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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新绿

    “是!”张寒山连忙应声, 朝着薛朗锋的方向深深鞠下一躬后,转身快步往集团大厦走去。

    薛朗锋让曾经的身边亲信第一秘书,上楼去找薛瞻。

    便是一句彻底交权的潜台词。

    顶楼总裁办公室。

    薛瞻听张寒山说完前因后果, 倒是静默良久。

    已经完全归入薛瞻手下,张寒山向薛瞻表起忠心:“薛总,如果需要, 我就来做您身边的秘书, 竭尽全力为您做事。”

    薛瞻却摇头:“我不打算让你继续来当我身边的秘书。”

    张寒山心里一紧,但看见薛瞻是笑着的,显然是话没说完。

    “董事会秘书。”薛瞻抬了抬眉,思忖一阵后,询问起他本人的意见,“张寒山, 这个职位你有兴趣吗?”

    与董事长秘书仅一字之差,可地位完全不同。

    董事会秘书是上市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副总级别, 也是董事会成员。对内负责股权事务管理、董事会和股东大会的筹备等事宜,对外则是上市公司与证券交易所之间的指定联络人。

    其含金量和重要性,都不可估量, 可见薛瞻对张寒山的信任。

    “薛总,我……”张寒山推辞起来,“我怎么担得起?”

    “我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薛瞻看向他,语气笃定, “再推辞, 不只是我,也辜负了我父亲的一番心意。”

    在张寒山的职位变动一事上, 父子二人,不谋而合。

    薛朗锋前脚说他不该久居旧职,薛瞻后脚就给他升了职。

    面对这份器重,张寒山只有感激接过:“薛总,今后但有所命,我必在所不辞。”

    不过董秘需通过董事会正式任命,张寒山又提出在薛瞻身边再做一阵秘书,以此作为过渡期。

    薛瞻答应了,也给张寒山正式下达了第一个任务,要他立刻去定制一个指定尺寸的老枣红实木画框,还挺紧急,下午两点前就要,要求直接送去薛瞻家中。

    待张寒山领命离开,薛瞻又给许佳宁发去消息,怕她工作忙,没时间听语音,往往都是发文字。

    “佳宁,下午我来找你呀~”

    好像单看文字,许佳宁就能感觉出他的心情,回他道:“好呀,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没什么事。”薛瞻把未来的大惊喜偷偷藏起,黏人道,“过会儿能见到你,我当然开心。”

    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更大的缘由自然是在董事会上通过了“桃源工程”。

    “你不对劲。”许佳宁感知敏锐,开始审他,“下午你准备了什么?”

    “好吧,我从实招来。”薛瞻将小惊喜说一半,藏一半,“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什么东西?”许佳宁发出后就想撤回,看薛瞻这卖关子的架势,肯定是不说的。

    果然薛瞻只回:“以前的东西。”

    以前的东西?

    那范围可就太大了,许佳宁心里没个方向,也就不多猜,静等着薛瞻自己来。

    “红豆”花店的品牌打造进度从未停止。

    许佳宁上午时和店员们开了个短会,最终定下黑色作为花店的主题色。

    因为黑色是一切颜色的开始,也是一切颜色的尽头。

    在美学范畴里,它兼具高级神秘与经典永恒,且至纯至真。

    而在许佳宁平日的实际工作中,她采用纯黑色包装纸包花的频率也很多,黑色背景是对各色鲜花的极好衬托。

    一个品牌最要紧的几个要素都已经定下,许佳宁还打算去申请商标注册,花店的装修风格也要随之轻微调整。

    如此一来,许佳宁这个店长就更有的忙了。

    下午四点过后,店里难得清闲。

    “佳宁姐,你看到那个狗仔的爆料了吗?”店员范范处理完花材,还有闲心关注娱乐圈八卦。

    许佳宁日常没有架子,花店氛围格外轻松,没客人时,店员们经常聚在一起聊天。

    “什么爆料?”许佳宁很少关注八卦新闻,对娱乐圈的了解,好像更多的都是来自于乔木然这个业内人士日常发的微信朋友圈。

    “狗仔说,孟羽跟闻青黛有可能婚变了。”范范道,“天呐……不过你们应该都认识他们吧?”

    “当然认识,南城应该没人不认识他们。”旁边的店员也加入聊天。

    确实,连许佳宁都认识。

    这对娱乐圈夫妻实力雄厚,可称强强联合。

    孟羽是三金影帝,演戏近三十年来,获奖无数,演技精湛,去年还凭借一部扫黑片再度摘得影帝,风光无限。

    闻青黛同样优秀,是最年轻三金影后,二十七岁摘下大满贯。但在同一年,她与孟羽结婚,婚后息影生女,在事业发展最好的时候退出娱乐圈,一心投入家庭。

    两人结婚二十年来,传出的新闻都是说他们金童玉女,俊男靓女,夫妻恩爱。

    如今突然被爆料婚变,大家自然不信。

    “他俩那么相爱,怎么可能离婚?”范范第一个不信,“我看大家都说,这些年闻青黛过得很幸福,一点都不后悔当年跟孟羽结婚后息影。”

    “是呀,我看孟羽工作室已经发律师函辟谣了。”其他店员也道。

    许佳宁听她们聊着,却总觉得其中有点古怪,终于也有了几分好奇心,于是问起乔木然。

    乔木然的传媒公司刚好也在跟这件舆情,顺嘴跟许佳宁聊了几句:“无风不起浪啊。两边口风都很紧,但我知道一个消息,或许可以佐证。”

    “内部消息,闻青黛正在策划复出,应该就在十一月。息影这么多年,突然要复出了,而这个时候被爆料婚变,佳宁,以你的判断,两者有没有联系?”乔木然问道。

    许佳宁一听就明白了,想起母亲是闻青黛的影迷,还经常在家里念叨闻青黛当年息影的事,耳濡目染下,她也为闻青黛可惜:“闻青黛二十年不演戏了,在如今的娱乐圈已经没有任何根基。婚变的事在这个时候被爆料出来,看起来很像是在阻止她的复出,也像是在为提前公关做准备,不会是孟羽那边做的吧?”

    “这可说不好。娱乐圈离婚的明星夫妻,能有几对好聚好散的?说不定是要撕。”乔木然说起业内的事,已经比较平和,完全是谈工作的口吻,“不过说起复出的事,我听南城的同行们讲,闻青黛的团队正在跟以往的合作商接洽,要好好策划复出首秀。”

    “她的团队要求高,连到时候用的应援鲜花都会提前精挑细选。我就在想,会不会直接选了你家花店呢?”乔木然渐渐把话题引到许佳宁的身上。

    “我家?”许佳宁一愣,“但我家很少接娱乐圈的单子,一般都是商务用花多些。”

    “我猜的。毕竟南城有品质有格调的花店里,你家算是一家,有口皆碑。尤其是正在打造品牌,更惹人注意。”乔木然的分析有理有据。

    又问许佳宁:“如果真找到你,你会愿意接这一单吗?”

    “接呀。”许佳宁说话直接了当,“谁会和钱过不去?”而且跟影后合作,也有助于品牌营销。

    “哎呀,你不了解,娱乐圈的麻烦事很多,就水挺混的。”乔木然提醒道。

    比如这次有可能的婚变,是否和平分手,是否有人理亏,到底谁是过错方……

    “不过也是我杞人忧天了,也不见得一定找到你。”乔木然最后又道。

    许佳宁单纯听她讲,就感觉娱乐圈的事让人头大了,这时候也就草草转移话题:“你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卖关子呀?”

    随便找个话题,她不自觉就又想起薛瞻了。

    乔木然非常警觉,直接反问:“怎么,有人追你呢?”

    许佳宁:“……”

    安静两秒,又疑惑地问她:“你是从哪里判断出来追不追的?”

    “因为这么多年,你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请教异性相处相关问题。”乔木然幽幽道,“快告诉我,长什么样?帅不帅?”

    乔木然应该完全想不到,许佳宁口中说的人是薛瞻。

    许佳宁小心试探:“最近你有听南枫说起我吗?”

    “听他说了,说你俩吃了顿饭,我狠狠地嫉妒了他。”乔木然回道。

    南枫可真够意思,还帮着隐瞒她与薛瞻的情况。许佳宁心道。

    “别转移话题。”乔木然紧抓着不放,“你谈了怎么不告诉我呀?我要心碎了……”

    “没谈没谈。”许佳宁连声安慰,心里有点发慌,“等我真正有了男朋友时,一定告诉你是谁,好吧?”

    “好!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审判他!”乔木然说出豪言壮语,这才满意地挂断电话去忙工作。

    许佳宁不禁开始提前发愁起来,跟高中同学发展感情,被其他同学知道,真是地下恋情曝光即视感……

    这时候薛瞻发来消息:“我快到了哦,现在忙吗?”

    “知道啦,不忙。”

    薛瞻的微信与刚才通话过的乔木然微信,头像此刻紧紧并列着,许佳宁一时都怕回错了聊天框。

    薛瞻正坐在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的后排座位上,亲手抱着一幅新换了画框的国画。单纯为了安稳地抱住这个,张寒山也随行,还额外有司机负责开车。

    “薛总,抱一路会不会累?”副驾驶的张寒山扭头问他,“其实放在座位上,也没事。”

    “我怕车上颠簸,被震掉在地上。”薛瞻道。

    张寒山望了眼身旁的司机,看司机唇角抽了抽,似乎眼神也带着委屈和幽怨。

    “被震掉,应该不至于……”张寒山小声道。

    薛瞻没接话,自顾自又问道:“这幅画,挂在花店里,是不是很合适?”

    “合适。”知道薛瞻今天这一趟完全是为了心心念念的许佳宁,张寒山化身捧哏,附和他,“合适得不得了。”

    看得出来,薛瞻自己也很满意,一路哼着小曲儿,毫无早上董事会时那副沉稳持重。

    车子到了“红豆”花店后,薛瞻与张寒山一起下车,进了店。

    许佳宁第一眼看到的是抱着画的薛瞻,第二眼则是她不算陌生的张寒山。

    多年过去,好像看到张寒山时,她还是有点发怵。

    “你别怕。”薛瞻察觉到她的紧张,直接站到张寒山身前,挡住了人,“他这冰块脸是天生的。”

    张寒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自觉地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处,再不前进,把空间都留给两人。

    至于薛瞻,则是献宝一般,把背过去的画框翻到正面,给许佳宁看:“这就是我说的惊喜。我来送你一幅以前的画。”

    是当年薛瞻参加宁远画展的那幅《薄荷》,许佳宁从来没想过,还能在除了照片之外的其他地方亲眼看到实体。

    “画展结束后,学校就还给我了。”薛瞻局促地站在她面前,低声道,“我以前就想送给你来着。”

    许佳宁垂眸望着薛瞻怀里的那幅画,是她熟悉的样子,好像在梦里也见过。

    他是否知道,她当年也想过拥有这幅画。只不过觉得不可能,就珍藏着简单的几张照片,压下心里小小的遗憾。

    而现在,就像是拾起了过往,拾起了曾经的遗憾。

    薛瞻啊薛瞻。

    是否过往所有遗憾,都有你替我圆?

    第62章 新绿

    “挂在这里怎么样?”薛瞻捧着画, 走到近处的一面墙旁,位置居中,视野开阔, 属于一进花店就能看到的好地方。

    “可以。”许佳宁赞同道,“不过要等我调整下花店的细节。”

    “红豆”花店当时重新开店时,就是精装修, 所以大体不用变, 但在细节上,许佳宁想尽量往她所构想的品牌打造靠拢。

    她也已经找到合适的厂家合作,定制好第一批拥有专门的logo的一系列衍生品和花店日常材料。

    “好。”薛瞻想想道,“那我先把画搬到里面去。”

    花店的储物间设计得相对隐蔽,许佳宁走在前面引路,薛瞻抱着画跟在她身后。

    薛瞻把画放下时, 瞧见整件屋子里都放满了东西,包装纸和丝带上的logo设计很特别,是红豆与薄荷, 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不由将丝带拿在手里,朝着许佳宁挑了挑眉:“佳宁, 你的设计灵感是不是跟我也有点关系?”

