考还有十几天。

    大家的桌上早已堆着厚厚的书,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这书海里。

    课间睡觉时,有人在班里的多媒体小声播放着视频,是即将上映的电影《大鱼海棠》的印象曲——周深演唱的《大鱼》。

    ‖

    看你飞远去/看你离我而去

    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

    为了这首歌, 许佳宁后来看过这个电影。

    多年后, 她对椿与“鲲”与湫的爱情故事都已经淡忘,却记得鼠婆说的那句话:

    不要预设和别人共度一生, 就自然的相处,命运把你们带到哪里就到哪里,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人就该遵循天命。[1]

    歌放完时,杨雪青刚好走进班,叫大家出去参加毕业典礼。

    宁远中学把高三年级的毕业典礼安排在高考前,同时也是成人礼,特意把室外草坪铺了铺,搞得很认真,大概是为了最后激励一下大家。

    男生全穿了成套的西服,女生也是正式的礼服,大家聚在草坪上,小声聊着天,台上校领导的致辞一句也听不进去,只等着等会儿一起拍照。

    许佳宁穿着温舒白专门送她的礼服,是一条真丝素绉缎的绿色长裙,面料丝滑细腻,在日光下光泽明亮,华丽高贵。

    她原本就高,脚下那双鞋稍微有点根,再穿上这条裙子,更衬得她在人群中很显眼。

    校领导致辞完毕后,外班已经迅速开始拍照,许佳宁看到他们班的一对情侣公开站在一起,手拉手拍了合照。

    旁边就站着班主任,直摇头,可好像也不敢多说什么。

    杨雪青看了忍不住笑,那外班的班主任连声感慨:“就十几天了,不敢再棒打鸳鸯了,怕高考出问题。”

    又远远朝那对情侣喊:“你俩保持好学习状态,高考一起努力考个好大学。”

    正沉浸在幸福里的小情侣顾不上回班主任的话,倒是许佳宁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旁边的薛瞻穿着一套英伦风浅色格纹西服,已成了大家合影的焦点人物。

    乔木然却是直奔许佳宁,拉着她拍个不停,拍到最后竟还哭了,在许佳宁怀里难过:“怎么就要毕业了……”

    吓得许佳宁赶紧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千万别哭,不然你这妆可要全毁了。”

    “你怎么这么冷静呀?”乔木然不敢哭了,可看到许佳宁淡定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平衡,“你不爱我了,佳宁。”

    “爱的爱的。”许佳宁哄她,“但我觉得和你的感情不会散,我们还有以后呀。如果在一个城市,会经常见到。”

    乔木然听她这意思,大概是非常相信她能考上中传了,不禁又感动起来:“佳宁,我要跟你好一辈子。”

    和许佳宁合完影后,乔木然这才去找别人,而南枫又过来找许佳宁。

    火箭班本来人就不多,大家互相找,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跟其他人的合照。

    但到了最后,许佳宁与薛瞻才站到一块儿,一班的张扬来给他们合照,还不停地指导让他俩站近些。

    两人原本不紧张,被张扬这么一指导,都开始紧张了。

    合影前,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觉得该说点什么。

    “你今天,超级漂亮。”薛瞻拘束地来了句。

    “你也是,超级帅气。”许佳宁也拘束地回。

    张扬笑着招呼他们:“好了,两位新人,看镜头!”

    两人也没听清他究竟说着什么,就本能地朝前看。

    合影成功。

    几秒后,两人反应过来,脸上都是一红,伸手指向张扬,异口同声:“张扬你闭嘴啊……”

    “新人新人,是新毕业的人……”张扬把他们一起指他的那幕也拍下了,抱着手机乐呵呵的。

    一句玩笑话,好像谁也当不得真。

    杨雪青通知火箭班全员集合,一起拍了班级合照。随后,大家把礼服换下,重新穿上夏季校服,褪回青涩少男少女,又拍了正式的毕业照。

    摄影师站在前方,而同学们笑着高呼着:“我们毕业啦!”

    青春在此刻定格。

    距离他们实际意义上的毕业,其实还有十几天。高考还没到,拍完照,大家还要老老实实回去上课,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三模的成绩刚下来,但关注的人已经不多。毕竟这次题很简单,是给高三生提振信心的,也致使火箭班这次的平均分高到吓人的地步,竟接近700分。

    回教学楼的路上,许佳宁走在薛瞻侧后方,中间隔了几个人,但她还是能听清薛瞻与张扬的聊天声。

    勾肩搭背,热热闹闹,在聊着高考与未来。

    “真快啊,就好像昨天我们才从初中毕业,我俩被分一个班。”张扬回忆道,“我还记得分班考我有多难受呢,想留在火箭班可真难啊。”

    “你小子也够可以的,三模不是在一班考了第一吗?分数也不错。”薛瞻笑着拍张扬的肩,“只要好好学习,认真对待高考,在哪个班都不重要。”

    “等等……”张扬回想着从前,“怎么感觉这很像我们宁神的口吻呀?在火箭班你也被熏陶出来了?”

    许佳宁听到他们谈及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多听了,也跟着放慢脚步。

    却又听到张扬话锋一转,抬高声音,叹口气,道:“说起来……瞻哥,太离谱了,你家到底要给你介绍几个女孩?这还没毕业就排队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薛瞻沉默着不说话,张扬还在继续惊讶:“难道想让你高考完就跟人订婚不成?婚姻大事这么急匆匆的,实在不理解你们这些有钱人。”

    “还给你安排未婚妻……”张扬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口吻,“或许哪天就追到学校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未婚妻?

    许佳宁的整颗心都颤了下,而后泛起酸涩。

    好像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薛家那样的豪门望族,对于薛瞻的婚事很可能早有考量,如果真的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选,两边家长做主,早早订婚,再等大学毕业结婚,应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而她……

    她对薛瞻的喜欢,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克制的暗恋。

    她与薛瞻所有的相处,都建立在他们是同班同学这一交集上。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好像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许佳宁。”班主任杨雪青在她身后喊,打断了她的心事,等她停下脚步回了头,继续道,“你找下南枫,去把三模卷子抱回班,下节课我们讲卷子。”

    “好。”许佳宁应下,去人群后面找南枫。

    说完事后,南枫留意到了她的异样:“眼睛怎么红了?刚才拍照还好好的,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没事。”许佳宁低着头往前走。

    “真没事吗?”南枫有些担心,“快高考了,有事可以告诉我的,我能帮就帮。”

    “谢谢了,同桌,我真的没事。”许佳宁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我是想到毕业后大家分开的事了,情绪不太对。快高考了,我会调整好的。”

    “那就好。”南枫放下心来,“你刚才真是吓我一跳。这时候不管什么事,都别多想了,考完高考再说。”

    此时远远走在前方的薛瞻,已听不下去张扬的幸灾乐祸,终于皱眉回了句:“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他随之回过头,在人群的最后找到许佳宁,她好像正在跟南枫聊天,两个人有说有笑。

    他望了望许佳宁,然后回过头来,心里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好像都在被抚平。

    张扬也明白他的心事,搭上他的肩道:“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只喜欢许佳宁。”

    只喜欢许佳宁,所以绝不会接受父母的安排,不会愿意因为家族间的利益牵扯,去跟不爱的女孩订婚。

    “有时候真觉得,这种事蛮可笑的。”薛瞻沉思道,“父母们坐在一起聊几次,就把儿女的终身大事定下。结婚也能成为一桩生意,一件小事。”

    “真的算是小事吗?不相爱的两个人未来却要携手共度一生,一起生儿育女。这对男方不公平,对女方更不公平,这是什么所谓幸福的婚姻吗?这真就成了……婚姻即囚笼。”

