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Wakeup 2
原来人无语到了极点是真的会笑的。
范意自己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收拾, 洗被单换褥子,多余的东西没碰过,干干净净, 连护身符都放在床头, 就是为了有一天等他回家。
洗过澡可以直接回自己屋睡。
叶玫本来住在范意楼上。
家里有很多空余的客房, 范诚不会吝啬安排,他找了间最大最干净的屋子, 还亲自给叶玫铺床。
结果叶玫嘴上应着好,晚上就偷偷地抱着被子来敲范意的屋门,神神秘秘的,聊事就聊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非得跟他挤一个屋。
范意盘腿坐在床上,头疼地扶了扶额, 提醒叶玫:“你进来记得锁门。”
叶玫说:“锁着呢。”
说完,他“啪”地关掉了范意房间里的灯。
范意:?
他出声:“你关灯干嘛,几个意思?”
叶玫煞有介事:“我们要聊的又不是什么阳间的话题, 见不得光。”
范意:“……所以这和关灯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见不得光!
叶玫:“搞点气氛。”
范意:……
“我就说今天怎么没有下雨, ”范意一把拍开床头的台灯, 冷笑出声,“原来是你给我整无语了。”
叶玫摇头:“真是,你一点都不懂我的幽默。”
瞧起来非常遗憾, 唉声叹气。
范意看着叶玫。
叶玫刚刚似乎拿手挡住了眼睛。
怕光?
可是当范意盯着他的时候,叶玫的手就已经放了下来, 指腹抵着手背,似乎想消去上面被烫出来的伤痕。
“……”
范意把台灯的亮度调低,随后把一直搁在床头的护身符往外拿了拿,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再玩抽象就离开我的房间。”
“好嘛,”叶玫举手投降,“那我在你屋里打个地铺,不介意吧?”
范意:你都进来了说这些。
他小声嘀咕:“有床不睡来铺地铺。”
像极了范诚说他“有家不睡去住酒店”时的模样。
叶玫对他微笑。
“……行了行了,”范意说,“我们来聊正事吧。”
“关于怪谈,我今晚要找你聊的。”
叶玫问:“你是指哪个?”
“是A市高铁站的调查结果,还是如何干涉正在进行中的怪谈?”
范意都想知道,于是先挑着第一个问了:“高铁站,你已经调查完了?”
叶玫:“还没,这几日天气太好,G4444号列车有潮湿的特性,要等后天下雨。”
“不过天气预报也不一定准,如果不下雨,还得往后推。”
范意想起了当时车窗外那久躯不散的雾。
浓浓地包裹着。
“其实这也和你哥哥是事情有关,”叶玫说,“一般而言,除非怪谈主动地继续接纳活人,否则,正在进行中的怪谈是没有办法轻易闯入的。”
“不过你也知道,凡事总有例外。”
叶玫抬手,朝范意坐了个小动作:“我记得我有和你讲过,关于怪谈的本质。”
“它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因强烈的情感而诞生,看不见摸不着,一个活人无法踏足的阴间世界,是暗物质沉淀的地方。”
“正因如此,活人如果被牵扯进去,灵魂就会被打上烙印,成为通灵者。”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地注视着范意:“你知道吗?怪谈的世界,实际上是相连的。”
叶玫比了个手势,作“切”的动作:“一个大区域,分割成无数块小区域。”
“就像水上乐园和Cold Cemetery一样,因为两则怪谈有因果性关系,它们相连,所以能够相互进入。”
“这两个怪谈的位置,离得很近,近到肉眼可见。”
范意这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可以通过其他怪谈,进入另一则怪谈里?包括在进行中的?”
叶玫:“对,而且两则怪谈距离越近,越容易找到。”
“就是风险太大。”
叶玫补充:“强行闯入另一则怪谈,需要打破两层壁,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得依靠天时地利人和,可比我们平常的工作费劲多了。”
他耸肩道:“很难,说不准等你成功的时候,你家里人早就从他被带入的那则怪谈里活着出来了。”
范意没回答。
叶玫顿了一会儿,知道他的脾性,继续说:“要不这样。”
“如果后天下了雨,A市将会诞生一则新的怪谈,名叫‘镜子里的你’。”
“我到时会通过这则怪谈,借用古店的权限,前往G4444号列车,你呢,要一起来吗?”
“一样的,你可以通过‘镜子里的你’,到怪谈‘影子’中去。”
范意静了静。
叶玫说得不无道理。
寻常的怪谈,他们总是被锁在一个区域里面,很难离开。
要么逃出去,要么解决怪谈,除了Cold Cemetery,他没在怪谈里见到过通往其他地方的路。
那一定非常艰难。
范意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于是他说:“你的提议,我晚上想一想,明天给你答复。”
叶玫:“后天的事,不急。”
看来这两天是不用出门了。
叶玫说:“那就这样?剩下的我再多说也没用,还是得看你。”
“嗯。”
鬼使神差地,范意应完话,又多喊了叶玫一句:“等等,老板。”
叶玫:“嗯?”
范意抿了抿唇。
他的目光扫过叶玫,移到他一直压在手背上想挡住什么的食指,脖颈上夏天也不肯摘的围巾,以及那怎样都晒不黑的过白肤色。
漂亮得不似活人。
范意忽然闷声笑笑,他闭上眼,冲叶玫摇头道:“没事老板,早点睡。”
叶玫:?
范意拉掉了台灯,周围陷入漆黑。
……很痛吧。
和这枚护身符待在一起。
范意按照记忆去床头够,把护身符攥入手心。
趁着黑暗,不动声色地往远处放了放,随后又觉得不够远,下床塞进角落。
即使叶玫从来没和他提过,范意也能猜到——叶玫身上的怪异,是因被怪谈过度入侵而导致活体诡物化的特征。
消不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活人尚且如此……
范意在刚进入通灵古店的时候,就问过叶玫一个问题——
既然阴间和现实是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世界,那么源于阴间的怪谈,是怎么开始入侵现实的?
那时候叶玫没有正面与他回答。
只是模棱两可道:“因为憎怨啊。”
“强烈的恨意、情感,是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巨大能量。”
“被言语编织,重构,描成思维的颓渊,于是成为了怪谈。”
范意又问——
究竟是什么人的恨意,滔天到可以打通两个世界,而且延续至今,愈发严重?
叶玫当时回答:“不是一个人哦。”
“怪谈的诞生,是对人类恶意的反抗,对既定命运的悲鸣。”
“所以我们牵涉怪谈,解决怪谈,因其而死,都是在付过往的孽债。”
当时的叶玫没有再与他多提,而是以一段低语作结。
【Judge witches with rumors, burn witches with flames.】
*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过度思考,一向少梦的范意,罕见地连续两天都在睡梦里听到高铁呼啸时穿过隧道时的隆隆声。
他梦见了G4444号列车,四个月以前的过去。
分明只有四个来月,范意却觉得,那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故事了。
那趟列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范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刻入骨髓的恐惧,惨重死亡的冲击,给他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梦境的开头,就是他战战兢兢地坐在高铁座位上,怀着满腹的惊慌,等待着乘务员来检查他的身份证。
范意努力过了,他同那日一样,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证蒙混过关。
四下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排的人无一幸免,死相残忍。残肢断了一地,范意不敢看,也不敢再听。
眼睛可以闭,耳朵却捂不上。
即使用手盖住,嚼碎骨头的声音,依旧令他心惊肉跳。
在这一轮被验过身份证后,整节车厢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六个人。
车厢头顶的灯似乎坏了,扑扑闪烁两下后,彻底熄灭。
范意软在座位上,下意识去摸手机,打算给家里人发个消息。
可碰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扔掉了。
半天没有回过神。
原本平静祥和的旅途,骤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想必谁也接受不了,车厢内部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在沉默。
外面是浓厚的雾,昏暗里,范意只能听见周围活人的急促呼吸,与自己过速的心跳。
还没完。
所有人都被牢牢钉死在了座位上,不能动弹。不久之后,先前那个来查过身份证的乘务员,再次推着餐车,出现在这节车厢里。
它的脸上挂着如死尸般僵硬的笑容,一点一点靠近,餐车上贩卖的不是水和面包,而是一块块冰冷的木牌。
在贩卖木碑。
墓碑?
乘务员无视掉了车厢中满地的鲜血,踩着一节倒在车厢过道的手臂过去,推车咕噜噜地滚过人的血肉,来到了范意面前。
范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边的恐惧笼罩住他,教他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自己与那些人一样,成为下一个死去、被踩着尸体践踏而过的其中之一。
“先生您好。”
乘务员不能探听范意所想,也不会给予任何生灵垂怜,她依旧保持着面部如刻上去般的微笑,给范意拿了一块木牌。
“抱歉打扰,这边想请问一下,本站列车将在下一站,dh&$(无意义的不明字句)站临时停靠,您是否有下车的打算?”
它盯着范意,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
范意的声音颤抖:“我,买的是终点站的票。”
“您误会了,”乘务员笑着,把木牌往前推了推,“我的意思是,您是否有购买车票的想法?”
“列车会等待您七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如果您拥有车票,可以在中途站点任意上下车。”
“下一次车,消耗一张车票。”
范意闷着声,支支吾吾地往后缩。
乘务员重复了一遍问题:“请问,您需要车票吗?”
求你了。
不要再问了。
乘务员冲他笑,嘴角咧得更开,到了耳根,还在往眼角爬:“看来,您不需要车票。”
刹时间,一股极为危机的预感用力撞上了范意的脑门。他感到手脚冰凉,灵魂似乎与肉/体分离开来,仿若死亡的镰刀就悬在头顶,下一秒就要落下。
“不……”
范意赶在最后一刻,从嗓子眼里挤出声来。
他听见自己说:“不……我要……我该用什么方式来支付车票?”
第92章 Wakeup 3
“我死我生。”
*
列车在惨叫声里呼啸。
范意没有想到, 自己误打误撞问出的一句话,竟然再次救了他一命。
当他问出,自己该以什么方式支付代价时, 乘务员的笑容明显淡了下去, 混浊的眼睛冷冷看着范意, 似是想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它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您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
范意口袋里除了身份证, 就只剩几枚硬币,和一包口香糖。
哦,还有张名片。
是个在高铁站咒他可能会死的家伙塞的,忘了扔。
……当时那人和他说了什么?
“天生灵体, 易招鬼怪。”
“字面意思,你可能会死。”
范意心中发凉。
真的被说中了。
死人是真实的,鬼怪是真实的, 他有可能会死也是真实的。
范意十分确定,他的精神没有出现问题,车窗外的雾气也绝不是幻觉, 某种他理解能力之外的东西正在他的认知里生长, 打破他固有的观点。
乘务员打断了范意的思绪:“那么, 您打算用什么东西,来交换车票呢?”
范意犹豫片刻,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口香糖。
他忐忑着, 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乘务员的反应。
好在乘务员没有与他多纠缠,它收下口香糖, 从餐车上取下了一块木牌,继续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微笑:
“您的车票,拿好。”
随即乘务员便推着餐车, 往后继续了。
询问下一个人。
初晴就坐在范意的后面,她看到范意的表现,也有样学样,用一支笔和乘务员换了木牌。
看来购买木牌是没事的。
范意垂下目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抱着蒙混过关的侥幸抹掉冷汗、松一口气,下一刻,后座陡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听声音是个陌生的男性,范意心中一乱,可他无法挣脱座位,也不敢回头看。
只能听着接下来的声音,他今天听到过无数次的撕裂声,数着剩余的人数……
是人首分离,不少没能幸免于难的前排是这样死的。
新死的那人离范意不远,血流到范意脚边,似乎还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沿着走到滚动,碰撞到厢壁。
范意闭住眼,把头圈进了膝弯里。
他咽住卡在喉间的抽泣,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反胃似地干呕了好几下,眼睛又酸又涩,头脑有些发晕。
对方临死前,和乘务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也要一块木牌。”
乘务员把木牌给他后,就直接扯掉了他的头颅。
砰地发出闷响。
为什么?
那个人明明和他,还有后面的女孩做了一样的事——问乘务员要一块木牌。
为什么只有他死了?
范意控制不住地去回想,越是想忽视,就越是循环,对方刚才和乘务员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里,在短短几秒内反复回响,如此清晰。
死者说:“我也要一块木牌。”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是索要木牌的行径,还是……少了些什么?
范意回想着自己最开始说的话。
他问:“我该用什么方式来支付车票?”
乘务员说:“您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
而初晴和乘务员交易的时候,也主动拿出了自己的东西:“我用这支笔来和你换木牌,可以吗?”