    “什么?”许佳宁从飞扬的眉宇看出他的扬扬自得,他手里的丝带在空中飘着,轻蹭到她的鼻尖,她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仰头反呛道, “你少自恋。”

    “在你面前, 自恋也没什么。”薛瞻握着丝带的手一点点收紧,最终像是收了罗雀的网, 挨近了她的手。

    “这些新定制的东西,是不是还没迎来第一位客人?”薛瞻问道。

    许佳宁的手在隐隐发烫,悄悄松了手,回他道:“对,东西上午刚送来第一批。”

    “那么许大老板,拥有logo后的第一束花,就卖给我吧。”薛瞻轻笑。

    在她面前,薛瞻的笑总是如此和煦温柔,那双丹凤眼也含情望着她,带了些痴。

    “好啊。”许佳宁被他蛊到,一口答应,“你想要买什么花?”

    “能定制吗?”薛瞻问道,“我要的有点复杂,需要许大老板费心设计。”

    “那你先说说看。”许佳宁属于心里有活的人,快步往储物间外走去,在一大堆花材前停下,“我尽量按你的想法搭配。”

    “我想要以薄荷叶为主花材。”薛瞻托着下巴缓缓道,“然后用树莓、鼠尾草和蓝星花装饰。这么一说,好像也不算复杂,但我就是想要一种感觉。”

    许佳宁很聪明,早就听出来了,但还是顺势问他:“什么感觉啊。”

    “当年的感觉。”他答。

    红豆意味着怀旧与思念,第一束花,便如此宿命地呼应着初见。

    许佳宁挑选出需要的花材,开始修剪然后设计花束,她努力回忆着十年前的感觉,然后依照回忆中的样子,给这束薄荷定型打包,系上定制的丝带,最后递进薛瞻的怀里。

    “忘了好多。”许佳宁不好意思道,“当年是灵机一动,后来那种设计也没再摆出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很漂亮,我很喜欢。”薛瞻低头看了眼花束,随后抬起头,一双眼眸径直望向许佳宁,倒是停留了许久。

    是花,亦是人。

    单是看着许佳宁,他就心头欢欣轻快,但终究还是要克制些,也想起他近期要忙很多事,提前向许佳宁说明。

    “明天开始,我可能就不能来找你了。”薛瞻道,“集团有个大项目已经在董事会通过。我要尽快让项目落地,全程由我主导,所以很难抽出身。”

    许佳宁乍一听到消息,心里有些不舍,可也能听出薛瞻是真的很重视这个项目,他接手集团还没几年,处处需要立威,也需要出成绩。

    她理解薛瞻在事业上的追求,其实也为他高兴,于是压下心里的纠结,反过来宽他的心,笑道:“其实我近期也挺忙的,店里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多了,在注册商标,后面还要筹备分店的事。你来找我,我也不一定有时间出门。打造品牌的事情一传出去,花店的那些老主顾们都在自发向熟人宣传,还说要帮我接到大单,在南城打响名声。”

    正说着,她的手机还真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花店的一位回头客,许佳宁一愣,赶紧按了接通。

    “对,是的。”

    “我们当然欢迎合作,请问是什么性质的活动呢?”

    “娱乐圈的应援吗?比较家喻户晓的演员?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对方的名字吗?”

    “是……闻青黛?”

    许佳宁不久前还在跟乔木然说些玩笑话,真没成想,这事情最终会成真。

    许佳宁正与对方进行电话沟通,薛瞻抱着花在旁站着,看着她整个人都显得干练专业,她正为了事业而拼搏,充满生机活力,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使人挪不开眼神的魅力。

    发光的许佳宁,正带领着她的花店越来越好。

    许佳宁挂了电话,脸上满是惊喜,她激动地上前抱了一下薛瞻,很快就松开,薛瞻唇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下,倒是跟着好消息沾了光。

    “是闻青黛策划复出,找到你了吗?”薛瞻问道。

    “她要复出的事是真的?”许佳宁很惊讶,“你怎么也知道?”

    刚才那位熟人,正是闻青黛的圈外素人朋友,因为喜欢许佳宁花店的花,特意向闻青黛的团队推荐,想促成合作。

    “因为闻青黛的团队也找到了我们集团旗下的公关公司。”薛瞻回道。

    朗锋集团业务板块多,许佳宁多少是知道的,但还是有点意外,也跟着想八卦一下,验证乔木然的猜想:“闻青黛和孟羽真的离婚了吗?”

    “我不知道。”薛瞻咳了一声,“事情太多了,我只是听下属汇报工作时提了一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要不,我帮你详细问问?”

    “算了。”许佳宁摆摆手,“通过你打听这些私事不太好。”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八卦心。

    “也是。”薛瞻也道,“而且据我所知,后面闻青黛的团队会主动把一切来龙去脉都公布在网上。”

    许佳宁的手机振动了下,低头就瞧见有人加她微信,备注是闻青黛的经纪人,不由道:“第一次跟娱乐圈打交道,还真有点紧张。”

    “她们态度如何?”薛瞻担心明星团队会气势太盛,对着许佳宁盛气凌人,“用不用我拨几个人作为第三方帮忙协调?”

    “我觉得她们挺平易近人的。”许佳宁看着屏幕上经纪人的打招呼,笑了笑,回绝薛瞻,“不用了,我能跟她们沟通好的。”

    定制应援花束这事情在传统意义上,其实并不算个大事,专门接洽,也不过是因为闻青黛个人的诉求。

    如今开始合作,则要再加上一样,那就是许佳宁对自我的超高要求。

    她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一旦接下单子,就会专心把工作做到极致。

    于是还真的先薛瞻一步,就忙碌起来,顾不得还在店里的薛瞻了。

    薛瞻带了点委屈,为了工作不得不离开时,看许佳宁还在跟经纪人发语音,就抬高声音道:“我可要走了。”

    过了两秒,许佳宁没动静,他就又喊道:“我要走了,佳宁。”

    许佳宁已经注意到了他,慢慢放下手机,但被店员有事拦住,说了几句后,再走向徘徊不去的薛瞻时,薛瞻已经无比幽怨:“我可真的走了,许佳宁。”

    “来了来了。”许佳宁走到他的面前,冷不丁把一张小卡片丢进他怀里的花束中,“来日方长,不在这一时半刻,等忙过这一段,我们……”

    “等忙过这一段,我们怎么样?”薛瞻使坏般逗她。

    “范范在叫我了。”许佳宁脸一红,转身就走,“你不是也要忙吗?快走吧。”

    走是要走的,可又是一步三回头。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车里,薛瞻低头望着那束薄荷发呆。

    前面开车的司机,还是当年那位,看到后也隐约记起了,不禁感慨:“哎呦,少爷好念旧。”

    “以前也买过?”不知全部情况的张寒山有几分好奇。

    “何止。”司机笑起来,“咱们少爷为了多见人家一面,还……”还故意丢了伞。

    “闭嘴。”薛瞻冷脸警告。

    再说下去,他的底裤就要不剩了。

    司机与张寒山见好就收,没再多聊,而薛瞻则是目不转睛看着花束,跟着发现了里面的卡片。

    “工作顺利!我们都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真不知道许佳宁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忙碌意味着充实。

    当人在为着一件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而忙碌时,心底会升起一种别样的满足感,快乐与充实交织。

    他们都在为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而努力着,在成更好的自己。

    这样真好。

    十一月里,往后几周,许佳宁一心都扑在闻青黛的复出策划上。

    闻青黛的团队发现她很有想法后,就不再只和她聊花,也时不时聊起其他的重要事项。

    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地进行着。

    但离闻青黛复出首秀还有整整一周时间时,发生了变故。

    “糟了,佳宁姐。”范范紧张地把手机递给许佳宁,“另一个狗仔出来了,爆料闻青黛出轨小鲜肉。”

    “闻青黛出轨?”许佳宁很是诧异,“有证据吗?”

    “有呀。”范范往下翻,是几张狗仔拍的高糊照片,“说是拍到闻青黛跟小鲜肉一起吃饭,晚上还住在同一家酒店。”

    “现在网上一片骂声。都说闻青黛这么多年没有作品,全靠孟羽拍戏养家,结果还出轨……”

    另一个店员也补充道。

    “同行有人提醒我们,这时候跟闻青黛团队的合作要慎重。”范范犹豫地问起许佳宁,“这种负面新闻确实难听……要不然咱们干脆别接了?”

    第63章 新绿

    “离闻青黛的复出首秀, 只剩一周时间。我们准备了那么久,现在放弃合适吗?”许佳宁冷静地反问,“还有, 今天的狗仔爆料有点不对劲,我要跟闻青黛的团队多聊一聊具体情况。”

    “这时候还多聊什么?”范范摇头,“是她们那边出了事, 我们都没追究前期成本。而且她们也没打款, 我们要终止合作,及时止损也没什么吧?”

    “红豆”花店的口碑,是口耳相传得来的,本想凭借影后复出达到双赢,如果适得其反,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许佳宁思考之后, 还是坚持沟通,沉静道:“既然选择合作,就要合作双方彼此信任。仅凭网上一面之词, 还说服不了我。就算真走到那一步,要终止合作,我也要先问清楚情况。”

    “好吧, 听店长的。”范范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可这些消息……”

    范范想想都觉得为难,这种男女关系的黑料,要怎么去问当事人呢?

    许佳宁却没有犹豫,很坦荡自然地打通了闻青黛经纪人的电话:“你好, 花我们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从外地空运的时间也都卡死,不会出问题。”

    “但目前我关注到网上有闻老师的负面新闻, 狗仔还附上疑似出轨的照片。私生活方面本来不该多问,但事关闻老师复出,为了合作无间,我想知道真实的情况。”许佳宁不卑不亢道。

    不过几周时间,许佳宁已经学会和明星团队沟通协调,且有礼有节,落落大方。

    对面的经纪人目前直面舆情,应该是在头疼,接电话时都透着疲惫,但还是认真回复了许佳宁:“许老板,现在照片被有心之人爆料出来,你应该也都看到了。我先告诉你,照片是真的,闻老师和那个新闻里所谓的小鲜肉,是情侣。”

    许佳宁一下子沉默了,正思索应对方法,却又听到经纪人如同春日惊雷般的下一句:“但如果我要说,闻青黛没出轨,反而是孟羽出轨,你会信吗?”

    “什么意思?”许佳宁还在消化她话里巨大的信息量。

    “孟羽拍戏时爱搞剧组夫妻那套,闻老师这些年只顾着照顾女儿,是去年才发现他出轨同剧组的女演员。这些,我们都有证据。至于闻老师谈恋爱的事……”

    “抱歉,一时半会儿有点难解释清楚,我们和公关公司议定的情况说明,工作室18点整就会发出,到时候你可以在网上看。”经纪人匆匆回了一句,就挂断电话。

    许佳宁看了眼表,实际上也就只剩下十分钟时间。

    许佳宁静静等着,花店的所有店员也都不发一言。“红豆”品牌的第一个大单该是如何走向,全绑定在18点,大家都有点紧张。

    18点整,许佳宁又一次刷新了闻青黛工作室微博,一张加盖了公章的情况说明跃入眼帘。

    面向公众的说明总有些固定措辞,所以许佳宁只挑下面要紧的信息看。

    “闻青黛女士与孟羽先生因性格不合,彼此追求不同,已于2022年7月17日结束婚姻关系,办理完离婚手续。

    闻青黛女士今年1月底与X先生结识,5月确定恋爱关系,不存在婚内出轨。”

    附上的图,是离婚证上的日期。

    许佳宁还想看到有关孟羽出轨的说明,可却在字里行间中没有找到,不禁有些疑惑。

    这时,闻青黛的经纪人发来消息:“稿子临时有变动,闻老师自己把关于孟羽的那段给删了。”

    “为什么?”许佳宁问道。

    这一出实在是太傻了,不把孟羽的事抛出,网上还能相信关于闻青黛没出轨的说明吗?

    “闻老师说,只要说清楚她那边的事就行,她现在只想专注于复出的事。”经纪人也很无奈,“她和孟羽有过约定,双方会在恰当时机宣布和平分手。她觉得这事情并不是孟羽团队爆的料,为了两人共同的女儿,她不想弄得太难看。”

    “可是这样的稿子,能打消公众的疑虑,能不损伤形象吗?”许佳宁忍不住反问一句。

    经纪人方面久久沉默。

    “网上已经爆了。”范范无奈地摇了摇头,“骂得更厉害了。”

    许佳宁去看微博热搜,词条都很不堪入眼,全是闻青黛的黑词条。

    有一条大V“吉光片羽”的微博,就排在最前面:“笑死,这年头只要把离婚证的时间摆出来,现在离婚了,就可以论证婚内没出轨了?这次是被狗仔拍到,谁知道这些年有多少次没被拍到?”