    “可他们,谈笑间,就想决定我们的一生。”薛瞻嗤笑道。

    这样的模式或许在其他人可以接受,甚至于在不认识许佳宁前,薛瞻觉得自己未来也能接受。

    豪门间早就习惯了如此操作,薛瞻从小就见了很多例子。家族之间联络有姻,确实有利于巩固关系。

    而他认识了许佳宁,终究注定他会成为其中的异类,拼尽全力也想去抗争。

    第37章 薄荷

    给全班同学分发同学录, 是中学毕业季最流行的事。

    班里每个人都买了一本,课间时,经常能听到传递同学录内页的沙沙声。

    薛瞻给许佳宁填了满满一大面, 全是给许佳宁的祝福。

    许佳宁填起收到的同学录,效率很高,唯独卡在薛瞻那张, 迟迟没有填完。

    其实正面的信息很快就填好了, 犹豫的是背面。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薛瞻留言。

    对他,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写不下的倾诉,可那些都是她的秘密。

    到了今天,在他有可能已经被家里定下未婚妻的情况下,她更没有了向薛瞻袒露心事的理由。

    她犹豫两天, 晚上回到家里背《逍遥游》的时候,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在薛瞻的秘密基地排练弹唱, 他表露出自己的拘束和对未来的期望。

    许佳宁想起李白的一句诗,这时候好像无比恰当。

    于是她将同学录铺在桌面的卷子上,写下那句乍一听有点中规中矩的祝福。

    “希君生羽翼, 一化北溟鱼。”[1]

    他希望有能力,自己赚到钱,不做家族的笼中鸟。

    她便祝他展翅高飞,随心所欲,自在逍遥。

    成为《逍遥游》中藏在云里, 一飞冲天的鲲鹏。

    她落了笔, 同学录上只留下这短短的一句。

    写完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好像她与薛瞻的种种相处, 都凝结在这一分钟里。

    太短太短,祝福只给薛瞻,却无关她与薛瞻。

    真不写点别的了吗?

    许佳宁想,她真的是一个很怂的人。到了最后这几天,还不敢对薛瞻说一句“喜欢”。

    怂久了,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怕薛瞻听了回应她,还是怕薛瞻听了拒绝她。

    薛瞻的什么反应她都怕,最后也就什么都不敢多写。

    那天晚上,许佳宁梦到了高考后。

    她与薛瞻去了不同的学校,甚至不同的城市,多年来再未见面。

    后来发生了什么,许佳宁记不住,只记得梦醒时,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梦的后劲太大,吃早饭时心里都还不舒服。

    许佳宁收拾书包准备上学,看到桌上那张同学录时,终于改了主意,想再写点什么。

    不是为了让薛瞻看见,而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给自己一个交代。

    在那句祝福下,许佳宁用隐形笔悄悄藏起下一句:鲲鹏藏在云里,你藏在心里。

    字迹干后,什么也看不见,但许佳宁的心里痛快了许多。

    这天课间时,总看不见薛瞻的影子,大概是去办公室问老师题。

    下午快放学时,许佳宁才有机会匆匆把填好的同学录还给薛瞻。

    离高考还有最后几天,为了让大家调整好高考的作息,杨雪青把晚自习取消了。

    重新回到傍晚就能回家的日子,大家反而有些不适应,没有一个人踩点离开。

    许佳宁正收拾东西时,听到苏知魏大声喊了句:“今天有晚霞哎!”

    大家陆续转向教室里的那两面窗,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夏天的晚霞染了半边天,靛蓝与火红交相辉映,色彩绚丽夺目。

    窗近处的桌椅,还有人的脸颊,也却染上霞光,柔和中带着脱离现实的陆离斑驳,像是自动加了层特别的滤镜。

    许佳宁跟着就往最后一排望,看到薛瞻也在望向窗外,他的脸颊与自己一样被晚霞映红了,眼里是快乐的神采。

    许佳宁也跟着扭回去看向窗外,第一次在班里看晚霞看得这么入神,也是第一次,发现火箭班的晚霞这样好看。

    然而这样的晚霞,还有几回呢?

    往后还能见到很多人,还能见到很多晚霞,却不是今天一起围在教室里的这群人,也不再是今时今日,独属于火箭班小小两窗的晚霞了。

    离别季。

    实在易伤感。

    放学后,许佳宁又一次走在薛瞻后面,但这时的顾虑增加,想像以前那样靠近他,拍下他的肩,都要犹豫。

    而这犹豫的功夫,薛瞻已经先一步走到了校门口。

    照例仍有豪车来接他,后排车窗降下,一个穿着漂亮晚礼服的女孩正大声喊他:“薛瞻!”

    薛瞻原本散漫地走着,这时候倒是加快了脚步,走向那辆车:“别叫了,小祖宗,来了来了。”

    许佳宁早就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她只是悄悄观察着薛瞻。

    看上去,薛瞻对那个女孩有种特别的迁就。

    薛瞻上车后,也是同她并排坐着。两人离得很近,关系很好,时不时打闹推搡,氛围融洽。

    等车离开了,许佳宁才挪动脚步,心情沉重地往公交车站走。

    她还记得前些天张扬的话,“追来学校的未婚妻”,只不过心里一直有一个疑影,也是侥幸心理,觉得薛瞻未必真的有未婚妻,或者即使有了,他也未必情愿。

    可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得太多。

    该为薛瞻感到高兴吗?

    她不知道,却在此刻明确地感知到自己藏在心底的难受。

    夏天的傍晚,公交车上拥挤闷热,装了满满一车人,往前开晃晃荡荡。也载着许佳宁,像是一叶江湖上漂泊无依的孤舟。

    *

    上了车的薛瞻算是受够了妹妹的称呼,出言教育她:“没大没小。”

    薛颂倒不在意,无辜道:“不叫你名字,你能听得出来是在叫你吗?”

    这话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于是薛瞻跨过这个话题,问她道:“你怎么想起来到学校找我?”

    多年来,薛颂还从来没有到过他的学校。

    实在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爸妈非要我们去参加那个晚宴,我来接你呀。顺便……”薛颂上下打量薛瞻,眼神意味深长,“偷偷看看我嫂子长什么样子。”

    晚宴的事,薛瞻压根没过心,他和薛颂都是露个面就回家,他连衣服都不想换。

    而这后一句……

    “我看你是闲的。”薛瞻瞥了她一眼。

    “那我不去你学校,就单纯看看她照片,行了吧?”薛颂好似做出巨大妥协,“暗恋人家三年,就没存什么合照吗?”

    “没有。”薛瞻才不愿给她看。

    “毕业照有吧?”薛颂摊手,“给我看看,我就不来了。”

    “鬼才信你。”薛瞻二次否决。

    薛颂的小算盘,他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了许佳宁的样子,只怕她偷偷去找许佳宁就更方便了……

    想到这里,薛瞻只感觉到头大。

    “哼,等我哪天雇个黑客,把你手机黑了,看个够,看你害不害怕。”薛颂威胁道。

    “在此之前,先担心你自己。”薛瞻面无表情提醒道,“你想学文,爸妈可是想让你学理。”

    薛颂下学期就读高二了,和当年的他一样,面临文理分科选择。

    相似的场景在一幕幕重演,薛瞻突然不说话了,想起了许多从前。

    他真正开始对学习上心,认真为期末考做准备,全始于高一时遇见那个勤奋学习,永远上进的女孩。

    “哥,你要考哪个大学?”薛颂问。

    这事情他说过多次,可妹妹总觉得他没那么认真,于是他只好重复回答:“一直都是清华啊。”

    “如果考不上呢?考清华那么难。”薛颂看问题倒是很现实。

    薛瞻想了想,便道:“那就考北京其他的大学。”

    “那些也没考上呢?”薛颂追问。

    还没发生的事,薛瞻却生了惧怕心,拍了下薛颂的头:“你盼我点好。”

    “哎呦。”薛颂捂着脑袋,“我也希望你考上呀,看你这架势,我嫂子绝对是个学霸。可凡事都有万一,再说了,爸妈那边……”

    “他们怎么了?”薛瞻疑惑。

    薛颂却不细说了,只含糊道:“这种大事,他们说不定会插手。”

    而一旦插手,其结果就是薛瞻无法左右的了。

    薛瞻听了倒没太警觉,不在意道:“那是我的高考,他们没理由阻止我选我想上的大学。”

    “好吧好吧,还是祝你考上清华吧,这他们绝对不反对。”薛颂回道。

    *

    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学校通知放假。

    杨雪青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着高考注意事项。

    语文老师唐端己在黑板上写下诗句赠予全班: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2]

    是奏高山流水,以酬满座知音。

    是说山水托壮志,长风破浪会有时。

    是愿青山不改水长流,以期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高三生要把书和资料全都拿回家,每个人左右手都抱得满满当当。