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换。
包括身体部位。
不说代价,它便自取。
范意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正确,他生怕自己误人子弟,有些犹豫,也不敢发声。几次想开口讲自己的发现,都被他闭了回去。
直到下一个拒绝木牌的人同样被扯了脑袋,尖叫刺进耳膜,死不瞑目的双眼和头颅一起滚到他身边之后,范意再也承受不住了。
不要再死了。
不要再以这种方式死去了。
“东西……”
范意捂住嘴,努力抬高声音,声音从指缝里艰难地漏出,短短一句话,要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们要找乘务员换木牌,换的时候,记得说……”
“记得说,要拿什么东西,来做交易。”
“可能是这样。”
就在范意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列车的显示屏上,红字跳动。
【Please get off at the next station.】
【请在下一站下车。】
这行字只出现了片刻,紧接着画面闪烁,又跳回了原本的字节。
【Carriage No.18】
【18号车厢。】
【Get off at Carriage NO.1】
【在1号车厢下车。】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你将抵达天堂。】
红字在最后一句话上做了片刻的停滞。
须臾,它再度缓缓变化。
【Now, you are free to move around.】
【现在,你可以自由行动了。】
座椅上紧抓着范意的力量,骤然松开。
*
所有的站点都需要有人下车。
列车缓慢停止,停靠在了不知名的下一站,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雾,浓浓地包裹着,伸手不见五指。
这节车厢里还活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来到车门前,和另一节车厢的幸存者一起汇合。
范意有些头疼,听不清他们的讨论声,好像还有人在抽泣,他茫然地看着车门外的雾,探出了一点手。
好痛。
等范意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被身旁的少女拉住,对方冲他摇摇头,皱着眉说:“你受伤了。”
是坐在他后面的女孩。
那时的范意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可现在是在梦里,他轻而易举地,就在心中呢喃出声:初晴。
南诗情。
范意把被割破的手指往后缩了缩:“没事。”
他在嘈杂的相互询问声里,突兀开口:“是车门。”
初晴:“嗯?”
范意看着外面的雾,无力地往后退了两步,软得几乎站不住:“刚刚割破我手的,是车门。”
车门明明开着,往前踏上几步,就能离开车厢。
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投过视线问他:“怎么回事?”
范意不太会组织语言,有些语无伦次地捂着手:“这个车门,在假装自己开着。”
……
如果放在平常,肯定会有人去笑范意,说他在讲无稽之谈。
但是他们现在的遭遇,本身就是一种荒谬却无可辩驳的事实,谁都无法保证这里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一个个神情严肃,往远离车厢门的位置退了半步。
何况……
在16号车厢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范意两次带头,做出正确的选择,还出声提醒他们,他们很难意识到如何破局。
不,现在应称为不该存在的18号车厢了。
初晴很清楚这一点,她有些在意范意的看法,于是转过头,让其他人安静些:“停一停,我们也聊了一会儿了,要不听他说几句吧。”
范意:……
什么?
什么听他讲几句,他要说什么?
初晴注意到范意的窘迫,先开了话题,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把手探出去啊,那样做挺危险的。”
范意蜷住手指,往旁边让了让:“因为我觉得……要下车。”
他想起红色显示屏上的那句话。
【Please get off at the next station.】
一句令人不安的提示词。
“一定要下,”范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却连他本人都觉得陌生,“这节车厢下不了,就换一节。”
“还有三分钟。”
范意回过头,不自觉望向车厢内部,最上方的显示屏。
【Danger.】
【危险。】
上面的字会变。
仿佛在提醒着他们该做的事。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的缘故,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和记忆都被自动过滤,变得朦胧模糊,范意去听,听不真切。
梦里,他想不起来自己都说了些,做了些什么,连旁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无法分辨。
只知最后,自己推开一道道车厢门,带着所有人,往前去寻找可以离开的车厢。
他赶在最后一分钟,挡住其他人,顶着大脑疯狂跳动的不好的预感,率先在显示着“Safety”的车厢口下了车。
他说:“我先试一试,没问题你们再来。”
那是范意第一次切实体会到死亡的感受。
浓雾比杀人的刀更加锋利。
梦里是会痛的,车厢外的浓雾在范意下车的那一瞬间,绞住他的脖颈,抽干他的力气,让他窒息。
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范意急忙往回走,他只是下来看看,压根没有离开多远,而车厢门近在咫尺,眼看着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诡物却在最后一刻,亲手把其打碎。
在范意即将触碰到车门的一刹,浓雾中,不知有什么,从后往前,直接穿透了范意的心脏!
胸腔血液喷涌,溅入雾色里,他嗅到了浓厚的血腥气,属于他自己。
范意睁大眼睛,慌忙捂住心口,疼痛支配他跪倒在地,血液捂也捂不住,洒在最后几步路上。
他死了,倒在车门前。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感。
心脏停止跳动,呼吸逐渐微弱,疼痛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连肾上腺素都无法支撑他爬到终点。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范意手里的木牌“咔”地碎了一条缝。
他猛地在车厢内睁开眼,跌跌撞撞往后退。
其他人赶忙上前,问了他好多东西。
死过一次的余痛还停留在身上,范意一个人也没回答,只惊疑不定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无措地往角落缩,害怕里面会凭空出现一个血洞来。
他没有死?
范意确认自己下了车,浓雾吞噬了他,把他杀死,那真实又绝望的感受,他绝不会想再体验第二次。
初晴说:“你们等一下,让他缓一缓。”
她挡住其他人,蹲下朝范意伸手:
“慢慢来,不要急,我拉你一把?”
范意脸色惨白,视线恍惚了好久,才聚焦在初晴抬在半空的手心。
他慢慢反应过来,虚弱道:“不用了……谢谢你……”
这时,范意终于抬起眼,看到了不远处的车厢顶部,跳动着文字的显示屏。
上面闪烁着他下车前没有看清楚的鲜红字节。
范意没站起来,他反而沿着车厢壁滑得更低,跌在地上,捂住嘴拼命地咳,撕心裂肺。
【Please get off in the correct carriage.】
【请在正确的车厢下车。】
【Otherwise, you will be punished.】
【否则,你将会受到惩罚。】
正确的车厢……
不是安全的车厢。
【Getting off from the safe carriage while using temporary ticket properly can offset one death.】
【从安全的车厢下车,并使用临时车票,可抵消一次死亡。】
原来刚刚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被杀死过。
我死我生。
第93章 Wakeup 4
【Carriage No.13】
【13号车厢。】
【Get off at Carriage NO.1】
【在1号车厢下车。】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你将抵达天堂。】
范意坐在座位上, 抬眼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文字。
【Carriage No.13】
【13号车厢。】
【Extremely dangerous.】
【极其危险。】
*
“怎么样了?”
列车正在隆隆地向前进,外面的天色暗如黑夜,初晴捏着一杯水, 整个车厢的地板上铺满碎尸残块, 她小心翼翼地避过, 向范意走来:“舒服一点了吗?”
从车厢外面回来后,范意就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 仿佛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谁问都不出口。
其他人看到范意这个模样,本就恐惧的逃避心理再次放大,也没敢再跟着下车。
虽然范意嘴上说了“不用”, 可初晴还是叫上其他人一起帮忙,把范意扶到了最近的位置上。
刚一撒手,他就往里钻, 用回避的态度躲开了所有人。
这么耽搁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错过了车站最后的停靠时间。七分钟一到,车门“滋”地一下关上, 不等其他人站稳就再次发动, 向着未知的下一站飞驰而去。
堵在车门前也没用, 范意又不讲话,于是所有人都返回最近的车厢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顺便接着讨论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以及下面的对策。
途中有人担心范意, 又特地叫初晴去帮忙看看。
初晴同意了,她站起来。
还好这整车的人,没有一个是进过怪谈的通灵者。
不然, 这种互相帮助的情况,压根就不会存在。
因为生死有命。
除了范意,没有人在第一站下过车。
现在想来,也许他们的命运,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是死。
包括初晴。
【Please get off at the next station.】
【请在下一站下车。】
然而当时的初晴无法得知,她坐在范意旁边,把热水塞到范意的手心里:“要不要喝一点水缓缓?”
“……”
范意盯着水面的涟漪,终于出声,语气脱力到仿佛随时都能倒地不起:“……我喝不下。”
见证了那样血腥的画面,这辆列车里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再碰了。
初晴没勉强,她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范意往角落里蹭了蹭,没吱声。
初晴说:“你叫我初晴吧,不是真名,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再告诉你我的名字。”
听上去挺莫名其妙的。
他们两个又不认识,彼此之间最大的交集,就是目前同在一辆闹鬼的列车上,面对着生死危机,连共患难都谈不上。
只有他一人体会到了那种死亡的感受。
初晴看出了他的想法,放缓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自来熟,没有边界感?”
范意抬眼。
她笑了笑:“可是,这种情况下,人要想说服自己面对恐惧,总得找到一个支撑点。”
“陌生人也好,约定也好,只要留着一个念想,为了活着,可以不择手段。”
初晴说:“没关系,等离开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陌路人。”
这次范意终于肯说话了:“为什么?”
初晴:“什么为什么?”
“……”
范意把手蜷得很紧,看着她:“你为什么选我,当这个支撑点。”
其实初晴只是举个例子,她并没有把范意当作支撑。范意后来也明白了这点。
初晴此次乘坐高铁前往M市,就是有想见的人,有自己的牵挂。
南晓雨。
她只是察觉到范意的状态不对劲,也正好替其他人来问一问。
一个人在角落坐着,不参与别人的讨论,这样下去不行。
而且,当时如果没有范意的回答给了她参考,她不一定能想出合适的措辞与主意,避过乘务员查身份证及贩卖木牌时设下的语言陷阱。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来询问一番情况。
初晴回答:“因为你的意见比较有价值。”
价值。
范意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听到这个词,不禁觉得可笑,又悲哀。
他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自觉想起很多不美好的事。
他撇着嘴反问初晴:“我有什么价值?”
“你们在努力寻找线索求生,我是一个只会缩在角落的胆小鬼,哪来的价值?”
初晴问:“浓雾外面有什么?”
范意倏然失声。
初晴握住热水,手指相互搭着,用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你看,只有你知道。”
“你很大胆,敢于一个人就走进雾里,也是从雾中回来之后,才变得这样。”
“雾外面是很不好的东西吗?”
死亡的感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折磨、崩溃、黑暗、绝望……情绪都还残留在身体里,抓住他的命门,如影随形。
初晴压住自己颤抖的食指,小动作被范意捕捉入眼。
范意这才回过神。心想,原来初晴也是在害怕的。
他碰了碰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道:“……是死亡。”
“浓雾里是死亡。”
“在错误的车厢下车,会被浓雾杀死,除非拥有木牌。木牌是一次性的,即便带着它,也会体验到死时的……”
范意深吸了口气,搜肠刮肚,也没能捞着合适的语言,来解释自己死亡那一瞬间出现的心情。
索性放弃了。
既然已经开了话匣,范意干脆就一口气把自己要说的说完:“木牌可能……只贩卖一次。”
“如果我再下错一次车厢,就真的死了。”
最后的最后,范意别过头去,目光转向窗外穿不透的浓雾,发出了一声细如蚊呐的哽咽:“我……”
初晴没听清。
她凑近了些,保持着一个合适,又恰到好处的距离:“怎么了?”
范意闭上眼睛,他说:“我想家了。”
话音含混在喉咙里,他用手挡住下半张脸,仿佛在极力压抑住因即将哭泣而疯狂扭曲的表情:
“我想回家。”
*
那是范意最不愿回头的一件往事。
嘴上说着“我想回家”,可到头来,他发现无法回头。
诅咒会波及到身边的人。
这种比噩梦残忍数百倍的故事,有他一个人经历就够了。
记忆中的画面停留在下一个死人出现之前。
范意从睡梦中醒来。
他这属于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算好觉,范意的生物钟一向很准。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早上七点。
果然,手机画面显示的时间为七点零二,误差不大于三分钟,十分准时。
至于噩梦,范意不在乎那些。
有时醒了就忘,有时记的久一点,他都不会让梦境影响现实。
叶玫睡在地铺上,还没起。
遮光窗帘把外面挡得严严实实,只能漏出一点点阳光,范意偷偷摸摸扯开一点,探出半只眼睛去看。
外面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明媚的好天气,让范意疑心明天是否真的会如天气预报所言,下雨。
范意只看一眼。
他把窗帘拉了回去,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绕过叶玫。简单地洗漱过后,去厨房弄早饭。
昨天没人买菜,冰箱里剩的食材不多,范意思考了一阵,干脆烙鸡蛋饼,顺带烧一壶新的开水。
等范诚下楼的时候,范意正好端盘出来。
“起来了?”