    底下一大堆人都在附和,其中不乏语言尖酸刻薄,甚至于恶毒的。

    “像孟羽这么帅的男人,想不开要跟他离婚,去出轨丑男,服了……”

    “审美降级是这样的,不过闻大妈本来也就那样,快五十的人了,不会还觉得自己很美吧?是孟羽深情,一直维护婚姻啊。”

    “梦梦知道自己妈这个样子吗?被帅气爸比养大的宝宝好可怜啊,以后就当没妈吧。”

    许佳宁发现,这些评论的id里,都不约而同带着一个“羽”字,很可能都是孟羽的粉丝。

    他们第一时间涌出来攻击闻青黛,就像是提前精心组织过一样。像爱自己生命一样维护孟羽,又像有世仇一样攻击闻青黛。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这就是闻青黛本人以为的,“不是孟羽团队爆的料”吗?

    许佳宁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段静秋是怎么评价闻青黛了,说闻青黛在婚姻方面的价值观很朴素传统,因为童年时和父母感情都不好,所以很向往家庭的温暖,所以才会恋爱没多久,就那么快跟孟羽结婚,婚后第一年就怀孕生女。也说闻青黛私下性格特别好,特别善良,对身边的人甚至没什么脾气,格外顾虑其他人的感受。

    “如果可以,我们能再详细聊聊吗?”许佳宁想了想,最后发了条消息给经纪人。

    经纪人还没回复,倒是薛瞻打来电话。

    许佳宁接了,没想到他找她,竟也是为了闻青黛的事:“佳宁,闻青黛的新闻我看了,现在你这边怎么样?有受影响吗?”

    “如果单问花的事,那没什么影响。可后面这一连串……我更担心闻青黛后续还能不能成功复出了。”许佳宁皱眉。

    这原是薛家公关公司接下的活,发现事关许佳宁后,薛瞻也做了点功课,此时直白地和盘托出:“难说,闻青黛这边,其实没有把所有情况都告诉我们。我们只知道离婚和闻青黛复出的事,至于出轨和新恋情,只字未提。刚才的公关稿,出的最终版也是工作室敲定,她们有点固执。”

    或者说,是闻青黛本人有点固执。

    许佳宁都开始替她着急了,问薛瞻道:“那你可能不知道,是孟羽出轨吧?闻青黛这边有证据,却一句话不说,现在情况越来越不利了。”

    复出的事还没公布,倒是先被泼了一身脏水。

    “孟羽出轨?”薛瞻重复着她的话。

    “你不相信吗?”许佳宁反问,“确实啊,公众印象里,他竟然还是零绯闻,是模范丈夫……”

    “我信。”薛瞻回道,“闻青黛团队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个话,可我们都还没看到是什么样的证据,闻青黛本人更是在犹豫,真要扭转局势,就要先从闻青黛本人入手,把她先劝服。”

    一个婚变风波,单是闻青黛这边,如今就已经卷进四方面人员,闻青黛、闻青黛团队、薛瞻公关公司、许佳宁花店。

    如今闻青黛本人显然还没有跟其他三方意见统一。

    危机公关“黄金24小时”极为重要。

    现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青黛团队虽然公开澄清了相关情况,但这个澄清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也没能稳定住公众的情绪。

    闻青黛的配合度太差,当务之急,是需要先弄清楚闻青黛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佳宁,我们公关公司的人,晚上八点会和闻青黛这边开一个线上沟通会,她本人会上线,你要不要参加?”薛瞻问道。

    “我?”许佳宁犹豫。

    一直以来,她和闻青黛的沟通都是经由第三方的经纪人。且她负责的板块跟公关没什么关系,好像不太应该加入线上沟通会。

    尽管她自己有意愿。

    “我初步判断,闻青黛对公关专业人士的话术抱有警惕,你作为一个局外人,或许可以打开思路,从别的突破口出发,说服闻青黛。”薛瞻解释道。

    “你们怎么想?”许佳宁扭头看着自己的店员们。

    “老板,别。”其他店员都在摇头,“为了品牌营销,趟进这趟浑水,不值得啊。你看网上那阵势,我怕万一被闻青黛的黑粉知道了,把花店给网暴了。”

    “那我就不以花店的名义参加。”许佳宁却下定了主意,“我以个人的名义参加。”

    “我只是想帮帮她。”她缓缓道。

    她会怒其不争,闻青黛现阶段只念着旧情,为了女儿,还没下定决心跟孟羽那边撕破脸,还想着这些爆料与孟羽本人无关。也不知他们约定了什么,竟让孟羽的团队占了先机。

    但她更会心疼闻青黛,一个娱乐圈的女演员,被负面舆论包裹住时,在事情真假尚有争议的情况下,就首先会被谩骂侮辱。

    她的年龄、样貌、家世,她的过往感情史……一切都是错,样样都能拿出来讥讽。

    脏水泼得毫不犹豫,好像认定了闻青黛罪大恶极,也认定了这个退圈二十年的女人,毫无还手之力。

    第64章 新绿

    四十七岁, 就可以骂她年老色衰。

    和年下男友谈恋爱,就可以骂她不知检点。

    与之相反,同样年龄的孟羽却被夸赞男人四十一枝花。

    将近五十的人, 还能被粉丝脑补成纯良无害的男孩,是被闻青黛设局欺骗。

    许佳宁真是受够了男女之间的双重标准,也意识到, 如果闻青黛方面不及时反击, 脏水就很难洗清。在舆论不利的情况下,太容易三人成虎,实在可怕得紧。

    离线上会议还有两小时,许佳宁开始高强度上网,尽可能多搜集些信息,以此说服闻青黛。

    晚上八点整, 线上会议准时开始。

    许佳宁进去比较早,看着腾讯会议的头像一个个跳出。她认出了闻青黛,因为闻青黛的头像是退圈那年, 获得最佳女主角的那个角色的剧照。

    那部文艺片,是许佳宁的妈妈最喜欢的电影。

    此刻许佳宁看到了妈妈喜欢了多年的偶像,比起电影里的形象, 现在的闻青黛添了老去的痕迹,可气质比年轻时更加优雅,甚至有种超脱世外的恬淡。她的内涵更加丰富了,如果不是婚姻出现变故,她的精神气还会更好些, 不像现在这么满眼疲惫。

    因为事件影响太大, 薛瞻此次也参加会议,刚好撑个场子, 让几方都能达到某种平衡。

    会议一开始,经纪人就在和公关公司关于该事件的公关负责人一起劝说闻青黛。

    她们抓住的重点有两点,一是当前舆论压力对复出的影响,对闻青黛本人形象的影响;二是摆出孟羽团队参与带节奏的证据,“他不仁我们不义”,催促闻青黛尽快决断。

    但闻青黛的主意很坚定,完全没有被她们说服,一直坚持她的打算:继续辟谣,也会请男友X先生配合辟谣,清者自清,公众早晚会看清她的为人,而且生活与事业都是活给她自己。

    两边和闻青黛争执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都有些绝望,感觉说不动闻青黛,渐渐没了发言声音。

    许佳宁一直是在旁听,边听边在感受闻青黛此刻的心情。在面对危机大事件时,人的情绪很难不外露,直接就体现在言语之上。

    通过将近两个小时的倾听,许佳宁断定一点。

    其实三方都有自动避过闻青黛最大的顾虑,没有把话谈开。他们只谈“出轨门”对闻青黛的影响,分析重重利弊,注重于输出,去追求结果。却没有相应的输入,也就是去听闻青黛的心理感受,去追求原因。

    谈到晚上十点,有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继续说服闻青黛的念头,三三两两下了线,会议也有种快要彻底结束的苗头。

    许佳宁终于出了声,主动去和闻青黛说话:“闻老师好,我叫许佳宁,我能和你简单聊几句吗?”

    她没有把自己冠之以“红豆”花店店长的头衔,只说她叫许佳宁。闻青黛其实熟悉她的名字,对上了号,可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参加会议,还一直留到现在。

    但闻青黛还是同意了:“可以,但我觉得大家各有立场,如果还是想说服我去爆料孟羽出轨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回复你,我不会。”

    “那我们不谈那么远,我只谈今天在网上的所见所闻。”许佳宁退了一步,寻找相对温和的切入口,“我想先给你看些东西,罗列些事实。”

    闻青黛答应了。

    于是许佳宁把自己的手机投了屏,切到相册,把刚才花了两个小时截到的图片展示出来。

    网上对闻青黛谩骂最厉害的几个大V,他们活跃于孟羽超话的截图。

    底下应和的人,翻出主页,绝大多数成分是孟羽粉丝的图。

    孟羽粉丝在不起眼的粉丝可见微博里,提前预热说漏嘴,说到“等会儿重磅,先占广场”之类言论的截图。

    许佳宁的信息搜集能力奇佳,这些足够印证孟羽团队有下场引导舆论了。

    跟着也能推导出,正是孟羽团队爆的料。

    “刚才她们其实也分析过,结论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是从大方向讲,而我从微博局部的粉圈讲。我也知道,闻老师你不傻,你是感觉到有不对劲的。”

    许佳宁声音平和,完全不具有方才其他人说话时的那种急切迫人。

    她们没有发生刚才那般的争执,因为许佳宁还没有试图说服闻青黛。

    这时,许佳宁看到闻青黛的眉毛深蹙着,是默认了她的话。

    “如果是在纠结是不是孟羽本人参与其中,那我们不妨反推。”许佳宁分析道,“你和他有过约定,恰当时间协商一致再公布离婚消息,不提前爆料任何信息。现在舆论一边倒地伤害你,你不得不提前公布离婚消息。如果这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他就该在看到后第一时间联系你。”

    以现代人对互联网的依赖,以明星团队的敏锐,以媒体的刨根问底,孟羽不会在事发四个多小时后,还没有联系闻青黛。

    “闻老师,我不问你对孟羽是否知情的判断了。”许佳宁望着手机屏幕上闻青黛的那双眼睛,曾经的灵动影子仍存,可像是哭过,像条干涸的河流,她一时有点难过,声音也低下去,“我能问问你,你们私下里约定了什么吗?”