    宁远中学作为高考考点之一,要把教室提前清空,就连窗台上的绿植都被暂时挪到杨雪青的办公室里。

    这里面有许多是许佳宁带来的,许佳宁建议绿植以后全都由杨雪青养着。

    杨雪青却摇摇头:“全拿回家看着也是伤感,还是暂时帮你们养着,等高考后你们返校,再还给你们。”

    老师与学生的组合是特殊的。

    老师,被困在重复的三年里,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

    而年轻的学生们,却会一个个去往远方。

    夏天这季节是特殊的。

    毕业、高考,一个个人生转折,推着刚成年的学生们往前走。

    而当许佳宁坐在高考的考场上,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的高中彻底结束了。

    她心情平静地走出考场,接过母亲段静秋掐着点给她买来的雪糕。

    是红豆味的,给燥热的夏天降了温,解了渴。

    “佳宁,假期要学车吗?”段静秋问她。

    是啊,一个阶段终结,另一个阶段还未开启。

    暑假还能做很多很多事,不用那么早去想未来。

    她还有时间去眷念着那过去的三年,回想着班里的每个人。

    哪怕以后,天各一方。

    第38章 薄荷

    为了不影响考试状态, 许佳宁从高考前一天开始,就把手机关了机。

    8号晚上,回到家里, 她才开机,点进Q-Q查看消息。

    班群早就热闹起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都在抒发着高考终于结束的感慨。

    读书十二年, 好像就为着这一天的到来。

    苏知魏:“怎么高考结束就是端午,考好的人吃粽子,考砸的人估计更想见屈原。”

    乔木然:“喂,现在就聊成绩是不是太煞风景了?管理员把他踢出去。”

    苏知魏:“我错了我错了,换个话题,大家考完后假期打算干什么呀?(其实我就是管理员之一)”

    乔木然:“补剧!先把《太阳的后裔》看了!双宋好甜!看剪辑磕死我了!”

    林秋心:“想去毕业旅行。”

    徐一凡:“学车, 考个驾照。”

    王立德:“学车+1”

    苏知魏:“+1”

    南枫:“+1”

    看到那一排的+1,许佳宁也在后面默默跟发:“+1”

    薛瞻紧跟着就发言:“原来在线吗?”

    随后他又飞快地撤回了,而后面继续一排的+1让众人没来得及注意到薛瞻的消息。

    “我的天……你们都要考驾照啊?”乔木然感慨着。

    而许佳宁则记挂着薛瞻的那句发言, 退出群聊后,往下划,看到薛瞻那栏显示了三条未读消息。

    “明天高考加油, 许佳宁。”

    “终于考完了,这两天有空出来玩吗?”

    “原来在线吗?”

    原来那条错发到班群的消息,是发给她的。

    许佳宁赶紧回复他:“对不起,手机刚开机,还没细看消息。”

    “没事儿。”薛瞻秒回, “驾校报名应该不着急吧?”

    许佳宁看他竟还记着刚才她回复要考驾照的事, 不好意思道:“学车只是一个打算,还不一定呢。”

    难得考完了没事干, 她想见见有好一阵没见的温舒白,还想看几本花草种植的专业书,还有去妈妈的花店帮忙……

    “那这两天你有空出来玩吗?”

    得到她的回复,薛瞻紧接着就重复起那句邀约。

    明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许佳宁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去哪儿呀?一起的还有谁?”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去游乐场,或者去骑马去。”薛瞻道。

    “你还会骑马吗?”许佳宁惊讶道,“在哪里能骑马?”

    “南城的野马基地。”薛瞻感觉到她对此感兴趣,就向她介绍,“就骑我的那匹。我有一匹新疆的汗血宝马,是爸妈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他还不到两岁,特别漂亮。”

    “那还很小呀。”许佳宁笑着回他消息,“只怕要被我们一群人给骑趴下。”

    “没有一群人。”薛瞻道,“就我们俩。”

    许佳宁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他很快又解释:“其他人都对骑马没兴趣,就剩我们俩了。”

    “所以你想去看看我的小马吗?”薛瞻问道,“他很调皮,我还给他起了个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许佳宁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薛瞻神秘地回道。

    面对阴差阳错的独处,许佳宁想想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答应了,回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后天好不好?”薛瞻看完天气预报后道,“后天是个阴天,没那么热。到时候我来接你。”

    “行。”许佳宁回。

    集体活动变成两人活动后,简直就像是约会。

    许佳宁考虑到骑马应该有套专门的衣服,她原本想穿的裙子肯定是不合适了。

    她不知道薛瞻会不会准备她的这份,以防万一,先给温舒白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

    “有是有,但我们尺码不一样。”温舒白道,“不过佳宁姐怎么突然想起骑马了呢?”

    “是有个朋友约我出去玩。”许佳宁含糊回道,“感觉全都要别人准备不太好。”

    “那好办。”温舒白的想法简单干脆,“我让人按你的尺码订一套就行了,什么时候要?”

    “后天。”许佳宁有点担心,“来得及吗?”

    “没问题。”温舒白回,“明天下午就给你送来。”

    她跟着想起许佳宁今天考完高考的事,吃醋道:“我约你出去旅游,你还没答应我,倒是让别人抢先把你约走了。”

    “这不一样。”许佳宁红着脸,“他约的骑马才一天。你说的旅游要出去一个多月,家里还有花店生意,我当然要考虑一下。”

    “知道啦。”温舒白软声回道,“不过你再考虑下吧,我真的不想跟大人们一起出门……”

    许佳宁知道温舒白家教其实挺严格,下学期都要初三了,但出门长途旅行,父母陪伴还不算,还要再派一堆保镖。温舒白身边没个玩伴,只怕会郁闷死。

    再论温舒白身边的朋友们,好像能让她父母放心信任的,只有许佳宁。

    “我争取。”许佳宁心软松口道。

    对面随之传来温舒白开心的欢呼声。

    听到温舒白的笑声,许佳宁突然有点羡慕起温舒白。她的高中还没开启,还是个小孩子。而自己已经快要过上成年人的生活。

    大学校园会是一个小社会吧?要操心很多事,再没有可以一心只需要专注于学习这一件事的日子了。

    *

    这晚,是许佳宁高三以来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她原本是想尽量睡到十二点,可生物钟还是起了作用,九点她就醒了。

    段静秋早就出门了,给她留了早饭,她热了热,吃完后也往花店赶。

    早上这阵子,以往花店已经开始有客人,夏天天热,门也会是打开的。

    可等许佳宁走到花店门口时,却见门掩着,门把手上还挂着打烊的木牌子。

    “妈?”许佳宁疑惑道,“今天这么早就关店吗?”

    旁边陈南星也在,沉闷道:“对啊,关店了。”

    许佳宁觉得他语气有点怪,又看母亲坐在那儿不言语,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心整个都揪起来。

    “这事儿谁也没料到。”陈叔开口了,“这片确实早些年就说要开发,可地理位置其实一般,没人要这块地,大家也都觉得真要开发肯定等到猴年马月了。”

    “但昨天晚上我接到消息,有人去年就接下这个项目,买了地,今年计划启动,这块地要整体开发,所有的商户都要搬走。”

    这消息对于许佳宁母女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难怪段静秋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要求我们什么时候搬走?”许佳宁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陈叔道。

    “已经出了告示,限期15天内搬离。”陈叔很是愧疚,“他们把拆迁补偿标准定得很高,我听周边其他商铺房东的意思,他们都同意了。我知道这花店对于你们母女很重要,但我……”

    “陈叔,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段静秋终于说话了,止住陈叔的解释。

    如果周边有其他人坚持不愿拆迁搬离,那陈叔这边也不会孤立无援。

    眼下如果陈叔坚持不搬,影响开发项目大局,让人拿不到高额的赔偿款,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他房东唾骂。

    而退一万步讲,她们对花店的留恋,其实与陈家无关。

    陈家经济条件也不算好,如果能通过这次搬迁多得些补偿,那对陈家是好事。

    段静秋觉得不该慷他人之慨,陈家同意拆迁,也是人之常情。

    “小段,好在赔偿款高。你看看你想把花店搬去哪儿,重新选个好地方。钱要是不够,我们家出钱,再把花店开起来,是一样的。”陈婶在旁安慰道。

    “不一样。”段静秋垂下眼眸,在女儿面前一直在隐忍情绪,可还是难受,“这儿是我和佳宁爸爸一起装修出来的。”

    她在这片地方坚持了二十年都没有搬走,就是为了当年那点原本就不多的回忆。

    “哎!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那么大的集团会要咱们这片小地方?”陈叔叹气。

    “哪个集团?”许佳宁问道。

    陈南星把告示直接递给她,她把“朗锋集团”那几个字看得清清楚楚,眼眶跟着一红,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正是薛瞻家的集团吧?

