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The Little Mermaid

    “第一天, 你还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在食堂看见我,并来找过我了。”

    林寄雪没有明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更没提他针对李颂的手段, 只握着货架上唯一一瓶红色的糖盐水, 面色平静道:“在你下午去各个区域踩点,没注意到的时候。”

    林寄雪收起眼底的神色, 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没再跟着一拐三调:

    “而且,人是他自己杀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为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去死吗?如果是这样, 我也没必要带你过来了。”

    说着,林寄雪从放刀的货架中心,取出了一只他藏在这里的布偶娃娃。

    没有双腿。

    和贴在他们房间门牌后面的那只如出一辙。

    范意蹙了蹙眉:“这个是……”

    “可惜你没看到他的尸体, ”林寄雪叹气,“我还挺期待你大吃一惊的模样。”

    范意:“梦里什么都有。”

    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吃惊的模样。

    他或许会,但绝不可能写在脸上。

    “你的意思是, ”范意揣测着林寄雪的话, “因为李颂招惹了你, 所以你对他下手。但是你发现,他可能没死?和这个布偶娃娃有关?”

    林寄雪:“嗯。”

    “这种缺了两条腿的布偶娃娃,有替死之意, 将自己的血掺进去,放在替死者的身边即可。”

    “那家伙把这个东西放在了我身上——趁昨晚我找他聊聊的时候, 他还以为我没有发现。”

    “不过……除了我之外,他似乎还有其他的替死者。”

    “因为他‘死’之后,整个尸体都变得很奇怪, 逐渐萎缩并布偶化,成为一个空心娃娃。”

    林寄雪说着自己的调查结果:“我本来想再等会,多观察一下,刚好你那时喊我,就没再管他。”

    他的语气并无谴责与推卸责任之意,只是在叙述事实。

    “不过,至于替死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复苏,我没能套出来。”

    范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替死娃娃生了效,有人会因他而死,对吗?”

    “……”

    “不是,”林寄雪说,“是因我而死。”

    “我原以为他只在我身上放了布偶,但他广撒网,还对其他人下了手,这是我没有考虑过的情况。”

    林寄雪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一向不喜欢让他人牵扯进自己的私事,无论好坏。

    但李颂和他不一样。

    范意掐住自己口袋里的第三只布偶,心想,这件事,他也有一份。

    在他们房间的门牌后,也被人放了替死娃娃。

    他当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寄雪。

    “……好吧,”范意吐出一口气,暂且略过了这种容易内耗的话题,“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结局已定,没必要花太多心思纠结。”

    “不如和我们聊聊,这里的糖盐水是怎么回事?”

    林寄雪拧开糖盐水的瓶盖,洒出一点在手心里:“如你所见,这是可以对付那些黑影的东西。”

    营业员:“客人你还没付……”

    “是渗透,”林寄雪无视掉营业员的话,“红色的糖盐水浓度很高,能够吸取那些诡物身上的水分,蓝色的几乎没有浓度,会反让黑影或触手吸收水分。”

    “红色的糖盐水虽不至于把诡物身上的水都抽干净,但足够延缓它们的行动。”

    坐过摩天轮后,只要能活着出来,身上就会不可避免地沾到雨水。

    雨水是令那些诡物兴奋的手段,若是没有糖盐水傍身,恐怕性命难保。

    当然,刀也可以对付黑影。

    就是要精准刺入印章,风险要比盐水大许多。

    营业员忍无可忍,插口:“请问三位客人,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没有的话,手上那瓶水,记得付钱。”

    这是明晃晃地赶客吧?

    什么服务态度,一星差评。

    范意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扭头问:“怎么付款?”

    诡物说:“您一个小时的生命。”

    范意:?

    除非他有病,才会做这笔交易。

    拿生命做交换的筹码,是绝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或许有时候,人的生命就差那一分一秒。

    “是吗?”

    沉默许久的南晓雨说话了:“可我们是VIP诶,VIP不是不用付款吗?”

    营业员:?

    “你昨天自己和我说的,”南晓雨适时表露出一点疑惑,“难道规则改了?”

    营业员:……

    忘了,这姑娘昨天来过购物区。

    因为南晓雨是当时唯一的VIP,过来询问的时候,它还单独与她申明了,不需要付款。

    回旋镖扎身上了。

    营业员咬牙道:“……确实有这条规则没错。”

    林寄雪抬头:“这么说,我把你这家店搬空——”

    营业员冷笑:“你要想搬就搬,搬得完都算你的。”

    林寄雪从货架上取下两把刀,递给范意和南晓雨:“算了,我还没那么闲。”

    营业员真的很想让他们滚。

    除了糖盐水和刀,其他的东西都没有被规则具体描述过用途,万一会带来什么诅咒,就不一定了。

    “这个对付那些诡物还算有点用,”林寄雪说,“橘子,你也不能老划破自己的伤口呀,很痛的。”

    范意在店里转了一圈。

    角落有打斗过的痕迹,以及碎了一地的没有清理的玻璃瓶,与血迹。估计是林寄雪干的。

    货架上没有和鱼有关的物品。

    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于是他接过匕首,反问:“我看着像有自虐倾向吗?”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让自己犯疼。

    “也是哦。”

    范意说:“不过,还有两点我十分好奇。”

    林寄雪:“请讲。”

    范意掰手指:“一、李颂的替死娃娃是从哪里来的,他从何知道功效,又放到了多少人的身上;二、那个给糖盐水套上双层标签,又带走了尸体的家伙,是人还是诡物,是卧底?还是说,就是这里的营业员干的?”

    营业员:你们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真的好吗?

    它咬牙道:“这位客人,本店是合法合规的小成本商店,不会出现刻意欺诈消费者的行为,请不要平白污我清白。”

    “哦,这样,”范意说,“谢了啊,还送我一条线索,多客气。”

    营业员:?

    范意不想解释。

    不是别的原因,他只是通过营业员无意间漏嘴的话语,忽然联系上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是消费者,商店不会骗人。

    度假区的各个规则共通,游乐区的商店规则,也会影响到其他地方。

    那么食堂与纪念品一条街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为什么会被允许呢?

    “你有想法了?”南晓雨说,“还找卧底吗?”

    范意:“找,为什么不找?”

    他原以为替死娃娃是卧底放的,结果听林寄雪的描述,更像是李颂做的。

    不过既然有东西带走了李颂的‘尸体’,想必一定有所用处,或是想隐瞒什么。

    再加上他名字的事情,现在有多少个诡物知道?

    或者说,全部?

    也许,卧底不止一个。

    范意冲两人伸手:

    “我想,我猜到卧底接下来要去哪里了,要不要一起去抓?”

    *

    “……”

    游乐区外。

    蒋英一人站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来回踱步,手机上给范意的消息编辑了好几遍,就是没能按下发送。

    须臾,他挨在墙边,试图将耳朵凑到上面,捕捉到哪怕一点微弱的动静。

    他失败了。

    隔着堵墙,他只能听见里头欢快的音乐声。

    蒋英不敢离得太远,只能在原地走来走去。

    倏而,他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蒋英愣了愣,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是一只小小的布偶娃娃,埋在草地里,很难被发现。

    布偶没有腿。

    “?”

    他记得范意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布偶躺在地上,被踩了也没有流泪,反而盯着他,眼神带笑。

    光是看着,便觉一股阴冷的气息缠进骨髓。

    蒋英头皮一麻,他自然不敢把娃娃捡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不断念叨着罪过罪过。

    “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快步绕到另一侧的墙边,朝布偶倒地的位置不断合掌鞠躬:“不是故意踩你的,不要和我计较……”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蒋英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沉稳的女声,肩膀随即被人拍了一下。

    他微微一抖,但好歹没有被吓跳起来。

    毕竟声音听着就是个人,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蒋英扭过头去,不满道:“你谁?走路没声啊?”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没生气,倒有些无奈:“怎么可能没声,你自己没听见。”

    她自表身份:“我是通灵者协会的阿雨,来自专门帮助通灵者渡过难关的组织,感觉你遇到了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吗?”

    蒋英一个人在外面等了半天,本身没有安全感,正要开口诉苦,到半途想起范意的冰冷的提醒,鬼使神差地,到唇边的话语变成了拒绝:“不,不需要。”

    “是吗?”阿雨说,“我看你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才过来的。”

    蒋英白着脸色,往旁边让了让:“我,我没事,我在等我……朋友。”

    虽然他和范意算不上是朋友。

    不过这种情况,也只能说是朋友了吧。

    “这样,”阿雨说,“好吧,是我打扰你……”

    倏然间,她瞳孔骤缩。

    蒋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阿雨一把拽过手臂,甩到了一旁!

    蒋英没站稳,摔到地上。

    他连滚带爬起来,觉得阿雨的表情不对,回头时,才惊觉一道黑影正站在他刚刚的位置上,险些要咬下他的脑袋!

    蒋英心中发凉,一阵后怕。

    “还愣着做什么!”阿雨一把将蒋英拉起来,“快跑!”

    危急情况下,蒋英顾不上思考。只好拔腿跟着阿雨奔逃,那诡物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如盯上他一般,甩都甩脱不掉。

    他拼命喘着气,迈动脚步,可是他原本就缺乏锻炼,没跑出多远,便觉得肺部在烧灼,脚下也越来越疲软。

    阿雨看他逐渐落下,还来拉了他一把。

    “坚持住!”

    “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些东西不敢过来!”

    “快点!”

    力气渐失,蒋英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那黑影挨得如此近。

    阿雨死命拉着他,不肯放弃。

    明明他们是刚刚才见过面的陌生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因为她口中的通灵者协会?帮助别人?

    ……

    蒋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可他却在想,怎么才能甩掉前面这人的手。

    第72章 The Little Mermaid

    死去的人, 尸体会被送到植物园区的滑草场埋葬,他们的灵魂结成果实,生长在玻璃栈道山顶的参天大树上。

    那么, 有人替死的李颂, 他假死的尸体又会被带到哪里呢?

    诡物的东西是种诅咒, 哪怕李颂逃过一劫,之后的经历也必然不会好受。

    经过林寄雪的描述, 再加上方才营业员的提醒,每条线索都在他脑中被过目,到了需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被翻找出来。

    范意想起了一件事。

    他见过的。

    空心娃娃, 他之前见过。

    那些被高高悬挂的尸体。

    血肉模糊,被拔了舌,砍了腿的尸体。

    第一天在西侧大堂, 第二天在中心广场。

    将他们放下来的时候,这些人的身体已经僵硬,显然死去很久。

    很多人都在注意这些尸体的身上是否还存有着指向怪谈真相的线索,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尸体的皮囊。

    范意当时便觉得怪异。

    那时的尸体早便出现全身性尸僵, 皮肤萎缩,又冷又紧,可范意将其放下时, 尸体的某些地方却意外地软,压上去有种按空的感觉。

    他以为是诡物拿走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是他们正逐渐变空。

    范意不认为这些人全都是“替死”的受害者。

    他们空心化的速度显然很慢, 死去很久,才发生一点点变化,与林寄雪描述下的李颂不同。

    这种模样, 或许与那两只被拔舌悬吊,以及失去双腿的两种布偶娃娃有关。

    他努力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和那些人有关的故事。

    第一天,入村。

    第二天,旅店西侧大堂,悬挂十个人,被而死拔舌。

    第三天,中心广场,悬挂十个人,死因各异,但无一例外被断腿。

    至于第四天……

    虽然这地方剩的人很少,但还是够十个人,留给明天的。

    尸体在其他地方死去,却被特地搬运到旅店与中心广场,必然有其缘由。

    范意总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熟悉。

    尸体的移动,被搬运。

    南晓雨的描述中,被卧底拖到小吃街,再送往通道的死人。

    第一天在游乐区,被诡物咬掉头的无名尸体,死去后依旧踉踉跄跄地往一个地方走。

    源源被送往滑草场的人。

    就像……他们将去往自己应到的刑场,成为一个巨大的埋尸之地。

    某个想法不合时宜地浮上范意的脑海。

    这里到处都是“死者”。

    他们无处不在。

    除了第一天的西侧大堂,与第二天举办过开园仪式的中心广场。

    于是第二天的西侧大堂,和第三天的中心广场,出现了尸体。

    这两个地方存在着不可知的危险,但在出现被悬挂的尸体前,还没有死过人。

    而其他所有区域,都埋下了在各个地方死去的人。

    所以——

    作为度假项目的几个园区先不必说,一定有牺牲者的存在,尤其是植物园,遍布死气。

    就连污染不高的温泉密室里,也藏着被肢解的,泡在罐子里的小孩子的尸体。

    如果说,每个地方都要出现死人的话……

    唯一还没死过人的地方,是餐厅。

    范意把这个猜想按在心底,在未确凿的情况下,没有轻易说出口。

    南晓雨说她给卧底下了药,距离药效发作大概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准确无误地把人抓住揍一顿,他自觉在心中起草一个小小的计划。

    不需要着急。

    猎物自然会落进网里。

    “嗡”,手机震了一下。

    这时候给他发消息?

    范意去看,发现消息竟有好几条,不解开锁屏,根本扫不完。

    陌生号码(30600000002):柑橘。

    是个他没有去记过的号码。

    陌生号码(30600000002):就是,刚刚游乐区的外面有怪物,追我。然后我逃了,我现在在一处很奇怪的迷宫前面。

    陌生号码(30600000002):能来接下我吗,求你了求求了。

    范意看着陌生号码头顶的数字,思索了一会儿。

    会这么给他发消息的人,他已经想到是谁了。

    范意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一直没问过蒋英的手机号码,但他确实给了蒋英自己的联系方式。

    反正这里的电话号也好记,是房间号+一串零+床位的组合。

    行吧。

    他在营业员“谢天谢地”的目光下走出商店,给蒋英回话:迷宫?什么样的?你那边还有别人吗?