    闻青黛一直在提她与孟羽的约定。许佳宁和大家都能推断出公布离婚的约定,可他们更加隐秘不可言说的事,却没人知道。

    “我和孟羽约定,我们都不会让网上的糟糕消息伤到孩子。”闻青黛回她道。

    在闻青黛说出这句话时,就意味着她与许佳宁的交谈,是一场绝对的交心会。

    线上会议室不知是在何时,离线得只剩下她们两个。

    或许是在某一刻,众人发现她们两人之间还能心平气和聊几句,也就默契地退出,把相对私人的空间留给她们。

    “我想到你是一心为了你的女儿了。”许佳宁道,“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和我妈妈相依为命,她也是这样无私地爱我。”

    母女之情,大概是互通的。

    共情让话匣子打开,闻青黛回忆后,道:“我的经纪人有跟我说起你,你妈妈很不容易,但好在花店蒸蒸日上,一家人是在越来越好了。你是97年的吧?年纪还很小。”

    “可我的女儿年纪更小,她是04年出生的,过了今年生日,才19岁。”

    “她被我们送去英国读书。她爱她的妈妈,也爱她的爸爸,她很崇拜她的影帝爸爸,这样一个全民偶像,在她面前光彩夺目。”

    “网上沸沸扬扬,我真庆幸她是在英国。我让随行的阿姨注意帮忙屏蔽国内的消息,所有的事,都瞒着她。我不能让我女儿知道她爸爸的不堪。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闻青黛道。

    “那你被诋毁,也无所谓吗?”许佳宁反问。

    闻青黛不言,许佳宁又退了一步,道:“闻老师,你知道吗?我妈妈是你的影迷,光彩夺目的从来都不是只有孟羽一个人,哪怕你二十年不演戏,依然有我妈妈一样的很多影迷,在喜欢你,在等你有朝一日复出。”

    “闻老师那么认真地策划复出,是为了什么呢?”许佳宁问道。

    这问题几乎直击灵魂,闻青黛浑身震了下。她的团队不会这么刨根问底,向来是讲究直接执行。

    这一年来,她渴望复出的缘由,在她心里不断回荡,其实越来越清晰。

    孟羽在去年的出轨大概只是一个导火索。

    究其原因,是她被困在家庭里,以家庭主妇的身份度过太多年了。

    她做过二十年的妻子,做过将近二十年的母亲,却很久没做过她自己。

    去年时,她被自以为美满的婚姻伤得遍体鳞伤,后来好不容易站起来。

    那时她安慰自己,至少她看透了孟羽这个人。

    她像是在婚姻里“死”了一回,却又想在事业里挣扎着“活”。

    她满心欢喜地策划着自己的复出,可却被孟羽爆料她的新恋情,且是泼上了“出轨”的脏水。

    孟羽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以此占据先机,最好彻底把她踩进泥水里,彻底弄脏了她,杜绝以后她主动再爆料出实际上发生的他的出轨。

    这样一个机关算尽、自私自利的男人,实在让人不齿。

    “闻老师。”许佳宁认真道,“我知道了你所有的考虑,你为了家庭,为了女儿……可首先,你是你。”

    闻青黛仍坚持着,眼眶湿润着道:“她很爱她爸爸,她需要这份美好。”

    “闻老师,她更需要真相。”许佳宁正声说道。

    第65章 新绿

    “由谎言堆砌而成的美好, 算不上美好。”许佳宁摇摇头,“在现在这个信息社会,没有什么是能瞒一辈子的, 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戳破。这种延迟的信念崩塌和苦心孤诣的欺骗,真的是梦梦想要的吗?到了那时,你又该怎么面对她?”

    闻青黛说不出话了, 她蜷缩在沙发上, 双臂交叠,后背紧靠着沙发靠背,浑身都疲累无助,她低垂下头,似乎有所动摇。

    “闻老师,梦梦确实很年轻。”许佳宁把声音放轻, 语气温柔中又透着力量,“但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相信她有能力面对这一切。”

    “她也从来都不是置身事外, 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许佳宁温声建议道,“或许……她该比大众更早知道全部的情况。”

    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闻青黛哑着嗓子回复她:“谢谢你,许佳宁。”

    线上会议就此结束了。

    许佳宁是在引导闻青黛去主动告知女儿事情的真相, 询问女儿的想法。

    在退出线上会议室时,许佳宁比进来时安心了不少,因为她能感觉出闻青黛是真的听了进去,在考虑和女儿梦梦长谈。

    这大概也是帮助闻青黛早下决断,只要跨过女儿这一关, 她与孟羽的对峙, 将毫不留情,毫无顾虑。

    时间已到晚上十一点, 伦敦是在下午四点左右。

    许佳宁今天一整天都是紧绷的状态,洗漱之后依然没睡,而是紧盯着网上舆情。

    她太过关心,可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一定要细究,那大概就是她们都是女性。

    她想看到女演员闻青黛重新站起来,在大众面前焕发光彩。

    许佳宁为此熬了夜,闻青黛与工作室一片死寂,网上谩骂声此起彼伏,负面热搜的热度仍居高不下。

    等着等着,许佳宁就眯上了眼睛,然后又乍一清醒,继续刷着微博。

    凌晨六点时,许佳宁终于刷出了新的消息。

    闻青黛与工作室联合发布了情况说明。

    一共四张图:其一是简明扼要的声明,提及孟羽出轨和闻青黛恋爱的清晰时间线。其二是工作室做好的长图,汇总了孟羽出轨的证据。其三是闻青黛工作室发出的律师函,提及有心之人引导舆论,造谣传谣,恶意中伤,将拿起法律武器维权。

    其四,则是闻青黛本人手写的长信。

    许佳宁点开正要细看,听到客厅里有脚步声,起身发现母亲段静秋正在倒水喝,显然也是没睡好,在关心这件事。

    于是母女俩躺靠在床头,一起看起闻青黛的长信。

    《闻青黛给大家的一封信》

    大家好,我是闻青黛。有太久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没想到再次出现,却是因为我的私生活。非我本意,可也确实打扰到大家,实在抱歉。

    关于我自己,关于我和孟羽的这些年,我想我要原原本本、从头至尾讲一遍。

    1976年,我出生在山东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我上头有两个姐姐,都大我很多岁,因为是女孩,早早就送了人。还有一个哥哥,大我两岁,生下时正赶上计划生育。我父母对外都说,他是独生子,计生办的人信了,就没管。他们把这个哥哥看得比命还重要,哥哥生来身体就弱,家里穷得叮当响,可还是尽可能给他好的。

    一年多后,我妈又怀了孕,村里土郎中说她又怀了个男孩。就为了这句话,我父母东躲西藏,拼了命也要生下。为此,我妈妈伤了身子,再无法生育。

    可惜生下的是我,我是女孩。

    且在我出生后,我那个体弱的哥哥,生了场大病,去镇上医院没救回来,就那么去世了。

    由此,我父母断定是我克死了我哥哥。

    我依然生活在家里,可从小到大,他们再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只上过小学,成绩班里第一。但我父母不同意我考初中,强行让我辍学回家种地。

    站在田里时,我在想,我会不会就这么种一辈子地。

    后来我才发现,这也是妄想,几年后,他们就盘算着把我嫁出去。

    1992年,我十六岁,被父母定下亲事,是要嫁给邻村一个四十岁的鳏夫。唯一的缘由,是他有钱,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知道消息后的那天晚上,我翻窗跑了出去,一辈子再也没回过村子,再也没见过我父母。

    我在县城打工,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纺织女工,厂里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机遇。

    97年电视台来纺织厂拍宣传片,我被选中,有接近十秒的出镜时间,就是那十秒,让我被南城一位名导看中,他拉我进了电影圈。

    我不会演戏,可导演说我的眼神很灵动,而且有故事感,形象又好,让我试试他电影里的一个女二号。

    又说,我的名字不好听,听着像是骂人,承载了父母的恶意,不如起个艺名。

    导演喜欢林黛玉,便给我起了青黛这个名字。

    我说,那我也不想要以前的姓了,索性全扔掉。我想姓闻,这个姓好听。

    我记得那个女二号,就是一个农村女人,接受不了父母的包办婚姻,逃婚在外打工。

    这跟我太像,我演戏时,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戏里,角色全当我自己在演。每次拍到我时,导演都在鼓掌,说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得了那一年的最佳新人奖。

    后来一路都顺风顺水,开始演女主角,不断拿奖。

    那些年,我一边演戏,一边努力在读书,总觉得自己欠缺很多。

    生活好充实,可我有时也觉得孤单。

    我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家,看到其他演员都有亲属陪伴,而我永远都是孤零零一个。

    认识孟羽,是在02年的颁奖礼,当天他和我分别是最佳男、女主角的获奖者。

    冬天天好冷,他将外套披在我的腿上,自己冻得够呛,脸颊通红。

    后来孟羽说,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我对他笑了一下。

    我可能是太缺爱了,他的一丁点温暖,就让我留恋。他的频繁示好,更让我深陷其中,为他着迷。

    孟羽说,他心疼我二十多年来生活得那么辛苦。

    他说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一切有他,他会守护好我们这个小家。

    2003年,应该是我最辉煌的一年,我拿下三金影后大满贯,片约不断,各种大导都来找我拍戏。可也是那一年,我下定决心要和孟羽结婚,因为我怀孕了。

    我们一直都有避孕,可我还是怀孕了。因为体质原因,我的孕反很严重,只好让经纪人暂时停下所有的工作。

    这时孟羽说,不如暂时息影吧。生下孩子,养好身体。我还那么年轻,总有机会再复出。

    我答应了,在网上公布了息影的消息。

    梦梦出生后,家里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他主外,我主内的生活。复出遥遥无期。

    孟羽催我生二胎,但我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却说我再难怀孕。

    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不太满意我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孩,更不满意我以后生不了孩子。

    近些年来,孟羽拍戏越来越努力,越来越不爱回家,也不让我总去探班。

    他说老夫老妻的,没必要那么黏糊。

    去年流言蜚语终于传进我的耳朵,剧里有演员曾跟我合作过,有点交情,实在看不过去,给我递了消息。

    我悄悄跑去探班,在片场休息时间,看到孟羽握着女演员的手,轻轻地揉着。说悄悄话时,几乎耳鬓厮磨。

    他们这么亲密,旁边的其他人视若无睹,像是早已习惯。

    我不打招呼就进了孟羽的酒店房间,看到里面满是另一个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拍戏三个月,他们住在一起两个月。为了避人耳目,房间是一直订两间,只不过女演员那间一直空着。

    那天我几乎要疯了,白天一直忍着没出现,到了半夜时,我才冲进房间,将床上的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女演员说,她又不是第一个。

    孟羽说,他赚的钱绝大多数都给了我和梦梦,他不过是放松一下,解解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是啊,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是,不对,我为什么一定要知足呢?

    是他和我结婚,劝我息影,成为家里相夫教子的那一个。

    也是他背叛了我们的婚姻。

    我从来不觉得,我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孟羽。

    我其实对不起我的影迷,03年时大家说了多少劝阻的话,可我一句都没有听,就这么稀里糊涂一意孤行结了婚。

    我再也没有属于我的事业了。如今二十年过去,我想重新回到公众视野,想复出,也是孟羽及其团队看不惯的,才有了现在这些事。

    最后的最后,我想对梦梦说几句话。

    梦梦,妈妈最对不起的,是你。

    我以前想过,要只给你留下美好,可后来有人说动我,要给你真相。

    镜花水月,虽美,却是假的。

    世上的很多事,也都是假的。

    但是,梦梦。

    妈妈爱你,永远永远,这是真的。

    落款:闻青黛-

    许佳宁看完信后,眼睛有些湿润,她随之听到旁边的母亲也在抽泣。

    “佳宁,你知道吗?有很多事,闻青黛是第一次说出来,这明明都是她的伤心事。”段静秋道。

    自演戏以来,闻青黛就有个名号,她被称为“最美且最神秘的影后”。

    而如今,她亲手扯开了神秘,露出里面再无秘密的自己,她毫无保留,绝对真诚坦荡。

    许佳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母亲递了纸巾,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不久后,她收到闻青黛经纪人转来的一条消息。

    是闻青黛写给她的:“谢谢你昨晚的开解。我一晚没睡,和梦梦聊了很多。这封信,是她电话里陪我一起写的。”

    许佳宁看了眼微博,梦梦被公众熟知的私人微博转发了闻青黛的微博,前面添上一句话。

    “这些年辛苦了,妈妈。我也爱你。”

    第66章 新绿

    女儿梦梦的转发, 成了闻青黛那封长信叙述真实性的最佳佐证。

    大概孟羽本人都没有想到,梦梦会这么坚定地选择站在她的妈妈闻青黛这边。

    周六的凌晨六点,很多人都还没起床, 可网上舆论还是迅速发酵起来,接连出现好几个爆。

    #孟羽出轨#

    #闻青黛长信#

    #孟羽人设崩塌#

    #孟羽闻青黛离婚#

    #梦梦,妈妈我也爱你#

    ……

    前排热搜, 几乎全被此次事件占了个遍。

    闻青黛方面给出的证据可称“雷神之锤”, 其实根本无法质疑其真实性。

    孟羽的许多粉丝看到证据后,都默默脱粉,表示从前看错了人,还向闻青黛道歉。

    可也有数目相当可观的一群粉丝,依然对孟羽死忠。他们训练有素,已经随机应变, 调整战术,把焦点放在模糊时间线前后顺序上,意图营造闻青黛率先出轨的假象。

    期间, 他们掀起的骂战无可避免地提及了梦梦。

    由于孟羽一直以来在网上立的人设就是“女儿奴”,粉丝很难直接骂支持妈妈的梦梦,也就把矛头直指闻青黛, 还搜集各种孟羽与女儿之间相处的照片,以此巩固加强孟羽的良好形象。

    “我们孟羽是正经研究生学历,九十年代的研究生哦,含金量不用说吧?前妻小学有没有毕业证还是回事,这都她自己说的。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所以梦梦智商随谁, 这也不用说吧?”