范意见到范诚,直接抬手招呼:“早,来吃饭。”
说到这里,他不禁抱怨了一句:“话说家里冰箱怎么这么空,都喊我回来了,也不准备一些饮料果汁。”
范诚给自己倒水:“既然回来了,想吃什么自己去买,这么大了,还要我打点好?”
范意:“那你别吃我弄的饼。”
他就烙了八张,一人两张正好,剩的最后一份待会儿用保温食盒带出去。
范诚闻言直接拿了张饼,没和范意客气:“吃你口东西怎么了?一会儿你跟我去趟医院,接你妈妈回家。”
“她见到你会很高兴。”
范意的母亲前天过马路,被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蹭到了。
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她这两天因为范临失踪的事过于焦虑,检查过后,医生劝她好好休息一下。
今天就可以出院。
好好休息一下。
“她高兴不起来的,”范意往椅背上一靠,“范临还没找着呢,怎么高兴。”
提及不好的事,范诚的眼角也耷了下来:“你这小子。”
范意:“是事实,还是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找不到的。
范临根本不在现实。
范意睡了一觉,作了个来自过往记忆的颠沛梦境,此刻也想明白了,他明天会和叶玫一起进入怪谈,找寻打破边界的办法。
线索不会自动到坐以待毙的人眼前。
范诚听到范意的回答,停了停,又问:“那你老板呢?就在家里?”
范意点头:“他这几天挺辛苦的,让他多躺会儿。”
“别嫌他啊,他本来住酒店的,你自己邀请他来,待客之道都拿出来。”
范诚:还用你提醒?
不过,范意会体谅人了。
范诚还没来得及品味到心中升起的一点点欣慰,就被范意按住了手:“你别拿了。”
他吃过了两张饼,觉得没饱,看着盘里还有,很自然地又去拿。
范意说:“鸡蛋饼一人两张,不许多吃。”
范诚收回手,觉得莫名:“没饱也不行?不够再做不就可以了,嫌麻烦就叫外卖,或者把这些拿走回炉热着,这么放在外边,等你老板起了,也该凉了。”
“没事儿。”
范意满不在乎地拎起保温盒,把带给他母亲的早饭装进去:“他就爱吃凉的。”
叶玫的体温偏低,一般不吃刚出锅的东西,温的倒还行。
之前范意学做饭的时候,范意看着菜谱,还对着视频反复琢磨,最后把他做的第一道菜端到叶玫桌前,想让叶玫先试试味道。
他当时没想到做饭途中是可以夹一筷子试味的,直接装盘。他自己没信心,害怕做出了黑暗料理,不敢吃,只忐忑地等待着叶玫的反应。
结果叶玫瞎扯着些吓人的话来敷衍他,干等着菜肴放凉,才肯动起筷子。
吃的时候不停吹气。
他最开始以为叶玫嫌他弄的不好吃。
直到第二天轮到叶玫煮饭时,范意才发觉——人类的口味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叶玫弄的饭菜要淡出鸟了。
范意从不委屈自己,决定用预支的工资点烧烤外卖救场。
从此每次轮到叶玫做饭,范意都求着他严格按照菜谱来,说放两勺盐就两勺,不要再根据自己的味觉瞎判断了。
叶玫:“我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还要被管放多少盐。”
范意扯他:“没办法,你迁就一下我,不会掉块肉。”
不过,这是在现实才有给他们挑剔的余地,放到怪谈里,两人都没那么讲究。
即便一碗滚烫的热汤,叶玫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范意也啃过没有味道的干面包。
“行了,”范意生怕范诚多管闲事,把他特地放凉的饼回笼热着,说完话就推着范诚往外走,“你东西收拾完了没,吃完就走,别耽搁时间。”
他挥挥手:“快去准备发车,我都四个月没看见老妈了。”
范诚:?
往常不应该是他催磨磨蹭蹭的范意吗,怎么今天被催的人是他?
倒反天罡!
分明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讲,范意的态度也带着怪怪的刺,没有和他软和下来。
然而范意推他的动作如此熟练,就好像……
一切回到了从前。
是吗?
范意垂下眼,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他的掌心中央还留着在“捉迷藏”被刀刺过而未消干净的痕烙,他的手脚还因“海的女儿”中的高强度探索而隐隐发酸。
曾在G4444号列车上死过十一次的记忆清晰如昨。
早就回不去了。
第94章 Wakeup 5
“沈夫人。”
沈昕站在医院的楼下, 看着周围花坛的植株,听着边上人的话。
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向她微微颔首:“范总说他们马上就到,等办理完手续, 就可以离开了。”
“还请您稍等片刻。”
沈昕刚拿到手机, 还没打开看过, 闻言顿了顿,微微疑惑道:“们?”
“是, ”阿姨瞧了眼消息,实话实说,“少爷回来了。”
沈昕的目光亮了亮。
她问:“……是,找到了吗?”
阿姨摇头:“不是, 来的是小少爷,范总叫回来的。”
范意。
沈昕很轻很轻地“啊”了一下。
是范意回来了。
如果换在前几天,她一定会很高兴, 非常高兴。可是现在一团愁云压在心头,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只好扯了扯嘴角,缓声表达道:“好、好……小意回来也好。”
沈昕颤了颤眼。
怎么都没能想明白, 范临那么大一个人, 为什么会忽然失踪, 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她没有办法用符合现实的常理来解释。
阿姨提议:“外边晒人,要不您先回去吧,等范总来了, 我和你说。”
沈昕按了按眉心,没应, 反而转了话题:“之前我让你联系的那个大师,他怎么说?”
算变相的拒绝。
阿姨说:“联系不上,我去问了问, 大师十几年前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那边给您提供了一个网址,说是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用游客的身份到网站里转一转。”
“也许能看到你想要的。”
沈昕:“嗯。”
她说:“再帮我打听一下。谁也好,只要是对这种事有所了解的人,提供线索者重金酬谢。”
阿姨只管照做:“明白了。”
沈昕点点头。
她信鬼神。
沈昕还记得范意小时候那会儿,他经常看见不好的东西,气虚体弱,一个月要跑好几趟医院,每次都查不出大的毛病。
后来,她和范诚一起辗转找到了一名大师,求了个护身符回来,范意的情况才逐渐好转。
虽然范意长大后对儿时的事坚持不信,还总声称是封建迷信,但哪怕一点点可能,沈昕还是要往这个方向尝试一下。
她打开手机,输入阿姨报给她的网址。
手机上弹出一个白色页面。
【对不起,您的权限不足,无法访问此网页,请更换域名或刷新重试。】
权限?
不是说能够以游客的身份进入吗?
沈昕简单地过了过网页上面的域名,想了一下,动手改掉了几个后缀。
把“vip”改成“visitor”。
她刷新画面,这回不再是白色的警告框,页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底白字的网站,如开着夜间模式般,周边镶嵌着古怪的纹路,光是看着便觉诡谲。
大部分功能是灰色的,无法点击。帖子只能查看第一页,点进去只能查看三条回复,显示着要成为VIP才能查看全部。
沈昕没有找到注册VIP的入口看来没有那样容易。
里面的内容……
“怪谈”、“诡物”、“通灵者”。
虽然是些陌生的词汇,但是寥寥几行字,足够她弄清楚这个网站的作用了。
她的目光往底部移去,一条讨论度为“hot”的热帖被顶在首页。
帖子的发布时间是两天前的凌晨。
标题:有谁知道M市商业广场的那则怪谈处理得怎么样了?今天有新消息吗?幸存者或者知情者来现身说法一下?
内容:这是第四天了吧,今晚有好多人因意外而死,是诡物开始动手了吧?论坛上还有没有亲友在里头的?
1L:楼主好努力。这是你第四天连续发帖了……
不是我说,我们都知道你朋友在怪谈里,他没在现实死就是没出事,你搁这儿急,论坛的大家又不能帮你进去捞人。
何况这是A+级怪谈,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活着,你现在还抱着希望,等团灭的消息出来就老实了。
2L:楼上倒也不必咒人团灭,不过楼主说的是那个A+级怪谈?海的女儿?
我记得那怪谈已经结束了啊,而且是解决了。
通灵者协会的人盯着,凌晨加班加点过去查污染,生怕里头的人团灭怪谈失控。
结果没查出污染泄露,倒是那帮幸存者一个比一个贼,全都跑了。通灵者协会想问清楚事情经过,逮了个寂寞。
3L:知情者来了,楼主你朋友还没消息吗?我亲友回来了,要不我给你问一问?
戛然而止。
这层楼堆得很高,但是剩下的内容沈昕无法查看,她又不太了解事情的具体经过,粗略了解了下,便直接退了出去。
怪谈应该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类似于异空间,里面充斥着妖魔鬼怪,人进到里面,很容易出事,但已经出事的人,会在现实当中死去。
前几日在M市商业广场苏醒的怪谈“海的女儿”显然是近期论坛的热议话题,十条帖有三条在聊这个。
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该如何寻求帮助?
倒是有看到一些接怪谈委托的帖子,可是游客私信不了,也无法在上面找到联系方式。
她没有找到A市相关的话题,搜索是灰色的,只好刷新,看看有没有底下的帖子被顶上来。
没有。
沈昕叹了口气,预估着时间差不多了,给范诚拨了通电话,决定之后再想想办法。
忽然,她的手指凝滞在了一条刚刷上来的新帖上,目光停留,瞳孔微扩。
*
范诚和范意顺利接到了沈昕。
如范意所想,沈昕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高兴。
她抱了抱范意,嘴上说着“回家了”、“瘦了”,怀着盈眶的泪水,却总也掩不去眉眼间的阴郁。
范意能理解沈昕的心情,谁丢了孩子都着急,但这种事急不得。
或者说,急也没有用。
必须等到明天。
简单地寒暄两句过后,他们就不再多说,沈昕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
范意去坐后座,手机在他掌心震了震,他低头打开微信,发现林寄雪给他弹了一个文件。
玛卡巴卡:[关于通灵者协会夏季扩招以及新一轮怪谈危险等级更新的通知.docx]
范意:?
玛卡巴卡:?
范意:咋了,通灵者协会扩招而已。你这是想让我去报名?当卧底啊?
玛卡巴卡:不是。
玛卡巴卡:你点开。
范意:?
他在文件的位置上戳了一下。
[您已成功接收文件“关于通灵者协会夏季扩招以及新一轮危险等级更新的通知.docx”]
开头就是惯例的一堆挤在一起不分段的公告文字,密密麻麻,看着晕。
范意一目十行地扫完掉第一页,没看到什么重点内容,往下快翻了好几页,终于在末尾明白了林寄雪想让他看什么。
【关于新增“悬赏”位通灵者榜单的通知。】
【近期我协会在怪谈中调查发现,有个别通灵者利用怪谈,在其中进行着不以生存为目的的残害同胞、扰乱规则,以及节外生枝等不合理行为,对此,我协会经讨论决定,设立“悬赏位”通灵者榜单。
广大通灵者可自由提名,申请对其他通灵者的悬赏,协会在核实该通灵者在怪谈中确有严重威胁他人性命的行为后,将悬赏公布在榜单上,其间发布悬赏而导致的一切费用与后果,由悬赏发布者负责。
可重复悬赏同一个人,悬赏可自由叠加。
该榜单一切解释权归通灵者协会所有。】
范意:……
通灵者协会想的真美啊,一切代价让发布者自己负责,谁吃饱了撑的参与这种榜单,莫名其妙。
范意往下划拉,确认没有后面没有东西之后,再退出去。
而在他看文件的功夫里,林寄雪又给他发了张图片。
玛卡巴卡:[截图.jpeg]
范意这回不用点开也能看清。
图上是一张悬赏榜排行,因为悬赏榜刚刚发布的缘故,榜上很空,只有寥寥的四个名字。
TOP1:云见雪。
小字:已共计六人参加悬赏,点击详情可查看具体金额与参与者名单。
TOP2:岁聿。
TOP3:零度。
TOP4:路白月。
范意:……啊?
不是。
竟然真的有人这么做?当这个发布悬赏的冤大头?
林寄雪还是第一,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嘲笑了。
对不起,别扣功德。
玛卡巴卡:要不你帮我问下,他们接不接受现实中的送货上门。
范意:怎么说?