    按这几天的调查来看,整个度假区里应该只有一个迷宫,它位于植物观光区,花园内部。

    可是,植物园区离游乐区并不算近,蒋英那种畏畏缩缩躲在后面的人,在不确定花园是否危险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绕道跑到那里?

    是诡物将他逼到花园,还是被人诱导?又或者……

    而且,偏偏是花园。

    能够从外部直接连通植物区,不需要单独认证的花园。

    范意确信自己没有和蒋英提过这事,那么,他从何得知呢?

    疑虑刚刚冒头,就得到了对方的答复。

    陌生号码:是一个灌木和花草组成的迷宫。身边有人,是个女的,她说她是通灵者协会的人,把我带进来的。

    陌生号码:有个没头的怪物堵路中间,前面是个三岔路口,我没乱动啊,就是,怎么办?

    通灵者协会。

    阿雨?

    范意的脸色倏然一变。

    他想起昨夜在纪念品一条街探索时,蒋英接到了一通陌生的来电。

    是阿月拨过来的,接通的人是蒋英,却是在对范意说话。

    那是蒋英死前的十分钟,他和阿月在一起。

    也就是说,在未来的蒋英死前,范意一定和阿月见过,并向对方提供了消息。

    让他在关键时刻,借用蒋英的号码,向过去的范意传递线索。

    这也是范意放心让蒋英一个人待着的原因。

    因为他还没见到阿月,蒋英也是。

    此时此刻,他觉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点。

    那便是当来自未来的信息抵达过去时,未来也将随之改变。

    阿月和阿雨同是通灵者协会的人。蒋英和阿雨待在一起,很有可能和阿月碰上。

    这么快就到来了吗?

    范意打字:你别动,别和阿雨接触,我现在过来接你。

    陌生号码很快回复:迷宫门口有怪物,你能行吗?

    范意:……

    你在质疑你橘哥的能力。

    类似黑影、触手这种没有高级灵智的怪物,是最好对付的一类诡物。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还接什么委托,回去洗洗睡得了。

    他撇撇嘴。

    在关闭对话框前,范意留了个心眼,敲出万能公式:在我过来之前,你帮我一个小忙,怎么样?

    陌生号码:什么?

    范意:待在原地别动,要是我过去看不见人,你死了。

    见着范意脸色微变,林寄雪把头歪过来,扫了眼他的屏幕,问范意:“你怎么啦?”

    “没什么,”范意收起手机,继续之前的计划,“出去吧,去餐厅。”

    “不去接人?”林寄雪显然看到了范意手机上的消息,啧啧两声,“言而无信啊。”

    范意无所谓:“它想引我们到花园,那就让它在那里干等着好了。”

    “什么什么,”林寄雪说,“是诡物吗?可是我感觉语气学得很像哦。”

    “隔着屏幕和现实是两码事,”范意说,“你觉得你在网上的画风和现实一样吗?”

    林寄雪想了想:“一样啊?”

    一样你个鬼。

    要不要他翻聊天记录出来看看?

    “……”

    范意的语气低了下去,抽出一点耐心:“其实从他没有跟进游乐区,以及植物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我告诉了他随意进入这些地方的下场。他怕死,所以哪怕被丢在外面,也不会轻易尝试。就算硬拉着他进到未知的地方,他也不会去的。”

    “哪怕是他的确可以进入的花园。”

    范意说完按了按额角,他讨厌分析,更嫌解释麻烦。

    好在林寄雪不用他多说,也没问为什么去餐厅。

    他直接长“哦”了一声,笑着掐断了这个话题,另外起头:“好吧——现在过去,会不在餐厅的开放时间内哦。”

    “我知道。”

    “知道就可以,”林寄雪比了个简单的手势,“那走吧。”

    这俩人的话题跳得太快,南晓雨走在边上,没去看范意的消息,不过她向来敏锐,单听一些只言片语,再加上范意对林寄雪的,也能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多问了一句:“你不打算管你那个新人了?”

    “我管有用吗?”范意说,“他违反了规则,早晚有被诡物找上的时候。像黑影触手那些还好,如果是没有形体、无法抵抗的规则杀,谁都阻止不了。”

    “我也是人,不可能和阎王博弈,在无头绪的情况下,凭空把那家伙弄回来。”

    范意抿住了唇。

    说到底,他为什么非得顾及别人的生死。

    “……”

    他搓着手指,无端地心生一股浓浓的厌恶感。

    这厌恶不是对任何人出现不悦的情绪,而是针对他自己。

    因为他每次抱怨,回想过后,都发现自己怪不了任何人。

    是他不思进取,是他尽会闯祸,是他什么都做不好,也是他自己扔掉了能保护自己的护身符。

    他自找的。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掉吧。”

    范意轻声道。

    *

    餐厅外。

    阳光洒在树荫顶端,在阴影中央落下细细碎碎的斑驳,童沁单手拎着根棍子,把红发扎成一束马尾,面色不善,冷冷地看着面前笑容热情的工作人员。

    “这是本餐厅新推出的新品甜点,”工作人员抬着一个试吃盘,殷勤道,“您要尝试一下吗,客人。”

    新品散发出诱人的奶油香,做成小鱼的形状,上面还挤着甜甜的草莓果酱。

    方晴面色惨白,她拉着童沁的手,拼命摇头,止不住地颤抖。

    童沁不快道:“我们不需要甜点,也不参加海上项目,不用来烦了。”

    “好可惜,真的不试试吗?”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摇头:“你们是那女孩的同伴,我还以为你们和她一样,愿意前往乐园呢。”

    童沁蹙眉:“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神秘地笑了。

    它说: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第73章 The Little Mermaid

    雨音连绵不绝。

    范意站在温泉区的门口, 撑着一把红伞,木制的崭新门牌就在眼前,水珠附着在上面, 再一滴滴滚落。

    他却嗅见了浓浓的水臭, 以及内里腐烂的味道。

    写下童谣的小孩就站在范意的旁边。

    它没停在伞底, 一捧接一捧的雨从它身上穿过,小孩漠然抬眼, 雨打在身上,就像淌下了一滴泪来。

    “我找不到,”小孩说,“在哪里。”

    “我的尸体。”

    *

    一个小时前, 游乐区。

    一滴水从天而落,砸进了范意的掌心。

    他倏然抬头,又浓又黑的乌云在头顶缓缓聚拢, 铺了厚厚叠叠一层,挡住强烈的阳光,周遭迅速变得黑暗, 本就潮湿的空气更加压抑, 又闷又冷。

    范意用手接住雨点, 停了一下。

    “下雨了?”

    度假村的雨,总来得十分突然。

    不出几秒,从天而降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泼了下来, 哗啦哗啦地吵。

    范意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身上的衣物还没彻底风干, 须臾被再度打湿。

    接着,有人范意的头顶撑起了一把红伞。

    “我真有先见之明,不用夸。”

    林寄雪语气轻快, 自顾自地点了下头。

    他的伞够大,足以撑下三个人,虽然身上还是潮潮的,但总算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了。

    范意感受到头顶不亚于诅咒的阴冷气息,制成伞面的皮泛着带粉的红,颇为眼熟。

    他移开目光:“你这把伞?”

    林寄雪来温泉区找他们的时候就带着,他记得今早对方出门时还没这玩意,事情太多,一直没问来头。

    不是从购物街那些商店里弄来的吧?

    林寄雪:“从那个商店里顺的,反正总是下雨,淋着太讨厌了。”

    好吧,完全不意外。

    他只无语了一瞬,便收拢了情绪。

    比起这个,范意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游乐区怎么会突然下雨?

    他仰头,眺望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轮,隔得太远,没法看清轿厢附近的景象,就算拿手机调整变焦倍率,画面也极为模糊,被泼天的雨水完全覆盖。

    照理来说,下雨时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是相分隔的。如果现在游乐区还有人,能凑够十人坐上摩天轮,触发下雨机制,下的也只会是对方一个人的雨。

    除非——

    有别的东西,把他们拉入了雨中。

    这个猜都不用猜,他就知道会是谁。

    游乐区的广播随着暴雨突兀地切了歌,重新循环起那首调音诡异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

    一双冰凉的手猝然从另一侧抓住范意的胳膊,拉扯着嘶哑无感情的嗓音,唱着童谣的后续。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过来找我?”

    是那个小孩。

    它突然出现并出声,仰起头,浑浊的一双眼来回扫视过他们一圈人,面无表情,冷声说:“你去看过我的尸体了?”

    范意挣开小孩的手,按住腕子:“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令我讨厌的气息,”小孩说,“下雨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

    “人鱼的腐烂气味。”

    人鱼?

    南晓雨的指缝中,银针蓄势待发。

    哪怕范意正状似自然地与对方沟通交流着,但回忆起剧场的种种,对于这个诡物小孩,她也不敢放下警惕。

    范意往南晓雨身前挡了挡,没让诡物注意到这些小动作:“所以你特地把我们拉进雨中,是想做什么?”

    小孩说:“交易,你忘了?”

    他扭过头,看着摩天轮附近如水幕般泼落的暴雨,与时不时划过夜空的惊雷。

    它说:“上面的人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需要有一个人待在摩天轮里。我能控制水不淹没轿厢,只要替我维持住这场雨。”

    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它才能出现。

    林寄雪笑了,刀子在手指间打转:“哎呀,好难的要求呢,你说,我们凭什么答应你呀?”

    小孩没管他,它扭过头,盯着范意:“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范意:“餐厅。”

    这还没出游乐区的门呢。

    “你们分三路,”小孩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话语无起无伏,却依旧掺了少许拐着弯的恶毒,“一个人到摩天轮里,去维持这场雨;一个人去餐厅,做你们原本要做的事;另一个人带我,拿我的东西。”

    它说:“不同意,你们就全都去死。”

    *

    时间回到现在。

    范意迈入室内。

    雨中的温泉区没有工作人员存在,他收了林寄雪给他的伞,差点被这伞咬了一口,雨水抖落,漫在地板上。

    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诡物的要求。

    林寄雪去坐摩天轮,南晓雨一人到餐厅那边,而范意跟着诡物重回温泉。

    不为别的,只因交易的条件谈拢,对他们有利。

    每次和这小孩接触,范意都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这片深海,包裹在海中的气泡世界,模仿陆地,水上乐园,坟墓。

    两侧的蜡烛还是那样长,安静地燃烧着微弱的火焰,连成映照着走廊的一片。

    “好难闻……”

    范意先前过来时还不觉得,或许是因为没下雨的缘故,香气并不浓郁。

    此时的空气被雨打潮,原本无味的室内,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味。

    就像旅店房间内的熏香。

    是这些蜡烛。

    蜡泪在滴落,烛身却一直未缩短。

    范意身侧的小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是被吓的。

    刚迈入这里,它死白的皮肤上便出现了一道怪异的红痕,逐渐起泡,如被烫伤。

    范意发现了这点,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

    看来温泉区内部的确存在着能够针对这些诡物的东西,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能让诡物的形体被破坏侵蚀。

    他回想着这里的一切异样,雨天在温泉区消失的工作人员,浓烈的香味……范意试着拆下一支烛台,想吹灭蜡烛。

    没有熄。

    “吹不掉的,”小孩按住自己被腐蚀的地方,“这些蜡烛是用人鱼的油膏制成,本身能就够长明,加上有……保护,不会轻易熄灭。”

    人鱼膏。

    范意低声道:“用于墓穴照明的蜡烛。”

    果然如此。

    整个度假村,既是实验,也是坟场。

    小孩推了范意一把:“别做这些无用功了,你快点,带路。”

    范意立刻不高兴道:“别催。”

    小孩只说:“我不能久待。”

    范意当然清楚这点。

    他又不瞎,从对方正变得溃烂的形体上就能看得出来。

    “你说,”范意故作随意道,“委托是双向选择,你既然要使唤我们,是不是也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了?”

    “别忘了,你的东西都还在我手上。”

    指纸飞机,以及去向他尸体附近的路。

    “你是在威胁我?”小孩半回过头,“还是你觉得,我会怕?”

    它忽然笑了,莫名把话题拐向别处:“不过你确实有谈条件的资本,委托所很有名,身为阴间的办理处,却光明正大地在阳间设立。”

    通灵古店创立的初衷,是对诡物进行管理、收容。

    “可是,我们的诞生源于深深的怨念,不少家伙甚至没有理智,不是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东西,都喜欢被你们多管闲事的。”

    这小孩只是模样看着不大,实际懂的却多,说不准真论起年纪来,能有数几十年。

    小孩慢慢扭头:“施行人世的那套法则,在我们的世界根本行不通,和你们不同,我们永远是不愿安分的恶鬼居多。”

    范意接话:“所以古店后期才会转变成自愿交易的形式,以委托的名义。”

    即便如此,通灵古店依旧属于阴间设立的官方组织。

    范意继续道:“我刚才说的压根算不上威胁,你就当官方人员例行问话。”

    “之前就讲过,交易是双向的,你付出,我也付出。”

    “你得到,我也得到。”

    谈话间,范意已经把小孩带到了原先密室所在的地方。

    很奇怪,范意确信自己不会记错,可现在那扇门的位置,竟变成了一堵厚厚的木墙。

    在雨时会被隐藏起来吗?

