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White moon 4
今夜是圆月, 农历六月十五。
诡物没有温度的手抚过缺了一角的木桌,连上头的三道刻痕,都数得清清楚楚。
老旧的灶台连接着烟囱, 长长的火钳靠在一边, 后面堆满了一捆一捆的柴禾。
墙面上贴着不少奖状, 似被烟熏过,边角泛棕。
奖项处却已模糊, 怎么涂抹都看不清楚。
“你闻到了什么?”女孩踮起脚,问他,“怪怪的。”
“消毒水的味道。”诡物回答。
他摘下面具,慢慢叩在桌边。
窗户上没有他的影子, 他静了片刻,抬手擦了一下,上头才映出那张属于路白月的, 毫无血色的脸。
“我记不清了,”路白月说,“这里的味道。”
他能拼凑起一桌一木的构造, 也能还原墙面贴过的奖状轮廓。然而这片以他记忆为蓝本搭载的空间, 却无论如何都模拟不出他想不起来的东西。
刺鼻的气味徘徊, 占据了他空空荡荡的整个过去。把怀念覆盖,只能隐约记得,那是他所喜欢的味道。
闭上眼, 似乎还能听见不属于此处的,踩在回廊上的脚步声。
仿佛回到了从前。
男孩一个人蜷在角落, 抱着膝盖。身边就是床,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空白,窗户上加装了冰冷的雕花栏杆。
隔着一面墙, 他能清楚地知道,有人在外看他,像是探望,也像观察。
男孩不动也不说话,把自己缩得更紧,盯着白色的瓷砖地板发呆。
他甚至能透过隔音玻璃,清晰地听到外边在谈话。
“就是他吗?”
“对。”
“最近他的状态怎么样?”
“不是很乐观,虽然没有继续恶化,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还是无法交流吗?他是不是不会讲话?”
“没有没有,听说这孩子以前很爱聊,是个挺乖挺讨喜的小孩。可惜……”
“抱歉,我知道了,后续的治疗费用,我会继续提供。”
“好的。”
那边停了一下。
“不过,容我冒昧问一句,这孩子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现在的状况可以出院,比起待在我们这里治疗。回到熟悉的环境,对他来说可能还好一些。”
“……”
对方的声音冷硬下来:“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声音逐渐远去。
男孩把脑袋埋进膝弯里。
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可是那些东西,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里,提醒着他一桩桩一件件的惨剧——
路白月打开窗。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老式摇椅上,把手比成圆圈,对准外面明亮的月色。
属于生者的剧目,已然开始上演。
*
“有人吗?出事了。”
“都过来看看!”
“来点人帮忙,在南面的池塘附近!”
如一颗石子落进湖面,激起涟漪。喧闹的声响再次如浪潮般涌来,一名方才按照演出要求离开附近的人匆匆折返回来,招着手呼人去看。
“怎么了?”
不少人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人,听他撑着膝盖解释:“池塘那边,沈先生落进水里了,在溺水,我看见了。”
“水是无色的,安全。”
“我不会游泳,谁去找根杆子,棍也许,来捞一下,会水的先和我来,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怎么会,”人群嘀嘀咕咕,“沈先生可是游泳俱乐部的呀。”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池子里?”
“先别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有五个人跟着那人去了,从范意他们的身边擦肩,往远处的池塘边跑。
“真难得。”
林寄雪站在原处,一张邀请函被他玩出了花来,在指缝间来回翻转。
“我记得喊话那人,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
范意记得清楚:“他离开时,和另外几人一同往东侧走,他也是从东侧跑回来的。”
“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林寄雪说:“在怪谈里去救人的鬼话,就算是新人基数极大的Cold Cemetery,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信。”
“不一样,”叶玫支起身体,“他们都是一个圈层的人,互相认识,比起陌生人,看到熟悉的人遇难,当然会为此尽一臂之力。”
“我们也去看看?”叶玫提议。
放在以前,范意会说他作死。
觉得他明知有问题,还偏要向前。
然而现在,叶玫刚刚出口,范意就立刻应道:“去。”
“瞧瞧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叶玫:“你呢小雪?”
“走呀,”林寄雪起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去凑凑热闹。”
从石像到池塘的路程不远也不近。
三人和前边的人群间缀着段距离,不慌不忙地随着,跟着拐了两三个弯后,便能远远看见一汪池水,在夜幕下尤其显黑,倒映着月色。
路程大约一公里左右。
范意估算了一下,说:“距离不够。”
来求救的人,是在路白月停止宣讲后,从东侧离开,不久后再回来的。
如果池塘在这个位置,他完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好地走两个来回。
范意站住了,拽了拽叶玫和林寄雪。
两人会意。
他们没有贸然接近,而是在附近快速找了个能看清状况的角落,隐藏起来,偷偷观察着。
“沈先生!”带头那人气喘吁吁地单手插腰,站在池塘边缘高声喊道,“沈先生——”
湖面平静无波,没有涟漪。
有人忧心忡忡道:“没动静,不会是已经……”
“别瞎讲!”
一名身高体壮的男人挽袖子:“棍拿来了没,没棍我下水找找!”
“先别冲动,”另一个人拽住他,“好好想想,沈先生也会水,为什么会出事?这池水看着也不深,明显不是正常情况,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说的也是。
“好吧,”林寄雪说,“看来他们还算有点判断力。”
叶玫抬起头,看向那些人头顶的柳树:“不过……”
范意接话道:“还是迟了。”
夜色下的池水如墨,白月明亮,在池水中心摇摇晃晃。
【池塘的水很清澈,水里没有颜色。】
黑色的池塘,夜晚的池水。
“啦……啦啦……啦啦啦……”
风中响起微渺的歌声。
最开始把他们带来池塘那人快速退了一步,在说话间,逐渐远离池塘。
而离池塘最近的几人,脚底慢慢被潮湿渗透。
他们还毫无所觉。
渐渐地,风停止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情况很严峻。趁现在入水,沈先生说不准还有救,晚了就没了。”
“你找条绳,在我身上绑住,”那个准备下水的人提议,“如果一出事,你就把我拉上来。”
“也行,”另一个人招呼道,“再多来几个人,帮忙拽着。”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那人脱了外套,跳下水。
绳子窸窸窣窣地往前滚动,沉入水中,而绳的那端越来越重,咕噜咕噜地落,越沉越深。
跳进水中的人,在寻找着沈先生的下落。
找寻着。
找寻着。
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仔细一看,原来绳索的那端空无一人。
不,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绳索,有的只是路旁柳树的枝条,垂在池面,一点一点。
“不对,不对。”
“别靠过去了,又有人走下池塘了。”
“是谁说这水不深的?”
“黑漆漆的,不靠近谁能看清楚?”
叶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摸着下巴分析道:“是幻觉。”
“离这池塘太近,他们会被幻觉缠上,自己走进水中。”
“这规则应该不是必死的。”范意说。
刚接近池水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自主选择逃脱,比如那个最开始将他们带到此处的人。
但是在一旁待得久了,他们便会越陷越深,挣脱不能。
范意探脑袋:“好像能救。”
话是这么说,但范意压根就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林寄雪说:“谁敢救呢?”
而池塘附近,第三个试图阻拦那人下池的人,也跟着一起沉入水中。
这些人都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远离了池塘。
“这是你的演出任务吗?江宸?”