玛卡巴卡:我把我自己打包卖给他们算了。
绷不住了。
范意敲字回复:说不定呢,那钱是给你还是给我?
玛卡巴卡:五五分。
范意忍了忍,把头闷了下去。
他转移话题:话说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范意:我又不能帮你撤悬赏,加个码倒可以。
玛卡巴卡:不是。
玛卡巴卡:找你还有别的事。
范意:你说。
玛卡巴卡:明天有个怪谈,我赚点钱。
玛卡巴卡:镜子里的你。
玛卡巴卡:叶瑰和诗雨也去。
玛卡巴卡:然后诗雨让我问下你,来不来?
玛卡巴卡:就C级,很容易。
范意顿了一下。
毕竟叶玫要通过“镜子里的你”这则怪谈进入另一个世界,好找到通往G4444号列车的路,事关南诗情,南晓雨要来也正常。
就是没想到,林寄雪也会掺上一脚。
海的女儿结束之后,众人跑路得太急,南晓雨还没和他们留过联系方式。
不过叶玫能联系上她,范意就懒得多管了。
至于他要不要参与“镜子里的你”这则怪谈……
范意今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他要去。
生也好,死也罢,不采取行动,就永远不能知道结局。
他要到“影子”里去找寻范临的下落。
林寄雪应该是接了活,这次很大概率不跟他们一起行动。
比起和林寄雪起冲突,范意更倾向于跟对方提前通气,好找机会合作。
利大于弊,两边都方便,想必林寄雪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打字回答:来。
玛卡巴卡:好。
林寄雪在网络上的话语总是十分简短,说得也清楚,完全看不出他在怪谈里发疯、讲话颠三倒四时的模样。
范意掩掩嘴,他低下头,把事情转发给叶玫,又点开悬赏榜,好好看了一看。
排在榜上的人,只有第三名零度不在十大危险人物之中。
没有叶玫,透明人平时也招惹不到别人。
是不是私人恩怨,一目了然。
范意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前面坐着自己家里人,也放心,因此没太关注,沈昕把手搭在膝盖上,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半天。
范诚注意到沈昕的动作,以为她在看范意,嘀咕道:“这小子拿我当司机呢。”
沈昕笑了笑,没说话。
范意倒听到了,他头也没抬,不满道:“你自己不叫司机来,又不让我开车,好意思赖我头上?”
范诚:……
谁敢让你开车。
是忘了自己以前和那帮狐朋狗友玩飙车结果差点给自己撞护栏上的事了吗?
第95章 Wakeup 6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早上尚还晴空万里, 到了下午,天空已然乌云密布,黑色的云层层叠叠密布一起, 偶尔还会响起隆隆的闷雷。
范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仿佛嗅到了空气里浓浓的潮意。
因为上一则怪谈常常落雨的缘故, 范意暂时对雨有短暂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总觉得下一秒身边就会有哭泣的布偶娃娃掉落, 黑影缠绕,苏醒的触手朝他抽来。
范意闭上眼。
这样不行。
将怪谈与现实混淆,是通灵者的大忌。
他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情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努力不去回想上一则怪谈的事情,躺在床上,在微信里问叶玫:“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叶玫下午要去踩点, 谎称有工作要谈,和刚回家的范意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了,顺便向他的父母问了个好。
范意划拉着手机上变更的天气预报, 瞥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 继续给叶玫发消息:“雨会提前落下。”
叶玫秒回:不急。
他打字给范意指示:你今晚, 大概十点钟左右找个时间溜出来,我到时候在你家楼底接你,一块过去。
老板:我们凌晨进怪谈。
范意:好。
和叶玫简单对完话, 家里的阿姨正好来叫他下楼吃饭。
范意应了声,一骨碌从床上下来。
今天家里的餐桌还是只有三个人。
沈昕今天让阿姨烧了好几样范意喜欢吃的菜。
她原以为范意要拖一会才能下来, 特地嘱咐阿姨如果菜凉了就端走回笼热上,结果范意一叫就到,来得很准时, 还自觉拿碗盛饭去了。
鉴于晚上还有行动,范意控制着量,没敢盛太多,舀到半碗顶饱就行。
不然他怕进怪谈里头会吐。
沈昕看见了,她蹙眉问:“你就吃这么一点吗?小意,都瘦成这样了。”
范意:?
他瘦了吗?不和以前差不多?哪看出来的?
范意说:“够了,再多我也吃不完。”
范诚看不过去,说他了:“什么吃不完,比你妈妈吃的都少,去,再盛一碗,自己盛。”
范意:……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反问:“你们喂什么呢?我饭量多少我自己最清楚,又不是猪。”
是不是每个家长都嫌自己的孩子吃的不够多啊?
他压了压自己的脾气,不想和家里人吵,赶在父母二人开口前做出让步:“说好了啊,饭就再添一点,多了吃不完,也浪费。”
“别给气氛搞僵了。”范意说。
范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拿那种指责的语气去对待范意了。
沈昕忙站起来缓和,她把红烧肉和油焖大虾推到范意面前,给他夹了两筷子:“那你多吃点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不想剥虾的话妈给你剥,啊。”
“这种事还要麻烦你,”范诚也顺着台阶下了,应和,“让阿姨来。”
范意:……
高油,高糖,高热量。
吃了这些进怪谈真的会吐的。
他错了,他不应该把今天的晚饭交给阿姨。
已老实,求放过。
范意嘴角微抽,他不能说他晚上要出去干活,为了瞒天过海,只好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肉和虾。
当然没让别人给他剥。
就这么一小块,他放在饭碗的角落,慢慢吃,隔一会儿咬一小口,营造自己一直在吃的假象。
他选择去碰远一些的香菇青菜。
沈昕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范意,注意到范意的动作,把那盘菜往范意面前推了推。
范意闷着头,没动声色。
他发现了。
沈昕的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
按理来说,他久未归家,沈昕多看他一会儿,倒也正常。
可这时间实在太长了。一顿饭下来,沈昕压根没动几口,光在看他。
范意心中起疑。
他夹了一块狮子头放到沈昕碗里,刻意提醒道:“老妈,你也别光看着我吃,你自己也吃啊。”
沈昕反应过来,戳了下自己碗里的狮子头,笑笑:“好。”
生怕范意看不出她有心事。
范意蜷了下手指,他快速扒完了饭,丢下一句“我吃好了”,就回了楼上。
范诚见沈昕压根没吃几口,问她:“怎么了?还在担心小临的事?”
沈昕点点头,叹气道:“没有胃口。”
“……会找到的,”范诚只能这样安慰她,缓慢地拍着沈昕的肩,“警方那边还在查,我也拜托了很多人帮忙。”
沈昕没提她在往通灵者的方向找线索的事,只轻轻地“嗯”了一下。
顿了顿,她又说:“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小意他……”
沈昕仰头看着范意上楼的方向,把那句“在背着我们做不好的事情”咽了回去,斟酌片刻,换了一个说法:“……他好像懂事了很多。”
“脾气也收敛了不少。”
范诚以为沈昕在赖他,他沉默了一会,道:“抱歉,之前是我把话说得太重,这次我一定多讲些好话,让小意留下来。”
沈昕:“得了吧,你。还好话,不把小意再次气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范诚:……
沈昕垂了下眼:“不过……”
“万一他想走呢?你会放他去吗?”
范诚一愣。
沈昕说:“我是想说,他好像有了自己的选择。”
不再被强加在身上的期待裹挟着,随波逐流,最后堕落。
*
晚上,十点整。
范意检查着自己需要带的东西,药品和各类道具,确保无误后,小心翼翼地推门,随时都能跑路。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沈昕拦着。
毕竟沈昕在餐桌上的目光,总让范意有种被看透的错觉,那个瞬间,他甚至会以为沈昕知道了——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范意甚至做好了胡扯个理由,喊林寄雪或者张慕川来接应自己的心理准备。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在房间里留了张“出去办点事”的纸条,拿了把伞,而他爸妈都在房里,压根没出来过。
范意很顺利地和叶玫碰上了面。
天边乌云密布,有风在作,染上了些许红紫,不知何时将会降下大雨。
叶玫带着范意就往外走:“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可能很快,那地方离你这儿有点远,不能打车,我们去外面找两辆共享单车来。”
两人抓紧时间。
共享单车在外边的马路上,离范意家有一段距离,于是叶玫边走,边把踩点调查来的资料转给范意,让他路上看。
别人都说走路上不要玩手机,叶玫倒好,挽住他的胳膊道:“你尽管看,我不会让你摔的。”
范意相信叶玫,专心看着文件的内容。
C级怪谈:镜子里的你。
从三天前开始初现端倪,有入侵现实的迹象,根据影响力与诡物等级判定,为C级怪谈。
怪谈的具体位置不明,只能圈定大致范围,位于A市一幢大型写字楼内,地址在A市经济发展中心附近。
写字楼里遍布不少小型公司,共四十来层,一层就有好几家。平时人流量极大,往来着各种各样的上班族。
好在他们预计怪谈苏醒并行动的时间是在凌晨。
除了还在赶项目加班的办公室,现在这个点,写字楼里余下的人烟寥寥。
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真的不剩什么人了。
虽然C级怪谈可波及的范围不大,可要是在白天复苏,把一个办公室里的活人都卷进来,那也够呛。
叶玫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带着范意到了一处污染较重的位置,避开监控,静待怪谈苏醒。
其他人或许也到了,在这幢大楼的各个位置。
“记着目的,”叶玫提醒范意,“我们不是要解决这则怪谈,而是要在里面找到通往其他怪谈的路,哪怕我们有店里的特权,难度也比你想象中大。”
范意说:“我清楚。”
叶玫:“还有,一旦你决定了这样做,也许会因此牵连到其他人。”
“怪谈有可能会因为你的行为而难度增加,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人会因此死去,也就是说,那些人会因你而死。”
“你想清楚,不能接受的话,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叶玫最开始被论坛列为危险人物之一,就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拔高了许多怪谈的实际难度。
其他通灵者跟不上叶玫的节奏,原本很轻松就能解决的事,因叶玫的行为变得无比复杂。于是积怨之下,他们在论坛进行评选危险人物时,把叶玫投上了第八。
后来……
叶玫在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里,彻底隐退,销声匿迹。
他从此接手通灵古店,退居后方,每回接取委托,都会主动游离于人群之外,不再管顾他人。
存在感也逐渐变低,慢慢地被众人习惯性忽视,就像个透明人。
至于当时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除了叶玫本人,无人知晓。
怪谈“不存在的人”里,最终只有叶玫一个人活着出来。
叶玫已经很久没有顾虑过这些了。
但他知道范意有道德包袱,对逝者有天生的悲悯,怕他会心软——这在怪谈里是要命的存在。
于是在行动前再次确认。
范意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进。”
他看着叶玫,说:“哪怕我不来,你也要在这则怪谈里找寻通往G4444号列车的通道,无论怎样,结局都不会变。”
“何况,你不是把我当傻子吧?”
如果之前他还不能确定,到了现在,范意观察到叶玫的反应,再想不明白就有鬼了:“镜子里的你,我记得是一个C级怪谈,对吧。”
“所以这怪谈来的都是什么人?诗雨,叶瑰,云见雪。噢,云见雪还要再带个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么大阵仗,没有你在里面推波助澜,真假?”
“嗯哼?”叶玫歪了歪头,“瞒不过你呀?”
范意不跟他磨叽:“说吧,这次怪谈,你找了多少水军?”
“没几个,”叶玫给他掰手指,“你知道的,小雪,然后我让他带一下岁聿。还有南晓雨,以及另一个在A市的通灵者,心愿。至于还会不会有其他被牵扯进怪谈的普通人,事情还没发生,我不能确定。”
“尽力了。”
范意:……
啊?
等等,你都找了些谁!?
更离谱了!
*
【通灵者论坛十大遇上就会倒霉的危险人物排行榜。】
TOP1:“双生花”-心愿
TOP2:“疯子”-云见雪
TOP3:“纵诡者”-岁聿
TOP4:“调音师”-神乐
TOP5:“引渡人”-静
TOP6:“极光”-路白月
TOP7:“黑巫女”-小米
TOP8:“透明人”-叶瑰
TOP9:“安眠曲”-夏知樱
TOP10:“演员”-谢桐
第96章 Mirror 1
暴雨已至。
雷声轰隆, 雨声喧嚣,在一声霹雳过后,周围蓦地被黑暗笼罩, 不见一丝光芒。
范意往边上拽了一下, 却扑了个空。
他手腕一顿, 低低唤了一声:“叶瑰?”