    范意把手按在上面,敲了一下,居然还是实心的。

    和墙壁牢牢固定在一起。

    小孩看出来了:“看来它们不希望我找到自己的身体。”

    越接近原本密室的位置,蜡烛的摆布越密,浓烈的香味熏得人头疼。

    要消耗不少人鱼膏吧?

    “不着急,”范意说,“我有办法。”

    他拿出口袋里的布偶娃娃,三只。

    范意学南晓雨,把布偶娃娃装在密封袋里,眼泪收集起来,满了整整两袋。

    还有一只没有腿的,不会流泪。

    范意把那两袋搁在一边,将无腿的布偶放在了密室位置的门口。

    周围的水奇迹般地避开了这只布偶,往旁边晕去,门也慢慢显形。

    布偶的眼泪就是雨。

    而这只布偶,不会流泪。

    小孩低头看着:“你有这个东西,的确会方便许多。”

    “不过它已经吸过了人血,是苏醒状态,只要给这家伙喂血的人出了事,带着它的你,可能会死。”

    果然,这小孩知道替死娃娃的事。

    范意边开门边问:“它是什么来头?”

    小孩别过头:“女巫的替身。”

    “女巫?”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兔子(讹兽?)、陵鱼、女巫、人鱼。

    这些东西混乱在一起,像一团被猫扑玩过的毛线,解也解不开,感觉哪里都缠着,哪里都差一根线头。

    进入密道后,小孩离它被肢解的尸体越来越近。

    它总算产生了一些微弱的感应,在罐中液体的隔绝之下,能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东西就在前面。

    毕竟是它的身体部位。

    它心情好,难得多说了一句:“这里的所有布偶娃娃,都是被女巫诅咒过的产物。”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起源于一条爱上了人的人鱼,和一个深居海中的女巫。”

    *

    “人鱼为了爱情向女巫许愿,让她能够去往陆地,与爱人相见。”

    “然后人鱼失去声音,得到双腿。”

    “女巫拔下了她的舌头,封住了她所有说话的能力,她只能闭嘴,成为一个漂亮的哑巴。”

    “可是人鱼最终也没有得到爱情。”

    “她用她的腿行走陆地,每走一步就疼痛欲裂,如在刀尖上跳舞,她失去声音,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看着爱人与其他人幸福美满。”

    “也许她的爱人并不爱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在爱人新婚的当晚。她向女巫再次许愿,用自己的一头长发,换来了能杀死爱人的匕首。”

    “只要杀死爱人,一切就能回到原状。”

    “但是她没有。”

    “她依然爱那个不爱她的人。到最后她后悔了,她希望能看着他好好活下去。”

    “于是趁着夜色,人鱼逃离了爱人身边,回到那片海。”

    一边讲述,小孩终于来到了密道的最深处。

    范意他们先前离开时,就没关上过门。怕它再次阖上,还找了个东西抵住。

    现在,里面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小孩无神的眼底。

    它的身体……

    小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的时候,还是心生起无边的怨恨,从头缠到脚。

    它边走近,边说:“没有杀死爱人,人鱼就会成为海中的泡沫……在绝望中沉沦碎裂。”

    “绝望能吞噬一条人鱼。”

    “最终,人鱼想到了新的办法,她带着匕首,杀死了诅咒她的女巫。”

    “女巫口中的那把匕首只为杀死爱人而存在,但人鱼……成功了。”

    第74章 The Little Mermaid

    “人鱼杀死了女巫。”

    小孩把手指贴在罐子的玻璃壁上, “哗啦”一下,直接敲裂了装着它肢体的罐子。

    原本外壳坚固无比,无法被人生硬打破的罐子, 在小孩的手中宛若泥沙, 一击就碎。

    “终于找到了……”

    小孩的故事没再继续讲下去。

    罐中的不明液体流淌满地, 而失去液体封存的肢体,也迅速开始腐烂。

    逐渐变成一捧污浊的泥。

    也是, 这些尸体,其实早该入土了。

    小孩看也不看,直接踩在了那些泥上,故技重施, 用手按住了第二个罐子。

    它似乎根本不怕被工作人员发现,罐子哗啦啦地碎了满室,弄出极响的动静。

    “那你呢?”

    范意没有问人鱼的后续, 而是抽空问它:“你,和那个没有舌头的孩子,又是因为什么, 落成这种下场?”

    在剧场里, 他曾通过所谓的VIP剧目窥见过真相的一角。

    聚在一起的兔子, 死去的一只,孩子,纸飞机, 它们将要前往的乐园。

    而两个孩子埋葬了兔子过后,便以残酷的模样, 死在雨中。

    “……你知道这是哪里吧?”

    小孩碾住最后一块黑泥,转身望向范意:“你在问我?我还以为你要问人鱼是不是爱上了女巫,这种问题。”

    “怎么可能, ”范意说,“你自己都说了,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范意叫它:“阿时。”

    诡物顿了一下。

    这是它在植物园区时,告诉范意的名字。

    它自然不至于直接把自己的所有暴露给范意,双方都有所保留,“阿时”只是个昵称。

    可忽然听到范意这样叫,阿时并不存在的心中,仍然涌上了一股名为“久违”的情绪。

    “也是。”

    地上的水漫开满地,范意往后退了两步,避免污泥沾到脚。

    阿时抱起最后一个没被摔碎的罐子。

    里边泡着一条舌头,显然,这部分不属于它。

    尸体全部变作腐烂的泥后,阿时的躯体回光了一瞬,身上的灼伤的蔓延有明显减缓的迹象。

    只是一瞬,下一秒,伤害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扩散。

    似乎是不可逆的。

    “因为人鱼欺骗了女巫。”阿时说。

    它把罐子交给范意,才腾出手去压住身上的伤,接着,很轻很轻地开口。

    “人鱼之所以要交换双腿,走上陆地,至死也要走到对方面前。是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人鱼所爱之人,而是她的仇人。”

    “那家伙欺骗了她唯一的妹妹,未经世事的天真人鱼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义无反顾。”

    “随后,人鱼在深海中歌唱。她的妹妹,失去换来的双脚,安静燃烧。”

    “到死还以为,那个人是爱她的。”

    “所以,人鱼为了复仇向女巫许下心愿。”

    “她原本打算亲自报仇,可她在接触中发现,她的仇人,并非她能够轻易杀死并折磨的普通人。”

    “是乐园的创始人。”

    “人鱼因此而折返,重新与女巫交易,要一把能够将一切复回原点的刀。”

    “女巫回应了她的愿望,告诉她,用这把刀,可以刺进悲剧起点的胸膛,也许是你爱人的胸膛。”

    “女巫警告人鱼,在使用这把刀之前,人鱼不许流泪,否则灵魂就会成为布偶。”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吗?

    也许对诡物来说,是的。

    在打碎盛装它尸体的罐子后,阿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它的躯体彻底消亡,倒恢复了一些感知力。

    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处墙壁上。

    “那个方向,”阿时说,“找找往那边走的路,你应该把这里摸清了吧?我没来过,帮忙带路。”

    这使唤人的语气让范意很不爽。

    不过为了利益着想,他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径直上前。

    走的时候,阿时没有闲着,继续讲述它未说完的故事。

    称之为怪谈。

    *

    人鱼用长发和女巫做过交易后,带着那把匕首,回到了岸上。

    她不可能不忍心对仇人下手,只是在她动手的那一晚,人鱼忽然发现,躺在她眼前的家伙,根本称不上是悲剧的源头。

    她的妹妹向来心高气傲,喜欢上乐园的创始人也无可厚非,但她依稀记得妹妹消失的前一晚,带回来一条漂亮的贝壳挂坠。

    现在,这枚挂坠正被眼前的家伙挂在脖颈上。

    是一对的。

    妹妹因何而消失?

    人鱼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回了趟深海。

    她在妹妹的遗物中,翻找到了一只小小的布偶娃娃。

    人鱼认得这只娃娃,是妹妹离开深海的那天,鬼鬼祟祟带回来的,还说要好好保管,不能让它受到伤害。

    现在,娃娃没了双腿。

    她撬开娃娃的嘴,里面也没有舌头。

    女巫是妹妹的朋友。

    她却拿走了妹妹的声音,妹妹的鱼尾,给了她一双没有用处的,会痛的腿,最后也一并不知所终。

    这只布偶娃娃亦然。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捧着娃娃,擦掉娃娃眼角的泪水。

    她一定也向女巫许过愿望。

    可妹妹许下的,究竟是什么?

    值得遭受这样的诅咒?

    她慢慢敲开贝壳,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用石块写下的古老语言。

    “乐园。”

    可是现在还不行,她不能哭,不能流泪,否则诅咒就会反噬。

    怀着这样的心情,人鱼倔着脸色,将刀子刺进了女巫的胸膛。

    如此诅咒生效,周而复始,回到原点。

    一阵天旋地转。

    等人鱼回过神来,她已经重新回到了海底,仿若时光真正倒流,她看到了早已被浪冲走的沙堡,被大鱼吃掉的小虾——就像是,回到了悲剧还没发生的从前。

    她再回想起那句让一切回到原点,于是急忙赶回去。

    她想见见自己的妹妹,看妹妹是否真的能够回来。

    人鱼如以往一般,在海中飞快又自由地游动着,偶尔跃出海面,去看广阔的天,远处陆地的景,蓦地生出艳羡与向往。

    而故事,也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小孩低语:“你得到什么,就要因此付出什么。”

    到最后,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刻骨。

    “故事的结局,是人鱼回到她们的居所,原本的惊喜被恐惧替代,最终流着泪水杀死了她死而复生的妹妹。”

    “至于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不过我想,可能就像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猴爪①那样,就算人鱼的妹妹回来,也不再是原本的那条人鱼了。”

    范意无端回想起竖立在纪念品一条街外围的一段话。

    【这里的任何交易,都将付出代价。】

    “至于我们这种东西……”

    阿时笑了一声:“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了代价的,囚徒而已。”

    “起初,这里是关押女巫玩物的收藏室,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监狱。”

    “死去的越多,憎恨女巫的就越多,慢慢的,等这里不再有活物后,就成了坟墓。”

    “坟墓永远是坟墓,哪怕为了蒙蔽自我,将此处改造得再光鲜亮丽,也变不了原本是座海中坟的事实。”

    *

    “女巫不是死了?”

    范意忽然扭头:“如果你们也因为和女巫做了交易,被困在这里,那么回到原点之时,你们的代价也会因人鱼的行为一并清零吧。”

    他说着走到了阿时要他带的地方,推开通往后院的推拉门,雨流如注,外景一片如死的昏暗。

    范意记得很清楚,雨前温泉区可没有这扇门,也看不见这座后院。

    这就是属于温泉区的,只在雨中出现的,多出一部分的地方?

    外围都是树,密密麻麻地布着,将这片方圆之地彻底围住。

    阿时要范意带它来这里,或许与温泉区埋下的东西有关。

    范意:“既然这里,是女巫缔造的收藏室的话。”

    阿时静了一会儿,才说:“女巫没有死,她就在海底。”

    女巫没有死?

    范意想了想,回忆着小孩说过的话,猜测道:“是因为人鱼在杀死妹妹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吗?”

    阿时点头:“人鱼中计了。”

    “她那几天经历的所有,都是女巫送给她的一场幻梦,当她哭泣的时候,诅咒彻底反噬,人鱼的灵魂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女巫的归属物。”

    人鱼死后,身体会成为海中的泡沫。

    “她的妹妹,也是那样消失不见的。”

    后院是一块土质松软的草坪,站在这里,阿时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显虚弱,身上的污染在源源地向土下流动,连它的形体都在缓缓变得透明,仿佛马上就要溃散。

    阿时的语气却没有变:“女巫把人鱼的灵魂,做成一只布偶娃娃,埋在了她的海中坟墓里。”

    “而人鱼也在死前明白了一切。”

    “她怀着强烈的憎恶成为泡影,这种情感让她成为了诡物,可是灵魂变成布偶的她掀不起风浪,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里,慢慢和这座巨大的坟墓融为一体。”

    “随着时间推移,她将要冲破桎梏,以另一种形态重新醒来。”

    阿时踩着脚下:“这就是最初埋葬布偶的地方,现在,她的情感已经流进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与山脉,不断地撷取我们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凭依,成为她与这座坟墓的一部分。”

    “被同化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植物区那棵会开花结果的树吧?”

    下雨是她在哭。

    如果人鱼从未向往过陆地,从未结交过女巫。

    然而既定的命运,再后悔也无法转圜。

    范意明白了:“所以你和我的交易,就是这个意思?”