    “感情的事很难说谁对谁错, 可这些年孟羽对孩子的爱是实打实的。他录综艺都不忘视频辅导梦梦功课,把手机屏保也设置成梦梦照片, 这些大家都考古过的,都忘了吗?”

    ……

    许佳宁根本想不到,闻青黛一片真诚的自揭伤疤,到了这些孟羽粉丝口中,也能成为新挖掘出来的可以侮辱攻击的点。

    其中不乏看不过去的路人,在为闻青黛仗义执言,只坚持重复一点,那就是孟羽出轨,不止一次背叛婚姻。

    许佳宁是用私人号刷微博,这时忍不住也加入队伍,为闻青黛说几句话。

    在一片喧闹中,许佳宁看到,梦梦也在“冲锋陷阵”。

    “我家的事,你们知道多少,就在这里随便骂人?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妈?”

    “最近这五年,平均每年见他不超过二十天吧。是我妈妈一直在照顾我。”

    “辅导功课应该就小学那一次,那是节目组安排的。还有屏保,当然也只是临时换的啊……”

    所谓母女,互为软肋,也互为铠甲。

    伦敦时间已至深夜,梦梦却还想多为妈妈说几句话,想保护妈妈。

    她对事业有成的父亲有崇拜的一面,可当她知道全部的真相后,她更多的情绪变成了厌恶。

    她也从来都知道,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是妈妈,而不是那个在外光鲜亮丽的影帝父亲。

    多年以来,孟羽喜欢搞剧组夫妻的事,在娱乐圈内部的小圈子里不算秘密。只不过孟羽资历高,又有大把资源,没人敢爆料。

    如今被闻青黛公之于众,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墙倒众人推,有不少圈内人士都站出来爆料,给孟羽的出轨又添上不少新的证据。

    舆论发酵到中午时,孟羽的多项代言已经开始被品牌方解约,据说多部电影的制片方也以孟羽形象受损违约为由,要求孟羽赔偿违约金。

    渣男名利双失,真要叹一声,这是他的报应。

    许佳宁已经被闻青黛经纪人拉进了她们的公关群里,开心地说着网上得知的这些好消息,但闻青黛却情绪并不高昂,默默把她和孟羽的聊天截图发在了群里-

    孟羽:“你真的很自私,约好了都不告诉梦梦,你却爆我的料。”

    闻青黛:“自私的不是你吗?先把我的恋爱消息递给狗仔,又提前铺垫了那么多的,不是你吗?”

    闻青黛:“我已经很忍让了,我说过我可以不爆料你出轨,可你不该背后放冷箭。这样攻击我,就为了阻止我复出吗?”

    孟羽:“就是不想看你复出,怎么样?非要和我离婚,就为了跟小白脸恋爱,还想重新爬起来?”

    孟羽:“你搞掉我的代言,我还有新的机会,来日方长。你呢?现在有几个人记得你?什么复出首秀,不就是你费劲求来的,一个小品牌的代言人吗?你以为这么大闹一出,现在你还能成功复出?”

    闻青黛没回他,直接将他拉黑删除了。

    可他的最后那几句话,还是在她心里落了影。

    闻青黛的经纪人没有避讳许佳宁在,已将许佳宁看成自己人,在群里发言道:“咱们确实受影响了,原定的活动取消了,品牌方那边还说……想和平解约。”

    这回轮到许佳宁不理解了:“闻老师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解约?”

    “因为我身处负面舆论的中心。”闻青黛自己发言了,“我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代言选中我,不过是看中我二十年前的影视形象。结果现在婚变,和孟羽闹成这样,保守的小品牌确实会因此增加顾虑。”

    说着,闻青黛直接在群里回复了经纪人:“那就解约吧。复出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即使身处逆境,闻青黛依然没有放弃复出。

    许佳宁深受感染,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转好许多。

    一晚上没睡,吃过午饭后,许佳宁睡了个午觉,一觉就睡到晚上九点。

    谁知刚醒,范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许佳宁快点去看“红豆”花店官方微博。

    在最新一条的评论区里,许佳宁看到,那些不知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孟羽粉丝,正一窝蜂骂着花店。

    许佳宁点进其中一条的主页,看到那人微博里罗列着闻青黛原定即将官宣的代言品牌,闻青黛复出的所有合作方。他们扒得很细,所以把花店也扒出来了。

    孟羽现在形象一落千丈,代言已经丢到一个不剩,全都被解约。粉丝们气不过,为了发泄情绪,就来撕与闻青黛有关的所有人。

    花店店员们原本都是很坚定地想要做好花束,做好闻青黛复出的美好点缀的。

    可面对闻青黛已经被解约的代言合作,遥遥无期的复出,还有花店被网暴……

    他们开始询问许佳宁,是不是确实不能接与闻青黛团队的合作。

    “为什么啊?范范。”电话里,许佳宁的声音透着愤怒与不甘,“为什么哪怕闻青黛无错,我们依然不能接?”

    为什么女性永远都是更受苛责的一方?

    这似乎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宣泄心里压抑的某种情感。

    没多久,温舒白也知道花店被网暴的事了,发消息过来安慰许佳宁。

    许佳宁却觉得这比起闻青黛正承受的,是小巫见大巫。她更担心闻青黛的复出计划受阻。

    “佳宁姐,事情总会有转机的。现在网上除了孟羽的脑残粉,谁会站在孟羽那边呀?大家都心疼闻青黛,都在为她说话。”温舒白道。

    民众的声音是最强烈的声音。许佳宁深信不疑。

    网上的各种声音确实在好起来。

    除去支持闻青黛的大众声音,不知为何,那些孟羽团队布下的水军,在广场铺下的各种对闻青黛的谩骂,还有许佳宁花店底下的网暴言论,在一夜之间,都消失得很干净。

    很像是某种力量的悄然介入,却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于谁。

    许佳宁只知道,次日中午时,朗锋集团旗下的高奢珠宝品牌“昔光”官微发了一张闻青黛经典电影里的剧照,还@闻青黛:“闻老师,经典永存观众心中,有兴趣与昔光共同前行,再创新的经典吗?”

    这消息顿时轰动圈内。“昔光”自上世纪被集团推出一来,还不曾有过代言人。眼看官微这发言,明显是在向闻青黛抛出首位代言人的橄榄枝。

    闻青黛与团队经过慎重考虑,接下了与“昔光”的合作。

    好事成双,当年从纺织厂发掘出闻青黛的伯乐导演,也在微博公开邀请闻青黛出演他最新筹拍的电影。

    闻青黛颇有感怀,自知多年不拍戏,不出现在公众视野,早就不红了,担心影响电影最终票房。

    但导演回复的那句话,实在让闻青黛感动:“来找你,不是为了你红不红。想让你演,就是因为只有你最合适。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等这次合作,我已经等了二十年。”

    为了联系方便,闻青黛主动加了许佳宁的微信,这时候把导演的话也发给许佳宁。

    看到那段话时,许佳宁正用“红豆”花店官方微博,也发了一张闻青黛的剧照。正是段静秋最喜欢的电影,03年息影前,闻青黛再获影后的那部。

    她坚定地选择支持闻青黛,以自己的方式,助其一臂之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了,正是否极泰来。

    “昔光”珠宝品牌,背靠朗锋集团,实在比闻青黛原定要合作的那个品牌要知名得多。

    闻青黛的复出首秀,就定在朗锋酒店,集团总裁薛瞻亲口宣布,闻青黛成为“昔光”珠宝品牌的首位代言人。

    大厅里,摆满了许佳宁亲手设计的各色花束,其中最显眼的,当属蓝色的风信子。

    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

    剪去开败的残花后,风信子会重新开放第二次,意味着丢掉过去、重新开始。

    Be dead and to rise from the dead,大抵是死亡之后的重生。[1]

    而许佳宁郑重地写下卡片,放在一束束淡蓝色风信子花束的正中。

    “祝自由,祝新生。”

    第67章 新绿

    活动结束后, 大家拍了一张大合照。

    朗锋集团给了闻青黛极大的礼遇,让闻青黛站在正中位置。

    而在闻青黛的左手边,则站着集团总裁薛瞻。

    许佳宁原本想找个后排不起眼的位置站着, 却在众人的呼唤声中停下脚步,薛瞻望着她,闻青黛也是主动开口:“佳宁, 你就站在我旁边, 好吗?”

    “没有你的劝说,没有薛总的支持,没有王导再次邀请我出演电影,没有杜姐像家人一样陪伴我,去年开始继续做我的经纪人,没有梦梦……没有在场所有人的努力。”闻青黛终于有些哽咽了, “我闻青黛今天就不会重新站起来。”

    许佳宁被她的经纪人杜姐拉着,一直拉到闻青黛的右手边。闻青黛揽着许佳宁的肩,快要拍照了, 便迅速调整着表情。

    合照很快就拍完,许佳宁却没立刻离开,而是握着闻青黛的手, 小声对她道:“闻老师,大家确实都在帮你,但真正能站起来,靠得是你自己。”

    “闻老师,你超棒!”许佳宁笑道, “你以前就是我妈妈的榜样, 现在也是我的榜样。永远坚定向前,拼搏向上, 好喜欢看你在娱乐圈继续闪耀发光。”

    闻青黛也笑了,笑中含泪,抱了抱面前的许佳宁:“许佳宁,你也超棒!我相信你的花店会做得很大,将来成为南城的一张名片,闪耀发光。”

    这是青年女性与中年女性,两代人的惺惺相惜,彼此欣赏。

    她们在各自行业里,闪耀发光。

    合影完毕,忙碌的众人都已散去。花店的店员们也都先回了,留下许佳宁还在和薛瞻说话。

    “上周六时,看到闻老师被解约,我真的挺绝望。”许佳宁道,“没想到你会站出来找她合作。”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昔光”珠宝主动发出那条微博,显然是出自薛瞻的授意。

    “自私点说,一部分是因为事件涉及了你,我不想你用心做的工作成了白费功夫。”薛瞻说话直白且真诚,并不在许佳宁面前遮掩,“但更大一部分,当然还是我认为闻青黛本人商业价值很大,值得合作。”

    许佳宁想起那个主动与闻青黛解约的小品牌,还说什么闻青黛已经过气,薛瞻明显与其观点相反,不禁笑了笑,问他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就像我的天然珠宝,恒久岁月赋予其价值。在娱乐圈里,有经典作品,有演技,人品好的演员,就像待发掘的天然珠宝,经过岁月积淀,未来会重新焕发昔日光芒。”薛瞻深入分析,以珠宝作比,“小品牌才会目光如此短浅。而我的‘昔光’,却更在意她的未来潜力。”

    “你这么相信她会再次红起来吗?”许佳宁问道。

    “客观来说,那些她曾经合作的导演,已经站出来支持她了,不是吗?”薛瞻望着她笑,拉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私语,“至于我的主观上,你那么相信,我还能不信吗?”

    信她所信,正是他心之所在。

    “你不要乱说话。”许佳宁红着脸,看周围还有人来来往往,不禁松开他手。

    “可我本来就这么想的。”薛瞻委屈,试图重新牵住她的手。

    许佳宁却退后一步,像是心里还在担忧:“我还在说正事呢。你说……孟羽会不会重新站起来呢?”

    她还记得那张聊天截图里,孟羽对闻青黛说的话。如今闻青黛的复出首秀很成功,又有了新的片约,在一步步越来越好。但孟羽呢?

    孟羽会死寂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继续做他大红大紫的影帝吗?

    “资本不是傻子。”薛瞻回道。

    “这些年,真正从婚姻里得益的,不正是孟羽吗?”他轻嗤一声。

    孟羽的模范丈夫,模范父亲形象,欺骗了公众很多年。他努力营造的良好形象,让他被媒体盛赞。

    “举个例子,孟羽之前因为家庭美满,代言一家婴儿奶粉,代言了整整五年。”薛瞻道,“如果品牌方是现在认识孟羽,还会找孟羽代言吗?”