没有得到回应。
显然,怪谈“镜子里的你”已然苏醒, 他所处的地方,也不再是现实。
也许是怪谈的诞生,将他们拉入了不同的位置,等到了集合地, 应该就能碰上面了。
想到这里,范意稍稍宽了点心。
这才刚开始,还不至于出事。
范意单肩背着包, 拿着手电筒,光线无法穿透这段黑暗,只好就这样摸索着路。
他一路向前, 伸手向前, 如往常初入怪谈一样, 没过多久便探到了东西,推开了一栋宅邸的门。
进去的时候,范意低头看了眼脚下。
脚底是他的影子, 宅邸里的灯泛着电压不足的暗光,蜷成一团, 就缩在下面。
他感到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就这么停滞须臾的功夫,范意听到了身后脚步蹭过来的声响, 有人紧跟在范意后面,站定后轻轻出声:“那个……”
“你好……?”
范意意识到自己堵了别人的路,往旁边让了让。
来者人如其声,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刚从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出来,走进宅邸。
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搭着自己的手指,见范意看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范意说:“不用,是我挡在前面没动,抱歉。”
小姑娘忙摆手:“没有没有,不用抱歉,是我该说谢谢。”
“……”
说完这句话,她又把声音闷了回去,不再和范意交流。
女孩往角落退了一步,移开目光。
她的手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角没松,看起来十分紧张。
不是新人。
她在简单和范意打过招呼后,就开始认真地打量这座宅邸的内部,快速且仔细。
但是她的表现并不熟练,在用回避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恐慌。
演技比范意还要拙劣。
面上控制得没有表情,但动作僵硬,双手合在一起,紧抓着四指的掌心不会骗人。
他和这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批找到路并进入宅邸的人。
怪谈中的大厅目前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只有中间的一张圆桌,以及沿圆桌边缘,齐整摆好的一圈椅子。
范意粗粗数了下,桌边共有13个座位。
中央还摆着一张羊皮纸。
纸上没有字,只是纯粹地放在那里,仅此而已。
他观察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打算先等人齐,扭头发现方才那个胆子不大的小姑娘,正站在角落,拨弄着二楼楼梯旁边的花瓶。
她用衣服包着手,碰了碰那朵压根没毒的花,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把花瓶放回原位。
小心过了头。
不知怎的,范意想起了夏橙。
在怪谈“捉迷藏”里,那个同样胆小,却谨慎认真的少女。
可惜……
这种人,很容易被怪谈中心怀不轨的人盯上,会拿他们的命去探路。
范意想张口提醒她一句,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这样说。
因为他需要在这里找寻通往另一则怪谈的路。
会让原本能活的人死去。
哪怕叶玫摇了不少人来,可这些座椅的数量,让范意心中非常不踏实。
13个座位。
如果不出他预料,这则怪谈的参与人数,应当是13个。
叶玫怎么可能摇那么多人过来。
……
不至于吧?
思索间,宅邸的大门被再度推开。
范意立即朝门口看去,还上前了一步,期待的目光却在看到来人后瞬间熄了回去。
是林寄雪。
对方身边还跟着个戴墨镜口罩鸭舌帽的高个男人,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比谁都密不透风。
范意:……
根据叶玫透露的情报,这人很大概率,就是岁聿。
通灵者论坛人尽皆知的野榜第三位,“纵诡者”。
话说,他已经是第三次在十大危险人物的身上看到这种装扮了。
叶玫还可以理解,挡伤口。
林寄雪当时是发烧了,有些感冒。
但岁聿又是什么毛病?
林寄雪看到范意,先和他打招呼:“橘子。”
他笑得很甜:“好久不见呀?”
啧。
好久不见个鬼,前天早上才见过,昨天还在手机里聊过。
范意抬了下手就算回应,目光随即落到了岁聿身上,明知故问道:“好久不见啊小雪,介绍一下,你客户?”
“对,”林寄雪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是岁聿。”
果然。
范意朝他竖了个拇指:“你行,这是客户。”
别是活爹。
岁聿的面部被完全遮挡,密不透风,范意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对方伸出了手,意思是可以和范意握一握。
范意碰住岁聿的手。
岁聿手上戴了手套,他摸不出大致温度。
两人握了两三秒后松开,范意把自己的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你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岁聿:……
他没说话,转向林寄雪。
“哎,别误会呀,”林寄雪替岁聿解释,“他这是硬性需要。”
范意:“嗯?”
林寄雪:“他有点小火,太有辨识度,说不定你在现实里看过他主演的电影。”
演员啊。
范意:“哦,那你热着吧。”
有一说一,他从小到大只看过几部经典电影,而且从不追星,就算岁聿摘了墨镜,范意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就这么聊两句的功夫,宅邸门口再次来了人。
范意注意到黑暗里钻出的人影,伸直脖子,看清这回的来人后,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是叶玫到了。
这一批共来了三个人,是叶玫和南晓雨,以及落在最后的,一个范意不认识的女人。
目前这则怪谈里,已经来了七个人。
大门依旧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外面是没有空隙的黑暗,看不见光,不知还会有谁来到这里。
范意没主动和叶玫打招呼,而是后退几步,找了个好位置,随意做了一个小动作,与叶玫对上目光。
跟接头暗号似的。
忽然,那个和范意同一批到,从头到尾都靠在角落的小姑娘动了。
她看见叶玫,注意到范意的动作,缓缓起身,走到范意身边。
女孩碰碰范意,小声说了句:“你好?”
范意低头:?
之前不是打过招呼了吗?
女孩见范意用略微疑惑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咬了下嘴唇,张开手,慢慢重复了一遍范意刚才做的小动作。
她问:“你是柑橘吗?”
范意:?
你谁?
女孩有点社交恐惧,见范意没回,便飞快地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
范意这时候接了:“我是。”
“……”
女孩用不长的指甲在掌心里磨。
“好的。”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找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页面,将上面早已敲好的字拿给范意看。
【这次先分头行动,在还没弄明白情况的初期,你、叶瑰和我先一组,到时候晚点再和别人聚集起来,聊聊怪谈内容。】
范意:……
等等,你也是叶玫找来的水军?
叶玫那家伙在通灵者团体里的影响力这么大吗?
而且,分组这件事,是这女孩单独决定的,还是叶玫没跟他商量?
范意低头,看小姑娘一副不敢与生人接触的模样,感觉应该是后者。
他顿了片刻,把自己凭空而生的怨气往肚里咽了咽,问这女孩道:“事情我知道了,我是柑橘,请问你怎么称呼?”
女孩握紧了自己的手:“我……我是心愿。”
范意:???
不是,你?
既然之后要接触合作,范意退了一步,好好地把女孩打量了一番。
心愿的面容干净,清秀漂亮,但身材矮小又瘦弱,一看就营养不良。
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一副小孩模样,范意一时间真没认出来。
甚至女孩站在这里和他说话,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目光,还没有范意的胸膛高。
不好意思,人不可貌相。
他还以为心愿是和叶瑰一起进来的那位……
范意没忍住,问:“冒昧一下,你今年多大?”
心愿说:“初三。”
哦,初三。
今天是六月多少来着,12号?
范意:……
天杀的叶玫你怎么回事人家孩子下周就要中考了!
*
十分钟后,怪谈“镜子里的你”,参与者全员到齐。
正如范意所想,大厅里摆了十三张椅子,怪谈的参与人数也正好是十三个人。
在最后一人惊慌失措地进入宅邸后,大门自然阖上,缓缓隔绝了外面的黑暗。
前面到这里的都是有备而来的通灵者,没有太多慌乱的表现,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先观察这里的布局。
而从第九个起,就是新人了。
那边在问着一些只有新人才会问的问题,估计都是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下班的社畜。原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乍然遇到这种事,还怪可怜。
倒没有特别吵,除了一开始的慌乱外,他们问的都是非常平常的道理,有些通灵者也乐于解释,毕竟新人触碰了规矩,有时会连累所有人一起倒霉。
当然,打好关系,也方便之后拿他们当探路石。
在门关上的瞬间,天空炸响一声惊雷。
心愿被吓了一跳,在范意身边,短促地“啊”出了声。
刚一出口,她就迅速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别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意收回视线,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很难将她和“危险人物”联系起来。
除非她是装的。
可是现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知根知底,起码有一半是自己人,她有什么必要这样?
如果真是装的,那她的演技未免太精湛。
连受到惊吓后的生理反应也能第一时间表现出来。
范意往旁边走了两步,把手放在身下,悄悄朝叶玫比了个手势。
叶玫会意。
他走到范意身边,装模作样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叶瑰。”
在那些新人难以置信的嘈杂里,小声在话里掺话。
范意吐槽他:“你干嘛啊?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叶玫:“你指什么?”
范意:“当然是那女孩的事,为什么让她和我们组,我们找别的怪谈的路,和心愿有关系?”
叶玫明白了:“你说小愿啊,放心,她不会拖后腿的。”
范意:“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拖后腿。”
拖后腿的人连活着都是问题,怎么可能被投上榜一。
叶玫跟他解释:“你别急,我找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比较细心,也心软,答应的忙会帮得很认真,而且不会怪我们提高了难度,是最合适的人选。”
范意:?
真的假的?
他记得“双生花”上榜的唯一理由是——但凡有心愿参与的怪谈,有90%的结局是怪谈解决,但除她之外的人全部团灭。
导致范意一直以为心愿是什么凶神恶煞。
“是真的,”叶玫和范意嘀咕,“你刚刚和她聊了一下,应该感觉到了,小愿胆子不大,多数时候会被吓到,天赋也不高,没有我们那种直觉,所以做事总会过度小心。”
“这正是我们所缺失的。”
“我知道你想说,她这种人在怪谈里很可能遇到危险,因为是软柿子,平时不是被诡物盯上,就是被其他通灵者当成探路的垫脚石。”
“……”
可是论坛上的话题贴不会空穴来风,真正的软柿子只会任捏。
“所以,不要惹她,”叶玫很认真地提醒范意,“到时候,就算她哪里做得不好,做了多余的事,也不要指责她。这就是小愿生存的手段。”
“换言之,她脾气很好,又不好。”
范意觉得这个形容不大对劲。
他方才似乎看到了心愿磨指甲。
他多问了一句:“具体聊聊?我怕相处中踩了雷。”
叶玫无奈,用指尖戳了下范意的手背:“我说你啊,我又不是万事通,哪里知道她具体不喜欢什么。”
“反正你记住,只要不故意惹她,她就很好相处,尤其是别怼她,你平时和其他人开玩笑,说别人怎么样都可以,她不行,她会当真。”
范意在危险的边缘伸脚试探:“那,惹急了会怎么样?”