    只有同样无法消解的憎怨,能够对抗憎怨。

    诡物恐慌于自己的消失,所以拉拢活人来到此处,予以同样的痛苦、折磨,拔舌断腿,将尸体埋在度假村的各处位置。

    对付将吞噬它们的人鱼。

    温泉区之所以污染最低,是因为人鱼本身并未苏醒,力量扩散到了各处,只余下一点点,在雨中的后院。

    又因温泉区埋葬着她的本体,寻常诡物不敢靠近,也不敢设计必死的陷阱,只敢用……少许存在于密室里的残肢,来进行微弱的抗衡。

    “你也看到了,”阿时说,“这里的蜡烛都是人鱼的油膏,其实早被同化了。世事就是这样,越挣扎,越发现自己无力回天。”

    所以这则怪谈,才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苏醒,将上千人囊括入它们的领域之中。

    诡物需要人,需要大量死去的人来压制人鱼。

    而人在这里存活得越久,最后死去的时候,才会越不甘心,越愤怒。

    这样一切就连上了。

    范意冒着雨,走到后院中央,就像委托中说的那样,将装着舌头的罐子摔在地上。

    砸进泥土里,没碎。

    阿时过来,把罐子碰裂。

    霎时间,某种强烈的怨气几乎覆住整个后院,液体和雨水混合漫开,舌头掉落在茂盛的草地里,被周边的泥土吃掉。

    范意看着这条舌头慢慢变黑,似乎听到了某种遥远的歌谣。

    “五兔子莫名死掉……”

    “谁是五兔子?”

    他想起那个失去舌头的小孩。

    无舌小孩的身上没有恶意,每次出现,除了扮演话剧那回,都只不断地重复着低头。

    与其说无恶意……

    不如说,它的一切情感都是空洞的。

    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毫无怨言吗?

    怎么可能呢?

    范意曾听叶玫说过,万事万物,都有成为诡物的潜质。

    人也好,动物也好,或者隐藏于浮世中不轻易露面的非人灵族也好。

    活物要成为诡,必须抛却生前的身体,也就是死去,让被躯壳储存的记忆与情感,完全回归灵魂。

    否则,便不算完整。

    如果没有浓烈的恨意支撑。

    那个无舌小孩,怎么会在死后成为诡物呢?

    它的情感,被浓缩在一条舌头当中,它最后的身体被泡在罐里,彻底封存。

    难怪诡物会对阿时心生恐惧。

    真正杀死阿时、囚住阿时的尸体、不让阿时解脱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只要尸体还在,没有腐烂,就会被束住,灵魂不能离开。”

    “当然,它们为了避免被报复,借用人鱼的力量,将牺牲品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布偶娃娃。还特地找通灵者合作,让加害同伴的通灵者,成为罪魁祸首的替罪羊。”

    “身躯不烂,死时的痛苦,永远停留。”

    阿时最清楚无舌小孩的怨念有多强烈。

    在这里释放,它的怨念能短暂地与人鱼相抵抗,虽然阿时的核心目的并不在此,但可以短暂地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只是随着舌头成泥,当所有情感回到无舌小孩身体里时——

    这里会不会乱呢?

    范意在人鱼的地盘撑起伞,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时:“说。”

    “……”

    范意问:“你是兔子吗?”

    第75章 The Little Mermaid

    “不是。”

    *

    餐厅门口。

    南晓雨抱着手臂, 靠在房檐下避着雨,脚底无趣地在地面画着圈圈。

    惊雷正在劈落,频繁且密集, 焦了周旁高大茂盛的树。

    然而那棵树仅仅是冒了须臾的烟, 连火星子都没见着一点, 转瞬又恢复如初。

    唯有乌黑的部分摔落在地,昭示着这棵树刚刚经历过什么。

    树的枝顶迅速抽出新芽与叶。

    南晓雨静静看着被她放到树底的人形。

    范意没有和她讲过具体要做什么, 只说了要来餐厅,至于来餐厅之后,一概没有提及。

    她和范意没什么默契,也自然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比如明明可以随时丢下当探路石的新人,他非要带着。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她也不会去苛责什么。

    何况她才和范意结识一天, 仅仅合作过两次的交情,实在称不上相互熟悉。

    换做旁人,到这里可能就一头雾水, 失去目标, 只知等待下一步指示。

    然而她是药师, 对怪谈本身,就有着自己的见解与判断。药是她下的,她最清楚, 也有想法。

    她的目的性很强,不需要别人提醒她接下来该做的事。

    南晓雨贴在餐厅附近的建筑底部, 戳开一瓶小小的口服液,稍微清理了下身上因各种原因而附着于体内的污染。

    又一道雷“轰隆”劈到树头,径直贯穿树下, 电流的声响噼啪,迸溅出少许火花,随着枯枝坠地,那具被她故意丢在树下的人也随之倒下。

    他被雷劈中了,如此的痛苦,都挣不开药性。

    那个被她下过药的卧底。

    她在去餐厅路上就顺利捡到了对方,浑身疲软无力的人倒在路的中间,但他的意识却无比清晰,五感甚至比先前更加敏感。

    他被南晓雨一手拎起来,搜过身,拿走一切有用的东西后,拖到了树下。

    南晓雨三番五次地感受到了卧底难以置信、如烧着火的目光。

    她全然不顾,找个了好位置,摆好姿势,让雷送他去死。

    在确认对方再无爬起来的可能后,南晓雨才慢慢走到尸体跟前。

    尸体正在变成了一具空心娃娃。

    南晓雨面露不悦,把手背到身后,她轻轻在焦尸身上踢了一脚,让焦尸的身躯翻滚到正面。

    面目全非。

    她摊开掌心,中间躺着一只笑容灿烂的,没有双腿的布偶娃娃。

    果然,卧底也有替死娃娃。

    难怪他光明正大,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保命的手段。

    现在看来,替死娃娃已经生效。

    今天又是谁会死?

    是她吗?

    还是其他人?

    南晓雨不再停留,趁着大雨,旁若无人地转身,步入餐厅的后方。

    *

    “……咦?”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太长。

    原本只在游乐区,及周边的部分范围落雨,但久而久之,连植物园区都受到影响,来势汹汹的骤雨淅沥地润饱花园的每一处花草和土壤。

    和雨一起泼下的,还有血。

    蒋英半张开嘴,摔倒在地。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混着不断砸落的雨点,被洗涤冲刷。

    他叫不出声,更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蹭着地面后退,眼睁睁见着眼前被冷雨一滴一滴凌迟的人——全身迅速溃烂软化,接着跪倒地面,彻底摔在蒋英的旁边。

    每有一滴雨砸下,对方的身上就多出一个血红色的窟窿。

    这么大的雨……

    不消时,方才还在蒋英旁边的人,就成了一滩血水,只剩下雨无法溶解的骨,森森发白。

    一只没有腿的布偶娃娃从对方身上滚了出来,碰到蒋英的鞋尖。

    这残忍的画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一滩血水——

    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蒋英直觉这个布偶娃娃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敢踢,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像被刀割了一般,火辣辣的难受,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爬了好几下,才支着软掉的双腿,从地上起来。

    他攥住手机,发出的短信一直在转圈,不知该向谁求救。

    在游乐区的外围遇见黑影不久,自称来帮助他的阿雨就拉着他跑到花园。

    蒋英本想待在门口等待范意找他,却没想到迷宫的地形会自己变化。

    等他回过神来时,刚刚还在的阿雨已经没了影踪,他一个人被困在了这植物组成的迷宫当中。

    他当时还想给范意发个消息。

    但花园的网络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迷宫的路随时在变,稍不留神就可能迷失,这种情况下,蒋英不可能再停滞原地,只能小心地一步步前进。

    好在他运气不错,路上没碰上什么危险,中途还遇见了另一位也在花园寻找出路的少年。

    少年话不多,面色非常疲惫,仿佛随时都能支撑不住,蒋英生怕他倒了,本想上前搀扶,被拒绝。

    后来他发现,小丑是他。

    对方比他厉害得多,愿意在前面开路,对危险的预判也很准确、很稳定,偶尔也会回上蒋英两句,这种情况下,足够缓解一些他内心的慌恐。

    直至冷雨落下。

    蒋英在雨中走过那么多回都没有事,因此没有想过,人在雨中是会被溶解的。

    他无意间回想起在跑进来前,他随眼瞄的,立在花园门口的告示。

    【从本入口进入迷宫项目的游客,无序遵守植物园区的注意事项,以下列规则为准。】

    【植物区内部不会下雨,特别是花园迷宫。如果发生了下雨的现象,本园区所有项目将自动关闭。】

    说要关闭项目,却没提及要在关闭前遣散游客。

    如此下场,触目惊心。

    到了这里,蒋英必须承认,自己能够在雨中行动,活到现在,完完全全是因为范意。

    因为那个他曾经看不爽的人。

    他又不甘心地想,范意都能行,为什么他不行?

    蒋英淋上了雨,有些难受,艰难地继续在雨中前行,想找到一条能够离开的路,但他来时的方向已然变化,根本分不清前路在何处。

    他开始发散思维,想着,如果是范意撞上这种情况,会怎么解决。

    ……

    想不出来。

    独自一人的恐惧抓住了他,蒋英怎么都想不出来。

    到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他在这里做得确实不如那家伙。

    正在蒋英垂头丧气的时候,身侧的路再次拼接重组,草木窸窸窣窣地挤压在一起,原本近在眼前的路口成了死胡同,蒋英冒着雨,看得有些头晕,却又不知往何处落脚。

    头晕?

    蒋英愣了愣,按住自己的额头,但他的手太冰,根本体会不到身上的温度,应该没有发烧。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总感觉,这些草木是沿着一个方向发生变化的。

    逆时针?

    不,不是。

    雨前是顺时针变化,刚刚在雨后,却忽然转变为了逆时针,才让他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灌木的移动有规律存在……

    那么他只要根据这些灌木移动的方向调整角度,是不是就可以准确计算走过的路了?

    这样就方便多了!

    毕竟走迷宫,有个笨办法。

    只要扶着墙一直走,总能到出口的位置。

    蒋英吐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黑影是不是还在出口堵他。

    但他不可能让自己困死在迷宫里。

    行走间,迷宫再次旋转,拐到下一个路口。

    ——蒋英碰上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

    温泉区门口。

    离了距人鱼最近的地方,阿时的形体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但那些腐烂无法消去,它自己也浑不在意,随便撕扯了一片布料包住,和皮肤融为一体。

    范意手机微震,他收到了南晓雨的短信。

    收件箱里其他账号的交流信息都只停留在一个小时前,除了南晓雨之外,就没有旁人给他留言了。

    雨下了多久,林寄雪就在轿厢里闷了多久,大概快一个来小时了。也真难为他能忍,到现在都没给他发过消息说停。

    范意一目十行地阅过短信,随后清空了和南晓雨的数条聊天记录。

    身旁还跟着诡物,他可不愿意被诡物窥屏。

    范意把南晓雨的话记了下来,发了个表情包回去。

    陌生号码很快回复:好的。

    南晓雨和他分享了三条消息。

    一、卧底已经被她处理,但对方有和李颂一样的替死娃娃,还有第二次苏醒的机会。

    二、她潜入了餐厅后厨,里面的食材看似一切正常,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存放“鸡肉”制品的台子上,躺着的是一只只兔子。

    三、餐厅的附近没有尸体。

    毕竟严格来算,现在还在第三天。还不到悬挂尸体的时候。

    范意猜测,第四天的尸体,很可能和那些变成空心娃娃的人脱不了干系。

    第一步,失去声音。

    第二步,失去双腿。

    如果小孩没有骗他,那么根据这里模仿人鱼的死法埋尸的行径,第三步,他们终将失去灵魂。

    虽然阿时把这个海中气泡的成因,以及一切怪象的源头解释得有头有尾,合乎情理,但还有不少不清不楚的关系,值得探究。

    他回想着凌晨时阿月拨给蒋英的来电。

    除去说话的内容,当时电话后面的背景音同样嘈杂,像在被什么东西重重挤压,连话语也极为虚弱,仿佛喘不上气。

    就像……隔着一层水。

    内容更是断断续续,能听清的,也就几个短句。

    范意简单拼凑了一下,短句能够说通,但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不会说话的陵鱼,和只会说假话的兔子(讹兽),欺骗了女巫的诅咒。】

    【不要相信吃过兔肉的人。】

    到了现在,范意还没弄清,这句话究竟是原话,还是因声音模糊而有所缺漏,被断章取义过的词句。

    以及——

    阿时向范意讲述故事的时候,它完全避开了陵鱼与兔子在此处发挥的作用,哪怕兔子出现在这里的各种地方,鱼有时作为禁忌,有时又被欢迎的古怪之处。

    单挑着人鱼来讲。

    那句“五兔子莫名死掉”的童谣,总不至于是空穴来风。

    于是范意大胆猜测。

    他原本以为,阿时便是那只被推出去分尸的兔子,所以才不愿多提。

    但在范意询问他与兔子是否有关时,阿时没有犹豫,直接答了不是。

    完全不假思索,干脆利落。

    阿时没有骗他,范意判断得出来。

    欺骗是一件因时因地的事,既然范意和阿时达成了合作,对方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扯谎。

    所以范意后面换了种问法:“那,讹兽?”

    阿时:“也不是,我看着像在说谎吗?”

    “那别让我猜了吧?你是什么?”

    阿时咔吧扭着脖子:“不用多问,与你的事无关。”

    他顿了顿,又警告范意:“水上乐园虽然和坟墓互通,但上面的事你少管。”

    这警告不是带着善意的提醒,而是阿时本身,就对上面怀抱恶感。

    难道与水上乐园有关?

    范意思索了一阵,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讹兽的消息,最初是叶玫告诉他的,若没有叶玫提及,他也不会把这则怪谈与山海经联想起来。

    一点关系也没见着。

    但如果,陵鱼和讹兽的秘密,是在上面呢?

    “好吧,”范意说,“我不打探你的隐私,就说回正事好了,你的身体,我给你找到了,做为交换,你告诉了我这里的故事。接下来,就是纸飞机了吧?但这玩意急不得。”

    纸飞机在叶玫手里,范意拿不到,夜市也只有凌晨才会开放。

    阿时想了想:“不急,我晚上再来找你。”

    晚上?