    是他家要拆掉这片地方,要拆掉她和妈妈的花店。

    他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约她一起去骑马。

    如果他不知道……

    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不知道该不该主动跟妈妈细说朗锋集团与薛瞻的关系,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薛瞻……

    整屋的人都静默无声,不发一言,许佳宁正难受着,听到有人在门口敲了敲门。

    她走过去,来人的样貌看着很眼熟,她回忆了下,依稀认出她是薛瞻的母亲。

    “是许佳宁吧?”秦宛若朝她正式介绍自己,“我是秦宛若,薛朗锋的太太,薛瞻的妈妈。”

    陈叔对薛朗锋的名字很熟悉,没想到朗锋集团董事长夫人竟会亲自过来,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招呼她,给她倒茶。

    秦宛若却一挥手,客气地拒绝了,温和笑道:“我今天是顺路过来,很快就会走,就不浪费你们的茶了。搬迁的事,大家没有什么困难吧?真不好意思,但事关朗锋集团的未来发展,还请你们体谅。”

    她的话语是官方的,很漂亮,就像她身上华美的衣裳。

    但段静秋母女实在说不出回应的客套话,也笑不出来,只有陈叔在搭腔。

    秦宛若径直走到许佳宁的面前,语气比方才亲近了些,道:“说起来,我儿子跟你还是同学呢,以前我也见过你,想跟你聊两句。”

    许佳宁能感觉到,秦宛若是有话要同她说,正要请秦宛若坐下,就见秦宛若环视花店一圈,然后眉头轻轻皱了下:“换个地方吧,我看隔壁有家咖啡馆,你觉得可以吗?”

    许佳宁点了头,和段静秋说了句话,然后就跟着秦宛若往外走。

    坐下后,秦宛若就表露出对她的心疼:“好巧不巧,就刚好牵扯到你家。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知道会对你家产生影响。为了不影响你高考,特意考完了再公布这个消息。”

    “嗯,我知道。”许佳宁低头简短地回道。

    面对秦宛若这一薛家利益的代表人物,她好像天生就低一头。

    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幼稚天真的想法,觉得凭借她与薛瞻的同学关系,能向秦宛若求情,请求薛家把项目叫停,取消开发计划。

    秦宛若说完这话,就把话题转回许佳宁的身上,问她道:“高考结束了,像你这种成绩特别好的女孩子,高考正常发挥,应该稳清华了吧?”

    许佳宁自己心里确实有个估量,于是点了头,又听秦宛若继续问道:“又聪明又漂亮,现在毕业了,是不是很多男孩子追?”

    她竟然聊到这话题上,许佳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觉得局促。

    “别不好意思,阿姨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其实高考一结束,我们做家长的都不反对孩子谈恋爱,早点找个才好呢。”

    许佳宁其实无心讨论这些事,面对秦宛若,她好像唯一想做的,就是趁此机会问几句薛瞻的情况,哪怕打着“老同学的关心”这一幌子。

    “阿姨,那薛瞻呢?”她问。

    秦宛若表情僵了下,还没说什么,许佳宁又小心试探着问道:“听人说,薛瞻都有未婚妻了?”

    听到这个词,秦宛若反而神态放松下来,笑道:“他确实有未婚妻了。相亲是双向选择嘛,刚好那个女孩,小瞻挺喜欢的。”

    薛瞻喜欢吗?

    那应该就是她上次在薛瞻车上看到的那个女孩吧?

    果然是他的未婚妻啊。许佳宁鼻子突然一酸。

    “说句实话,我们这种人家,一般婚姻大事都定下很早,毕竟门当户对,结婚走形式不过就等个法定年龄而已。”秦宛若接着道,“订婚倒是可以早点安排,大一就订,两家人也安心。”

    “大一就订婚吗?”许佳宁惊讶,实在有点猝不及防。

    “或许开学前就订。”秦宛若回道,“现在就是不确定小瞻能考上上海的哪所大学,那个女孩在上海,他也跟着想去上海,我们考虑着准备跟升学宴一起办。”

    “他不是想考清华吗?”许佳宁下意识就回。

    秦宛若顿了顿,才道:“想法都会变的,一方面清华太难,另一方面……比起清华,人生另一半才是更重要的,对吧?”

    许佳宁想,想法确实会变。

    薛瞻曾经的人生目标只有“继承家业”,后来改成“考上TOP2;找到人生的乐趣”,且抱着挺大的决心。

    他的TOP2虽没有明写,但班里人都知道,其实就是指清华。

    而许佳宁想,如今他又改了,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吧?

    就像那天她做的梦一样,他是真的不会跟她同一个学校,甚至不会同一个城市。

    他为了别的女孩去别处了。

    “许佳宁,我听小瞻说起过你的。”秦宛若眼神慈爱地望着她,“他说你是他很好的同学,也是朋友,我也很高兴他有你这么优秀的朋友,催他上进,让他知道努力学习。”

    “将来小瞻结婚,我希望你能来。”秦宛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他也是。”她着重补道。

    同学,朋友,许佳宁终于悲哀地感受到,这些词语有多冰冷疏离。

    她与薛瞻的关系确实止步于此,再没有其他词来形容。

    她也没有那种贪心,觉得毕业后真正能跟薛瞻在一起。

    可要让她祝薛瞻幸福,参加他和别的女孩的婚礼,实在是难言的酷刑,宛如用刀割肉,戳进她心,是她再如何坚强,也终究无法承受的残忍。

    第39章 薄荷

    “时间可能八月底吧。”秦宛若还在自顾自说着话, “到时候我联系你。”

    “阿姨,我跟薛瞻其实没那么熟。”许佳宁将自己被握住的手一点点抽离,离秦宛若远远的, 终于开口,“他应该也不需要我的祝福。”

    秦宛若尴尬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 就接到秘书电话。

    她匆忙起身, 离开前向许佳宁解释:“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找我,我要回去一趟。有机会我们再聊吧。”

    什么叫做有机会?

    她们坐在一起又能聊什么?

    许佳宁没再说话,只一个人默默走到咖啡馆前台。

    不久后,秦宛若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忘了结账, 我来付吧,你一个学生,身上应该没带钱。”

    “这个女生刚才已经付过钱了。”前台的女服务员提醒道。

    闻言, 秦宛若脸上有一瞬的难堪,倒也坚定了她其他的想法,把手里的雨伞递到许佳宁的面前:“外面下雨了, 这把伞给你。”

    许佳宁愣了下,雨伞算不算她与薛瞻的开始呢?

    但到了今天,她至少不想再和他的家人有牵连。

    见她迟迟不接,有事在身的秦宛若也有些急了,补道:“送你的, 不用你还。”

    这下许佳宁终于有反应了,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冷冷地望着秦宛若, 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要你们家的伞。”

    秦宛若怎会看不出来面前女孩眼里的那份坚定,她忽然有种感觉,这个女孩以后是真的会跟薛家划清界限了。

    被门口保镖簇拥着坐进车里时,秦宛若心里的石头基本算是落了地,但也生出一种古怪的怅然。

    从那个生日收到“许你一枝花”花店的紫色康乃馨后,秦宛若偶尔也在想,这个认真为自己手写了祝福的女孩,如果家世再好些,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去筹划这些了呢?