叶玫想了想,斟酌字词。
“说不定呢。她很偏激,也很敏感,不断内耗之后,大概率会想和我们一起爆了。”
“毕竟那些因为她而死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第97章 Mirror 2
钟声敲响。
昏黄色的灯光明灭, 扑闪扑闪的,伴随着宅邸内悠远的声响,圆桌上的羊皮纸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表面开始慢慢浮现字迹, 仿佛有人在上边拿蘸了墨的笔进行书写。
这动静牵动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新人被吓了一跳,往后落了几步。
心愿率先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为防止自己跟着跳起来,她掐住了自己的手背。
【Welcome……】
声音是从圆桌内部传出来的,里面似乎安装了发声装置——与其说这是钟声,不如说是预先录好的广播音。
共回响了三次, 尾调像上课铃。
【W……欢迎……】
紧跟在钟声之后,圆桌的中央“滋啦滋啦”地继续发出略微沙哑的电子音。它吞掉前面说到一半的英语词句,将其生生扭成了音调僵硬的中文。
听着非常刺耳。
【欢迎各位来到……】
【滋啦……滋啦……】
电子音“滋滋”卡了半晌, 似乎在调整语言,停顿片刻后再出声,终于叙述流畅了起来。
【尊敬的各位玩家, 你们好, 欢迎各位来到“Shadow”主题密室逃脱。】
【游戏即将开始, 下面请参与本场游戏的玩家按进入顺序依次落座,进行自我介绍,并由主持人进行身份牌的发放。】
【身份牌全部发放完毕后, 主持人将继续游戏内容的解说。】
播完这句话,大厅重新陷入沉寂。
一时间无人开口。
后来的通灵者都没有轻举妄动, 新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些什么。
范意和叶玫对视一眼。
座椅成环状沿圆桌相连成一圈,椅背上开始沙沙刻出新的数字, 以顺时针的方式一个个显现,从头到尾,一到十三。
“坐吧,”叶玫说,“C级怪谈,开头应该没什么陷阱。”
范意试着感知了一下。
他的确没有从这些位置上捕捉到被诡物设下埋伏的痕迹。
他朝叶玫点了下头,第一个上前,拉开了一号座位的椅背。
【按进入顺序依次落座。】
心愿是第二位。
她没有范意那样干脆果决,而是拖了一些时间,反复在椅背上看过,确认好几次没有问题后,才慢慢落座。
坐得也不踏实,发出一声很浅的闷音。
接下来是林寄雪、岁聿、南晓雨……
几个新人也犹犹豫豫地坐下来。
座椅连成一圈,第十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人在范意身边落座。
他是第一次来,身体还在发抖,显然仍没有从这种情况里缓过来,虽然嘴上不说,眼中却还流露着强烈的不安。
范意快速扫了一圈,他的左边坐着心愿,右边是十三号。
叶玫是七号,正好在范意的对面,抬眼就能对视。
待所有人落座完毕,置于圆桌中央的羊皮纸自然悬浮起来。范意右边的人低呼了一句,羊皮纸以游动的状态停留在空中,上面一笔一划地描着从钟声响起就开始窸窣响动,到现在还没写完的文字。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张羊皮纸还刻意转了一圈。
范意:……
其他人:……
心愿的脸色僵了僵,小声嘀咕道:“你不许写中文。”
好好的文字,被羊皮纸写得缺胳膊少腿的,比鬼画符还不忍直视。
羊皮纸还在摆弄着它拙劣的文字。
范意已经根据上面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了这羊皮纸的真实身份。
D级诡物,诅咒羊皮纸。
它没有白粥那样类似人的实体,却可以利用污染,在羊皮纸上随意书写,特性是对看懂羊皮纸内容的人进行诅咒——你看到什么,就要照做什么。
哪怕是D级诡物,也是会要人命的。
其他人虽然对这文字无语,却都在屏息等待着它的指示。
结果这羊皮纸好似在书写上卡了壳,一个“你”字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范意:……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最后是它自己放弃了,把之前写的乱七八糟的文字涂涂改改,替换回了它比较熟悉的语言。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林寄雪的目光闪了闪,开口翻译:“请介绍你自己,不谢。”
他明显是知道诅咒羊皮纸的特性,以防有人看不懂,故意的。
范意:6。
不过林寄雪的确是多此一举了。
起码在座各位都是过了四六级的人,根本用不上翻译,况且这种简单的词汇,哪怕是还在初中的心愿也能读懂。
自我介绍,广播里也这样提到过。
林寄雪转向范意:“请?”
请你个鬼。
范意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羊皮纸。
先前他和林寄雪打招呼的时候,大厅里只有他、林寄雪、心愿和岁聿四个人。
他们几个还都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剩下的人除了叶玫和南晓雨外,没人知道他和林寄雪认识。
范意不想暴露太多。
他思索片刻,看着座椅上的号码,灵光一现。
“我没什么好介绍的,”范意脸不红心不跳地开编,“今天晚上吃夜宵散步时路过这栋楼,不小心就进来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不清楚该做些什么。”
范意面不改色地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几个新人:“听他们说,在这里不能暴露真实姓名,看大家的椅子上都有号码,不如之后各位就以号码称呼。”
“我是一号。”
林寄雪适时和他打配合:“是新人呀?”
范意不卑不亢:“请多多关照。”
心愿扭头看了范意一下,干巴巴地扯了下唇,什么都没有多说。
看上去很不要脸,然而范意这样做,是有些用处的。
他挽起袖子,光明正大地展示出手臂上红色的数字,是通灵者被诡物诅咒,拉入怪谈的次数。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鲜红色的“1”。
虽然范意是个假新人,但他的存在,坦坦荡荡的态度,无疑成为了其他新人的一颗定心丸。
让他们明白,其实新人也可以镇定地坐在这里,分析信息,和其他有经验的人一起交流。
范意旁边的13号稍微往座椅里面收了收,他绷直了身体,不再继续发抖。
接下来轮到心愿。
小姑娘的介绍很短,也很快,她咬着唇,说话细细的,像是要哭了:
“那个……你们好……我是二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她没露胳膊,手臂成交叉状抱在身前。
因为心愿根本不用装,只要纯本色出演就好——茫然的话语里透露着一点恐慌,很标准的新人表现。
也是那种……看着就十分好欺负的人。
第三个是林寄雪。
他没有装新人的癖好,玩味地看着中间的羊皮纸,取零头谎报了次数:“三号,不是新人,第185次探索怪谈。”
坐在五号位的南晓雨探头:?
好耳熟的数字。
在“海的女儿”里,林寄雪也是这么说的。
“185次?”坐在八号位的男人拧住眉头,没忍住出了声。
“这么多?”他盯着林寄雪的方向,扫量他,怀疑他,“真的假的?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把手臂给我们露出来看看?”
“嘻嘻?”林寄雪歪头,“凭什么给你看呀?”
“我怕吓到你哦?”
其实是1186次。
“为什么不能看?”男人不依不饶,“这是什么隐私吗?你不心虚,又怎么会怕?”
“不是在谎报参与次数吧?”
“怎么?”
林寄雪的目光渐渐冷下去,脸上却还在挂着灿烂的笑意。
他说:“你怀疑我今天吃了两碗粉,我还要把肚子剖开给你看,证明我只吃了一碗吗?”
“你觉得多,那请拿出你认为我配不上这个数字的证据,”林寄雪托着脸,声音甜甜的,“别到时候我心情好了给你看,你发现自己被打脸,那可多不好呀?”
八号拍桌起来:“你!”
“年纪不大,心眼倒挺多!”
“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南晓雨转过脑袋,替林寄雪说了两句:“谁主张谁举证,八号,无论三号参与怪谈的次数是否真实,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管好你自己。”
八号“呸”了一下:“还神气起来了,要你多管闲事?”
南晓雨垂了垂眼,假装不经意地把袖口往上挽了挽,漏出上面血色的“107”。
其实她当时在游乐区,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数字,算和林寄雪扯平了。
八号瞥到了。
他经历过怪谈的次数不算多,下一秒就噤了声,咬牙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
林寄雪张开手,朝他做了个炸烟花的动作,算挑衅。
林寄雪后面就是四号,“纵诡者”岁聿。
他的介绍更短,一句“四号,不是新人”就没了声。
范意起头,后面的人全部心照不宣地只报座椅编号,作为他们在这则怪谈里行动的代称。
五号是南晓雨。
六号是那个和叶玫同一批进入的陌生女人,经验不算很多,第八次探索怪谈。
七号叶玫。
八号,方才找过林寄雪茬的男人,第三次来到这里。
而九到十三号,便是那些真正第一次来到这里,下班途中误入怪谈,从此被打上诅咒烙印的普通人了。
进入怪谈,意味着从此成为通灵者,永远也不能摆脱诡物的诅咒。
就像通灵古店的标牌。
【欢迎来到,通灵者的世界。】
【欢迎你们看到,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暗面。】
等到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成,羊皮纸上面书写的文字褪去,窸窸窣窣,再次有了写上墨迹的动静。
范意神色微顿,他不动声色地在周围看了一圈,然而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沙沙……
这回,羊皮纸上文字显示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黑色的笔迹一行行出现,落进每个人的眼底。
【Next, lets play a game.】
林寄雪念:“接下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123,Wooden head.】
“一二三,木头人。”
第98章 Mirror 3
“它看着你的时候, 请不要动作。”
“不要让它‘观察’你。”
*
大厅内,羊皮纸沙沙地继续书写,刷刷地浮现大片文字。
林寄雪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嫌字多, 怎么都不肯再念, 于是众人推脱了一番,转由南晓雨来负责剩下的翻译, 与宣读规则。
“‘Shadow’主题密室逃脱游玩指南。”
南晓雨转述得十分流利。
“一、本密室逃脱为沉浸式互动型游戏密室,玩家需根据指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主持人发布的游戏任务,若放弃任务, 或未按时完成游戏,请各位玩家后果自负。”
“二、本轮密室逃脱共持续三天两夜,第三日的中午十二点自动结束。每晚七点过后, 密室将进入夜间模式,在此期间,请诸位玩家尽量留在房内, 如有必要出门, 请小心探索。”
“三、每天早上九点、中午十二点与下午三点为固定集合时间, 请各位玩家及时到大厅集合,并进行人数清点。同时,请警惕缺席过集合又突然出现的玩家, 尤其是当他们不停劝说你们上楼的时候。”
“四、不要做多余的事。”
“五、本轮密室逃脱最核心的内容是‘一二三,木头人’, 当它注视你的时候,请不要行动。如果你察觉自己的言行开始不受控制,那么非常抱歉, 本密室不提供这种状况的任何解决方法,请各位千万小心。”
“六、本栋建筑共有三层,一楼为固定集合点;二楼是为各位玩家提供休息的场所,有设施俱全的单人间和公共厨房,玩家可在身份牌发放后自由分配房间居住;三楼是游戏层,我们的任务与谜题都将在那里进行。注意,本场密室没有四楼。”
“七、本栋建筑共有东西侧两个楼梯间,如果你看到了通往四楼的通道,请不要惊慌,立刻确认你的位置,并通过走廊直走,前往其他方向的楼梯间。如果仍旧存在通向四层的楼梯,请折返,在两个楼梯间辗转,直到你看到的楼梯口正常为止。”
“八、对于未在游戏时间内及时离开密室的玩家,第七条规则作废。请在游戏结束后立即不择手段地前往四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进入并迅速上锁,同时尽可能快速地找到其他逃脱办法。若三个小时后,您仍未脱离……”
【aaaaaaabbbbbbbccccc……】
第八条规则的后续是一串无意义的字母,重复乱码,拼不出一段字节。
对于这样的事,资深的通灵者早已习惯。
想也知道,第八条规则被干扰的后半段,未及时脱离怪谈的下场……
可能是死,也可能是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诡物的一员。
南晓雨快速扫了一遍,直接跳过这个片段,往下翻译着羊皮纸上的字:
“现在,请诸位选出两名玩家,到三楼的黑色房间里领取未拆封的身份牌,并交给主持人。”
“注意……”
“一二三,木头人。”
羊皮纸停止了书写。
看来第一轮游戏的规则就到这里。
南晓雨念完,有些口干,她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找到水,估计在二楼的厨房里,只好开口问:“谁去拿身份牌?”
林寄雪举了举手:“我可以哦?”
与其他人不同,林寄雪并不介意去当那个出头鸟,也对未知更感兴趣。
除林寄雪外,没有人再说话。
范意也是。
当第一位实在抛头露面,范意没有那个爱好,他这次带了其他目的来,若非必要,还是别表现得太显眼较好。
况且,先前他都是自己入局,探寻秘密。
这次正好可以趁着怪谈等级不高,不用太过担心生存问题的时候,尝试一下旁观者的视角。
去看看其他人是怎样解决危机的,或许能更清楚些。
都说旁观者清。
他靠在椅背上,默记下羊皮纸上的规则,认真思索。
“一二三,木头人”是他小时候和班里同学玩过的小游戏,很经典,相信很多人都有玩过。
小时候课间的娱乐活动不多,走廊上又不允许打闹跑跳,因此“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成了他们常进行的游戏。
需要划定一个起点,一个终点,并选出一个“木头人”。
扮演“木头人”的人站在终点,而其他人,就站在起点。
当“木头人”回头时,从起点出发的人便不能再动弹,被发现就算淘汰。
而只要有人拍到“木头人”的肩膀,就算赢。
【当它注视你的时候,请不要行动。】
范意在心中念了一遍。
首先,“它”是什么?
如何知道,“它”在注视着“你”?
这栋宅邸内所描述的游戏,定然不像现实的规则那样简单,宅邸内并没有划定起点与终点,没有说明“木头人”的身份,你不知“它”位于这栋宅邸的何处,又何时会猝然回头看你。
因此,最先探路的人,往往是诡物第一个开刀的对象,最容易遇到危险。
未知会滋生恐惧。
恐惧之下,大厅沉入短暂的安静。
南晓雨主动说:“还差一位。”
她也不打算当探路者:“如果没人愿意的话,我们就抽签。”
八号一听抽签,登时拉下了脸,突然站起来,对那几个新人伸手一指:“你们去。”
十号被八号正指着,眼里流露出微妙的不满,起身反问:“凭什么?”