人群之中,站在最后面的少女按住帽檐,望向把他们引来此处之人,凉凉开口。
被称作江宸的男子。
他矢口否认:“我是真的看见沈先生落进这池水里,才来求救的。”
“是吗?”少女淡淡道,“可是这之前,你跟我们说过,水是清澈的。”
江宸有理有据:“很清澈,我能隐隐约约看到下边的石头,这水也不深。”
少女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它指的,不是池水本身的颜色。”
“夜晚的湖水,看上去就是黑的。”
江宸:“这……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非常抱歉。”
“可如今又有一个人走进池里了,我们该怎么做?贸然下水也只是一样的下场。”
明知故问。
想着用冠冕堂皇的话语牵动情绪。
少女阴阳怪气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所以能够在被池水蛊惑之前就早早避开,现在按你的说法,不过是运气好。”
她说:“希望你之后也可以这么走运。”
随后她压下帽檐,转身离开。
这话一出,旁人也慢半拍地察觉到,之前因为熟人心理,对江宸太过相信,而被刻意忽略的不对之处。
原本和江宸在一起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而且,池塘到村庄戏台的距离不短,那点时间,如何够江宸一个来回?
演出要求……
不少人藏住了自己身上的邀请函。
江宸也蜷住手,目送着那两位心存救人心思的中年人,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池心。
被不深的池水淹没。
没有人再上前阻止。
*
另一边。
白粥独自坐在凉亭中间,五指缠着一条条透明的线,将自己的手反复翻看,眼中的诅咒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他的神色却不见得有多明朗。
他特地没去找范意。
一旁的石凳上,还放着那封属于他的邀请函。
是他的身份。
【命运。】
【你是诡物,是命运,是能掌控诸多事物的无形存在,命运并非不可改变,但就像攀爬天梯,勤恳登攀之人抵达顶峰,投机取巧之人粉身碎骨。】
【演出要求:以诅咒赋予的能力,请在合适的时机制造冲突,操控厄运,激起情绪,你会得到报酬。】
【备注:此条不得被任何人得知,不可对观众下手。】
白粥拾起自己的邀请函,塞进口袋里,左眼滚烫,死亡预言的能力重新生长。
他松了松腕子,目光冷冽地投向远处的楼阁。
诅咒他的诡物就在那里。
第162章 White moon 5
“你们在这里偷看半天了。”
范意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在离开池塘附近的必经之路上, 方才揭穿范意的少女路过此处时,倏然止住了步子。
她没有转身,而是略微抬头, 把双手揣进兜里, 假作没有过多交流的模样, 仍旧目视着前方。
“位置选得很好。”她说。
“是挺好,”叶玫悠悠搭话, “我家少爷选的,不错吧?”
“你家少爷?”
少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即偏过脑袋,冷冷地扫过他们三人。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范意身上。
少女的眼神黑洞洞得吓人, 像里头蕴含了什么不得了的诅咒,让范意十分不舒服。
他故作平静地与少女回视,不躲也不闪。
“还是个灵鬼, ”她看了几秒,旋即望向叶玫,“你怎么突发奇想, 要给自己找个继承人了?”
“什么继承人, ”叶玫反驳, “是我对象。”
“可厉害了。”
少女:?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从叶玫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一时间,不知是该先怀疑一下“我对象”这回事, 还是嘲讽一句“可厉害”的评价。
她双目微垂。
“一个只经历过五次怪谈,连论坛门槛都摸不到的新人, 还是范家那位一事无成的小少爷……叶瑰,你开心就好。”
听到这般贬低的评价,范意登时不高兴道:“你谁?”
少女说:“知道对你没有好处。”
叶玫给范意说话:“小瞧他也对你没有好处。”
“呵呵。”
少女勾唇, 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你说得也是,不该在怪谈里小瞧任何人。”
“我拭目以待。”
她抬步离开。
等少女的背影远去,靠在一边的林寄雪才出声:“我是真讨厌她。”
范意问:“黑巫女?”
林寄雪挑了下眉:“怎么猜出来的?”
“教教我。”
范意:“不难。”
“她最开始就在人群的最后面,不接近池塘,观察得明目张胆。并且在死人后点出‘演出要求’,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一般会这么做的通灵者,要么经验不足,要么就是有实力且自视甚高,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你和叶瑰都认识她,本身符合这一点的人就不多。”
“何况经过这里的时候,她还精准点出了我是第五次进入怪谈。”
“我好歹也是在论坛混迹这么久的人了,黑巫女的特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黑巫女能看到一个人身上,怪谈留过的痕迹。
论坛危险人物排位第七。
“是她,小米,”叶玫说,“如果可以的话,橘子记得离她远点。”
“她是我们谁都不想打交道的一类人,要小心接触,黑巫女的手里有一样稀有道具,能在将死时窃取别人双倍的生命,给自己续上。”
“虽然她不完全靠这个方法苟活,但除此之外,她手里主动沾染的人命不少。”
范意:“啊。”
他把手往背后藏了藏,用掌心捉住食指,揩掉上边被他自己划出来的细微伤口。
叶玫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你不会已经对小米动手了吧?”
范意:“碍事吗?”
“我只是在她身上下了一点诅咒,有点小功能,不危及性命的那种。”
利用灵鬼能将污染与灵异值相互转化的特性,他可以仿着诡物,悄无声息地把污染藏进言语之中。
在交流里,缓慢渗透。
叶玫沉默片刻,才闭上眼吐了口气,鼓掌笑道:“厉害厉害,不愧是我们的小少爷。”
“不碍事,想做就放心做,有问题我给你兜着呢。”
“不用你兜,”范意说,“我可以解决。”
林寄雪拍手,好奇道:“所以你下了什么诅咒?”
范意:“窥探。”
“她能看到我真实的怪谈参与数,我不就报不了新人了?”
林寄雪:“哇,你居然还惦记着装新人这事,就没见你演过,我还以为你早摊牌了。”
范意:“……忘了。”
只想拍身份,但是懒得演。
范意抵下巴,理直气壮道:“有来有往,她看我的秘密,我也从她那里弄一点线索,不过分吧。”
其实还有一点,范意没说。
在刚才旁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池塘边时,范意盯着池塘,也同时看着后边的人群。
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救人而来,带着目的过来到此不止小米一个。
就像江宸。
他撒了一个拙劣的谎,把所有人骗来池塘,最后想救人的人沉入水中,死得如此冤枉,却没有别的人追究江宸的问题,并在出事后各自散去。
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小米也提到过——
演出要求。
范意想借助这一点,在窥探她的同时,获知其他人的信息。
“话说回来,”范意问林寄雪,“你看没看见白粥,他去哪里了?”
“不是让他应付盛安桐?”
“不关我事。”
“谁管他,”林寄雪说,“谁管他们。”
叶玫:“你好奇白粥拿到的身份?”
范意:“对,有点猜想,但还不能确定。”
叶玫说:“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关于他的去处,我有一点看法。”
他知道范意讨厌剖析行动逻辑,不论是诡物还是人,于是打算自己先嚼碎了,像以前一样,一步步引导。
“你还记得他在Cold Cemetery说过什么吗?”
范意:……
他说:“比不过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
饶是范意的记忆力再好,叶玫这么问,他也没法立刻答出来。
“他在Cold Cemetery说过这么多话,我还得一个一个记得不成?”