    只可惜,没有如果。

    *

    从咖啡馆出来后,许佳宁站在屋檐下,仰头望了望天,天色昏沉得就像晚上。

    薛瞻说明天是个阴天,不知怎么,今天就变天了。

    夏天的雨来得迅疾凶猛,风也是冷的,大雨瓢泼,好像根本没有停下的态势。

    许佳宁头一次这么傻乎乎地淋着雨在路上走。

    她总记得咖啡馆距离家里的花店不远,可今天她走得好慢。

    快走到花店时,是门口的陈南星发现了她,赶紧举着雨伞去接。

    风雨中,被加固过的燕子窝还是结实的,只是躲雨的那对燕子应该还不知道,这里要被拆除了。

    “没带雨伞给我们打电话呀,看把你傻的。”陈南星把伞举到她头顶,看她浑身都湿透了,又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就是傻呀……”许佳宁浑身在发抖,站不稳路,靠在他身上,眼泪混着雨水滴在他的脖颈处,“八月底他就要订婚了……”

    陈南星这才看出来,许佳宁是在哭。

    “回家吧,佳宁。”陈南星抱住她,“我先送你回家。”

    临近搬迁,花店的事情太多了,段静秋给许佳宁熬了姜汤,让她喝下后,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守着她,还要返回花店。

    许佳宁躺在床上不说话,整个人闷闷的,最后把坐在旁边的陈南星也劝走了,说自己只是有一点着凉,还不至于要专人守着她。

    陈南星知道这时候该让许佳宁一个人安静安静,而且花店也需要人帮忙,于是听了她的话离开。临走时,让许佳宁有事就给他打电话。

    待所有人都走后,屋里只剩下许佳宁一个人。

    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去想,只躺在床上睡觉。

    下午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是温舒白派人为她准时送来了衣服。

    她想了想,还是接过了。

    她打开精心包装的盒子,里面是一整套的马术服,还有头盔。

    温舒白附带了小卡片,上面画着笑脸:“佳宁姐,玩得开心呦。”

    许佳宁顿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薛瞻的邀约原来是昨天的事,可她却觉得离她好远。

    她合上了盒子,把盒子放在床头不远处。

    夜里,她的小感冒开始加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没有力气,只知道在母亲扶起她时把药吃下去。人躺下后,睡起觉来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恍惚中,她的手机好像响过,窗外好像也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只觉得是梦,又睡了过去。

    *

    花店门口,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下。

    薛瞻从车上下来,在进门处又一次看到了陈南星。

    “你还有脸来呀?”陈南星劈头盖脸就想骂他,“出去。”

    薛瞻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对他怀有的恶意,皱着眉继续往里面走,看到几人在搬着花架上的鲜花,疑惑道:“你们是在大扫除吗?”

    段静秋不在,开车去送货了,只有陈家的三个人在店里忙碌。薛瞻来的时候,陈婶正在储物间收拾东西。

    在周边商铺中,花店最后一个签字,但却是事情拍板后第一个收拾东西搬迁的。

    用段静秋的话来说,就是事情定死,无法回转,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离开。

    陈南星分辨了好一阵,才感觉出薛瞻并不是在说风凉话,而是他真的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谩骂变了,陈南星心情复杂地问起他:“你来干什么?”

    “我找许佳宁,我们约了今天一起去骑马。”薛瞻回道,“家里好像没人,我就来这里找她。”

    “骑马……”陈南星快被气笑了,真想告诉他,就因为他妈昨天那一趟,许佳宁现在正在家里病着。

    可陈南星转念一想,就又改了主意,拦住他问道:“你爸妈最近在忙什么呢?”

    薛瞻没明白陈南星突然扯到他父母是什么意思,但看在是许佳宁的邻家哥哥,还是回答了:“我一直在复习备考,不太清楚他们最近在干什么。”

    他往花店里面望了望,看不到许佳宁,心里有点不安:“许佳宁在哪儿?”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陈南星坐下来,把手机按了录音键,放进上衣口袋。

    “什么意思?”薛瞻不解。

    “我不放心你们这类有钱人。”陈南星答,“你要把她约出去,我还不能问几句你家的具体情况吗?”

    “好吧,你问。”薛瞻只好妥协。

    “我听说你家是做酒店的,除了酒店,还有别的板块吗?”陈南星问道。

    这听着倒像是查户口,薛瞻耐着性子回他:“也会搞房地产之类,买买地什么的。”

    “买地干什么?”薛瞻引导他。

    薛瞻想想道:“买地都是有商业考量,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恐怕不懂。”

    “那我比较好奇,地是想买就买吗?”陈南星的表现像是个完全的外行人。

    “有赔偿款呀。”薛瞻想当然就回道,“中间会协商多次,达成一致。”

    “那要是拿了赔偿款,又不愿意搬走呢?”陈南星继续引导。

    “拿了赔偿款就该在限期内搬走,这都是利益互换。”薛瞻客观道,“这些问题在前期的双方协商过程中就该被解决掉。”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支持你爸妈的事业吗?”陈南星问道。

    薛瞻眼神古怪地望着陈南星:“我爸妈的事业,我当然都支持。”

    “我回答完了,现在你该告诉我,许佳宁在哪里了吧?”回答了一串的问题,薛瞻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是这样,佳宁生病了。”陈南星告诉他道,“小感冒,不太严重,但这几天肯定出不了门了。她正在家休息,你还是别打扰她。”

    “难怪我叫她的名字,楼上没人理我。”薛瞻恍然大悟,“那我等她消息就好了,她好好养病,我以后再约她骑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薛瞻走的时候,陈南星想,这家伙确实挺有礼貌,难怪许佳宁会喜欢他。

    可他跟许佳宁不合适,单是一个薛家,就不合适。

    陈南星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把录音点了停止。

    他握紧了手机,心里的想法一旦成型,就有种毅然决然。

    随后他转身,看到父亲正望着他,显然父亲也全都听到了。

    *

    陈南星来家里看望许佳宁时,许佳宁还是躺着的状态,人是醒了,但脸因为发烧有点红。

    “感觉怎么样?”陈南星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很难受吗?”

    “头晕恶心。”许佳宁回道,“吃不下饭。”

    “那心里呢?”陈南星问道,“心里还难受吗?”

    作为大雨里看到她哭泣的人,陈南星什么都知道。许佳宁不说话了。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些有钱人,心都是黑的。”陈南星道,“你以后都别再跟这些人来往了,薛家太有手段了,有其母必有其子,也别再跟薛瞻来往。”

    许佳宁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她心里就像从前一样,无论别人说薛瞻什么,她都有自己的判断。

    想了想,她还是执拗道:“可我还没听薛瞻自己说几句话。”

    “他自己……”陈南星嗤笑了声。

    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把手机拿出来,对许佳宁道:“我今天见到薛瞻了。他亲口承认,他知道他家买地的事,而且参与其中。”

    “买地都是有商业考量,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恐怕不懂。”

    “拿了赔偿款就该在限期内搬走,这都是利益互换。”

    “我爸妈的事业,我当然都支持。”

    ……

    买地一事一旦先入为主,意思就变了样。

    这些话都很清晰,许佳宁也听得出来,都是薛瞻本人的声音。

    病弱的她分辨不出中间那些剪辑的痕迹,只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南星:“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随后她闭上眼睛,缓缓道:“为什么他不在我面前这么说?”

    “当着你的面,他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吗?”陈南星反问,“佳宁,你对他怎么抱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确实有约你出去,退一万步讲,或许也有点喜欢你吧,但那点喜欢,比起他家里的利益来说,一文不值。”

    “别忘了,他八月底就要订婚。稍微一示好,你就要追上去?你跟他在一起又如何?谈两个月限期恋爱吗?他家把地买下开发的事,让你妈妈坚持了二十年的花店关门的事,他全知道,这也无所谓?”

    陈南星联想的事很发散,比许佳宁自己想的还要多。

    他想要让许佳宁清醒,看到她床头放着的马术服后,心里更不舒服,道:“他说以后还想约你去骑马呢,你要去吗?”

    许佳宁沉默了,扭过头去,把自己遮进被子,声音沙哑:“我和他没有以后了。”

    和结仇有什么两样?

    录音里,薛瞻亲口说出的这几句话,算是断了她最后的妄想。

    陈南星听到许佳宁又在哭了,躲在被子里很小声,可整个身体都在抖,像只受伤无助的小猫。

    他也有些心疼,甚至后悔,可做过的事没什么回头路。

    他从许佳宁的房间走出,看到自己的父亲就站在门口,父亲拉住他,直接把他拉出了许佳宁的家。

    到了楼下,陈叔才开口问道:“你费这个劲,录音又剪辑,就为了给佳宁听?”