    他晚上得和叶玫见面,叶玫指名了要这架纸飞机,显然是有所预谋,而且多半要拿去做坏事。

    若是正巧被阿时正好撞见,似乎不太美妙。

    范意说:“那么晚不方便吧,不然我明天早点把东西给你?”

    阿时:?

    他仰起脸:“为什么?你是不是想独吞我的东西?”

    “吞你个鬼,”范意无语,“如果不是你的东西里有这里的线索,我好端端拿你那纸飞机做什么用?”

    “那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又不需要。”

    阿时疑惑:“那有什么不方便?”

    范意找理由:“夜市只有雨后才开。”

    阿时说:“没关系,困住我的尸体完全腐烂后,我会变得完整,就可以在雨后出现了。”

    范意:“我要带其他人的,你一个诡物跟过来,会吓到人,不大好吧?”

    阿时:“管他们?”

    范意:……

    他烦了:“说了不方便不方便,还要问问问为什么,我隐私凭什么要和你报备?”

    阿时:……

    “哦,报备,”阿时说,“不愧是通灵古店的人,在这种地方约会,场合不错。”

    丢下这句话,它也没说答不答应,直接消失不见。

    范意:……

    范意:???

    什么约会?解决怪谈的事怎么叫做约会?和谁约会?真的假的?

    范意:………………

    坏了。

    这下真成偷/情了。

    第76章 The Little Mermaid

    雨声渐小。

    雨落下后, 度假区的一切都仿佛复归原型。

    被诡物拼命遮蔽的,藏匿在海水中的东西,人鱼的哀调冲刷表面的污泥, 徒留最表面的真实。

    花园迷宫里, 诡物掐着人的脖颈。把人头颅按到水中, 听着对方窒息的哭喊,循环往复。

    “印章是人鱼的鳞片, 黑影是水,是人鱼的恶念。”

    “这些会变成植物的触手,你猜究竟是什么呢?”

    “是未来的你啊。”

    有东西轻轻说。

    *

    范意给林寄雪发完结束信号,收起手机。

    他就站在温泉区的外围, 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这场雨便渐渐变小,夕日的余晖从远处铺遍假造的山河, 只留尚还晕着水洼的路面,昭示着这里刚刚停歇了怎样的暴雨。

    经历这么多闹腾,时间已经很晚。雨停之后, 范意收伞离开。

    等他回到餐厅附近, 和南晓雨汇合时, 已经到了晚上的吃饭时间,四下不见一点人影,和第一日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没什么人了, ”南晓雨说,“随便带些东西回去垫垫肚子吧, 我记得你晚上还有行动?”

    范意:“嗯。”

    他原本打了四人份的饭菜,随后想了想,又多添了两份。

    南晓雨看着桌上厚厚摞了一叠的盒饭, 说:“你拎得动吗?”

    还有。

    你肯定这些人会回来?

    范意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但他没表态,只说:“这都拎不动的话,我别混了。”

    两人出门时,迎面碰上了正往餐厅来的三个通灵者。

    白天在中央广场查看尸体的时候,不少人都曾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不比刚开始,所有还活着的人,尽管没有相识,也都有粗略的印象。

    对方认得范意,范意也见过这三个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因此没有相互交流的意思,过路时朝对方稍稍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走了一阵,范意攥着的手机忽然亮了。

    他低头,是林寄雪给范意发的消息:我到宿舍了,号码牌,没换回来。

    范意:……

    早干嘛去了。

    范意:这么久,你就没问他要过?

    陌生号码:忘了。

    范意:。

    这理由是真的朴实无华,然而放到林寄雪身上,又非常合理。

    算了。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晚些还有行动,在房间里也待不久。

    范意:忘就忘了,你把房间号发我,我晚点给你送吃的,然后晚八点来帮忙。

    陌生号码:306。

    确实是蒋英的房间号。

    范意:等着。

    敲完这行字,范意的手机画面忽然弹出一条来电通知,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屏幕上方的电话号码,底下的接听键便自己动了两下,紧接着,通话界面直接消失。

    没有“对方已挂断”的提醒。

    没有“未接来电”的消息。

    它只是在手机上亮了亮,转瞬便没了影踪。

    南晓雨察觉到范意的异样:“怎么了?”

    这种情况,他在玻璃栈道上也遇见过。

    范意垂下眼,摇头:“没……”

    “柑橘?”

    范意的话被一阵又惊又喜的短促叫声打断,非常熟悉。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在去往旅店的必经路上,重新见到了张慕川。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白粥和阿月也在。

    张慕川捏着手机,见到范意后就把手放了下来,上前道:

    “可算见着你了!你一直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白粥:“不是,我早说了他哪那么容易出事,是园区信号的关系,你非不信。”

    张慕川:“这不是担心吗?”

    范意:“……你还敢说,还担心我?”

    “我昨晚回去看到你人不在,房间还被动了手脚,魂都要飞了行不行?”

    南晓雨瞥范意,她可一点没看出这人魂飞的迹象。

    “你说什么呢?”

    “我都没说你,”张慕川无语,“当时这么晚,你干嘛去了?”

    “不是说好到西侧大堂集合,我想找你来着,就出来了,结果西侧大堂根本没人。”

    “后来一晚上也没回来,直到第二天参加项目,都没见着你人。”

    啪嗒。

    范意正打算说些什么,然而一滴雨倏然从天而降,砸在地上。

    范意静了几秒,忽地抬头看天,本来早该结束的雨竟再次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而现在远没有到浇水的时间。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下雨了吗?”

    白粥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奇怪:“当然在下。”

    他说:“不然先进到旅店里吧,这雨很不妙,哪怕可以在雨里行动,最好也不要多待。至于昨天发生了什么,到室内再聊。”

    范意抬眼。

    现在是晚上六点。

    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已经关闭,没有浇水,所以究竟是什么地方,会促使这里下雨?

    范意很肯定,灵魂只会因两个位置哭泣。

    结成果实的植物区?还是最接近水上乐园的游乐区?

    范意没有立即答应白粥,他捏着手里的手机,撑起了伞。

    他思索了几秒,然后重新打开手机,给林寄雪发了条万能公式。

    范意:小雪,你先别急着回房,帮我个忙吧?

    陌生号码:什么?

    “……”

    果然如此。

    范意关掉屏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这场雨很有可能是林寄雪做的。

    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闭园之后,让天空再次下雨。

    很林寄雪的消息传达方式。

    真是个疯子。

    “先不回旅店,”范意把吃的塞进白粥手里,“你们垫一下肚子,我去趟游乐区。”

    这件事,他必须去确认。

    “游乐区都关了,”一直在张慕川后方沉默的阿月忽然开口,“临昕橘,你打算怎么进去?”

    说实话,他们也不算熟,但蒋英的电话里,最终给范意传消息的人是他。

    于是范意没对他的疑问心生厌烦,但也没多解释。

    他只说:“现在在下雨。”

    雨中场景为他开放。

    “你们先回去吧。”

    范意说完便直接拐弯,打着伞奔往游乐区所在的方向。

    他之所以这么果断地认为林寄雪的消息有端倪,除了这场雨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范意刚刚在遇见张慕川的时候,对方一见到范意,就把要贴到耳边的手机放了下来。

    他在打电话,这显而易见。

    打给谁?不言而喻。

    何况张慕川自己也曾提过,他之前有给范意打电话的行为。

    再联想到自己手机上一晃而过的通话界面,范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或许这通电话的确接到了他的手机里,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拦截在外。

    而在张慕川和范意交谈的同时,他没出现过任何挂断电话的动作。

    如果那通在拨的电话已接通,那么电话对面,是谁在听?

    ……张慕川说的话,范意听过的。

    在进入这则怪谈前,商业广场的洗手间里。他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那个时候,范意也像现在这样,问了一句。

    ——外面下雨了吗?

    死前十分钟的声音。

    如果不出意外,十分钟后,他会站在306号门前,把食物交给林寄雪。

    会死吗?

    如果林寄雪在摩天轮上,一手放任这片空间纵雨,给他发消息的,又是谁?

    范意慢慢地想。

    306不仅是蒋英的房间,还是李颂的房间。

    而给他发消息的人,不是林寄雪。

    “柑橘,等一下。”

    南晓雨匆匆追到范意旁边:

    “这个方向,是去游乐区对吧?我和你一起过去。”

    范意没管她,只顾自己跑。

    十分钟后。

    范意沉默地站在游乐区已关闭的入口,无语地看着身后跟过来的一票人:“我请问呢?”

    张慕川在范意身后跑了一路,撑着腿喘气,脸色很白,明显缺乏锻炼。

    但他还是说:“昨天就是没跟你让你丢了,好不容易回来,不能让你再丢了。”

    范意:……

    到底是谁丢了?

    想到这里,范意撇了撇嘴。

    算了。

    张慕川的事情可以之后再问,现在首要任务,是接到林寄雪。

    反正来都来了,范意也不好再赶人走,只能随便他们。阿月好歹活到了第四天,也有VIP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

    雨中的项目门口没有工作人员的存在,要混进去不难。

    毕竟几乎没有工作人员愿意在雨里出现。

    虽然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几人轻易跨栏“逃票”,闯进内部,一路跑到摩天轮的底部。

    唯一的工作人员淋着雨,站在路的中间。

    它身上有明显的抓挠伤,不像活人所为,目光冰冷地望着摩天轮的轿顶,脸色十分难看。

    它在这里,说明轿厢内有人。

    还是无视规则,强行坐上去的人。

    “抱歉游客,”工作人员板着脸挡在范意等人面前,“本园区已作关闭,该项目暂不开放,请明日再来。”

    范意指:“为什么他能上去。”

    工作人员没有隐瞒:“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范意看见它身上的挠痕,因为不会流血而不甚明显,但仔细看去,对方身上的伤口非常深,几乎可以看到白白的骨。

    应该算一种重创。

    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恐怕只有诡物。

    范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两个孩子。

    自己第一次和无舌小孩见面,也是在这个摩天轮上。

    于是范意冷声说:“我也有特殊情况。”

    这些工作人员是怕两个孩子的,他很确定。

    不就是摇人吗?谁不会啊?

    不过,他上不去摩天轮,也不知叫一声有没有用。

    范意捏住伞柄,凭直觉唤了一句:

    “阿时?”

    一阵阴风骤然袭过。

    在范意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立刻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咔吧”声。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工作人员的头被什么东西生生拧了下来,噗噜噜滚在地上,溅起了一大滩水花。

    没有血。

    工作人员本身就不是人,就算断了头,也能结结巴巴地在地上拧动,它的头颅在地上扭动,嘴唇半张半合:“你、你……”

    “死。”

    工作人员的身躯倒下,露出原型——鱼身,以及站在它身后,目光通红的血人。

    接着,血人将攒满愤恨的目光转向了范意。

    范意:?

    这不对吧?

    血人甫一张口,它身上的血肉就啪嗒嗒摔落,血水飞溅,掉下的胳膊又被它自己捡起来,拼回去。

    范意:……

    这应该不是他招来的东西吧?

    况且,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

    工作人员没了,林寄雪怎么下来?

    诡物没那么轻易死,把它的头和身体拼回去,能行吗?

    第77章 The Little Mermaid

    “小心。”

    白粥提醒范意:“这是新生的诡物, 头三天不存在理智,只会遵从最原始的欲望行动。”

    “而它的欲望,它刚刚不仅说了, 还做出来了。”

    死。

    它一下就扭了工作人员的头。

    范意:“我知道。”

    他把其他人往后挡:“我来拖住它, 你们想办法把工作人员拼好, 诗雨随便用药,让云见雪下来。”

    血人身上的肉被雨淋到地上, 走一步掉一块,但凭它刚刚能直接果断将工作人员的头颅拧去的力气与速度,必然不能小觑。

    血人朝着范意移动身体。

    如果这种诡物没有确切的攻击目标,第一时间盯上的, 一定是范意。

    他的体质如此。

    “他……死……”

    “让他……死……”

    范意不敢轻举妄动,他顺着血人的动作,一步步后退着。

    身后南晓雨等人也没有拖沓, 也没做无用的纠结,立刻拖着工作人员的鱼身鱼头往远离血人的方向避去。

    “死。”

    血人猝然发难,猛地朝范意扑了过来, 用力之狠, 挥出的爪子掀起厉风, 血肉横飞,险些泼了范意满脸。

    湿透的衣物紧紧贴着范意的身体,他就地一滚避开, 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没有理智的诡物, 拼命地思考着。

    他唤的是阿时,这家伙却莫名出现在此。

    显然它这种类型,不是这则怪谈内部的诡物, 但身上的气息与怪谈同源。

    再加上对方混在血肉里,破烂的衣物。

    它是……变成诡物的通灵者。

    这种模样,如被活体解剖般,它死前一定非常痛苦。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它已经不是人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引来了它?

    除了欲望之外,新生的诡物,还会本能地去追寻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都说人成为诡物,最先被害的,都是它们最亲近的人。

    难道对方认识他们?

    不对。

    哪怕对方面目全非,压根分不清是谁,范意也无法从脑海里找到一个相熟的家伙,与这诡物的身高体型对上号。

    还有一种可能。

    范意轻轻叫了一句:“阿时?”

    诡物神情一顿,接着有所反应!