叶玫:“不急,我们慢慢想,啊。”
范意撇嘴,仔细回忆了下。
叶玫和白粥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在Cold Cemetery里,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
因此,叶玫能听到的,白粥讲过的话不会很多。
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不会记。
其中,肯定有令他们印象深刻的话语。
范意停了两秒,慢慢开口:“……是来报仇的。”
白粥,是宁愿搭上自己,哪怕找通灵古店合作,也要回到Cold Cemetery向女巫复仇的诡物。
别看他平时那样,真正涉及到他在乎的利益时,他睚眦必报。
范意低头,看到自己邀请函上的地址。
叶玫提议:“要不去他那里碰碰运气?如果白粥要报仇,肯定会去找他。”
“我觉得可以,”范意同意了,又问林寄雪,“小雪来吗,我记得你今晚应该要找到一处借宿的地方。”
“找路白月借宿?”
林寄雪想过要找一个诡物的住所暂居,捱过这晚,但这种开局直击幕后黑手的所在还是第一次,于是搓手道:“听上去不错。”
说干就干。
邀请函上给范意标注的地址在村庄南面,和池塘是一个方向。
离这里不远,去那里要经过一片农田,里面种着小麦。
七月底,麦子已经熟了。
有鸟儿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停下休息。
麦田附近有细微的人声,似是有人在此处交谈。
宴会上就和盛安桐待在一起,此前也从未经历过灵异事件的一个人,正死死拽着盛安桐,跟在后面不让他走,执意要讨个解释。
流浪的猫儿从土路跑过,一声不吭。
田地中间的稻草人缓缓地,转过了头。
【田野里的稻草人不会行走,流浪的猫儿会夜半哀叫。】
“你是不是应该出面,给我、给大家,都解释清楚。”对方快步跟上,被挥开了手,还要再拉。
“我都说了,”盛安桐不耐烦道,“怀宇,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被称作怀宇的人不肯松手。
他咬牙切齿道:“这是在你家宴会上出的事情,不问你问谁?敏敏死了,你也看见了,她说去完成一个演出要求,转头就被挂在了树上!”
盛安桐停住脚步,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所以你是想怪我?我也是倒霉被牵扯进来的,那两个鬼说的很明白了好吗!”
“何况今天是我生日,我吃饱了撑的给毁了?你当我很想碰上意外吗?”
“晦气。”
怀宇说:“可是那两个鬼,有一个是你妹妹。”
盛安桐:“管她是不是我妹妹,她的死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
如此薄凉的话语出口。
怀宇的脑袋垂了垂,终于撤了手上的力气。
他低声说:“你妹妹,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盛安桐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她死的时候我才七岁。怎么可能是我。”
“你不记得了?”怀宇问,“生日派对那天,你放飞的气球。”
“你哭着说要,让五岁的妹妹帮你去追。”
盛安桐:“别造谣啊,那天的事情都多久……”
他的声音猝然停止。
等等,怀宇怎么会知道当时的细节。
除了他,没有第二人知道才是。
盛安桐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怀宇也笑了,稳步向盛安桐接近而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
怀宇说:“今天只是你的生日吗?”
盛安桐嘴唇哆嗦:“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怀宇歪头笑了:“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不会现在杀你的,”他让盛安桐钉住,不得动弹,冰冷的手碰到盛安桐的脸,“毕竟我和你,是世间少有的命运共同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想看到你疯掉的样子,一点一点,把你逼到绝境。”
“喜欢我给你的身份吗?”
他用手按住盛安桐的唇,划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随后,怀宇的尸体冰凉,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在盛安桐面前,变成一具稻草人。
第163章 White moon 6
“叩叩”。
如水般沉寂的黑夜。
女孩放下手里她无法下咽的糕点, 正要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把她碰过的, 沾有污染的糕点单独挑出来, 扔掉。
随后她拎着茶壶, 动作伶俐地沏好几盏热茶。好好地关上了窗,才从椅子上跳下来, 冲着门口处张开手。
“咔哒”一下,门自动打开。
叶玫、范意和林寄雪就在门口。
范意放下准备再敲的手,先是简单地环视了一圈,把房屋内大致的布局收于眼底, 仔细感知了一番,才迈入其中。
从这里能看到外面明亮的月色。
只是天空被窗格挡了大半,看上去有些割裂。
讲真, 如果没有邀请函的指引,这阁楼倒不好找。
不仅漆黑的池塘是必经之路,还要走过一片布满稻草人的麦田。
阁楼掩藏在层层林木之中, 少部分枝丫上悬挂着气球, 气球不会飞向高空, 稍有不慎就会碰到气球底垂下的系绳。
树林里的分叉路口很多,很容易绕进去,踩入陷阱, 并且迷路。
就算不走树林,不远处也有灭着灯的瓦屋。
规则提及的大部分禁忌都汇聚于此, 多数人会对这附近敬而远之。
也难得路白月能想得出来了。
林寄雪屈膝,向女孩打招呼:“你好呀,我来借宿的。”
女孩往旁边让了让, 示意他们来坐:“欢迎。”
“你们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茶点也在桌子上,饿了的话可以用,都是从外边带来的食物,人能放心吃。”
范意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开门见山道:“路白月呢?”
“他给的地址,怎么没在?”
“嗯?”女孩仰起头。
她似乎没明白,冲范意眨了两下眼,示意他说清楚些。
范意半蹲下来,让自己和小女孩平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又软又柔,好显得客气些:“告诉我,路白月到哪里去了?”
“就是这则怪谈真正的核心。”
“路白月……”女孩反应了一会儿,“你说杨昼吗?”
范意:“对。”
杨昼,是路白月的真名。
“他出去了,”女孩回答,“应该晚点就会回来。”
她把凳子拉到三人面前:“你们想找他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等他。”
“你们如果有想要问我的,也可以问,只要我答得上来。”
她的态度很好,情绪平静,仪态端庄。纵使前身是最弱小的诡物地缚灵,也实在罕见。
全然看不出她刚刚在高台之上,用极其冷淡的态度宣读规则,说着将人命玩弄股掌——类似这样的话。
女孩说:“先坐吧,我不会设陷阱的。而且设了也骗不到你们。”
叶玫从善如流,在桌旁坐下。
他顺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口,冰冰凉凉的。
他问:“死亡预言呢?他有来过吗?”
女孩说:“来过,但他看杨昼不在,就走了。”
范意:“白粥,我说死亡预言,他的身份是什么?”
女孩摇头:“这个我不清楚,身份都是杨昼发的,我是观众,你们也是观众。”
停了停,她指了下林寄雪:“你是旅人。”
“旅人。”
林寄雪轻声重复了一遍,笑道:“这个身份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声音总像裹了蜜一般,带着股甜丝丝的意味,又像杀人的刀:
“既然无法干涉情节,那就与观众无差,如此,又为什么要和观众区分开来?”
“我不喜欢当旁观者。”他说。
女孩:“因为他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需要有一个旅人,作为演员,完成他的目标。”
她说:“这也是他把你们带进来,并予以优待的理由,他需要见证者。”
“不用观众亲身下场,只要等这出戏完整地演绎完,你们就能安全离开。”
林寄雪:“所以?”
女孩说:“旅人是演员。”
“说是不干涉情节……可如果情节原本就是那样呢?”
“怎么能确定你的干涉是干涉,而不是纠正走向?”