    陈南星点头:“我是为了佳宁好。”

    “但那个孩子他也是无辜的。”陈叔沉重道,“俩人已经很难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误会更深?”

    薛瞻他当然无辜。

    见面时,陈南星就试探出来了,薛瞻不知情。

    陈南星一时难以相信,在那样的家庭的浸润下,薛瞻整个人竟然还那么纯净。

    “他无辜又怎么样?他家干的,和他干的没什么两样,他姓薛。”陈南星淡声回道,“还是说……爸,你以为没有我插手,佳宁就能顺利跟他走到一起吗?”

    陈叔无言。

    “你也无法肯定吧?爸。”陈南星了然道,“现在两人还没在一起呢,他父母就已经出手了。他喜欢佳宁,但能拒绝家里安排的未婚妻吗?”

    “佳宁继续跟他牵扯,对他抱有幻想,就是自己搅进浑水里,且不说薛瞻这个人会不会专情,佳宁首先就会激怒他家,被他家弄得更惨。”

    “与其将来被伤得更重,不如现在就逼她彻底断了,让她放下。”

    说完话后,陈南星就离开了,继续去花店帮忙。

    而在楼下,陈叔徘徊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口气,没有上楼。

    *

    许佳宁原本很快就能康复的感冒,随着一连串的打击而加重,竟就这么病了一周。

    按杨雪青的通知,高考一周后,他们要返校估分。

    段静秋觉得女儿身体吃不消,就提前给老师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却没想到返校那天,许佳宁还是起来了,说觉得好多了,想去趟学校。她出门没有以前那么准时,但大概也能赶得上。

    在许佳宁坐上车的时候,班里的其他人早就到齐了。

    乔木然发现许佳宁没来,杨雪青直接告诉了他们:“她妈妈说她有点不舒服,今天不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薛瞻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意思,只剩下担忧。

    陈南星不是说,只是一个小感冒吗?病了这么久……

    “对了,班里的花花草草都在我办公室。”杨雪青道,“有想拿回家的,记得去拿。”

    闻言,已经估完分的薛瞻直接出了班,往办公室走去。

    他拿走了那盆薄荷,将薄荷抱在怀里,三年过去,薄荷在野蛮生长,总感觉重了许多。

    抱上车后,一车都是薄荷味儿,前排的司机都变得清醒了不少。

    而当他走后不久,大病一场的许佳宁缓缓而至。

    班上的人走了一小半,她先是看了眼最后一排,发现薛瞻走了之后,心情瞬间黯然下去。

    乔木然还没走,拉住她的手吃惊道:“佳宁,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瘦了好多……”

    “感冒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许佳宁勉强笑笑,“今天感觉好多了。”

    “那你可以不用来的呀,佳宁,我听班主任说你妈妈给你请假了,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乔木然心疼道。

    许佳宁一时不语。

    是啊,她可以不来的,坚持要来,可能还是想再见见薛瞻,觉得他还有新的解释吧?

    但是没有。

    “我想着……”许佳宁说话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她看向窗台,倒是想起来另一桩挂念的事,“那盆薄荷,如果没人要,我想带回家。”

    “薄荷呀。”乔木然拉着她的手,“咱们去办公室看看吧,刚才班主任还说让赶紧拿走呢。”

    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进屋后,许佳宁一盆盆找起来,却不见那盆薄荷。

    “怎么平时没人认领,这时候反而没了?”乔木然格外纳闷,“田螺姑娘抱走的?”

    许佳宁却没有同乔木然开玩笑的心了,只觉得无比落寞。

    许多事情是不是都是命中注定的?像她与薛瞻,像这盆薄荷,强求无用,离开的终会离开,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

    她勉强撑着平日里的正常表情,与乔木然告别,等她一个人上了公交车,坐在无人的最后排角落时,才流露出自己心里的悲伤,甚至于凄凉。

    连薄荷也没了。

    她戴上耳机,本想听歌转换一下心情,网易云音乐却自动跳转到了那首她听过无数遍,与薛瞻弹唱过的《红豆》。

    ‖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

    ……

    所有的克制都在此刻土崩瓦解。许佳宁放声大哭,意识到或许再也不会见到薛瞻了。

    而他也变了。

    他不在意小小花店对于她和妈妈的意义。

    花店比房子更像她们的家。

    燕子没了窝,她也没了家。

    或者这三年,她的存在对他而言也是无足轻重。

    他们终究是两个阶层的人,薛家买一块地,讨论如何买下,大概就像商量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

    毕业后的薛瞻,已经迅速进化成为如他父母那样的,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脑中只有利益的商人。

    回到家后,母亲段静秋正在收拾东西,看上去不像是日常的打扫卫生,倒像是要搬家。

    “咱们从头开始吧,佳宁。”段静秋和她商量道,“搬花店,搬家,重新开始吧。”

    这处老旧小区,其实基础设施很不好,她们住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因为这里离花店近。

    如今花店就要不在了,住在这里的意义也就没了。

    至于花店……

    搬迁是大工程,又考虑到选址,经历这一周的疯狂促销清仓之后,“许你一枝花”暂时关店停业。

    第40章 薄荷

    许佳宁母女经营的花店关门后, 这片地方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状态。

    大概是薛家怕事情做得太明显,惹薛瞻怀疑,于是特别宽限了其他的商铺, 让他们暂时不动。

    而这里的商业规划也是真的太仓促,事缓则圆,秦宛若并没有太早推进下一步。

    毕竟许佳宁家已经搬走了, 大事已经解决。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 段静秋已经在罗列花店未来进货的单子,每写一项,都会问问许佳宁,许佳宁根据市场行情,给出自己的意见。

    写到薄荷的时候,许佳宁却停住了, 不说话。

    段静秋便问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薄荷吗?”

    “我现在不喜欢薄荷了。”许佳宁只是答。

    看到薄荷,好像就会想到那幅国画、那盒薄荷糖,跟着想起薛瞻。

    那天晚上, 许佳宁发了独她一人可见的说说:-

    有时候我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或许我俩毕业后在一起了呢?

    薛瞻之于我的生命中,像是一颗酸甜的薄荷糖。

    当甜消失了,是不是只剩下酸, 甚至于酸都不剩了,只剩下苦了呢?

    喜欢他好痛苦……

    我再也不要喜欢薛瞻了-

    发完说说后,许佳宁退出界面,看到她病的这些天里,Q-Q有很多未读消息, 她其实一直不敢看, 有点逃避获知更多信息。

    和班群一起置顶的薛瞻,发来最多, 点开后粗略地扫了一眼,都是问她生病的事,还有以后的邀约。

    许佳宁不想再回他,直接去看了乔木然的消息,然后回乔木然。

    “木然,你记得加一下我微信。”

    “我以后不用Q-Q了,这个号我不会登陆了。”

    许佳宁是有微信号的,只不过很不常用。

    现在她有心要把这个Q-Q弃掉,于是重新启用了她的微信号。

    乔木然没有太惊讶,微信的使用人群越来越广,毕业后改用微信,似乎都成了他们这些学生的某种潮流。

    除去乔木然,许佳宁给关系较好、经常联系的南枫等人也发了自己的微信号。她习惯断舍离,很多从来不聊天的同学,她没去打扰,觉得没有必要。

    发完一圈,微信好友申请不断冒出,许佳宁一一添加,然后把Q-Q签名正式改成了:“此号不用,已弃。”

    做完这些后,许佳宁直接卸载了Q-Q。

    至于她家里这一连串的变故,她并没有对火箭班的任何一个人讲起。

    关花店和搬家的事,她只告诉了温舒白。

    温舒白大为惊讶:“怎么这么突然?”