    它迅速扭头,朝着范意的方向扑去,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撕咬。

    下巴掉了。

    它的速度太快,范意堪堪闪过,对方的身体部位差点砸在他身上,范意拨开眼前的碎刘海,血水交融,狼狈不堪。

    诡物这一扑,残肢碎了一地,被诡物自己手忙脚乱地拾,凑回去。

    果然。

    是那句“阿时”让诡物现身。

    范意想起自己忽略的那件事了。

    阿时根本就不是那个小孩的名字,只是它为了方便范意称呼,而随口编的一个昵称。或许与它原本的名天差地别。

    而这血人,现实里的名字,可能正好谐音“阿时”。

    真巧。

    我和你爆了。

    范意没必要和血人过多纠缠,急忙朝其他人喊:“你们好了没!”

    “有我在,”是南晓雨应的话,“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你倒是说还要多久啊。

    范意趁机抬头上看,那工作人员的身影已经游入水中,朝着摩天轮最上方的位置而去。

    看来南晓雨已经搞定,他这才舒了一口气,侧身避开诡物的袭击。

    他替其他人争取时间的同时并没有闲着,范意每次躲避,都在抽出空去观察诡物的动作,努力地找着能够限制其行动的破绽。

    对方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肉,每次破碎,都还能拼接成型,一定有一个致命的核心弱点。

    越躲避,越明显。

    范意发现了,对方每次将自己复回原样,都是从脖颈开始的。

    然后是头、躯干……

    既然对方不属于这则怪谈,也就不受怪谈规则的保护。

    拼一把。

    在诡物继续向他咬来下一刹,范意不躲不闪,他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牙口将撕下范意的刹那,他找到机会,掷出匕首,狠狠钉在了诡物的咽喉中央!

    “噗滋、噗滋……”

    血肉从诡物的身上掉落,软趴趴地滑到地面上。范意坐在水洼中央喘气,看到了藏在对方手腕内部,随着诡物解体而流出来的号码牌。

    “404”号房间。

    他们的房间?

    范意倏地一静。

    他看着诡物的分解模样,很慢很慢地支起了身体。

    在场的人里,拥有404号房号码牌的,除了他、白粥和张慕川之外……

    就只有蒋英。

    仔细端详片刻后,范意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这诡物并不像蒋英,无论是嘶吼的声音、身高还是动作,身上也不存在蒋英的特征。

    可是对方身上,又为什么会有蒋英带着的号码牌?

    他忍着恶心,上前了两步,避开脚下的血肉,仔细观察着尸体内的东西。

    它一定分解重组过很多次,因此身体里不只有血,还有重新拼接时掺进去的沙和泥,枝和叶,以及一朵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鲜花。

    林寄雪挨过来:“突然出现吓你一跳?”

    范意不为所动:“……幼不幼稚?”

    他在思考,压根没注意到林寄雪已经平安下来了。

    “我给你的伞呢?”林寄雪打岔,“怎么没打?”

    范意没说方才带着伞不方便躲闪,扔一边了,估计被吹跑了。

    他开口:“可能是丢了。”

    林寄雪也不心疼:“哦。”

    他踢了踢脚底的花:“我见过这种花,迷宫里有,有条路种满了。”

    范意:“这样。”

    这么说的话,血人很可能来自花园迷宫。他对此倒并不意外,既然蒋英的号码牌落在了血人身上,想必蒋英也的确去过里面。

    那条下午发给他的消息,在这点上竟没说谎。

    范意扭头问林寄雪:“你怎么回事,突然又上摩天轮,发现了什么?”

    林寄雪耸肩:“发现了我的手机在自己给你发消息呀。”

    “这玩意像中病毒了一样,我看到之后,给你打电话发短信还发不出去,威胁也不管用。”

    “你是不是被盯上了?这些东西在想方设法地引你过去。”

    他向范意展示手机画面。

    那些要范意去306的消息,的确是由林寄雪的手机发出的。

    果然是诡物的东西,没安好心。

    “如果不是我离开之前看了眼,快速回到摩天轮,你是不是要去给我送吃的啦?”

    范意不想承认:“你这提示有点抽象,一般人看不懂。”

    林寄雪:“嗯哼?”

    方才被拧了头的工作人员捂着自己的脖子起来,它刚接上的头有些歪,对这帮敢胁迫他,并招来诡物的人类退避三尺——眼里还残余着被攻击时的惊悸。

    而且,那个无舌小孩也跟着林寄雪下来了。

    与最初的空洞不同,小孩被封存的舌头彻底化成泥土之后,此刻它的身上流淌着浓浓的恶意,比阿时要纯粹得多。

    这恶意并非针对活人,无舌小孩凉凉地凝视着在旁的工作人员,张开口。

    依然发不出音节。

    它伸手,想攥住工作人员的心脏。

    范意有眼力见地把其他人都拉到一边。

    他问林寄雪:“你怎么和它勾搭上的?”

    林寄雪自然道:“什么叫勾搭,你们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只有我和它被关在摩天轮的轿厢里,我等信号,无聊死了,不得和这家伙聊聊天?”

    范意:真有你的。

    “而且……”

    林寄雪把手指在半空晃了晃:“我通过它,知道了一些秘密。”

    “等下回去再和你讲。”

    此地不宜久留。

    范意点点头,没有多问,朝另外几个人挥挥手,准备离开。

    在那之前,他多看了一眼地上已然融化的血人。

    诡物没有那么容易死,何况范意那把刀是专门针对黑影的东西,对其他诡物并不致命。

    再过不久,它可能又会自己拼回原样。

    血人越融化,它埋在身体内部的东西就显露得越多。

    比如,一件被染了色的高中校服。

    范意事无巨细地记得进入怪谈后的每一处细节,只是偶尔从记忆里将东西翻阅出来,需要些时间。

    现在,他有些慢半拍地回想起,第一天和他们坐过过山车的,似乎就有两个穿着这种校服的高中学生。

    一个死了。

    另一个当时活着,但后面就没见到过他。

    叫夏文石。

    阿shi?

    范意把脏掉的号码牌还给林寄雪。

    这点疑虑只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走的时候,没人回头。

    只有无舌小孩在解决工作人员后,僵硬地别过脑袋,望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口。

    口型是——

    “死亡预言。”

    *

    “聊聊你们吧?”

    回去的路上,范意戳了下张慕川,“你,还有周白,你们两个昨晚去哪了?”

    张慕川很无辜:“我都跟你说了啊,你不是说晚上在西侧大堂集合,于是昨晚我们出门找你,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人,就回房间了。”

    “后来第二天我们还是没看见你们回来,到八点多,就一边给你发消息,一边去参加项目了,去的植物园区。”

    “不过当时的消息确实发不出去,”张慕川还把手机拿给范意,展示证据,“周白说他有法子,但是打算关键的时候用,就没管。后面下雨之后,才看到你问我们在哪。”

    “我们当时在旋转滑梯,刚发出一条信息,然后莫名掉进了一个很黑的地方,信号又没了。”

    “在里面危险倒是没遇上,就是走两步一具尸体,而且越往前,尸体开始慢慢变小,不是变成小孩的那种,是尺寸……”

    张慕川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咳了几下,忍着没干呕出来,继续道:“后面我和周白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植物园区出来,我给你打电话,没通。刚想回旅店,就看见你了。”

    范意:……

    白天导致植物园区下雨的罪魁祸首没有吱声。

    第78章 The Little Mermaid

    夜晚十一点。

    贴了画的窗玻璃变得模糊, 晕染上一滴滴水痕。

    方才三天,整个度假村已然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埋尸场。

    这里余下的活人寥寥无几,昨日还能听到隔几个房间的吵闹声, 今日却无比安静, 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无比明显。

    浇水时间, 雨声淅淅沥沥。

    昨天和叶玫约好到纪念品一条街见面,范意惦记着纸飞机的事情, 掐着时间,拎起包就到了楼下。

    其实叶玫当时只跟他一个人做了约定,四舍五入再包括一个蒋英,范意原本也打算独自赴约, 顶多叫上林寄雪。

    但不知怎的,阿时那句“偷情”叫出口,范意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鬼使神差地就将计划告知了其他人。

    他并没有强制要求这些家伙跟过来参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没必要跟着他的节奏走。

    殊不知他本身就是那个带节奏的人。

    果不其然, 范意和房间里的人抵达底层时, 南晓雨已经到了, 还有阿月,他靠在旁边。

    阿月和张慕川是在植物园区里遇见的。

    当时的旋转滑梯在雨后发生变化,他同样被困在了雨后的滑草场, 在探索中,与张慕川迎头碰上。

    虽然阿月对白粥有些意见, 但张慕川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新人。

    如果没有阿月的帮助,张慕川想要离开植物园区, 恐怕没那么轻松。

    毕竟那里是不存在的滑草场。

    至此,范意基本可以断定,雨前和雨后,多半不是一个世界。二者的边界并不清晰,可以随意穿梭,但到了一定程度,便会相互隔绝。

    不论是只能在雨中出现的建筑、场景,还是接触不到的人,传递不出的消息,都证实了这一点。

    昨晚浇水时间过后,也许范意就因为在雨中行动的时间过长,导致他们停留在雨后,与雨前的世界分割开来。

    才会和张慕川的行动发生了错位。

    毕竟张慕川还没有淋过雨。

    而范意在第二天见到的人,大抵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沾过雨。

    如果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等植物区也下雨过后,张慕川和白粥淋到雨,于是两方重新汇到一起。范意才收到了张慕川的消息。然而在那之后,对方便因雨被滑草场吞噬,转移到了另一个黑暗之地。

    根据张慕川的描述,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很可能是将人的灵魂提为布偶娃娃的通道。

    昨夜的调查也证明了,尸体是从土路的下方运送的。

    他们很可能误入了滑草场的底部通道。

    思及此,范意心中有了数,简单地将这帮人扫视了一圈。

    好歹除了阿月外,其他的都是自己人。

    虽然他傍晚和其他人讨论行动的时候并未避开阿月,但范意也从未对阿月提出过邀请,哪怕对方清楚他们集合的时间地点,也算不请自来。

    如果是平时,只要够配合,帮得上忙,范意倒不介意与陌生的通灵者临时合作。何况这是重要行动,换作其他人,范意或许一句话都懒得多问,直接随着对方安排,来就来了。

    但阿月是通灵者协会的人,通灵者协会向来排斥着通灵古店的存在。

    对方认为他们与诡物合作,无非是与虎谋皮,终将害人害己。

    孰是孰非,谁知道呢。

    毕竟范意要去见的人是叶玫,自然要多考虑些。

    于是范意看着阿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嘴:“你也要一起来吗?”

    阿月说:“我自己一个人很难查出什么了,不如跟你们这些人合作,还能帮忙推进进度,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范意不置可否:“是吗?那你的同伴呢?”

    “那个叫阿雨的。”

    他还记着,下午的时候,“蒋英”说一个自称来自通灵者协会的女人带走了他。

    范意在这里探索了这么久,见过的通灵者协会的人只有两个。

    除了阿月,就只剩下阿雨一人。

    这也是范意还没弄明白的一件事。

    蒋英不可能在被警告过的情况下还贸然闯进花园,一定是有人把他拉进去的。

    蒋英的身上既没有线索,又没有利用价值,度假村里的东西要杀他轻而易举,阿雨有什么理由要带走蒋英?还要带到花园?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引蒋英离开的不是阿雨。

    范意收到的那条消息是诡物操纵的,蒋英是否真的跟着阿雨离开,言语的可靠性尚还存疑。

    与其自己瞎想,倒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

    阿月扭过头。

    他直白道:“你问阿雨?她死了。”

    范意:?

    死了?

    应该没人会这么咒自己的同伴。

    范意顿了顿。

    他没说抱歉这种无用的话语,只放低了声音,转问道:“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阿月如实回答:“昨天下午,在植物观光园区,花园迷宫。”

    “我们走错了路,她被一群兔子拖进树丛里,那些兔子分食掉了她的双腿。”

    阿月说这话时的神色很淡,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死别,慢慢道:“救不了。”

    “随后那些兔子刨坑,把她埋到了土里。我试着挖过,可是阿雨的尸体已经离奇消失了,距离入土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我当时就觉得花园迷宫的路很奇怪,走在上面,能听见脚底的抓挠声,像有人被埋在底下,拼命地抠棺材板。”

    “但直至走到终点,我都没能发现什么。”

    范意明白了。

    除了阿月之外,这里进过花园迷宫的人恐怕就只有林寄雪了。

    范意想到了一个支开阿月的办法。

    “听上去有些端倪,看来总归要到花园迷宫走一趟,”范意说,“而且,我也有个认识的人被困在那里,现在生死未卜。”

    南晓雨聪明地提出:“不如就像白天那样,兵分两路?”

    阿月:“怎么说?”

    “一组和临昕橘一起,去纪念品一条街,做他要做的事;另一组和我去花园迷宫,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晚上去植物园区?”张慕川说,“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

    南晓雨拢了下自己的头发:“那你觉得,这个地方哪里安全?”

    “你不找危险,危险也会来找你,还不如主动出击,好歹能自己掌握选择的权利。”

    张慕川:“我不是这个意思。”

    “相比之下,花园迷宫明早也会开放,路容易看清,也更利于分析,为什么不选在白天过去?”

    范意说:“因为有些东西不一定会在白天出现。”

    “雨里和夜晚都有可能存在变化,关于白天的花园迷宫,云见雪和阿月已经现身说法过了。”

    林寄雪:“还有我的事?”