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做。
林寄雪这下确定了,他拍手笑道:“好,可以。”
叶玫说:“为了见证吗?我还以为他这样做,是打算报复。”
“是报复,”女孩说,“报复那些陷他、陷我于不幸之人。”
“报复还不够,他还要用这场戏告诉所有的通灵者真相。”
“有些故事用言语无法述清,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明白,于是他排了一场戏,把一切的一切,展示给大家看。”
“看到那些埋藏在通灵者协会内部,最深地带的肮脏与丑陋。”
女孩说:“为了这一天,他谋划了很久,从生前带到死后,这次到场的危险人物不止你们,还有其他几个通灵者也在这里,不知道你们见没见到。”
范意:“遇到过黑巫女。”
不过令他惊讶的事,他还以为路白月闹这一出,是因为个人恩怨。
没想到还有通灵者协会的事。
关于通灵者协会内部的问题,范意先前也从陈零那里了解过一二,知晓里头的芯子并不如他们表面宣扬的那样正义。
都是些漂亮话。
若是他们真的认为牺牲灵鬼是件光彩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只能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让灵鬼成为牺牲品,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看起来,路白月在协会的这些年,也搜集到不少信息。
范意问:“危险人物,不止小米一个吧?”
女孩思索了下:“似乎还有引渡人和演员这两位通灵者,剩下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被带进来的人,除了你们这些见证者外,大多都该死。”
“当然,我们不否认,在场的人里确有无辜者的存在。”
“可我们早已死去,情绪早就不由自己随意操控,尤其是成为怪谈的他,最容易被恶意支配——诡物想保持清醒很难,你们应该见识过。”
Doll。
女巫。
陈暖和夏以调。
他们起初都并非恶意的傀儡。
最终却沦陷至泥沼,双手沾满鲜血。
“诡物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清醒与让步。”
“所以……”
女孩把手放到胸前:“如果我们也变成了那种滥杀无辜的样子,拜托了。”
“解决掉这里。”
“这是诡物盛青禾与杨昼的委托。”
“委托通灵古店。”
*
说是要他们等着路白月,对方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直到明月沉没长河,清晨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进楼阁,房屋的正门才“吱呀”地一下打开。
路白月和白粥是一起来的。
范意晃悠着椅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等他,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见两人终于出现,范意抬起手,微笑着招呼道:“你可算来了,路白月。”
“还有白粥。”
“可真能跟我这儿耗,再晚两天,田里的水稻都成熟了。”
路白月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这么早?你不会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吧?”
“怎么可能?”范意说,“睡了一觉,我都起了,你准备的床板真硬。”
路白月:“硬床多好,这也嫌弃。”
就爱睡软的,咋了。
范意拍拍桌子:“来,坐。”
路白月噎了一下:“……究竟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
倒反天罡。
“有区别吗?”范意问,“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以这种形式重逢。”
他的目光转向白粥:“路白月,你和死亡预言达成了什么协议?”
白粥先前就来过阁楼,找路白月。扑了个空才会离开。
而今路白月和白粥一同回来,必然是在路上就狭路相逢,并且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也就是诡物与诡物之间的合作。
白粥:“你看我,你问他?”
范意说:“你心眼太多了,不想问你,知名战绩D级怪谈陌生来电。”
白粥觉得不对:“按你这么说,他也算计过你吧,这不和我一样吗?”
范意说:“不一样。”
虽然路白月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但他死去的时候,曾对范意和叶玫说——“毕业快乐”。
那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希望他们能够从“不存在的人”里离开。
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要变成焚灼一切的烈火。
范意:“不过,你讲的也没错,协议这种事谁说都一样。”
路白月瞥了眼白粥,回答:“没什么,不过谈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补偿我诅咒他的过失而已。”
看来是诡物间的小秘密。
范意不准备追究。
“那白粥的身份呢?”范意敲着桌面,“我想知道,这些演出要求代表着什么。”
“身份是早定好的,”路白月正常回答,“这次我只针对一个人,至于别的通灵者,反正我不会主动出手。”
“除了主演,大多数人的演出要求比较模棱两可,他们可以诱导戏剧走向好结局,当然,也可能是Bad End,看他们自己的理解。”
“因此,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演员们根据演出要求做出的,自己的选择。”
范意:“嗯。”
路白月继续:“我放下去的身份有些多,虽然我记得住,但一个一个报的话,有些你不认识的人可能对不上号。”
“所以,如果你有想知道身份的具体的人,可以随时来问我。”
范意:“不用了,听你这么讲,我大概有些头绪了。”
路白月点头:“不愧是你。”
他继续道:“然后,关于白粥的身份信息。”
“我这里没有多的身份给他,所以死亡预言就是死亡预言。”
大多数诡物都是如此,称之为命运。
范意:“我知道了。”
路白月:“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范意:“没有了。”
路白月弯了弯眉眼,笑得很淡:“真的没有了吗?”
范意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对你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
路白月想叹气,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气儿了:“伤心了。”
范意后撤一步:“我说,咱们得有点边界感。这回事不用和我卖关子,你愿意说呢,我就听;想展现呢,我就看;你不说或者不愿意讲,我也不会主动问。”
路白月:“好吧。”
“那之后呢?”
“你怎么打算,”路白月问,“在我这里,好好地看完全程?”
“不要,”范意拒绝,“我打算下场,把局面搅拌一下。”
路白月:“嗯?”
范意:“你不是牵扯进了好几个在通灵者中有影响的人物进来?”
他摩挲着手指,上头还有昨天被他自己弄出来的血痕。
“我打算去会会他们。”
路白月提醒他:“我说过,这回底下的事我不插手,只有我这个阁楼是安全屋,你亲身参与演员的事,可能出问题。”
“不怕事吗?”
范意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路白月。
“你说什么呢?阿月。”
在路白月身后,有人抬手叩了两下房间门,敲出声响。
一回头,是叶玫站在卧室那里。
他睡眠很浅,在怪谈里尤其警惕,几乎路白月一来,叶玫就听到了。
他们在外边聊,叶玫在里边听。
讲到这里,他才出来。
“你也是和橘子相处过几十个轮回的人了,应该清楚,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害怕出事,当初就不会顶着风险应你的邀约。”
“更不会跟你进到通灵者协会,然后在不存在的人里活过近八十个轮回。”
叶玫说:“你既然把他也拉了进来,而且还在离去之前,短信通知了我许灵的临时地址——对于这些,你心里应该有数。”
路白月耸肩:“好吧,那就留给你们了。”
叶玫笑笑,他的目光越过路白月的肩头,望向范意:“你的意思是,想去搞事?”