    许佳宁早就想好了措辞,回她道:“是我们商量着想把老房子卖了,贷款买新房。既然搬了家,那花店肯定也要搬,想挑个更好的地段重新开始。”

    薛家买地开发的事,许佳宁没提及半个字。

    如果真正摊开说,温家应该有能力阻止薛家,且温舒白是温家唯一继承人,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全力维护她。

    但许佳宁从来没动过这个心。

    温舒白年纪太小,知道这些只会徒增烦恼。而且温家凭什么要替自己出这个头呢?她这个干女儿的身份,是源自与温舒白的友谊,并非真正的血缘纽带,她也从来不对外说她和温家的关系。

    总不能因为自己家花店的事,让温家与薛家又闹出不愉快。

    “说点开心的事情吧。”许佳宁道,“温大小姐,我决定跟你一起去旅行。”

    “真的????!”温舒白高兴坏了。

    “对呀,我家的花店应该要几个月后才能再开起来。”许佳宁回,“现在我没有其他牵挂的事。至于学车,我打算上大学以后再学。”

    “那好!阿姨去不去呀?我现在就让人订机票酒店,我要玩好多好多地方。”温舒白兴高采烈。

    许佳宁的心情则很平和,问起还在规整东西的母亲,要不要一起去。

    段静秋摇摇头:“我还是留下筹备花店的事吧,想早点重新开起来。”

    许佳宁最晚八月底就要去大学报到了,段静秋想在此之前把新店开张,让许佳宁看到也开心些。

    知女莫若母,段静秋虽然没跟许佳宁多聊感情上的事,可这场大病,却也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心事。

    “你跟舒白去玩吧,也转换一下心情。”段静秋笑道,“一切朝前看。等开学了,又是新的天地。”

    一切朝前看。

    是呀,只要朝前看,就不会总反刍过去的回忆和痛苦。

    几天后,许佳宁就与温舒白离开南城,开启了长途旅行,也是许佳宁的毕业旅行。

    两人的第一站是云南,会在云南玩两周。

    六月底,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许佳宁和温舒白刚爬完苍山。

    下午时,许佳宁一边给母亲打去电话,一边在酒店的电脑上打开高考成绩查询网址,输入考号和身份证号,点了查询。

    大概是网络不好,卡顿,结果一直没出来。温舒白嘟囔起来:“不会是学广东那样,要把省文理科前十名的成绩屏蔽吧?”

    “应该不会,老师没跟我们说这个。”许佳宁又点了下刷新。

    屏蔽成绩是为了防止炒作高考状元,好像很多省市都开始了,但他们这里今年还没有。

    刷新之后,分数终于蹦了出来,旁边的温舒白看到分数,立刻激动地抱住她:“天啊!715!佳宁姐!你太牛了!”

    总分715分,数学满分,理综294分,省理科排名第一。

    从高三的历次模考第一,到实打实的高考省理科状元,这个成绩和许佳宁在学校估分的结果差不多,所以她依然冷静。

    而电话那头听着的段静秋,则是喜极而泣。

    “看来清华北大要抢人喽。”温舒白笑道。

    “不用抢,我已经想好了,去清华计算机系。”许佳宁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她的成绩查得比较晚,等打开手机微信,乔木然已经发了朋友圈,成绩也不错,按照中传历年的分数线,算是稳了。

    乔木然在私信里问她,她立刻回了,然后乔木然就发了一连串“膜拜大佬”的表情包,怕表达不了情感,给许佳宁打去了微信电话。

    “看来咱们学校要拉个横幅给你了,佳宁。”乔木然还贴心地P了张校门口的图,发给许佳宁,“热烈祝贺我校许佳宁同学……”

    “打住打住。”许佳宁看不得这些,笑着回她,“我只想安静上学。”

    “你什么时候回来?”乔木然问道,“说不定还有媒体上门采访。”

    “我争取八月再回……收拾下东西。”许佳宁原本还想稍微早点回,但经乔木然这么一说,倒是更想在外面躲清静。

    “咱们班其他人的成绩怎么样?”许佳宁问道。

    “南枫也是700分以上,好像比你低几分。苏知魏分也还挺高……”乔木然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但都没有说到薛瞻。

    许佳宁也不好多问,听到最后时,乔木然终于想起来了,道:“对了,薛瞻683分,你可能都不看Q-Q班群了,班主任还特意说了薛瞻呢,说去年清华理科录取分数线687,今年如果稍微低点,薛瞻说不定还真能冲一冲清华。”

    “他还想冲一冲清华吗?”许佳宁落寞地反问。

    “当然了。”乔木然不知前情,肯定地回道。

    许佳宁没有说话,只想起薛瞻母亲口中反复提及的上海。

    以薛瞻的分数,那大概是去复旦或者上交吧?

    与此同时。

    查到成绩后的薛瞻,又一次来到“许你一枝花”花店门口,望着关闭的店门,有太多事都想不通。

    他看到了许佳宁的Q-Q签名,知道她弃了号。听苏知魏说起,许佳宁现在改用微信,也加了班里的一些同学,其中就有苏知魏。

    可许佳宁却没有加他。

    他们之间的联系,像是突然断了,让他无比慌张。为了重建联系,他甚至让苏知魏推了许佳宁的微信名片,可好友申请石沉大海。

    许佳宁好像不想理他了,他却不知道原因。

    明明高考结束那天晚上,他们还可以聊很久。可那天之后,好像就都变了。

    他来到花店好几次,每次都是关门的状态,今天贴近了看,里面竟像是已经搬空了。

    “你来干什么?”

    陈南星过来取花店里没拿走的小吊灯,却又看到薛瞻,倒是让他既惊讶又心虚。

    “许佳宁家的花店是怎么回事?”薛瞻问道。

    “店关掉了。”陈南星进店取了小吊灯就要走,却被薛瞻一把拉住,不禁厌烦地回头望着他,“佳宁毕业了,她家搬家了,将来都不一定还在南城,自然也就关了花店。”

    薛瞻一愣,不太信他的话:“她和阿姨舍得关掉吗?”

    “这些家事跟你没关系吧?”陈南星甩开他的手,“薛大少爷,关了就是关了,以后也别来了。”

    “好吧。”薛瞻自认没有立场去管许佳宁的家事,但还是想问一句,“那你知不知道,许佳宁最近出了什么事?她一直不理我。”

    “她跟朋友在外地旅游,挺开心的,能出什么事?还有……你以为你谁啊?”陈南星笑了笑,“人人都要捧着你?班里那么多同学,她为什么非要理你?”

    说完话,陈南星怕他再多问,立刻走远了。

    陈南星大概说得挺对,许佳宁没有一定要搭理他的理由。高考一结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

    薛瞻站在门口,望着招牌上的燕子窝,想起他与许佳宁的小小约定,如今却是人去屋空了。

    日子很快过去。

    到了填报志愿的时间后,薛家根据薛瞻的成绩,已经让专业人士出了好几套方案。

    众人的一致看法都是,可以冲一冲清华,但平行志愿里除了清华的其他院校填报,则产生分歧。

    秦宛若与薛朗锋都极力劝说薛瞻填报上海的院校,他们在上海也有人脉和圈子,薛瞻过去可以迅速融入,有利于朗锋集团未来的发展。

    但薛瞻自己主意已定,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直接把志愿都填成了北京的院校。

    见他一意孤行,秦宛若与薛朗锋的脸色都不太好,但互望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七月初。

    离录取结果查询时间还有半小时,薛瞻和妹妹薛颂就已经围在电脑前。

    薛瞻几乎是卡着点进入网站的,查询后,发现被复旦大学录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被压根没填报的院校录取了?

    “怎么会……”

    他反复输入着自己的信息,一遍又一遍查询确认着,可还是复旦。

    旁边的薛颂比薛瞻更冷静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小声猜想道:“哥,是不是爸妈……”

    还能是谁呢?

    拥有他所有的信息,且有这个机会的人……

    薛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父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说服不了自己,竟然就这么偷偷把自己的志愿给改了。

    他冲到父母房中,秦宛若对他的反应显然并不意外,只遗憾地对他道:“今年清华理科分数线685,就差两分。”

    “爸妈还是希望你考上清华的,但实在考不上,也安排了其他学校,复旦的金融真的很不错。”秦宛若安抚道。

    “那人大的金融呢?”薛瞻反问,“北京就没有金融好的大学了吗?考不上清华,北京其他的大学我不能上吗?”

    “干嘛非要去北京?”薛朗锋皱起眉,“上海不好吗?”