    “孟羽没有那么不可替代。”说话时,薛瞻云淡风轻,是以他的眼光在评判,“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人。这些年他风头太盛,做事也没留后路,也太过树大招风,招人嫉恨了。他的竞争对手们估计高兴到睡不着觉,会趁机把他踩下去。”

    许佳宁明白了,心安不少,缓缓道:“那就好,我就怕孟羽还能红下去,和闻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她难受。还有梦梦,总看到孟羽的新闻也不好。孟羽最好就主动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外。”

    “你真替大家着想。”薛瞻低声道。

    “也不是啦。”许佳宁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替自己着想嘛。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大单呀。”

    “第一个大单,就做得这么好。”薛瞻垂眸望着她,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让我猜猜,今天来了那么多媒体,或许有媒体注意到场上的花,去给花店做专访也不一定。”

    “怎么可能……”许佳宁觉得薛瞻夸得太夸张了。

    闻青黛的复出首秀如此顺利,她的花店当然也会因此沾光,被更多人知晓。

    但毕竟一切的焦点都在今天的绝对主角闻青黛身上,媒体应该不至于把精力分散到她的花店上。

    “怎么不可能?”薛瞻反驳,“我刚才就听到很多人在夸花很漂亮。静默无言的花束,因为太美,也能招来无数人的目光。我的佳宁很厉害呢,不是吗?”

    他实在好骄傲,为优秀且勇敢的许佳宁而骄傲。

    专注于事业的许佳宁,最有魅力,整个大厅都是她的主场,那些鲜花,就是她的兵将。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是为着这些,也是为着有太久不曾见到许佳宁。

    将近一个月以来,他们各自都在忙事业。他的“桃源工程”正在顺利推进,不断加快进度,他很想在十二月的月底就举行重启仪式。

    而许佳宁这边,为了闻青黛的复出,也为了闻青黛后来产生的新舆情,真是劳心劳力,全身心在付出。

    这么久不见,薛瞻怎么可能不想她?

    如今终于结束了活动,得以与她单独相处,说几句话,他话里话外自然都是满溢的情意。

    逗留太久,如今大厅里是真的没几个人了,只余下薛家酒店自己的人,正在远处清理场地。

    他们挨得极近,薛瞻低下身时,呵出的热气让她耳根滚烫,连带着后颈都红了一片。

    “让我抱抱你,好不好?”薛瞻哑声问道。

    “你……”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让许佳宁羞赧起来,“你突然抱我干嘛?”

    “看了吃醋,不行吗?”薛瞻拈起酸来,“你刚才都抱闻老师了。”

    “这能一样吗?”许佳宁真是服了薛瞻的醋性。

    “有什么不一样?”薛瞻不满地嚷嚷道,“就要抱嘛,为什么不许我抱你?”

    “你别瞎嚷嚷。”许佳宁感觉他的声音真是一点不带压制,幼稚又“无理取闹”,可偏偏她生不起气来,只是出声警告他。

    “真不抱我吗?”薛瞻问道。

    许佳宁不答,但看他为着一个拥抱,竟然格外执着,也是有点愣住了。

    “那我真该在刚才,把所有人都抱一遍。”薛瞻思忖道,“不过现在也不晚。”

    “什么意思?”许佳宁不解。

    “张寒山。”薛瞻隔很远开始喊人,“过来让我抱下?”

    就像从前拍合照时,与全班所有人都拍了合照,才理所应当地与她拍了。

    如今的薛瞻,也想“故技重施”。

    许佳宁看到张寒山已经被呼唤过来,一脸茫然地望着薛瞻。

    “那你去抱吧。”许佳宁忍着笑,“我才不管你。”

    “哦。”薛瞻朝她挑眉,悠悠道,“但我不仅要抱,还要对他们每个人说,我喜欢许佳宁。”

    “薛总,还带这么玩儿的?”旁边的张寒山算是听懂了,冰山脸也难得一窘,“但大男人的,就别抱了,我知道您喜欢许佳宁了,说实话只要人不瞎,我们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哎呀,那可不行。”薛瞻对着张寒山说话,可眼神却落在许佳宁身上,“我要亲自多说几遍。”

    “薛瞻!”许佳宁忍不住抬高声音,看到不远处的几个人都随着自己的声音望过来,又赶紧压低声音,终于还是上前两步,紧紧拥住了他,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你真的学坏了……坏蛋。”

    薛瞻对着张寒山摆了一个“OK”的手势,像是在感谢,就见张寒山默默领着大厅里其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是啊,我好坏哦。”薛瞻回抱住怀里的女孩,紧紧圈住她的腰。

    他弯下腰去,脑袋贴着她的侧脸,轻轻蹭着:“我怎么这么幸福啊,许佳宁,好喜欢抱着你。”

    “薛瞻,你再敢乱说……”许佳宁还不知道众人都离开的事,还当那一双双耳朵都在听着,实在觉得有点羞耻。

    “怕什么。”薛瞻低声笑了起来,“傻瓜,他们都是我的人,就是看到了听到了,又敢乱说什么?”

    “你还说!”许佳宁恼了,“我不抱你了。”

    “别。”薛瞻连忙阻止,自己乖乖说出情况,“他们早走了,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许佳宁感觉到,男人圈住她腰身的手臂,似乎又紧了紧,他身上好暖,且喷着淡淡的薄荷味香水,她好喜欢。

    “真好,想抱多久,就抱多久。”薛瞻满足到不行,眯起了眼睛。

    第68章 新绿

    正在这时, 薛瞻西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有人打电话过来,且不止一次, 惹得许佳宁都在催他。

    薛瞻只好松开了她,低头看向手机,他匆匆扫了一眼, 而后便是眉头一皱。

    “怎么了?”许佳宁问道。

    “没什么。”薛瞻收起手机, 对她一笑,“工作上的事,有人找我。”

    “着急的话,你就先走吧。”许佳宁体谅道,“反正我自己也有开车过来,你不用送我。”

    于是他与她依依惜别, 跑车启动后,却没有回集团,而是中途改道, 往薛家老宅而去。

    从上大学算起,他已经整整七年不曾回家。

    门口的佣人看到他时,显得惊喜万分, 全都簇拥着他,边走边笑:“少爷,先生说您今晚会回家,您还真的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薛瞻脚步匆匆,“他们在一楼客厅?”

    “是, 正等着您呢。”管家殷勤笑道。

    薛瞻面无表情往前走去, 走进客厅后,直接让佣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还把门也紧紧关上。

    薛朗锋与秦宛若还没说话,薛瞻率先开口:“打那么多个电话,是因为看到了许佳宁?”

    他所指的,是今天媒体已经发出的新闻通稿,报道中着重亮出了那张闻青黛复出首秀合影。

    照片里,他与许佳宁分别站在闻青黛的左右侧,位置非常显眼。

    薛瞻知道父母都很关心朗锋集团的事,必然也会关注到这场活动。许佳宁的容貌几乎没什么改变,他们一眼认出,其实该在他意料之中。

    “那你呢?你七年来第一次回家,就为了许佳宁?”薛朗锋不答反问。

    “没错,就为了她。”薛瞻比父亲更坦荡,“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和我妈,有我在,这回你们别想动她。”

    他的语气很重,已不是单纯的陈情,其中甚至隐隐透出警告意味。

    “什么动她?”把话摊开讲后,薛朗锋面色有些尴尬,“在你眼里,我们就这么手段低劣吗?”

    “不是吗?”薛瞻反问,“当年你们对待许佳宁的手段,难道不低劣吗?”

    闻言,薛朗锋与秦宛若皆是一时无言。

    在父母面前,薛瞻早已经学会了平静,可提及当年,他还是忍不住额头暴起青筋,双眼含怒:“她那时候才多大?就因为我对她亲近些,就因为我喜欢她,你们那么针对她……你们跟她无冤无仇,你们是跟我有仇吧?”

    他是在控诉指责,而理亏的父母竟没法反驳,薛朗锋最后只说出一句话:“小瞻,无论如何,你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真以为能走到一起吗?”

    “不是一个世界?”薛瞻嗤笑一声,“全宇宙只有一个地球,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了?我又不是住在外星球。”

    薛朗锋看他诡辩,不禁眉头紧锁:“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薛瞻,你是成年人了,我看你事业上看得很透彻,成长了许多,没想到在感情上,你还是这么幼稚,就像个高中生。”

    “幼稚的是父亲你吧?”薛瞻不甘示弱地反驳,“不看感情,只论出身,就这么机械地把人格平等的人分成无数个等级。说什么不同的世界……也不用这么好听,直说是禁止通婚就好了。在你眼里,出身与阶层可真重要,比印度的种姓制度还严格,等级森严的大清也要自叹不如的。”

    “你……”薛朗锋被他的一席话堵得语塞,“你别在这儿卖弄什么口才。”

    薛瞻在父母面前,一贯还是有所收敛。那嘴毒的一面,今天还是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地呈现。

    薛朗锋也并非生气,只觉得说不过薛瞻,找不到反驳的点,辩论输给了薛瞻,就像是他一直遵循的人生准则是错的,这使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卖弄了。”薛瞻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说,许佳宁她很好,她很优秀。”

    “她父亲是边防武警,很年轻就牺牲在东南亚,所以她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她一直帮忙照看花店生意,每个假期都在忙碌,即使如此,还是能在一次次考试中成绩保持第一。”

    “初中、高中,你们给我请了多少家教辅导功课?可你们知道吗?除了学校自己统一组织的补课,她没有额外补过一次课,没人专门辅导她,她只有她自己。她那么厉害,又那么努力,没时间去搞那些竞赛,单凭高分成绩考入清华,从中考的市第一,到高考的省理科状元。”

    “爸妈,你们又知不知道,花店对她家有多重要?最早那是她父母合开的店,是去世的人给家人留下的一点念想,是她们的家。你们硬生生把她们的家毁了。”

    薛瞻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薛朗锋没说话,秦宛若则是磕磕绊绊地解释一句:“这些事,我们怎么知道……”

    “是啊,你们只会在如何驱赶上费心思,这些你们根本不调查,当然不知道。”薛瞻眼神淡漠,话锋一转,“可即使知道,你们当时也不会停下。”

    “在你们眼里,一个小小的花店,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偌大的项目也可以说搁置就搁置,当年做下那些事,也不过是你们动动手指头的事。”薛瞻道。

    如果不是薛瞻现在反复在提,他们大概早就忘了这件事。

    “当年的伤害,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弥补。”薛瞻低下头去,隐隐在为从前的许佳宁难过,重新抬起头时,径直望向父母,“至于以后……如果你们心里对她稍微还有点愧疚,如果我们一家人还想和睦相处,就别再算计她。”

    “我们老了,哪有那么多算计人的心。”薛朗锋咳了声道。

    薛朗锋确实疲惫,身体原因让他再无从前的精神气。但更多的原因,则是他察觉出薛瞻意志的坚决。

    当年薛瞻不知全部情况,单纯因为没能和许佳宁同一个城市,就与他们赌气至今。

    现在薛瞻全都知道,一直忍着心里的气,今天才发泄十之一二。他们不敢惹怒薛瞻,怕以他现在的肆意性子,又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

    薛朗锋心中正担心着,薛瞻自己果然开了口:“这样最好,也不用我和许佳宁浪迹天涯,移民北欧了。”

    “移民北欧?”薛朗锋浑身一震。

    “是啊,冰岛是个好地方,风景很好,生活节奏也慢。”薛瞻笑得玩世不恭,“我喜欢一步到位,如果南城待得不开心,我也懒得去找国内其他地方,索性去冰岛投资移民,一辈子和她住在那里好了。”

    薛朗锋与秦宛若听他说得煞有其事,脸色不禁一变,心里发慌地问道:“她的妈妈还在国内,她舍得就这么走了?”

    “我俩一走,我的岳母大人当然也走。”薛瞻越说越真,“我们仨一起去,不然我怕许佳宁会想妈妈。”

    “她想妈妈……”秦宛若眼眶一下子红了,“你倒是能说走就走。”

    秦宛若反应大,再看薛朗锋,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薛瞻原是吓吓他们,看他们俩明显都当了真,倒是也有点慌乱了,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有沉默。

    而他们比他先松口,薛朗锋向他妥协:“别轻易说出这种话,你妈会伤心。我们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干涉你和许佳宁的事,这样行吗?”