范意:“搞个大的。”
“小雪自己玩,他玩起来不要命,我们不带他。”
第164章 White moon 7
池塘的水变成浑浊的红色, 漫开一大片带有腥气的血渍。
范意揩掉眼角虚假的泪花,将水痕抹平,从叶玫手里接过刚从烘焙坊买的奶油蛋糕, 插上蜡烛点燃。
随后将蛋糕投到湖中。
在红水中央来回游动的鱼儿扑通跃出, 张嘴咬住蛋糕, 大口吞吃入腹。
还真吃啊。
范意嘀咕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见到鱼吃蛋糕。”
“这血盆大口。”
咽下蛋糕后,鱼儿甩尾没入池塘, 留下一圈圈微荡的涟漪。
范意没有立刻离开,他蹲在池塘旁边,抱住手臂等待。
【如果有鱼儿向你讨食,不论池塘是什么色彩, 都请投喂它们插着蜡烛的奶油蛋糕。】
鱼身是红色的,与池水的颜色分外相近,如果只是匆匆路过, 不加以注意,很难察觉有鱼儿在其中游动。
然而这种情况下,人总是分外敏感。
【看见红色的池塘请哭。】
范意的鼻尖还带了点微弱的潮红, 眼角被水洇过, 湿漉漉地挂着泪痕。
若不是范意眸光平静, 托腮的模样十分认真,倒真会让人以为他遭了欺负,惹人生怜。
叶玫:“还好这村子里有蛋糕店。”
范意仰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叶玫盯着范意看了两秒, 抬手给他擦擦脸,笑道:“假哭的本事不错, 就是太安静了,下次叫出来呗。”
范意无语:“别,我可不想变成哀嚎。”
他很少哭。
哪怕他受了委屈, 高三逃学给揪回去打,被父亲误解离家出走,在高铁上遭遇死生……
范意也没有哭过。
要哭出来很简单。
只要他停在那里,眼泪就可以安静地滑落,润到唇边,又咸又涩。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落泪。
过了一会儿。
原本没入湖中的鱼儿再次浮上水面,不同的是,这回它的口中叼着一根蜡烛,火焰在水中燃烧。
鱼儿游到范意面前。
范意将手浸入水里,捞起一尾小鱼,从它嘴上抢走蜡烛。
红色的鱼甩着尾巴,跳回池中。
范意掂了掂,笃定道:“这蜡烛的重量不对。”
“虽然它原本就很轻,但我插到蛋糕上的时候,它比现在要重一些。”
“它的长度没有缩短,就算在燃烧,也不该这样。”
叶玫弯腰:“给我瞅瞅。”
范意把蜡烛交给叶玫。
烛火还在烧,微弱的火苗并不烫人,叶玫把蜡烛反过来,能看见底部有一处小小的空洞。
叶玫把下边撬开,从里头倒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虽然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但这纸条干干净净,上边完全没有水渍。
两人对视一眼。
叶玫拆开,和范意一起看。
【鱼儿感谢你填饱了它的肚子。】
【恭喜你,你的善良获得了鱼儿的回馈。】
【得到终场演出线索。】
【请仔细阅读以下词句,并依据下列信息,完成演出。】
【请在山顶呼喊我的名字。】
【带着鲜花与露水,告慰在沙土与钢筋中坠落的魂灵。】
【听到车辆的呼啸,灼热的火花疯狂燃烧,烟火又阻拦了谁跃动的心跳。】
【把言语当作最锋利的刀刃,糜烂中窃取真心,含着笑割破咽喉。】
【丧钟在盘旋的鸟儿中央悲鸣,谁人的泪水淌过掌心。】
【睁眼却蒸发、消弭黎明。】
【夏天的田野,小麦金黄。】
纸条的内容就停在这里,没有后续。
“路白月不是说自由发挥吗?”
范意拿纸条上的字对准阳光,读了又读:“怎么还有终场演出。”
“说也不说清楚,谁爱猜谁猜去。”
反正观众不猜。
“谁知道他呢,”叶玫说,“可能是隐藏条件?”
“喂个鱼就能得到的东西,还写在规则里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算鱼和水的颜色相近,不好发现。可是这种时候,人是最敏感的。”
“起码你到蛋糕店的时候,早晨刚出来的奶油蛋糕只剩最后两份了。”
烘焙坊门口标着:奶油蛋糕每日限量。
只卖十份。
“最起码有八个人在我们之前买过蛋糕。不排除有人没喂鱼,或者喂了就走的可能,但纸条肯定不止我们两个发现。”
叶玫蹲下:“如果他是误导呢?”
“我们能从路白月那里知道是自由发挥,可他们不知道。”
“各种要求叠加起来,就会让人以为……剧情有该有的走向。”
“昨日就有人因为演出要求,将其他人诱导来这池塘,促使他们违反规则。”
“——按照路白月的说法,其实那人根本不必这样做。”
“所以我就说,”范意把纸条收回手中,“路白月哪怕不当人了,也是真的狗。”
“他在以所有生物最本能的求生欲作为要挟,刻意引导恶意。”
叶玫忽然按了按范意的头发:“嘘。”
“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讲就可以了,让其他人听见了,会变成被怀疑的对象哦。”
“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尽头就到这里了。”
范意扭头瞥向他们昨晚藏身的那片树丛。
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那边密密麻麻的灌木和枝叶,林木丛生。若是借夜色掩盖,很难察觉到有人藏在那里。
也是个绝佳的窥视位。
可惜现在是白日。
范意说:“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呢,在那边偷看的人。”
树丛附近传来“咔吱”的一声响,似乎有人被范意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枝。
范意揉揉腕子,起身:“还是说,要我亲手揪你?”
“……”
章庆神色不悦,慢慢从那后边出来,走近,与范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你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范意觉得奇怪:“你当我瞎啊?”
章庆:……
实不相瞒,他的确觉得范意看不着他。
章庆低头,盯着范意手里攥住的纸:“你们刚刚从水池里拿到了什么?”
范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章庆说得理直气壮:“为什么?你是不是还搞不清状况?拿到线索不应该分享吗?否则靠你就想出去?”
哦,招笑来了。
叶玫“哎”了两声,起来挡在范意身前:“谁跟你说拿到线索要分享的?”
“挺好笑,本来怪谈里就是大家各活各的,别人的死活都和自己无关,有利益才有合作。”
“你不提供对应的价值,就想问我们要纸条,打算空手套白狼?”
“那你怎么不找那姓盛的换呢?你和他关系更好,不是吗?”
章庆咬住了牙,没吭一声。
叶玫笑眯眯道:“闹不愉快啦?”
范意插话:“这不铁闹掰了,不然他不跟在盛安桐后头,跑来跟我找不愉快?”
“况且盛安桐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他们这帮吃闲饭的少爷。”
章庆瞬间火了:“你说谁呢?”
“你觉得我说谁就是谁。”
“反正我没指名道姓,”范意把纸条揣进口袋,顺便蹭蹭自己的手指,“再说了,你之前骂我的话,可比这句难听多了。”
“我记仇。”
章庆:“你!”
“理他做什么?”
叶玫牵住范意,嘲道:“想要线索自己想办法弄,别等着人给你喂饭。”
说完,他拉着范意就走。
“……什么意思,被喂饭的人是你吧?范意。”
范意从章庆的身侧走过时,听见他这么说。
“喂鱼的蛋糕是你身边的人买的,当时你除了在这里蹲着哭,还做了什么?”
“废物。”
叶玫不再继续往前,听到这话,他攥了攥另一边垂在身侧的手指。
范意停住脚步。
他缓缓别过头,用漠然的目光扫量着章庆。
稀奇的是,向来脾气很差的他,听到对方这样的发言,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说:“章庆,你知道吗?”
“上一个喊我废物,这么骂我的人是蒋英。你们不是很想知道他的下落吗?他死在了A+级怪谈‘海的女儿’里,至今未找到尸体。”
“李颂也在那里死去。”
章庆猛然扭头,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着范意。
范意继续:“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三十个多人想要杀我,最后他们经历了无数次死亡轮回,全部死去。”
“顺带一提,这则怪谈的核心,就是昨夜在台上那个戴面具读规则的诡物,也是在‘不存在的人’里死去的灵魂。”
“这两则怪谈,只要稍加打听,就知道其中有多凶险。”
范意的声音很轻:“招惹过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章庆梗直了脖子:“你吓唬谁呢?!”