    “对啊。”秦宛若帮腔,“你考上了复旦,全家都为你高兴。选上海也是为了薛家考虑,你不能只凭自己的爱好。”

    “为了薛家?所以背着我,把我的志愿改了吗?”薛瞻的嗓音终于沙哑下去,抬眸时,眼神里全是冷漠,甚至于恨意,“爸,妈……在你们眼里,有把我当个人吗?”

    这样轻易,就被左右了人生大事,改变了人生轨迹。好像他没有独立人格,不配得到尊重。

    渴望离许佳宁近些,无法考到清华,也想在同一个城市,这是他高中三年的唯一目标。

    而现在,全完了。

    薛颂静静在旁边看着,见她这个平日最洒脱的哥哥,整个人都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所笼罩,他的眼眶红了,双拳紧握,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身。

    “今后,你们别想再左右我的任何事。”临走时,薛瞻冷声说道。

    *

    除去薛瞻,火箭班其余的人绝大部分都算是得偿所愿。

    许佳宁和南枫都考上了清华,乔木然考上了中传,苏知魏也考上了一所喜欢的985。

    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伴着那本《瓦尔登湖》在七月中旬就寄来了,段静秋签收,笑着给许佳宁拍了照片。

    八月上旬,许佳宁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

    温舒白想去看看闺蜜将来的学校是什么样,特意选了这里。

    许佳宁想起南枫也考上了清华,就联系了南枫,没想到南枫在北京有亲人,已经提前来了北京小住。

    于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还发了朋友圈。

    等许佳宁返回南城时,火箭班的同学有不少都已经离开了南城。

    段静秋已经选好了花店的新地址,和女儿商量着要给花店改个名字,算是新开始。

    许佳宁来回查看着东西,结果发现还是少了一样:“妈,门口那串风铃没拿。”

    又担忧地问:“现在那边还让人进去吗?风铃还能找到吗?”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很旧了,可那是许佳宁的父亲买的。

    “我给南星打个电话,他家离得近,让他帮忙看看。”段静秋道。

    也只好这样了,但没过多久,陈南星打来电话,说在门口没看到风铃。

    “我再去看看吧。”许佳宁不想轻易放弃。

    她坐了挺久的车,来到“许你一枝花”花店门口,她有点意外旁边还有开门的商铺,但没多想,只专心地寻找着风铃。

    门口确实没有。

    许佳宁试着推了推门,发觉这门并没有被前来收房的人锁住,于是悄悄走进去,在地面寻找起来。

    万幸,风铃在不远处废弃的架子下找到了,大概是绳子太老旧,断了之后被风吹到这里。

    许佳宁将风铃捡了起来,用纸巾擦干净,放进口袋,正要出门,就看到有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堵在门口,表情严肃地望着她。

    “这里不让闲杂人等进来,你不知道吗?”为首的男人开口道。

    是薛家的人吧?像是来督办开发项目的。

    这个花店已经不属于她家了,她确实没资格进,成了闲杂人等。

    一种窘迫感袭来,许佳宁拿出风铃解释:“我是来拿走我家的东西。”

    “拿完了吗?”男人淡声问道,“拿完了就出去,别总过来。董事长夫人嘱咐过,这家花店不让人随便进。”

    又道:“这是最后一次,也提醒下你,我们董事长夫人最讨厌事情不干脆。如果让她知道,她就会介入其中,你知道她的脾气。”

    许佳宁咬着唇,心里突然有些委屈,站直身体,回他道:“谢谢,我不会再来了。”

    她转身走了,而男人身旁的人围了过来:“张哥,这个女孩来花店的事,要跟董事长夫人汇报吧?”

    另一人倒是纳闷着:“到底什么来头?董事长夫人这么关注她。”

    “不止关注,还有点忌惮,一个小姑娘而已,这合理吗?”

    “不该问的别问。”张寒山冷声止住他们的猜想,“至于汇报的事,没必要,人家只是来拿回自己遗留的东西。”

    几人正聊着,一人远远看到薛瞻走了过来,赶紧通知张寒山,于是众人躲了起来。

    薛瞻刚走到门口,就又跟放心不下,也过来再次帮忙寻找风铃的陈南星撞上。

    俩人总能撞上,陈南星都想直呼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每天都来吗?”陈南星没好气地问他,“是在蹲点吗?”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薛瞻看到他,却点了头:“嗯,每天这个点都来。”

    花店是他找许佳宁的唯一坐标,他好像只能来这里。

    每天……

    陈南星咬咬牙,看了他一眼,低声评价他:“真是个疯子……”

    薛瞻不理他,只是走到花店近处,看到门口灰尘有门轻微拖出的新痕迹,突然惊喜起来,回头问陈南星:“许佳宁是不是来过?”

    “没来,她刚从北京旅行回来,在家呢。”陈南星下意识就回。

    看到薛瞻盯着自己,他才发觉多说了话,果然,薛瞻下一句就问:“她现在家在哪里?”

    “问这些干什么?”陈南星的脾气终于暴躁起来,“你能别再打扰许佳宁了吗?”

    “她现在过得挺好的。”陈南星拿出手机,为了彻底消除薛瞻的执着,翻出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摆在薛瞻面前,“她跟男生的双人合照,她私发给我的,还问我帅不帅,你应该能看得出她的意思吧?”

    私聊特意发来的合照,还会是什么意思,只能是向朋友官宣。

    而合照里的男生,竟然是南枫……

    薛瞻记得很清楚,许佳宁与南枫都考到了清华。在高中阶段,他们同桌三年,关系好像一直都不错。所以……许佳宁一直喜欢南枫吗?

    “听说就是同班的,一起在北京上学,将来留在北京奋斗。不比你们这些富二代差。”陈南星接着道。

    是啊,他们会一起在北京。薛瞻想。

    而他已经注定要去上海了,与许佳宁唯一的联系,好像就是手里那个许佳宁弃掉的Q-Q号。

    “那……”薛瞻紧紧握着手里的信封,将其递了过去,“我以后不打扰她了,这封信……你能帮我转交给她吗?”

    陈南星本不想接过,但还是受不了他那执着的样子,终于还是接过。

    薛瞻落寞地走了。

    而陈南星握着信,却终究还是不愿许佳宁看到,把信扔到了街角的垃圾箱里,转身离开。

    “张哥,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方才躲着的人总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就因为少爷喜欢那个女孩,就买地?”

    身为秦宛若手下的人,他们只管做事,其实根本不知道秦宛若买地的原因,直到今天听到薛瞻与陈南星的谈话。

    “咱们少爷可真是可怜……”旁边的人道,“看他这些天每天过来,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原来……”

    “行了,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薛家内部的事,咱们这些打工的……”另一人正说着,却看到张寒山去垃圾箱里捡出了那封信,还把灰擦干净了,郑重地拿在手里。

    “张哥,你这是……”其余几个人都为难起来。

    “我做的事跟你们无关。”张寒山主动与他们撇清关系,“你们如果想告诉董事长夫人,那也随意。”

    “怎么会……”几人都讨好地笑了笑。

    准确而言,张寒山目前是薛朗锋最信任的秘书,和朗锋集团高层联络很深,地位远高于他们。

    “那就好。”张寒山扫了他们一眼,随后低头望着那个信封。

    信封很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他知道,这应该是少爷的一片心意。

    许佳宁家的地址并不难调取,人在屋檐下,忠人之事,其余事他不好做,不敢把这重要的信息告知薛瞻,但送个信,也算举手之劳。

    于是当天晚上,趁着天色暗下去,张寒山敲响了许佳宁家的房门。

    许佳宁出来时,看到白天那个对她极凶的男人站在那儿,一时吓得要赶紧关上。

    而张寒山抬腿就抵住了房门,双手把信交到许佳宁的手里,冷声道:“少爷给你的。”

    他天生一张冷脸,一身黑西装,单是站着就显得很吓人,又有白天相遇时的那桩事,真是让许佳宁不得不想歪。

    张寒山走后,她回想着那句话……

    “我们董事长夫人最讨厌事情不干脆。如果让她知道,她就会介入其中,你知道她的脾气。”

    所以,薛瞻的妈妈知道她回去的事,要介入其中了?她很不高兴,甚至让薛瞻写信来警告她?让她不要不知好歹?

    握着手里的这封“威胁信”,许佳宁犹豫几番,终于还是没敢打开看,将其彻底锁进了箱子里。

    而这一锁,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