    薛朗锋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比起从前,他再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了,他终于以平视的姿态去面对儿子,说话也不是命令,而是商量口吻。

    “行。”薛瞻也相对温和地接了话,玩笑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南城,这儿有叙哥,有集团,有……”

    薛瞻罗列了一堆,最后在父母幽怨的眼神下,终于添上一句:“当然了,还有我很爱的爸妈。”

    “这还差不多。”两人都释然一笑。

    薛瞻也笑了笑,屋里的气氛比他刚回来时要好太多。他隐隐能感觉到,父母已经在松口,且在他告知许佳宁家里的情况后,他们也并非毫无愧疚。

    他争取到了父母的不介入。可在观念转变上,特别是想要让父母对当年的事道歉上,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徐徐图之。

    薛瞻跟着想起来一个人,又问道:“爷爷说他在法国待腻了,要回来,你们知道吗?”

    “什么时候?”薛朗锋与秦宛若都很茫然。

    “别总操心我了。”薛瞻手指轻快地在手机上操作着,把消息转发给薛朗锋,“爷爷不爱跟你们联系,可你们也该主动关心长辈吧?”

    真难得,薛瞻这一张嘴,占尽了上风,还说教起父母了,可这两人情绪上没缓过来,竟也没察觉到他这些话有多没大没小。

    薛瞻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愿久待,如今达到回来这一场的目的,任父母挽留,还是决意要走。

    临行前,又问薛朗锋:“爸,明天的董事会,您会正常主持吧?”

    薛朗锋缓缓点头。

    薛瞻走出客厅时,仿佛比进来那刻更加春风得意。他念着明天的董事会,全然是因为父子之间这段时间已经议定股权转让的事,薛朗锋已将手中股份全部转让给了他。

    加上原先持有的股份,薛瞻如今拥有集团54%的股份,是绝对的集团掌权人。

    而明天,在董事会上,薛朗锋是要正式宣布卸任董事长,将这保留的董事长一职,也彻底转交给薛瞻。

    如此一来,薛瞻会成为朗锋集团无可争议的一把手,位高权重,全权负责朗锋集团的一切。

    第69章 新绿

    从薛总变为薛董。

    开完董事会后, 薛瞻感觉自己要被这一声声“董事长好”给叫老了。

    毕竟他听了太多年旁人这样称呼他的老父亲,潜意识里还没转过弯。

    许佳宁也在电话里调侃他,一口一个“董事长”, 他反过来纠正引导:“许大老板,我还兼着总裁和CEO呢,挑个好听点儿的叫呗。”

    “真是能者多劳啊。”许佳宁笑道, “薛大总裁, 有大堆的人都喜欢被叫‘董事长’,你却还嫌弃。”

    “你才是能者多劳。”薛瞻反过来夸她,“闻老师都把你聘为工作室的公关顾问了。”

    “我那是不好意思拒绝。”许佳宁回道,“总之……遇到事情时,尽我所能给她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吧。”

    许佳宁不是专业的公关人才,可胜在头脑清晰, 信息搜集能力极佳。

    在不久前那个事关闻青黛未来命运的事件里,许佳宁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这让闻青黛铭记在心。

    单凭这一点, 闻青黛及其团队就想和许佳宁建立新的持久的联系,而非应援花束那简单又短暂的合作。

    “说曹操曹操到。”许佳宁看到闻青黛的电话竟打了进来,便与薛瞻匆匆话别, “我要接闻老师电话,你这边先挂喽。”

    “哎,我这……”我这地位。

    薛瞻酸溜溜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许佳宁着急接电话,就已经按了挂断。

    “闻老师, 一切都好吗?”许佳宁热络地打起招呼。

    “都好, 多亏了朗锋集团那阵东风,又新接到几个代言, 杜姐还在谈。还有家时尚杂志,约我今天拍封面,我现在就在等杂志方的化妆师。”闻青黛笑道,“当然了,我最想的,还是演戏。王导的电影,可能要一月才开拍,不过也快了,也就是下个月的事。”

    “太好了,到时候我要抱着花去探班。”许佳宁很是热情,如今跟闻青黛相处,更像是朋友。

    “说起来还挺难的。太久不演戏,我每天都在琢磨剧本,想早点进入状态。但我之前更担心的,其实还是年龄问题。”闻青黛感慨一句,“娱乐圈的女演员花期太短,我四十多快五十了,去年我就在想,复出之后,我还会有戏拍吗?”

    “总会有的吧?”许佳宁想到娱乐圈现状,可心中依然存有希望,有着积极的一面,“现在市场上全是年轻人的偶像剧,看多了总会视觉疲劳。”

    “是呀。王导和你想法一样,对我说过一句话,现在我自己也很相信。”闻青黛向许佳宁敞开心扉,“他说娱乐圈需要中年女演员。生活里有的人,没理由影视里没有,对不对?”

    “对!”许佳宁乐观地应声道,“所有人都能成为生活里的主角。中年女演员,还有老年女演员,都该像青年女演员一样,成为影视里的主角。”

    “杨紫琼61岁获得了奥斯卡影后,证明了年龄的壁垒可以被打破。闻老师今后也会有新的天地,也会拍更多好的电影,演绎更多经典的角色……”

    许佳宁还在说着,对面的闻青黛好久没说话,隐约间,仿佛有轻微的哽咽声。

    缓和情绪后,闻青黛才出了声:“对了,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派人去给你送签名照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出于对许佳宁的感谢,闻青黛特意去问她,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许佳宁却只提了很简单的愿望,想替她妈妈要一张签名照,其他别无他求。

    迈入十二月后,花店的生意就每天忙到停不下。

    闻青黛怕自己的人贸然过来,会打扰到许佳宁,这才特意打来电话,提前说明。

    许佳宁挂掉电话不久,闻青黛派来的人果然就进了花店,但许佳宁没想到,来人是闻青黛的经纪人杜姐。

    “你专门过来送签名照吗?”许佳宁惊讶道,“这太客气了。”

    “这算什么。”经纪人将装在信封里的签名照双手递上,又送上闻青黛挑选的香水礼物,“如果不是有通告,她甚至想本人亲自送过来。”

    爱马仕这款云南丹桂香水,是许佳宁很喜欢的香水。甜橙味与淡淡的桂花香达到很好的平衡,气味清透雅致。

    许佳宁笑着道谢,然后接过。

    “对了,闻老师托我转告你,她还想送你另一份礼物。”经纪人神秘道。

    许佳宁次日才知道,经纪人所说的另一件礼物,是闻青黛向媒体公开推荐了她的“红豆”花店。

    用闻青黛的话讲,“红豆”花店在她最苦的人生低谷里,给了她三分甜,鼓励她继续向上。

    花店的老板永远乐观积极,相信鲜花能够传递希望与勇气,会用精心设计的一束花,给客人的生活增添诗意。

    在这家媒体的首度报道下,许佳宁的“红豆”花店知名度进一步打响。

    随后,其他媒体也争相报道,甚至还有本地的电视台来采访,花店的那条报道还上了电视,时长两分钟左右。

    薛瞻在手机上看完视频,随之问起一直记挂的事:“佳宁,我可一直等着当第一家分店的店长呢。”

    “我已经在筹备啦。”许佳宁也问起他,“你呢?你之前说有选址打算,装修的事有时间弄吗?我想明年春天分店就正式开业的。”

    “这么快啊。”薛瞻眯起眼睛,有许多事都已经拟定,“那我这边找人加快装修,你作为甲方,可以先说说你想要的效果,我全照着你说的做。”

    “我能说……”许佳宁思索后道,“我想要五彩斑斓的黑吗?”

    这并非是许佳宁在故意出难题,而是她将主题色定为黑色后,就在思考分店装修该如何契合主题。

    “当然可以。”薛瞻听她这么说,毫无犹豫就应了,还把花店空间平面设计图发给了她。

    许佳宁看了好一阵,一直没挂断电话,也没出声,许久后,薛瞻才听到她声音有点哑:“薛瞻,你是想照着我家以前的花店布局来装修吗?”

    那是她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薛瞻知道她记得很深,可没想到时隔七年,她看一眼简单的布局图,依然能认出。

    薛瞻把花店布局复原也有些难,全靠着收集16年之前店里客人拍下的室内照片,一处一处拼凑出完整的样子。

    “嗯……基础结构都是按那时候。”他答。

    他没有说出他是要在旧时花店里装修,店里早就搬得很空了,各个功能区都不变,但具体的三层云台、操作台、陈列台等,都需要重新打造。

    “其实按以前店里的样子,空间很小呢。”许佳宁回忆起从前,毫不嫌弃,只有留恋,“但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薛瞻柔声道。

    他算是下定了决心,将一条微信消息发送出去。

    薛家老宅。

    许久不曾开启的巨屏电视前,坐着薛瞻的爷爷薛秉方,他正认真看着许佳宁与“红豆”花店的那条新闻,旁边则是正襟危坐的薛朗锋与秦宛若,两人几乎大气不敢出一个。

    “爸,这屏幕对您老眼睛不好,您还是别看了。”薛朗锋看到新闻里的许佳宁,终于还是出声劝说父亲把电视关掉。

    “我的眼神一直很好。”薛秉方目不转睛,望着屏幕上的许佳宁时,眼神和蔼柔和,但等新闻结束了,重新望向薛朗锋夫妇时,则是带着不悦,“倒是你们俩,眼神都不怎么样。”

    薛朗锋不傻,听出父亲这是一语双关。

    薛秉方确实视力一直很好,如今七老八十,却还精神矍铄,双目清明,根本不用戴什么老花镜。不像他与妻子,眼睛都开始有些老花。

    至于另一层意思……

    薛朗锋眉心微蹙,听父亲果然开了口:“小瞻和这个小姑娘的事,小瞻自己都已经跟我说了。这么优秀的好孩子,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把事情都捅到您那儿去了?”薛朗锋心里暗说薛瞻太精明,懂得搬最大的救兵,“爸,您可别太宠着他。许佳宁是优秀,可门不当户不对的,和这种家庭结为亲家,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了,我已经跟小瞻说过不干涉他们,他实在不该把事情告诉您,惹您烦心。”

    “惹我烦心的,可不是他。”薛秉方冷声道,“而是你们俩。”

    “前些年我去法国疗养,你们趁着我不在,暗地里做了些有辱家风的事。如果不是小瞻告诉我,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薛秉方语气很重,眼神里满是失望。

    薛朗锋心里一沉,看来薛瞻是将当年的事也全都告诉了薛秉方。

    薛秉方生气,也在薛朗锋意料之中。

    毕竟父子二人风格完全不同,薛秉方小时候曾经吃过苦,习惯平等待人,与三教九流都打交道。而薛朗锋却是从小金尊玉贵长大,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

    “爸,您至于这么说我们吗?”薛朗锋不太服,“时代不同了,不按您那老一套做事,就是有辱家风?”

    “那你先解释一下,什么叫‘这种家庭’?”薛秉方怒极反笑,“家里开着花店,普通家境,就是低人一等。那咱们家以前呢?是不是更低人一等,配不上有你这么高贵的子孙?”

    “数典忘祖,说的是你们吗?”薛秉方正色反问。

    如果不是薛秉方提起,薛朗锋是不愿想起的。

    薛家祖籍南城,最初一贫如洗,世世代代做的都是木匠。是从薛瞻太爷爷那辈开始,远赴香港经商,一步步越做越大。那时薛瞻的爷爷薛秉方也已经长大成人,父子俩在香港创下基业,积累了大量原始资金,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改革开放后,薛秉方带着妻儿从香港回到南城,继续经商,创办公司。等薛朗锋成年后,更是以全部财产支持他创立朗锋集团。

    可以说,薛家就是从小小的木匠做起的。

    做人不能忘本,薛秉方讲起薛家的从前,望着薛朗锋那逃避的眼神,明白他早就忘了本。

    他这唯一的儿子,自诩为天生的贵族,从来不提祖上的过去。乃至于在孙子的婚事上,也是只愿跟所谓的上层豪门联姻,生怕冲淡了贵族血统。

    “朗锋,门第没有那么重要。往上数三代,不够就再数几代,谁家祖上没有落魄时候?”

    “你也不是什么天生的贵族,你就是木匠的儿子。这也并不丢人,咱们薛家能从小小木匠做起,走到今天,不也证明了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敢拼敢做,都能做到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吗?”