“谁信你?”
范意笑了一声。
他说:“你随意,希望我们到时候见面,你不要太狼狈。”
“我由衷地希望你遭遇坏事儿。”
范意套用了章庆骂过他的话,舔了舔唇:“毕竟,谁遇上我,谁倒霉嘛。”
留下这句之后,范意先行动作,扯着叶玫离开。
叶玫戳戳范意的手背,回头看了下章庆,故意扬声道:“黑巫女你都敢下手,为什么不诅咒他。”
范意扯扯嘴角。
他说:“没必要。”
“这人只是言语攻击,实际没有对我做些什么。”
范意情绪稳定:“而且,我也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
“偷窥,被发现后藏不住心虚,刻薄地嘲讽,以言语刺激,上来就索要线索。”
“是他的身份和演出要求吧?”
他们两个并没有压着声音。
走远之前,范意和叶玫的对话,被章庆听得一清二楚。
风吹树林的沙沙声里,章庆停在原地,面前是红色的池水,鱼儿冒着泡泡,向他讨食。
他的脊背一阵接一阵地发凉,在堪堪压抑下来的颤抖里,掐住自己兜中的邀请函。
【跟风者。】
【这世界上有许多声音,好的、坏的、友善的、刻薄的。可你偏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边最大的声音就是你的方向。你从不亲自了解事情的全貌,总是轻易地被欺骗,被带节奏,并攻击与你意见不同的人,人云亦云,可悲可怜。】
【演出要求:你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只要无条件听从你相信的人,无条件攻击你不喜欢的人,并想方设法诱导对方出错即可。】
他的身份和行为动机……
全部被范意猜中了。
第165章 White moon 8
“根据主题自由发挥。”
范意和叶玫从池塘附近离开, 过后不久,便站在了昨天他们曾待过的高台边缘。
不少人在此来回,为自己的演出做出在忙的假象。
范意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模样, 沉默片刻, 发出灵魂质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路白月定的演出主题,是‘惊喜’吧?”
他转向早早来到这里, 正抱臂看戏的林寄雪:“往边上铺黄白菊和百合花是什么意思?”
还带大花圈和白条,跟丧事似的。
林寄雪:“惊喜带引号呀。”
范意:……
叶玫捣乱道:“都说了是给死人的惊喜,可不就是一场开心又热闹的葬礼嘛。”
范意看叶玫:“开心热闹是用来形容这个东西的吗?”
“嗯哼。”
叶玫感兴趣地抵着下巴,真诚道:“小雪, 告诉我,他们背后究竟有哪位高人在指点?”
“路白月自己,”林寄雪说, “他在这儿留了张线索,是遗言,不是我找到的, 但有幸欣赏过。”
“他说如果他死了, 就把他的尸体烧了, 骨灰装到雪花玻璃球里,鼓风的那种。”
叶玫想象了一下:“他要干什么?”
林寄雪:“他要吹他的骨灰。”
范意:……
天才。
然而路白月的尸体早已经火化。
路白月死后,通灵者协会把它伪装成一场意外, 然而没有亲属前来认领。
于是通灵者协会做主,一个月前就给人下葬了。
范意:“掘别人坟是违法的事儿, 谁干。”
叶玫:“我还要开店。”
林寄雪:“非亲非故,参加葬礼仁至义尽。”
看来他们的塑料情谊就到这里了。
范意端着胳膊继续围观。
原本的架得很高的发言台已经被人拆了好几个角,变成低低矮矮的普通舞台, 四边弄下来的钢架子堆在一边。
红彤彤的幕布被换下,披上一层黑白色的纱,旁边借来的音响唱着咿咿呀呀的调子,阳光落在上边,显得分外诡异。
范意见到有个熟人也在这里,搬着花走过。
对方将一盆菊花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好好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头,又把花挪了挪地儿。
随后他起身,看到范意站在另一边,下意识愣了一愣。
接着他反应过来,低下头快速路过。
范意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人。
那人心中一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账没算。”
范意偏头:“许书文,是谁跟章庆说,火灾的事是我干的?”
许书文,先前宴会上落在盛安桐背后,在章庆对范意一通数落时,面上的心虚最为明显,拦章庆拦得最使劲的人。
“问你呢?”范意说。
“……!”
范意的声音很轻,许书文却被他吓到,哆嗦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这样,”范意等了一会儿,主动道,“我猜一下,这主意应该不是你出的,但你是最先表示答应的人?”
“原本其他人还在犹豫,但见你带头点头,也纷纷同意了,是吗?”
许书文瞳孔扩大:“你怎么……”
范意轻轻拍了下他:“因为你没这个胆子啊。”
“我跟你们玩了这么久,究竟谁才会做那个脑门一拍出馊主意的人,我当然清楚。”
他向许书文靠近了一步:“而你,既没有胆子把想说的建议说出口,也不敢鼓起勇气,背负、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你觉得我凭什么给你们背锅呢?”
好危险。
许书文往后缩,牙齿被他自己咬得十分用力,心脏砰砰地跳,几乎撞出胸膛。
和对通灵者一事了解甚少的章庆不同,许书文是那次笔仙游戏的亲历者。
灵异事件发生时,他碰翻了烛台,诡物的头发缠着他的脖子,要把他活活勒死。
若非杨昼出手,恐怕他真的会死在那里。
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常怀恐惧,疑神疑鬼,却不敢说出口,怕被人当作异类。
杨昼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诡物打上烙印,总有一天会坠入怪谈,全部。
成为名副其实的通灵者。
就像现在。
范意给许书文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时在宴会上,因为身处现实,他还没有发现范意的不对,只在担心栽赃嫁祸的事被范意本人发现。
直到盛安桐态度转变,所有人进了怪谈,那种令他深深恐惧,被诡物注视、纠缠的将死之感束缚住他,以及亲眼见到诡物时,那瞬间冲到脑门上的惊恐,教人头皮发麻。
如今,竟在范意身上复现。
叫嚣着要他远离,不要轻易招惹。
他无法想象,短短的五个月,一个人身上的锋芒怎么会变得这么尖锐,如能刺穿胸膛。
“你在发抖。”范意看出他的心神不安。
“你不用害怕,”他凉声道,“我又不会生吃了你,那是部分恶趣味的诡物才会做的事情。”
许书文咬牙道:“对不起……”
他试图解释:“我们不想沾上污点,落人话柄……”
范意:“嗯,所以我就可以了。”
“仗着我不知道,人不在,无法为自己辩解,就可以平白泼我脏水。”
“如果不是这次我来了,还真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许书文把脑袋压得更低。
范意抬起许书文的下巴,逼他好好看着自己:“这个冤种我不会当,你们自己的事,最好自己去解释清楚。”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下次见面,其他人还不知道火灾究竟是谁造成的……”
他压低声音,语气很冷:“你们自己看着办。”
丢下这句,范意撒手放他离开。许书文当然不敢再留,快步跑走。
并再也没有回头。
等许书文走远,范意才转向叶玫,讲了个突发情况:“就在刚才,我对黑巫女种下的诅咒生效了。”
叶玫:“怎么说?”