八号冷声道:“不然呢?”
他讲得好似理所应当:“你们这些新人还有别的用处吗?这是规矩,新人就该多探路。”
“是为你们好,能多长长见识。”
范意眯了眯眼。
他往前一探,目光转向八号,曲指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敲击。
他倒要看看,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接着会怎样做。
威胁其实是一种最愚蠢的办法。
若真想拿新人去试探,应该先待他们极好,承诺会罩着他们,再信誓旦旦地抛出假的线索,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
不是,他在想什么东西。
不可以,绝对不行。
十号说:“你自己也不是不敢去吗?就盯着我们这些人,连抽签都不敢,胆小鬼。”
八号轻嗤了一声:“是吗?”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看着其他人。
在场所有声称新人的通灵者里,只有十号和一号肯直面他。
十号在驳斥,一号在观察。
一号的打量让八号十分不爽,他回瞪了一下,转向旁人。
其他的人要么低着头没吱声,要么在回避。
这种没什么心理素质的新人,最好拿捏。
八号:“谁也别说谁,你问出这种话,就是自己也不敢去,既然如此——”
他缓缓指向了心愿:“你,去。”
顺便还阴阳怪气了一嘴:“有参与过怪谈185次的三号带你,我问问,你有什么好怕的?”
心愿白着脸色,茫然地抬了下头。
“我?”
八号说:“对,就是你。”
心愿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见所有人都看着她,有些无措。
……她最讨厌和人接触,找人求助,更学不会拒绝的话。
可是她不想去。
心愿小声说:“但我……”
“你什么?”八号盯着她,“不想去?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你之后也是死,不如早死算了。”
范意抿了抿唇,别过头。
如果心愿是陌生人,他或许不会多作理会。
但对方是他们接下来行动的队友,他看出心愿的为难,犹豫着要不要帮她一把。
其实,他去也可以。
然而下一秒,范意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心愿垂在两边的手紧攥成拳,在用可怜目光回视八号的同时,无声地碰了下唇。
拼凑出两个字节:“去死。”
*
范意坐在一号位上,旋过身,仰头看着林寄雪和心愿上楼的背影。
这个位置能看到二楼的情景,再往上便被遮挡,看不真切。
林寄雪与心愿一路没有停顿,直接上到了二楼,随后在往三楼走的时候,心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向前扯了下林寄雪,两人顿住,保持着动作,一起停在原地。
范意凝眸,往前伸脖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距离有些远,他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
于是他顺着心愿紧盯的方向去看,视线落在二楼的一处墙角边缘,那里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他们在防着墙角后面的东西?
范意集合前上楼看过,此刻回想,依稀记得那堵墙上挂了好几幅画,画面皆是闭眼的人像。
人像吗?
几秒过后,林寄雪与心愿恢复了行动,朝范意看不到的三楼出发。
这两个人是通灵者里公认的危险存在,榜一榜二,论出事也轮不到他们。
不出几分钟,两人就回来了。
两人一下来,八号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我看你们刚刚停顿了一下,上面有什么东西?”
心愿不善交际,没吭声,林寄雪睨了八号一眼:
“你是巨婴吗?还要我们把饭喂你嘴里,想知道就自己上去看哦?”
八号不敢招惹林寄雪,只敢偷偷瞪林寄雪,又转向心愿,追问:
“你说,你们为什么停下。”
心愿抽了口气。
她说着只有离得近的范意与林寄雪才能听清楚的低语:“……死全家的,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八号当然听不清:“什么?”
范意往旁边让了让。
坐在七号位的叶玫撑着脸,见范意给他使眼色,难得动手,拍了拍八号:
“我说,你就消停点吧。”
八号被吓了一跳。
无他,叶玫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以至于他刚刚根本没发现,自己旁边还有人……
叶玫笑了:“把关系搞僵了,之后倒霉可没人救你。”
八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牙,想不通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来多管闲事。
坐下的同时,他也暗暗把这些人记了下来。
三号,五号,七号……还有十号和一号。
前三个他或许惹不起,但是拿后面两个新人开刀,他还是敢的。
思及此,他不怀好意地往范意的方向瞥去一眼。
范意:?
不是,他惹这人了吗?
心愿松开手。
她见八号不再针对她,于是收回目光,却好似暗自决定了什么,把一叠黑色的卡牌推到羊皮纸的面前,轻声细语:“你要的。”
卡牌的包装上有拆过的痕迹,想来林寄雪和心愿已经看过卡牌上的内容。
现在人多耳杂,范意不便多问,但瞧见林寄雪特地朝自己的方向眨了眨眼,他就知道稳了。
羊皮纸卷走卡牌,交由圆桌中间的装置洗过之后,一张张发送到他们面前。
范意翻开他的身份。
牌面是“月亮”。
第99章 Mirror 4
“身份牌共有十三张整, 分别是四张太阳、四张月亮、四张星光,以及一张空白牌面。”
“请尽量不要将自己的牌面暴露给其他人,记住, 同一牌面的人, 不一定是你的伙伴。”
“恰恰相反……”
“他们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
身份牌发放完成。
范意看过自己的牌面后, 仔细读了读规则,把身份牌背面朝上, 收进袖口里,贴着手臂放置。
这次的规则,没有人多余翻译。
因为它提到了“敌人”。
最容易滋生猜忌。
羊皮纸等了他们几分钟,确定所有人都读完规则后, 将原本的痕迹擦除,重新书写。
“请各位玩家自行探索密室,找寻其中的规律, 并想办法逃脱。”
这条倒是可以讲,南晓雨直接念了出来。
而南晓雨话音刚落,羊皮纸便消失无踪。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新人, 哪怕羊皮纸提了让他们自己探索, 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是叶玫先推开椅子,朝其他人招手。
“愣着做什么?”叶玫说,“走啊, 去上头看看房间,先找好休息的地方。”
他这话是对着范意说的, 然而其他人不清楚,见有人起身,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十三号犹疑着问出了口:“这里的房间, 靠谱吗?”
是新人。
叶玫温和道:“靠谱的,二楼的房间多半是夜间行动时的避难所,你们可以多听听规则,规则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
哪怕在大多数情况里,规则是一种过于保守的“保护”。
它能保你一时的安全,要真正破解怪谈,往往需要直面风险。
八号不屑地嗤了一句:“多此一举。”
“规则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叶玫微笑扭头:“可是,我多管闲事是因为你。”
八号:?
范意:?
八号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玫摊手:“对啊,我回答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
八号:……
叶玫冲他笑,随即不再管他,上到二楼,顺手拉开了一间房门。
房间内部如羊皮纸所言,设施齐全,有单独的洗浴间,除了阳台被封住之外,宽敞又干净。
门上还有能从内部看到外面的猫眼。
叶玫又开了几间,屋内的布局全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选吧,”叶玫退了一步,朝其他人摊手,“反正房间除了位置不同外,没有好坏之分,谁睡哪间都一样。”
他难得在说人话。
范意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多夸两句,就听叶玫又不自觉地顺口道:“反正该死的人,不管睡哪个位置,都会死。”
其他人:……
范意:……
您真的半嘴都不离死啊。
叶玫先问范意:“要不就一号先来,你想要哪间?”
范意感觉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不用挑,叶玫会给他选好,故意道:“要床软不硌的,隔音效果强的,环境舒适的,通行方便的。”
叶玫:这让他上哪知道去。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劳驾,自己选。”
八号笑出声来,惯看不起这些事多的人:“请问您是哪家少爷?”
范意耸肩。
他说:“抱歉啊,我这个人比较娇气,认床,到外面会睡不着觉。”
林寄雪接茬:“哎其实我也是,毛病可多了,要不我和你躺同一边。”
心愿小声:“我想住角落。”
南晓雨也掺和道:“我我我,想要靠近楼梯的那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到前面,声音淹过,堵住了八号脱口而出的“废物”。
八号:……
范意冲八号戏谑地扬了下眉,报方才在集合点挨瞪那一口恶气。
八号磨了磨牙。
一个新人而已,在神气什么?
这些家伙都有毛病吗,有经验的人不抱团,反而一个个替这些拖油瓶说话。
八号的认知里,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拖油瓶。
他以为,新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局,是不会懂的。
就像他一样。
不过,好在其他人对房间一事都抱有比较随意的态度,也不想继续在选择房间的事上拖沓,包括八号。
抛开这段小插曲,众人商讨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决定好了各自住在哪里。
叶玫抱有私心,故意安排,将他们这帮人的房间并挨着,排成一列。
他还顾及到了南晓雨和心愿的想法,一个在角落,一个在楼梯口。
心愿称入住前要再将房间检查一下,以免里面藏了东西,防不胜防。她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其他人的同意,纷纷到自己的房间里各种翻找。
范意没急着回去,而是落到最后,想看看那个让心愿和林寄雪停留的地方。
这栋宅邸内部的窗户被全部封死,不透光,以至于白天也像黑夜。
他们全员到齐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半,被羊皮纸折腾了一圈后,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
【每晚七点过后,密室将进入夜间模式,在此期间,请诸位玩家尽量留在房内,如有必要出门,请小心探索。】
他们一来就是夜间。
这也是分房间的时候无人因不满而纠结,追求快速完成的原因之一。
不论是新人,还是有部分经验的通灵者,他们都听进了规则,在确认过规则是一种保护之后,着急找到房间落脚。
规则并没有明说夜间行动会遭遇什么,只提醒他们小心。
但他们自己根据羊皮纸未尽之言,想象出了洪水猛兽。
叶玫趁着其他人各自回到房间的空隙,偷偷摸摸地往人群后面挨。
作为“透明人”,叶玫的存在感向来低得可怜,只要他不主动招惹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叶玫找到范意,走了过去,从后背轻轻地勾了下范意的手指。
范意顿了顿,转身低头。
跟变魔术似的,叶玫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副白色的手套,双手捧着,塞进范意的掌心。
叶玫说:“给你的。”
范意捏了捏:“手套?这是什么道具吗?这则怪谈必须要用到的?”
他能够从这副手套上面感受到灵异值。
可上面附着的灵异值实在轻微,只浅浅包裹在外,不像是什么能派得上大用的东西。
“是道具,但不是这则怪谈必须的,”叶玫说,“这是礼物。”
在“海的女儿”相遇时,在沉沉的天气里拉住范意的手时,叶玫便觉得,范意的手上少了些什么。
这么干净的一双手,不应该随便沾染血污,更不该被诡物的刀刃刺穿,血流不止,留下疤痕。
应该有什么,把它保护起来。
叶玫说:“它可以隔绝一定程度污染,让你免受侵袭,以后你做怪谈的时候,就带着吧。”
范意将“礼物”打量了会儿。
他没有推脱,低着头,在叶玫的注视下,将东西套到了手上。
叶玫:“怎么样?”
范意试着张了张手。
这手套薄得很,攥着也软,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并没有很强烈的异物感,也不影响他手指的灵活度,跟没戴一样敏捷。
范意说:“谢了,老板。”
叶玫:“和我谢什么。”
叶玫又问:“你等会什么打算,是想休息一下,还是直接行动?”
范意说:“看你,还有其他人。”
“我想今晚到三楼调查一下。”
他这几天睡得很够,都是自然醒,熬一夜完全没有问题。
何况,他多拖一分,范临的情况就多一分未知。
“那行,”叶玫说,“我去问问其他人,如果确定的话,半个小时后,到餐厅里集……”
叶玫的话讲到一半,猝然停住。
他的眼神从柔和转为冷冽,维持着手搭栏杆的动作,一动不动。他安静凝视着范意的身后,呼吸清浅。
范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体质再次发挥作用,一种被诡物注视的恶寒在叶玫停住的刹那顺着他的脊背攀爬,令他头皮发麻。
范意顷刻间就能明白,他没有继续动作,只得平视着叶玫的双眼,在对方漆黑幽邃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笑。
范意心中一个咯噔。
叶玫眼中的他在笑。
他听见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几乎产生了幻听,仿佛在他的身后,有东西正踩着地板,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靠过来。
说:“一二三,木头人。”
“不许动。”
范意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同时,他的手臂莫名地感到发酸发软。
范意觉得奇怪,如果是平时的他,应当没有那么容易感到疲惫才是。
就像……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趴在他的背上,压住他,揉掐着他的手脚,下巴,让他感到冷、感到疼。
叶玫的目光游动,移向范意。
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眼睫,无声地提醒。
坚持住。
范意当然能够坚持。
可是,只要保持不动就可以了……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此刻走廊里只剩下他们,安静到能听到三楼钟摆走动的滴答声。
那东西却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架势,紧盯着,期待着他们忍不住动作的那一刻。
范意看着叶玫,叶玫也看着他。
叶玫眼底的范意,依旧在笑。
甚至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到了不似人形的程度。
他不可以,也不可能在这里结束。
范意飞快地思考着,又细又密的汗在诡物与体质的双重影响下,不断渗出。
而正当范意的额角那滴冷汗将要滑落时,走廊角落里,一间房门忽然打开!