    “也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这些年是怎么就……堆了些陈腐的思想。”

    “还有你。”薛秉方看向儿媳秦宛若。

    “秦家应该没有教你这些拜高踩低。你父母都未必有你这些想法。”

    “你倒是做事积极。可你实际上是最没有主见的,只一味从朗锋的角度想事情。”

    “知道朗锋讨厌底层的人,就把小瞻身边家世普通的朋友全都扫除干净。”

    “你倒是真会听他的话。也不论对错,一概站在朗锋那边,只是苦了小瞻。”

    在法国庄园休养数年后,薛秉方回到薛家,对着家人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只不过不是关怀言语,而是数落和教育。

    “你们染上了势利眼的毛病。可我小时候过过苦日子,知道普通人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不易。我也没打算说服你们……”

    在夫妻俩面前,薛秉方眼神逡巡而过,终于说到正题:“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小瞻是你们的儿子,只有你们能管,否则又要说我事多。那我就不管了。但你们是我的儿子儿媳,我还是有资格约束教育的。”

    “爸,您这是想要干什么?”薛朗锋察觉到不对劲。

    “也没什么。”薛秉方笑了笑,“反正你们俩现在都正式退下来了,闲来无事,跟我一起去看看小瞻正在做的几个工程吧。”

    “爸,您一把年纪了,还要上工地?”薛朗锋连忙阻止,“算了,您想训我们什么,我们都听着,可别拿身体开玩笑。”

    “你们老了,我可没老。”薛秉方心思已定,不为所动,“我是一定要去,还想找点事做。你们要是犯懒,也可以不去,我一个人去。”

    薛朗锋胜在孝顺,父亲都这么说了,他不得不妥协下去,连带着也拉上妻子,好声好气道:“爸,我们去就是了,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而薛秉方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不费吹灰之力,就按事先计划好的,将儿子儿媳带出了门。

    他们接连看了好几处工地,基本上都没怎么下车,这些薛朗锋也熟悉,以为薛秉方是想走马观花,看看薛瞻做出的成绩。

    眼见着看得差不多了,薛秉方却又直奔最后一处,到了地方后,薛朗锋夫妇才知道,来的是“桃源工程”。

    “桃源工程”如今虽然还没正式启动,但小范围的修缮好像一直没停。

    毕竟这里还有正常营业的店铺,时不时就有转让,而老旧的装修往往都会被改去。

    车是停在“许你一枝花”旧花店的门口的。有几个薛家的人正在清理店外的环境卫生。

    看到那辆豪车时,他们有些不可思议:怎么集团的老董事长,带着夫人与快八十岁的父亲,亲自来视察了?

    薛朗锋面色僵硬,简单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跟着父亲走进花店。

    薛秉方让其余的人都先走了,只有他们三个在花店里。

    花店门口那道七年前就不太结实的红木门,在岁月的洗礼下,已经老旧到无法使用。

    薛朗锋好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是在带着他们夫妻俩,把这荒废的花店重新弄出个样子。

    来时就答应了,一切都听薛秉方的,现在自然无法反悔。

    在薛秉方的指挥下,薛朗锋与秦宛若开始试着拆除那破损的红木门。

    可他们有太久不曾做过体力劳动,又根本没接触过拆门,笨手笨脚、不得要领,很快就是满头大汗。

    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做起来,却像是在接受劳动改造。

    薛秉方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薛瞻发来的微信消息。

    是了,从一扇门开始。

    由他们亲手破碎的,也该由他们亲手拼凑起。

    第70章 新绿

    南城的十二月, 其实已经入冬。今年虽还没下雪,可气温倒是实打实降下来了。

    花店里没有暖气,薛秉方坐在室内, 倒也还好,薛朗锋与秦宛若就站在门口,额头出了汗, 可手却觉得冷, 两相对比,更觉得难受。

    薛朗锋一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体力活,轻易就失了耐心,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父亲:“爸,请专门的人过来卸, 不是更方便?”

    “哪需要那么费事?”薛秉方看了直摇头,“先听我的,从工具箱里换个螺丝刀去, 做事多动点脑子,别心浮气躁,笨手笨脚的。”

    被父亲这样嫌弃贬低, 薛朗锋却一个字也不敢抱怨。

    因为父亲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干不来这些,只有听着父亲的指挥与教导,一点点学着来。

    秦宛若在旁边帮薛朗锋递工具,两人分辨了好几种螺丝刀, 最后挑了合适的, 重新上手,去把门和门套合页处的螺丝一颗颗拆掉。

    “慢着点。”薛秉方眼见着拆到最后一颗螺丝了, 提醒做起活来很是呆板机械的薛朗锋,又招呼起秦宛若,“宛若,你在另一边扶着点,当心门坠下来砸着你们。”

    最后一颗螺丝很容易被卡住,多亏薛秉方这经验老道的木匠提醒,两人顺利将门拿掉了,开始拆门套。

    这需要费些力气,薛秉方这时也来了,手里拿着榔头,借由一股巧劲儿,把外侧的门套取了下来。

    薛朗锋年轻时,就对父亲在谈判桌上的游刃有余神态很崇拜,后来自己做生意,扛起薛家大梁时,最初阶段也是在模仿父亲。

    如今,父亲做起曾经的老手艺,这些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展现,仿佛是一样的游刃有余,有种尽在掌握的踏实感。

    薛秉方拿下外侧门套后,薛朗锋算是第一次观察到门套的内部结构。薛朗锋将螺丝刀插入缝隙里,像曾经学父亲经商手段一样,如今也学着像父亲一样借用巧劲拆除门的零件。

    薛秉方看他们渐渐会了,也就收了手,坐在靠里处,看着他们忙活。

    “爸,这门我们全拆完了。”薛朗锋松了口气,事情成功做成了,他好像也有点成就感。

    但薛秉方看了眼,却只觉得差强人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们这水平……还差得太远太远。”

    又道:“要是按当年我挑徒弟的标准,你们过来干一天,就该收拾东西回家了。行了,你俩抓紧把店里的卫生打扫出来吧。”

    嘴是有些毒的……

    薛朗锋感觉,自己儿子薛瞻的好口才,似乎都是自己父亲隔代遗传的。

    没法顶嘴,薛朗锋只默默跟妻子一起,做着些清理店内地板卫生的活。

    这里原先应该是很干净的,但门窗都有点问题,闲置的这些年来,风吹雨淋,室内全是灰尘,积了很厚。

    薛秉方带来的工具齐全,单纯的打扫地面卫生是最没有技术的工作,两人很快就投入其中。

    而在他们忙碌的同时,薛秉方却正专注地盯着手机。

    薛瞻为了装修能合许佳宁心意,给许佳宁推了爷爷薛秉方的微信。

    许佳宁对薛瞻爷爷的印象,全来自于薛瞻的讲述。她知道薛瞻高中时就是跟着爷爷学的国画,也知道他爷爷和他父母不一样。

    她对薛家人还是抱有戒备警惕,可她也相信薛瞻的话,相信薛瞻的爷爷对她抱有善意。

    许佳宁得知正是薛秉方在帮着装修分店,其实很惊讶,加上微信后,就劝说起来:“爷爷好,薛瞻说您在帮忙装修,可这是不是太累了?找团队装修,您在旁边指导一下就行了。”

    她知道老人家是一片心意,听薛瞻讲起他爷爷从前是技艺精湛的木匠,但没见过薛秉方,不知道他身体状况具体如何,单听他的年岁,就很为他担心。

    薛秉方不会拼音,一切都还是手打,慢悠悠地回复:“没事,我自己带了团队的。”

    许佳宁等了挺久,才收到回复,这时也反应过来,上了年纪的人手写打字很费劲,赶紧发语音引导薛秉方:“爷爷,您看咱们聊天框左下角,有三道小圆弧,您长按住,就可以发语音给我啦。这样比打字省事。或者您直接给我打电话,点我头像,然后点音视频通话。”

    薛秉方是会发语音的,只是不熟练,有了许佳宁这么细致地又说一遍,他就想起来了。

    收到许佳宁发来的语音后,他直接点了语音条,把声音开到最大,在扬声器下,薛朗锋与秦宛若都听到了。

    薛秉方还笑着回复语音:“好好好,谢谢佳宁教我,我会了。不过电话就算了,干活不方便,咱爷俩就发语音吧。”

    “好的。”许佳宁轻快回道,“您的团队怎么样呀?是薛瞻选的吗?”

    薛秉方继续超大音量听完,然后望了眼薛朗锋与秦宛若,摇摇头回道:“算是小瞻选的吧,不咋地。”

    闻言,薛朗锋与秦宛若脸色都是尴尬一片。

    许佳宁不知情况,还在专心为薛秉方分析,有点发愁又疑惑:“团队不行的话,可以早点换了,薛瞻一直挺细心的,怎么还踩坑了?”

    “没事,有我在呢,会教他们。”薛秉方笑呵呵的,“其实也能凑合着用。”

    许佳宁联想到,薛秉方大概是不忍心解雇人,不禁感慨:“爷爷,您还是心善呐。”

    听到这句话的薛朗锋夫妇,握着扫把的手一顿,脸色好像更僵了。

    有些事,就是术业有专攻。在商界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人了,在这小小的花店里,却变得束手束脚,是绝对的笨拙愚钝。

    “不说他们了,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你想要什么样的效果。门我还是定了红木门,感觉好看。”薛秉方道。

    “我也觉得。我是想契合主题色,整体是黑色为主调,但那样显得太沉闷了。偏红色的门能冲淡一些,看上去会更舒服。”许佳宁答,“而且我的花店叫‘红豆’,家里的旧花店从小到大一直也都是红木门,这是肯定不会改的。这些薛瞻应该也知道,是他跟您说过吗?”

    有很多东西,是久经岁月,仍不愿变更的。

    “是啊。”薛秉方温声回道,“我还在法国时,就经常听小瞻说起你的花店是什么样子了。感觉要么就是经常去,要么就是心在那里,记得深。”

    又或者,是二者的统一。

    “我看你俩有默契,能想到一处,真好。”

    薛秉方很是喜欢许佳宁,跟她聊天时,她显得很自然,并不扭扭捏捏,聊起装修,也很专业,是那种很踏实严谨的性子。

    又因为他是薛瞻的爷爷,许佳宁言语间总在关心他,带着满腔真诚。

    薛秉方心里总在感慨,这样一个聪明能干又温柔的女孩,也难怪孙子薛瞻那么喜欢。

    “对了,爷爷,我虽然主题色定了黑色。但我跟薛瞻说的五彩斑斓的黑……”许佳宁一窘,“就是一个不成熟的构想,您不按这个来也行。”

    “但我这老头子其实已经有想法了。”薛秉方说出个人构思,“我准备做两扇窗,就按你所说的效果来,你耐心等着就成。”

    发完语音后,薛秉方抬起头,看到薛朗锋与秦宛若收拾完了地面的卫生,正在小角落里洗手。

    如今花店里还没通水通电,他们也渐渐学会了适应装修现场的条件,蹲下身用带来的矿泉水互相浇着洗手。

    原以为足够委屈了,薛秉方看了却笑起来,带着揶揄语气:“还没干什么活呢,这就洗上了?”

    薛朗锋抬起头,有点绝望地盯着父亲,原来刚才的不叫结束,而是开始……

    薛秉方指了指门外,薛朗锋这才瞧见,新的门已经到了。

    薛秉方为花店订制的崭新的红木门,是花梨大板做成的,价格高昂,让薛朗锋一眼认出了。

    “爸,花店的门需要用红木花梨做吗?”薛朗锋心里有点不平衡,“这还专门买木头,快赶上打造皇宫了。”

    “讨个彩头罢了。”薛秉方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再说了,这不是专门买的。你之前想要的那块儿,现在认不出了?”

    薛朗锋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指去敲了敲门板,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后,心里更不平衡了:“我一直想要,想专门做茶桌的,您根本不给。许佳宁也没说要,您怎么就直接送了,还是用来做门?”

    红木花梨常有,可像这块大板这种的品质上乘的海南黄花梨,那是珍贵稀有至极。

    有时,有钱也未必能得到称心如意的,这往往要看机缘。就如这块,其实是薛秉方多年朋友送的。

    薛朗锋心心念念了很多年,可薛秉方一直没提给他的事,没想到,父亲一直留着的宝贝,为着给许佳宁讨彩头,做成了花店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