范意说:“她发现了,想反噬我。”
叶玫一静,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手指微曲,似乎想拿出什么。
如果说心愿是受到诡物祝福的独活者,小米便是诅咒的代行人。
就像她转移生命一样,能够把自己受到的痛苦与死亡,施加给予旁人。
别的不说,但凡在她面前卖弄诅咒的本领,必然会受到百倍的痛苦。
叶玫实打实见过有人在小米的手底全身溃烂。
当然,也不是不能解决。
能够转移的东西……他也有。
反正他自愈力强,又有阴间的庇护,这点诅咒不算什么。
可范意这话说得轻松,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似乎并不觉得反噬是什么大事。
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寄雪用一种分外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范意:“你现在呢?人还好吗?”
“受到黑巫女的反噬,可很难有好下场。”
范意:“我没事,她追溯不到我。”
“我对她种的诅咒不属于我自己。怪谈里到处都是污染,有些浓烈、有些微弱,我稍稍利用了一下。”
“要反噬也是反噬到路白月头上。”
范意看上去活蹦乱跳,一时之间,也不像是出了问题的样子。
黑巫女下手果决狠辣,要真的动手,完全没有必要等待。
“而且我诅咒的份量很轻,除了我这种体质,寻常通灵者很难发现。”
“我与她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字。言语比接触更难排查;何况昨晚种下,今天才生效的诅咒,她不能准确定位到被诅咒的具体时间。”
“要找到我,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叶玫悄悄松了口气,收掉了手里攥着的东西。
范意说:“我的窥探不能用了,不过言语诅咒的效力本来就没有接触强,份量也不多,挺鸡肋的。”
“好在失效之前,我还能得到一些信息。”
林寄雪悠悠道:“你们这些黑心的,相互耍起小诡计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另外找个角落谈谈吧,”范意挡住眼睛,“这里太显眼,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继续摆花盆了。”
“不知道路白月看见了会作何感……”
正在这时,有人在边上喊了句:“盛先生?”
声音从他们的身侧传来。
范意停住了他未落的话音。
他快速往边上扫了一下,旋即将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安静的动作,示意其他人细细去听。
说实话,他家和盛家的关系还挺不错,不是以前,是向来如此。
不然范临进入怪谈前几天,也不会去和盛安桐见面了。
逢年过节,盛伯父有时也会带着礼物上门,偶尔会见到盛安桐。
至于盛家早夭的千金盛青禾……
范意没有听说,更没有见过。
他小时候本就体弱,是个泡在家里的药罐子,到人多的地方会难受,因此很少有出门的时候。
就算到外面去,也是闻着医院的味儿,缩在范诚怀里不敢探头。
范诚提过,那时盛伯父还帮忙想法子,送补品,推荐了几家设备昂贵的私人医院。
就事论事。
即便如此,范意也并不能妄下定论,判断盛家家主是个怎样的人。
无论好坏,都不该由他来说。
况且自打陈零说出了护身符的用处后,范意心中就一直徘徊着一个问题。
他家的护身符,是谁给的。
或者给他护身符的人,是谁推荐给他父母的?
就算盛家人做出亏心事,也不会让任何局外之人看到、知道。
范意目前只能确定——盛青禾的死亡,盛家夫妇知情。
他们知道她为何而死,所以昨晚才会是那副表现。
那副想靠近,又惴惴不安,因恐惧而不敢上前的样子。
……心里有鬼。
和盛总攀谈的男人挽着袖子,态度友好,笑着问道:“你是来帮忙的吗?不是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怎么样了?”
“没事了,”盛总笑笑,“好歹是在我家宴会上出的事,得负起责任来,起码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问:“这是在做什么,办丧事?”
“是,”那人答,“这是一个通灵者的建议。”
“她找到了昨天那个自称是鬼的家伙留下的遗言,分析过后,说若是要符合‘惊喜’的主题,这样布置最合适。”
盛总问:“是哪位?既然叫不出名字,那她就有可能来历不明,是傀儡。你们信?”
回答的那人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判断。”
“况且,这是你们家的邀请名单,请来的也不全是我熟悉的人吧,要我认识所有的人,可有点强人所难了。”
对方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那姑娘说得有理,昨天台上的小孩也聊得很明白了,玩弄人命是令他们愉悦的手段。”
“这些东西念的规则,越直白,里边埋的坑越多。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认知范畴里的惊喜,不一定适配那些鬼。”
范意一时间竟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可盛总的态度还是有些犹豫:“是吗?”
“不过我还是得提一句,这次请的人也就百来个,哪有那么多通灵者,又各自叫不出名字,你们……还是小心些吧。”
“重点是演出,不是搞丧事哄小孩。”
指点的语气。
在他眼里,不论是提出演出要求的路白月,还是盛青禾,都还只是个需要迁就的孩子。
两个人,他都认识。
“为什么?”
下一刻,那人的话音一转。
他放下手里在布置的花束,态度从先前的温和恭敬,变成了冰冷的质问:
“我们不信那些带着经验过来的通灵者,难道要信你吗,盛天原?”
盛天原被噎了一下。
他说:“你女儿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变成鬼来报复,我们不清楚,所以我们问你,你敢说一点也不清楚?”
“大家给过你好几回机会,现在你失去信任了,盛天原。”
盛天原:“我,这我真不清楚——”
“其实我也想知道,”另一道声音说,“妹妹是怎么死的。”
范意心下一动,他转过脑袋,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
他发现站在那里的人不止盛天原,还有盛安桐。
盛安桐方才一直沉默着,直到刚刚为止,才开口讲出第一句话。
他眼底青黑,面容苍白,想来是没休息好,精神上有股说不出的憔悴。
范意大概知道这些通灵者是哪里来的了。
都是盛安桐通过一些门路,广撒网寄出邀请函,想要像雇保镖一样,雇来通灵者,保护起他的生日会。
然而盛安桐发出的不是价格特殊的保护委托。
而是普通的宴会邀请。
应邀而来的人被叶玫拦去大半,剩下愿意主动赴约的,也各怀目的,不会接受这种保护委托。
这样一来,通灵者的步伐便更不会轻易为了一个人而停留。
不会为了去救谁,而草率丢掉自己的调查进度。
第166章 White moon 9
“我真的不清楚, ”盛天原说,“你妹妹的意外,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盛天原蹙起眉:“她在会所的泳池里溺水, 当时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去拿水杯, 没有发现。”
“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 已经迟了,那个保姆也早就被开了。”
“那天家里有私人聚会, ”盛安桐说,“保姆应该很忙,为什么要带妹妹去泳池?”
盛天原低声斥责;“我哪里清楚?这是保姆的问题,那天的事我们都没有想到, 现在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边上那人听了一会,抬手制止道:“停一下, 你们的家事留到之后再慢慢谈论,没人拦着。”
他把手里绑好的一圈花边递给盛天原:“你不聊真相,没关系, 但你不是要来帮忙吗, 这里很快就布置完了, 先把这个挂到舞台上吧。”
“最顶上。”
盛天原接过花。
花边过长,尾巴拖到了地上,他抬头看着对方冷漠的模样, 张了张口。
那人:“怎么?”
最终盛天原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着转身, 踏上了四角梯。
梯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十分不稳。
盛安桐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他看着盛天原攀着梯子, 一点一点爬上去,一手支着,一手把花边挂在顶端。
他站在梯子边缘,抬手去扶,如生怕盛天原从上边跌下来一般,仰头看着。
然而盛天原撑得很稳。
他很快就把最后一道镶嵌好钩子的花边挂好,借剪刀将多出来的部分裁掉,扔到地上,落到盛安桐的脚边。
于是这片黑白的幕上,就只剩中间用于摆放遗像的地方还未布置,花圈中间空空的,一片白。
盛天原扭头询问效果如何。
范意抱臂定了一会儿,出口道:“看着不错。”
盛天原这才察觉到范意的存在:“小意?”