“咔哒”地一下,松了松范意紧绷的神经。
是心愿的房间。
范意无法张口出声。
也无法去提醒对走廊情况一无所知的心愿。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期待心愿能够发现这里的端倪,不要动作,及时止损。
然而她的表现还是出乎了范意的意料。
房间的门是外开式,心愿推开门后,似乎已经察觉到走廊外面有问题,没有立刻出来。
她矮小的身形完全被隐藏在门的背面,只能看见门底的脚。
随后,一颗玻璃珠从心愿屋门的方向飞出。
——心愿借门的遮挡,将手里的玻璃珠砸向对门。
玻璃珠“叩叩”地撞了上去,又反弹回心愿的房间门口。
她的力道控制得极好。
这个角度,玻璃珠能直接跳到她的手心。
心愿接回玻璃珠,再扔,如此反复数次,对面的房门终于开了。
是八号。
八号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但他也担心夜半有诡物敲门。
他明显从猫眼里确定了捣乱的是人之后,才一把推门而出,骂骂咧咧,声音凶狠:“你在干什么?!”
他冲着心愿的方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是不是想死?!”
“……”
过了两秒,心愿退回屋内,阖上了屋门。
范意无法看到心愿做了什么。
也许,她小声说了些只有近处的人才能听见的话。
因为八号似乎被心愿激怒,不悦地叫了一声,立即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他的半个身体暴露在外的刹那,那股黏附在范意脊背上的冰冷感瞬间消失。
不如说,是诡物找到了新的目标。
它去注视八号了。
而八号也迅速意识到,外面存在危险!
他迈出的那只脚倏然停住。
范意当机立断,趁此机会迅速扭身!
他在方才停止不动的时候,就在感知,并察觉到了诡物目光的来源。
范意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根据,全凭猜测——凭着他对游戏“一二三,木头人”的理解。
他要拍到“木头人”,游戏才算结束。
【你动作的时候,只要不被“木头人”发现,便不算淘汰。】
第100章 Mirror 5
这下, 范意明白了。
“镜子里的你”是一则平平无奇的C级怪谈。它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看似无影无踪, 不可捉摸, 可当真正的诡物注视他们的时候, 是能够被人察觉到的。
他现在就站在心愿和林寄雪曾停留过的位置上,双臂支在墙头, 抵着诡物所在的位置,屏息等待着。
一秒、两秒……
那如毒蛇般阴冷的感受没有再卷土重来。
而八号,他似乎被外面的情况给吓到了。
他在开门之前,定然没想到, 对门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用着如此拙劣的方法,只为了引他出来送死。
在木头人游戏短暂结束后, 八号没急着找人麻烦,他惊魂未定,快速退回了屋内, “砰”地关上屋门。
范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倒不觉得刚刚的遭遇有多惊险, 比这更险象环生的时刻, 他历经过许多了。
只是每每被诡物盯上,都让范意浑身难受。
是那种生理意义上的不舒服,如百蚁噬身, 钻心蚀骨。
光是注视,就让他差点吐出来, 最终只能撑着墙壁干咳。
叶玫上前来,顺着范意的背,慢慢给他拍了几下:“怎么样?”
范意说:“恶心。”
生理心理都觉得, 诡物那种不含杂质的恶意凝视,让他恶心。
叶玫拉开范意挂在边上的包,去翻,从老位置找出一盒口香糖。
他拆开包装,递给范意:“喏。”
范意张口:“我还没到要你喂的地步吧?”
叶玫立刻把手收回去:“那不要给我。”
范意:……
他说不要了吗?就多余这么一提。
他没好气地从口香糖盒里抽出两条,一起搁嘴里嚼,清凉的薄荷味蔓延,驱散了他胸腹中的不适。
范意边嚼边问:“对了老板。”
“说。”
范意问:“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换作旁人,或许会把其当作迷茫者对自己认知不足的问询。
但那是范意。
目标最清晰的一个。
“嗯?”叶玫问,“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范意诚实回答:“我在笑。”
“这样啊。”
叶玫没有正面回答:“橘子,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看到的你,就是什么样子。”
他弯弯眉眼,声音带笑,可又莫名令人觉得分外寒凉:“相信你自己。”
“不要相信我的眼睛。”
*
……
凌晨两点整。
叶玫挨个敲门,把他摇来的人都叫过来,敲门声咚咚地响。
期间只有六号探头往外瞅了一眼,其他人的房门都死死闭着。
一行人准时在餐厅集合。
岁聿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应该才洗过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因为今晚行动都是熟人的缘故,岁聿没有戴上口罩与墨镜,水渍润湿了他身上的白衬衫。
范意多看了两眼。
他竟还真觉得,岁聿的模样有那么点眼熟。
但范意想不起岁聿的名字,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可能在市区大屏上见过对方的广告。
叶玫从冰箱里拿了几瓶酸奶,边插管子喝,边朝岁聿挥手:“什么事耽搁了?你看,就差你了,迟到了0分钟27秒哦。”
岁聿毫无反应:“哦。”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所以呢,你大费周章让雪来找我过C级本,是想做什么。”
范意:?
他朝叶玫眨眼:不是哥们,您没和人提前说好啊?
叶玫抬手示意范意稍安勿躁,旋即笑意盈盈道:“我还能有什么理由找你?当然是我需要你。”
“有你在,我们可以事半功倍。”
岁聿右眼皮狂跳。
什么事半功倍?保真吗?
纵诡者岁聿,通灵者论坛排行榜第三位。
一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真正意义上“碰到就会倒霉”的存在。
碰上其他危险人物的倒霉都是人为所致,只有遇上岁聿的倒霉,是不可抗力。
在岁聿经历的第一则怪谈里,当年尚还稚嫩的青年为了短暂保命,拼尽了全力,与诡物命运傀儡丝签下契约。
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命运傀儡丝寄生的容器,供其生长。
相当于在体内安装了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被诡物反噬,吞吃。
岁聿因此得到了可以短暂操纵诡物的能力,以及……百害无利的副作用。
只要靠近岁聿身边的通灵者,不论是谁,命运皆会被傀儡丝逆转。
而且是单往坏的方向转。
因此,但凡有岁聿存在的怪谈,能完成的任务必定会出现意外,生路总在关键时刻转为死路,能够沟通的诡物失去理智。
虽说没有“双生花”那样可怖到团灭的地步,可单单这点,就已经足够将人折磨够呛了。
事半功倍,事倍功半还差不多。
找他办事,包办砸的。
除非……
岁聿心中不安的想法愈来愈强烈。
除非叶玫要做的事,与诡物有关。
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就听叶玫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轻飘飘地开口,丢下一颗在他眼里仿佛无足轻重的重磅炸弹:
“我要你的能力帮忙,来打开这则怪谈的隐藏通道。”
“链接那个地方的通道。”
岁聿:“哪个地方?”
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个吧。
叶玫说:“我要到诡物的世界里去。”
岁聿:……
墨菲定律,你担心什么,什么就一定会发生。
诚不欺我。
岁聿看着叶玫。
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后,他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贼船。”
这是上了贼船。
叶玫没否认:“是是是,所以你就说,这事能不能办吧?”
岁聿:“能倒是能。”
托命运傀儡丝的能力,岁聿在操纵诡物的时候,只要他愿意,能够短暂地共享到诡物的视野。
正如白粥所言,诡物眼中的世界,和人不一样。
只有在诡物的视觉里,才能看到怪谈与另一个世界间的联系。
岁聿提醒他们:“那里不是个好地方。”
叶玫幽幽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是好地方,我就不会来找你了,给自己招灾呢?”
厄运发作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岁聿:“哦。”
油盐不进。
现在聚在厨房里头的,都是被叶玫叫来的人,岁聿简单看了一圈,数了数人头,最后目光在范意的身上停顿片刻,才转回叶玫:“所以这里的,你们所有人都要去?”
“别人我不知道,”林寄雪爱凑热闹,举手晃晃,“反正我有点兴趣。”
人为地打破障壁,从一则怪谈,到另一则怪谈里,他还没有尝试过,想想就跃跃欲试。
况且,他也还没有见到过另一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在怪谈里消失不见,现实也没有踪迹的人。
那里,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南晓雨说:“我也是,反正我是要去,一定。”
她就是为此而来的,祈祷着能够再次见到南诗情的那一天。
心愿倒没吱声。
她沉默地扯着衣服上的蝴蝶结,一下,又一下。
岁聿难得话多:“连你也要跟着瞎掺和吗?双生花。”
心愿脸色很白,闻言她抬起头,目光闪躲:“别叫我,我有点那个了。”
岁聿:“哪个?”
心愿说:“想死。”
岁聿:……
心愿压着声音道:“问我做什么,别管我。”
他忘了。
心愿最讨厌别人问她一些她不想回答的东西。
岁聿只好说:“随便你们。”
他捋了一下,重新转回叶玫身上:“所以,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是要现在看?”
“不一定能成功。”岁聿说。
叶玫:“我知道。”
他清楚,想找到正确的路,没有那么容易。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说看就能看到的,他这次只是打算摸个底,排掉几个正确选项,打算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调查而已。
叶玫撑着脸望向范意,见范意点了下脑袋,才朝岁聿笑道:“现在看看吧。”
“行。”岁聿应了。
命运傀儡丝的牵动需要诡物存在。
于是几人又重新回到范意和叶玫出过事的楼梯间——心愿和林寄雪也在那里停顿过。
要想诡物现身,起码要有一个人来牵制住诡物的行动。
范意对自己在叶玫眼里的那个笑耿耿于怀,还想再见一次,好弄清楚来源,于是他主动上前:“我是灵鬼,我来。”
叶玫揪住范意的后衣领:“你在旁边看着,来什么来,打辅助去。”
范意:?
范意:“几个意思?”
叶玫理直气壮:“这里就数你最敏感,得给阿暮指方向。”
阿暮,是指岁聿吗?
奇怪的外号增加了。
范意怀疑叶玫在耍他:“那你打算让谁当这个诱饵?这里数我最敏感,最容易被诡物盯上。”
叶玫挽袖子:“我来。”
“……”
不等范意骂他,心愿主动往前两步,看不下去道:“你别了吧。”
“叶瑰,你身上太冷了。就这么出去,说不准会被诡物当成他们的同类。”
叶玫:“所以?”
心愿:“我来。”
她是这一帮子通灵者里,除范意外,被污染侵蚀程度最低,因为年纪小,也是最像人的那个。
如果范意不行,那么最适合做诱饵的人,就是她了。
在这里,没人会说他们欺负小女孩。
岁聿说了随便他们,自然没有异议:“你们决定好了?”
见叶玫不推脱,心愿说:“就这样吧。”
既然如此,岁聿迅速调动起自己体内灵异值与污染并存的部分,准备牵动命运傀儡丝,去观察诡物的视界。
心愿吸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紧张,站在楼梯中间。
诡物还未苏醒。
在等待的间隙里,岁聿提了一嘴:“不过,我还以为一号是雪的朋友。没想到,他和叶瑰关系更好。”
林寄雪在边上围观,站姿懒散,闻言歪头道:“还好吧,我和他在上则怪谈里有一些交情。”
岁聿:“The Little Mermaid?A+级那个? ”
林寄雪只说:“他是叶瑰带的人。”
“叶瑰从不嫌弃人,连毫无基础的新人,托给他带,也能赖上个两三天。”
“没点本事,还真不能在叶瑰身边留这么久。”
死的死,跑的跑。
林寄雪说:“一号在Cold Cemetery的表现,也证明了这点。”
他说话时没有压声,因此,所有人都听到了后续林寄雪尾调上扬的愉悦音:
“会有惊喜的。”
*
什么惊喜,惊吓才对。
几分钟后。
范意被叶玫捂住口鼻,往后退。
他们缩在墙角时钟下方的柜子里,挨得极近,范意贴着叶玫身上冰凉的体温,无法动弹,只能在交错的呼吸里,尽量面无表情地去想。
林寄雪,你嘴巴是开过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