    范意:“你不是进过花园迷宫吗?出来时还说里面很无聊,说明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林寄雪记不住事:“有吗?”

    范意:“有。”

    林寄雪:“好吧。”

    废话不多聊。

    范意同意南晓雨的看法。毕竟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探索实在拖沓,分两路的效率的确要更快一些。

    可具体实不实行,还要看其他人是否同意。

    范意征询意见:“你们怎么想的?”

    “我是没问题哦。”林寄雪率先答应。

    他说着,走到范意旁边,把自己带出来的印章全部放到范意手里,足足八块,够使好一段时间了。

    林寄雪说:“呐,你要的东西,到时候拿着用,记得,一个人只能盖八枚印章。”

    他在给范意印章的同时,将一张纸塞到了范意的手心:“路上记得打开。”

    范意一看就知道他要干嘛,问:“你打算去花园迷宫?”

    林寄雪歪头:“纪念品一条街我昨晚去过了,无聊得要死。今天再去迷宫转转,或许能找到有什么好玩的。”

    范意点点头。

    解释清楚后,张慕川对这个方案也没了异议,其他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表示同意,几人很快分好了组。

    在范意的有心下,林寄雪、南晓雨、张慕川和阿月去花园迷宫进行夜间探索,范意则带着白粥到纪念品一条街去。

    不平均分配。

    范意和他们解释:“花园迷宫比较未知,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大家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应付起来也会省心些。”

    “我这边要去的地方没多大危险,不需要太多人。到时有事手机联系,不愿意这么分的可以现在提。”

    听上去很合理。

    有人压根就不在意,去哪都无所谓;而发现了端倪的人没有吱声,范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包括阿月,对这种安排没有任何不满。

    决定之后,就出发了。

    纪念品一条街和植物园区不在一条路上,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前面的岔路口分开,往不同的方向去,两路探索。

    冷雨不断地浇到阿月的头顶,又冰又凉。

    阿月走在最后,深深地看着范意的背影,马上就要到路口,他忽然喊了一声:“临昕橘。”

    “你是叫临昕橘吧?”

    范意扭头:“嗯?”

    阿月轻声说:

    “我可以信任你吗?”

    *

    等到其他四人走后,范意舒了一口气。白粥瞥他一眼,自觉落后了几步。

    范意走到了最前面,背对着白粥。

    他捏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照着手心里惨白的一团纸。

    林寄雪给他的东西,他现在就要看。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墨迹几乎要穿透纸背,可见林寄雪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烦躁。

    这么多字,应该写了挺久。

    林寄雪并不怕麻烦,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能不麻烦的事,他绝不会强行麻烦自己去做。

    除非他找不到机会。

    和范意单独聊天的机会。

    范意一时间有些心虚。

    白天和林寄雪刚见面时,便是在发现尸体的现场,且不说范意的身后贴着个蒋英,当时在某种程度上,周边也算人多眼杂。

    后来在温泉区,他旁边又多跟了个南晓雨。接着便是一路同行。

    直到再次登上摩天轮,范意更是带了一大票人回来接他。

    林寄雪想必憋很久了。

    从这些字的形状就可以看出来。

    好在林寄雪的字只是飘了,并不难看,读起来还算顺畅。

    【你昨天说要我试探我弟,我做了,结果和你想的一样,他吃过餐厅的鸡块。顺序错了。

    他不是先发现鸡块不对,后出声提醒众人。

    而是他先吃过鸡块后发现不对,然后被鸡块的副作用逼着,提醒众人。

    至于我怎么发现的?你还记得我第一天带回来的那盒鸡块吗?我发现原料似乎不是鸡肉。(这句话被林寄雪手动划掉,没有后续,划了好几道。)

    鸡块的副作用是让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说违心的话,成为诡物的傀儡。

    这样算的话,有不少人可不算安全。因为哪怕鸡块出现在菜单上,也不可以食用。

    好可惜。

    后续补充:那个无舌小孩说,这里原本是陵鱼的栖息地,后被女巫诅咒,变成了一个海中气泡,陵鱼永远无法离开。

    人鱼就是女巫,但原本的女巫不是现在的人鱼。

    每一个在绝望中死去的人鱼,都有可能怀着憎恨,堕落成为女巫。

    新的女巫会继承旧女巫的意志,成为她,延续不绝。

    没有舌头的小家伙发现了女巫的秘密,所以女巫杀死了它,惩罚割去它尸体的舌头。

    它原本就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现在更是发不出声音。

    而它的朋友,就是今天和你走的那个小孩,它相信了水上乐园的骗局,最终作为献给女巫的祭品,被肢解埋葬。

    你想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一场实验。

    一块将人鱼孕育成女巫的温床。

    当人鱼再次苏醒之时,她会成为新的女巫。】

    第79章 The Little Mermaid

    【每一条人鱼都想过杀死女巫, 每一条人鱼最终都成为女巫。】

    所以女巫会流下眼泪。

    “这是宿命啊。”

    *

    今天的浇水时间似乎格外短,昨天的雨潇潇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今天, 他们才走到半路, 雨便开始渐渐变小。

    范意和白粥到纪念品一条街的时候, 用以浇灌植物的中雨,已经彻底停下。

    夜市在雨后开放, 门口依旧用树状的圆拱所构。不同的是,圆拱边缘缠绕的枝条相比起昨晚生长不少,花叶茂盛。底下的牌匾上除却规则之外,还多了一行简单的小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从这头, 到那头。】

    又是这句话,和那首歌唱兔子的童谣一样,频繁出现。

    范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便直接踏进了街中。

    甫一进入,坐镇摊位上的木偶摊主便如同感应到了什么般,一个个“嘎吱嘎吱”地扭着头颅, 以一种不寻常的角度旋转躯体, 动作整齐划一。

    它们雕出来的木头眼睛望向门口, 盯向范意。

    紧接着,木偶的手臂如被看不见的线提起来一般,支起关节, 在半空晃晃悠悠,非常勉强地, “啪啪”鼓了两下掌。

    “欢迎,”木偶说,“欢迎。”

    “欢迎。”

    它们说:“欢迎、欢迎、欢迎, 欢迎……”

    “欢迎……”

    木偶们每说一次欢迎,就要拍两下掌,声音齐响。

    这些东西面无表情,怀着空洞无物的情感,不断地重复着“欢迎”二字。

    范意有些悚然。

    分明昨天还没有这种阴间的仪式,今天是抽的什么风?

    还是说,他触发了什么让木偶人对他夹道欢迎的特殊条件?

    范意无法确定。

    变量太多了。

    他忙望向四周,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叶玫似乎还没有到。

    木偶不知疲惫,似乎也没有思维。它们只顾自己朝向门口的位置,一个劲地喊着“欢迎”。

    范意试着往旁边站了站。

    结果木偶的头颅立即扭动,刷刷拧向范意所在的位置。

    它们的眼睛不能转,只能用头,有的甚至转了360°,脸和后背搭在一块。

    无比诡异。

    白粥对此却接受良好:“这么热闹,你还挺受欢迎。”

    热闹?

    范意只觉得冷清。

    诡物的思维与人类不同,范意摆摆手,生理不适:“别,你要这福气给你。”

    在叶玫到来之前,他不打算继续深入。

    范意努力让自己无视掉这些木偶的噪音,找到了一处木偶看不到的角落,集中注意,用鞋尖在地上画圈。

    范意忍了半天。

    “欢迎、欢迎、欢迎……”

    再欢迎真的要把客人欢迎走了。

    他忍无可忍,转头和白粥说:“要不我俩聊聊天吧?”

    白粥:“呃,你想聊什么?”

    他和范意有什么好讲的吗?过了这则委托,估计就再也不见了。

    范意:“比如,聊聊你?”

    白粥:“我?”

    “虽然接了你的委托,但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范意说,“我记得你最开始利用我的目的,是想拿商业广场上千个人做祭,想要诞生自己的领域,是吧?”

    白粥见范意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于是承认道:“对。”

    范意:“所以,你一早就知道这里将生出新的怪谈,想以献祭千人的方式来阻止这则怪谈的诞生,为什么?”

    “同是诡物,你既然有人形,也能在各处行动,可以完全与这则怪谈井水不犯河水。”

    白粥看着范意。

    他没正面回答范意的问题,反而转问道:“那你呢,不后悔吗?”

    范意说:“你说哪方面?”

    白粥:“你阻止了我。”

    “哪怕我的计划失败了,当时商业广场的那些人,他们也一样会死。甚至在这里,他们更痛苦,更崩溃,就连死后也无法得到解脱。”

    “这则怪谈里,还有不少像你们一样正在挣扎的人,如果你没能在结束之前阻止它,死去的人还会更多,我想问,有意义吗?”

    “你不知道死亡的刀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范意往后一靠:“所以呢?”

    “后悔没用,世上又没有后悔药给我吃。事实不会因此改变。何况你当时的计划是要我死,我现在还活在这里,就没必要后悔。”

    白粥扯了扯嘴角:“也是。”

    说完这两个字,白粥坐在一旁,在一片“欢迎”的背景音里,安静看着入口的位置。

    范意也不是必须要得到答案,于是没有催促。

    好半晌,白粥才开了口。

    回答范意的问题。

    他说:“我来做什么呢?我可以和这则怪谈井水不犯河水吗?”

    “可是我啊……”

    “是来报仇的。”

    *

    在范意与白粥聊这两句的间隙,叶玫总算姗姗来迟。

    他把围巾缠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露出脖颈后,理了理衣服,遮住自己身上的伤口,让自己外在的形象完美无误,才摆出一副笑脸。

    叶玫老远就看见范意了。

    他没急着招呼,而是偷偷摸摸地,借欢迎声打掩护,故意从另一侧绕远到了范意身后,带着阴冷的气息如鬼魅般出现,拍了拍对方的脸。

    他说:“找~到~你~了~”

    范意:……

    什么玩意儿,怎么总感觉这尾调还带上了欠打的波浪号。

    范意头也没回,把叶玫冰凉的手拨开:“别闹。”

    除了他老板,这里没人会这么无聊。

    “没意思,”叶玫叹气,“都吓不动你了,我还是喜欢一开始缩在房间里害怕得不敢开门的你。”

    范意:“……你还好意思提?”

    还有,谁缩在房间不敢开门了?

    倒是白粥被吓了一跳:“我去,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范意无奈道:“如你所见,这家伙刚来。”

    叶玫笑眯眯地朝白粥打招呼:“你好?”

    白粥肃然站直了身体:“您好。”

    “我们在游乐区见过,”叶玫温和地笑着,“不过当时有其他人和诡物在,还没好好和你聊上两句,死亡预言对吧?我听橘子提起过你。”

    “你是这则怪谈的委托人?”

    白粥:“是的。”

    “噢,”叶玫拍拍范意,“好好干啊,橘子。”

    范意往边上避开:“嗯嗯。”

    这种老板压榨员工的经典台词,听得他胃疼。

    范意不想再做无谓的寒暄,这帮叫着欢迎的诡物听多了头疼,只想赶紧办完事离开,于是开门见山,直接朝叶玫伸手:

    “多余的话就到这里,干正事吧。我纸飞机呢?做材料的肉带了吧?”

    “都拿着,你在瞎操谁的心啊,”叶玫抱臂,“你也是,印章在吗?”

    范意没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五块印章,在叶玫面前晃了晃。

    剩下三块一只手握不住,先放着。

    他不抢功劳:“小雪拿到的,夸他吧。”

    “大客户啊,”叶玫感慨,“难怪这些摊主都鼓掌欢迎你呢。”

    范意别过头:“一点也不想被盯上。”

    “走吧。”范意说。

    迎着诡物追随范意的目光,叶玫很贴心地挡在了范意前面,白粥跟在范意后头,将他的身形遮住。路上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聊目前的线索,很快重新到了可以修补纸飞机的摊位。

    摊主与其他木偶一样,说着被设定好的欢迎词,做着一卡一卡的鼓掌动作。

    “你好,”范意头皮发麻,快速把纸飞机和材料放到摊主面前,“修一下这个。”

    “欢迎、欢需要……需要……”

    摊主听见范意的请求,慢半拍地停下了动作,从摊位底下拿出盖章的木牌,转而向范意比划:“五枚印章。”

    范意手里现在有八块印章,总共可以盖十六枚章,手头非常富裕。

    他打开印章哐哐往上一通盖,立刻就用去了两块。

    随后,范意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后一枚章的位置上空了一个格子,范意没有继续盖下去。

    每个人名下最多能盖八枚印章。

    范意的VIP身份消耗了三枚章,昨天买肉用了一枚章,现在只剩四枚印章的机会。

    全部盖到木牌上了。

    而摊主没有阻止的意思,还在做着重复而机械性的动作,等待范意继续付款。

    范意把最后一枚印章交给白粥来盖。

    摊主的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也不提这种操作是否可行。

    但既然是范意让他做,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发生。

    白粥利索地盖掉最后一枚章后,木偶摊主主动收掉盖好章的木牌,开口道:“可、以、了。”

    范意问:“修补要多长时间?”

    摊主:“五、分、钟。”

    这么快?

    范意怀疑地在旁边等着。

    木偶说到做到,收下款后,它当场提起自己如被线吊起一般笨拙的手指,轻轻按在讹兽肉制成的皮上,对比着纸飞机破损的位置,刷刷两下把烂掉的部位裁掉。

    它从摊位底部取出针线,在上面缝缝补补,行动看似有所卡顿,却十分地稳,手腕晃上几下,便补好一个缺口。

    一针一线下来,效率很高。

    针线的痕迹在诡物补完缺口之后,便直接消失不见,完好如初。

    说是五分钟,然而从开始修理,到纸飞机完全复原,前后连五分钟都没有用到。

    “好、了,”木偶摊主把纸飞机交还给范意,“感谢、惠、顾,请问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

    “我们、还、收、女巫的、眼泪。”

    “不用了。”

    范意检查过纸飞机没有其他破损之后,便把纸飞机递给叶玫。

    他不和这些摊主多话,怕被继续欢迎,转身就走。

    “感谢、惠顾、感谢……”

    摊主冲范意离去的方向鼓掌。

    范意逃也似的,快步带着另外两人远离了一条街摊位最多的区域,在循环的欢迎声里绕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正是他们昨天所待的位置。

    “怎么样?”范意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叶玫,“现在这玩意可以用了吧?”

    叶玫在眼前转了两下:“可以了。”

    白粥问:“你们拿这个纸飞机,是要用它做什么吗?”

    他似乎认得这个东西,目光里流露出某种不明不白的情绪。

    “对,”叶玫笑了笑,“这东西能够带你们离开这里,这座冰冷的坟墓。”

    白粥一静。

    他说:“它能带你们离开这里,可是外面除了海,就是乐园。你来自乐园,你知道,两个地方都不比墓地安全多少。”

    “何况海里还有……”

    范意打断他:“离开这里,不是为了安全。”

    白粥闭上了嘴。

    它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清楚外面危险,他们这样做,实际是想寻找线索。

    可是……

    范意问:“你在顾虑什么?”

    白粥摇头:“算了,就当是我想多了。”

    叶玫轻飘飘地叹了一声:“是吗?你在害怕?”

    他的声音很温和,具有强大迷惑性:“没关系,诡物会害怕是很正常的,就像这里的每一个诡物,都担心自己会就此消失。”

    “你可以不去。”

    白粥顿了一下。

    旋即,他碰了碰嘴唇:“不……”

    “我去。”

    叶玫故作妥协:“好吧。”

    “不过,”白粥抿了抿唇,“我再确认一遍,你们想要去哪里?”

    叶玫笑了笑,故意不说:“你不是知道吗?”

    于是白粥转向范意。

    范意看着叶玫。

    他想着叶玫昨晚讲过的话语。

    【海面上的,和海里的东西,都曾乞求过女巫的垂怜。】

    现在他已经知道人鱼的故事。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没有补全。

    范意抬起眼,揣测着叶玫的想法,慢慢道:“看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们要去更深的海,寻找女巫的踪迹。”

    第80章 The Little Mermaid

    深海。

    离开纪念品一条街后, 叶玫带着范意与白粥来到了度假区的边缘。

    那里能看见远处的夜景,和陆地一样,是山水, 蓝天, 以及圆月。

    然而接触上去, 却发现这些都不过是用以迷惑人的幻象,场景顷刻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不可捉摸。

    不知女巫在这些讹兽的皮肉上种下了怎样的诅咒,纸飞机接触到薄薄的水膜,周边的水便自动为其让开一条通道,露出气泡之外, 深海的实景。

    带着它,即可在各个地方畅通无阻。

    即使是海中。

    范意还未体验过如此奇妙的感觉。

    如行走于透明的海底隧道,前路的水频繁褪去, 避开纸飞机半径数米范围,像帘门般往两边推开,波纹荡漾, 成为一副在现实中见不到的奇妙画面。

    叶玫在前面开路。

    走到一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回头提醒道:“对了,你要是路上觉得难受,记得和我说声。越往下去, 压力越大。”

    都走到一半了,搁这说这些。

    范意无语:“应该没事, 我目前感觉还行。”

    叶玫:“嗯。”

    范意的适应力较强,一路下来,虽然身上源于空气的压感越来越重, 呼入呼出的空气也逐渐变闷,却没有因这微弱的不适影响到他的行动。

    倒是白粥。

    一个不用呼吸、不会受到压力影响的诡物,犹豫着踌躇不前,拖拖拉拉地跟在最后。

    还好他们在通道中没有碰上什么来自深海的危险,顶多有小的鱼群过路,对这些在海中游走的人形生物毫无兴趣。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只悬浮于海中的巨大气泡。

    气泡不上浮也不下沉,只静静地停留在原地,外部的模样与先前那座打造成度假村的坟场极为相似。

    范意探头:“是那里吗?”

    叶玫也不确定:“我估计是了。”

    “传说中女巫潜居于深海,只要能找到她,她就可以实现任何生物的一切愿望。”

    “不过,通常要付出代价。”

    在纸飞机的作用下,女巫的气泡自动为他们敞开了一道可供单人通过的入口,隔去了海水,他们十分顺利地进入到了内部。

    范意紧跟在叶玫身后,钻入其中。

    传说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女巫的居所,气泡内部居然无比荒芜。

    范意先下意识地粗粗扫过一圈,里面是一望无际的虚景,土路。地面上除了坑坑洞洞的水洼,几乎什么都没有,不说人影,连根草也看不到,只余一片空旷的虚无。

    他想,其实没有太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因为女巫是绝望中诞生的产物。

    这样的世界里,想必也不会抽出新芽。

    枯地中央剩下的,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就是几只摔落在地的鲤鱼娃娃。

    和纪念品一条街上卖的如出一辙。

    鲤鱼娃娃在哭,地上的水就是它们的眼泪。

    娃娃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浮在空中,仿佛将空气当作水般,晃晃悠悠地往气泡外游去。

    就在它们要闯出气泡的那一刻,身躯却骤然一停。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抓住,不许它们离开,鲤鱼娃娃的身体飞快下坠,狠狠摔到地上,骨碌滚回原地。

    摊主说,这些鲤鱼娃娃眼中的,是女巫的泪水。

    “这里。”叶玫说。

    他快速找到了鲤鱼娃娃游出的位置,蹲下,动手压了压下面松软的土壤。

    果不其然,与利用气泡的膜伪造出陆地景色的手法一样,部分土壤只是表象,能被叶玫触及到的下面,是水。

    不是海水,是澄澈的清水。

    白粥上前两步:“还是不要随便乱动,谨慎些。”

    范意:……

    你以为你在提醒谁?

    白粥看着脚下的土:“这里是她的地盘,我们做什么,她都能知……”

    “死亡预言?”

    一道平平的,听不出喜悲的声音忽然自白粥身后响起。

    白粥猝然回头。

    他迎面碰上一张美丽的、妖冶高贵的皮囊。

    是个身披绯袍,黑发如瀑,瞧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女。

    可惜她的目光无比浑浊,里面似乎藏蕴了太多……像是死了。

    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但她确实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白粥惊了一跳,他挨得太近,连连退了数步,还差点撞到后面的范意。

    范意往旁边避,戳他:“你什么毛病?”

    白粥面色煞白:“是她……”

    范意:“女巫?”

    白粥用力点了点头。

    “你没必要如此紧张,”女巫漠然地看着这三位闯入她居所的不速之客,“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说着,她伸手抓住了一只试图外游的鲤鱼娃娃,扔到地上。

    叶玫笑了:“是吗?”

    女巫淡淡地应了一声,把鲤鱼娃娃踢回土地深处:“除非你们有想许的愿望。”

    “我应许你们的祈求。”

    叶玫从地上捡起一只在哭的鲤鱼娃娃,放在手里拍了两下,懒懒回答:“你最清楚,来到你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怀抱着‘什么都不要’的纯粹目的,不是吗?”

    女巫微微偏过头,平静地望向叶玫。

    她说:“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因此付出什么代价,等价交换,向来如此。”

    “我会在事前与许愿者说好,许下愿望的人,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没有一个人拒绝我。”

    “会到我面前,说明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直到追悔莫及,才将一切怪罪到女巫的头上,认为女巫是万祸之源。】

    【就像当年一样。】

    【Judge witches with rumors, burn witches with flames.】

    叶玫似笑非笑地回视着女巫。

    女巫冷淡问:“所以你们呢,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叶玫不说话。

    女巫静静等待了一会,见叶玫实在没有出声的意思,也没有为难白粥,转而望向了范意。

    范意与她对视,摇头:“我不许愿。”

    如果女巫真的能够实现愿望,他倒是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他和家中吵架的那一天。

    他一定会向家里人道歉,而不是赌气出走。

    可惜,女巫的愿望就像猴爪一样。

    人鱼也曾乞求过时光回溯,最终依然不得善终。

    “你不许愿?”女巫愣了愣。

    她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茫然了一瞬:“那你来做什么?”

    “除了愿望,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们。”

    范意:“我要答案。”

    女巫:“什么?”

    来了,传统艺能,要他重复第二遍。

    范意不耐烦道:“我这么一提,你不会算我许愿了吧?”

    女巫这才敛了敛神,缓声回答:“不会。”

    “我说过,我这里不是强买强卖的地方。”

    范意想也是。

    女巫踩住一只从水里探出头来的鲤鱼娃娃,把它压了回去。

    “何况,你这不算许愿。”

    所谓向女巫许愿,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不存在变成存在,把无变成有。

    是追求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而范意说的“答案”——

    只要它处于女巫的认知范围以内,那么范意向女巫提问,它便作为一个可探寻、可供交流的事实,不能被称之为愿望。

    女巫说:“很难得,很久以前,也有一只兔子向我寻求过真相。可惜,残酷的真相让那只兔子崩溃了,那是它付出的代价。”

    “你想要答案,那么来交易吧。”

    不是许愿,但可以明码标价。

    她的掌心凭空出现一架天平:“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来换取你想知道的?”

    “别,”白粥突然拽住了范意,拼命摇头,“别和她换,不会有好下场的。”

    范意低头,他看了一会,随即面无表情地拨开白粥毫无温度的手。

    “是吗?你从哪里知道的?”

    范意说:“你和女巫做过交易?”

    白粥默了默:“没有。”

    范意追问:“所以,你认识的其他诡物,这么做了?和女巫交易过?”

    白粥闭上双目,没再继续说话。

    范意嗤了声:“你不是说来报仇的?怎么这么怂。”

    女巫抱臂旁观片刻,忽然开口:“你想错了。”

    “他报仇的对象不是我。我和死亡预言没有过节,相反,他还带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女巫的声音非常冷漠:“最多是迁怒。”

    白粥别过头去,算默认了这件事。

    难怪这家伙不愿意见到女巫。

    范意问:“他带走了你的东西?拿了什么?”

    女巫晃晃自己手里的天平。

    【你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

    另一边,花园迷宫。

    手电筒的光晃过草丛,白滚滚的兔子群聚,在里面嚼着草。

    刚淋过雨,兔子们的毛还是湿的,紧紧贴在身上,一点也不毛茸茸,看上去又瘦又扁。

    而手电光再仔细往深处照去,才发现淋过雨的草是黑红色的。

    兔子在嚼的不是草,而是人的断指。

    阿月把手机往上抬了抬。

    他抿住唇,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阿雨死时的模样。

    他身上很疼,疼得他险些要掉下泪来,执拗地擦着衣服上沾到的血污,越擦越脏,最终整个下衣摆都被红色的痕迹浸染。

    阿月掀开衣料,原是他在流血。

    “你还好吗,”张慕川在他身边蹲下,找东西帮他压住,“刚清理过的伤口,别撕了,再忍忍。”

    “没用,”阿月说,“血止不住的,这上面沾着诡物的污染,除非有人带了药。”

    张慕川蹙眉:“我记得柑橘和诗雨的身上……都有药。”

    倒霉的是,范意现在不在这边,他们又和南晓雨走散了。

    早知道该问范意要一点的。

    花园迷宫的地形一直在变,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周边的树丛就在快速移动,岔路变成十字路口,繁茂的枝叶与树木频繁堵住路,创造新路,挡住前面人的身形,还会猝然拦在人与人的中间。

    等到张慕川努力绕开花丛的时候,南晓雨和林寄雪已然被新的树影遮挡,彻底没了身形。

    就剩下他和阿月。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

    对方声称自己也是来探索怪谈,不幸和同伴失散、迷了路的通灵者,并要求两人同行。

    如果南晓雨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家伙就是被她杀过一次的那个卧底。

    阿月自然没有轻易信他,他和张慕川拒绝了与对方同行的请求,转身就走。

    那个时候,雨还没停。

    对方没有轻易跟上来。

    雨时的花园迷宫比白天要绕得多,两人又转了好几圈,确保甩开方才的人后,才短暂地住了脚,用手电筒照着,找寻出路。

    随后,阿月的手电光,映照到了站在路口的阿雨。

    阿雨。

    阿月晃神了一瞬。

    对方先是用胳膊挡了挡落在她脸上的强光,随后如同才看清阿月一般,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呼唤道:“阿月?”

    “总算找到你了。”

    声音很平很稳,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即便他知道,阿雨已经死了。

    就死在他的面前。

    “……”

    趁阿月愣神的刹那,一直隐匿于暗处的卧底放出诡物!

    兔子扑到阿月身前,哪怕张慕川及时反应过来,拼命将兔子赶走,也免不了阿月被诡物咬下一大口,淋漓的血浸了衣衫。

    阿月强忍着疼痛,咬到牙酸,他跌在地上,手电筒的光再次照了过去——

    原本阿雨所在的位置附近,空荡荡的,哪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