范意站得较远,此时多上前了两步,细细观摩了一番。
他慢悠悠地反问:“到底是谁教你们这么干的?”
盛天原站在最顶端,听到这般不尊重长辈的发言,皱眉道:“小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范意说,“就是觉得,路白月和盛青禾一定会非常感动。”
盛安桐扶住四脚梯的手倏然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迎上范意平静的目光,心脏狂跳不止。
范意丢下这话,就转身扯了扯叶玫的衣袖,用气音轻轻道:“我们走吧。”
盛安桐撒手,叫住人:“等一等,范……临昕橘!”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范意没停,背身挥手:“自己想。
盛安桐抿唇。
问出这话,盛安桐自己都底气不足。
还能有什么可能。
要么是盛青禾在怪谈里留下了线索,要么……
就是盛青禾亲口告诉的范意,以诡物的身份。
听到他们的对话,盛天原也意识到不对。
他匆匆想要留人,急忙往梯子下级踩,架子抖得一晃一晃的。
盛安桐反应过来,扭身想把架子扶稳,却忽然被身边的一簇花边绊到,身体瞬间失衡,手上将梯子狠狠一推!
范意猛然回头。
等盛安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摔在了地上。
原本布置好的背板轰然倒塌,他被范意拽到一边,四处是滚滚的烟尘,被扬飞的花瓣,泼了他个灰头土脸。有好些人放下手里在忙的活,急忙赶来帮忙,在嘈杂声里,盛安桐嗅到了浓浓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血。
在盛安桐推倒四脚梯的瞬间,盛天原第一时间抓住了背板上的花边。
这是人在失衡时的本能反应——总想碰到一些什么,抓住。
可这舞台本就是粗制滥造的产物,背板的主材料是木头,面宽而笨重,底座又小,没有好好固定。
盛天原这一抓,没把花边扯下来,反倒让整个背板倾倒。
背板重重一砸,舞台的地板瞬间破碎,裂开小洞与细碎的木刺,扎入盛天原的皮肤,让他继续往下摔,撞在底部堆放的,临时拆下来的竖立钢板上。
如果不是范意反应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奔来将盛安桐拽开,离得近的他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他会被一同碾压。
被舞台掩盖的人,是肯定活不了了。
如果只是碾压和坠落,尚还有一线生机,可盛安桐看见了,背板顶端散落的大钩子正中盛天原的太阳穴。
旁边有目睹了一切的人推了盛安桐一把,指责道:“你说你扶那个梯子干嘛?老盛走过的工地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梯子稳不稳他自己不清楚吗——还不来帮忙!”
不,不是我。
盛安桐想,都怪范意,说出那种话,让他心绪不宁。
不然他也不会踩到花边。
他清楚自己在推卸责任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如何抑制自己心底疯长的恐惧心情。
“是这样吗?”
诡物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盛安桐一个激灵。
“可是十几年前,也没有人干扰你的心神呀。”
昨日来过的声音再次出现,徘徊在盛安桐的身侧。他跪坐在原地,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凉,愣愣地听。
诡物说:“你还记得吗?”
“十几年前的某天,你因为贪玩,跑到了一个正在施工的楼栋里。”
盛安桐缓缓扭头,迎上诡物银白色的面具。
“你是没有发生危险,可是有人因你失了性命。”
在诡物的低声提醒下,盛安桐终于被勾起了回忆。
他记得。
那天很难得,下午放学,不是司机叔叔来接他。而是盛天原亲自过来,说是要给将过生日的他挑礼物。
盛安桐在车的后座玩玩具,无比期待。
结果车开到半路,盛天原临时接了个客户的电话,原本的行程便变了道,把他一起带到了一个在建的项目地。
彼时项目的各部分区域都已建得差不多了,只剩南面的楼栋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没有完成,再过不久,就能开启交付。
盛天原把他安置在大堂,单独和客户到私人会客厅交谈。
他也不知道儿时的自己怎么会这样胆大包天。
趁着前台接待其他客人的时候,盛安桐偷偷溜出去,跑到了还在施工的南面。
后面的事情,他难以启齿。
总之,等盛安桐总算被人从工地里抱出来时,他还伸着脖子,往传出各种人声的方向去看。
有人还想打他,被拦下了。
他只是在底下晃了晃从楼顶垂下来的绳索……
应该没有问题吧?
后来他才知道,有工人因此坠落。
诡物说:“当然,责任也不全在你。”
“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能溜进那种地方,怎么想都是监护人的过失吧?”
“而且绳索的质量问题,也该归咎于这里的负责人。”
“只是可惜,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这世上能为那名工人讨公道的人……全都不存在了。”
盛安桐捂住自己的嘴,喉间涌出强烈的呕吐感,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诡物掐住了他的后脖颈,冰冷的温度紧贴着他,如被蛇咬,和着毒。
“我说了,我不会轻易动你的。”
“盛安桐,我要你看着。”
烟雾散去,盛安桐后脖一松。
他倏然跌倒在地上,全身发颤,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淋漓。
盛安桐回头,身后哪还有诡物的影子。
只有前面一群人在帮忙扶起背板,以及从底下……在努力拖出盛天原尸体的人。
盛安桐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因为就在刚刚,他终于注意到,那诡物贴在他身侧说话的语气分外耳熟。
大学起就和他保持着好友关系,对通灵者有所了解,却在一个月前莫名失踪,完全失去了所有消息。
与此同时,通灵者协会路白月死去。
范意说,那两个诡物,一个叫盛青禾,一个是路白月。
路白月。
杨昼。
昼望月为白。①
*
范意用纸巾擦着手上沾到的血痕。
这是盛天原的血。
他方才转身箭步冲来,却只来得及拉走盛安桐。
那块背板和盛天原一块砸下来,在范意面前,铁钩嵌进脑门,鲜血沾到了他欲伸出救人的手。
范意眼眸低垂,来回擦。
叶玫给他递了瓶水,说:“洗洗。”
“洗。”
范意张开手,叶玫给他倒。
水流顺着范意掌心往下,洒在地上,花瓣被人踩踏过,尽是黑色的污垢。
林寄雪在一边看着,开口问范意:“你为什么要救人?”
“都打算走了,忽然回头,我还以为你打算做什么呢,结果是为了救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失望。
范意说:“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觉得盛安桐不该在这里死去而已。”
半瓶水倒掉,叶玫住了手,把瓶盖拧紧。
范意甩了甩自己手上的水渍。
他说:“想救就救了,就这么简单。”
也不盼着有人能感激他。
“好吧好吧,”林寄雪说,“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不?”
他从地上拾起一株难得完整的百合花:“看看,他们准备好的惊喜,都乱成什么样了?”
“不。”
范意说:“这就是惊喜。”
丧葬的现场,不是给路白月准备的。
而是为了那个会在满舞台的鲜花下死亡的魂灵。
盛天原。
他的死亡,才是赠予路白月的“惊喜”。
不必讲得特别细,通灵者自能明白。
叶玫说:“这手笔,让我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林寄雪说:“别想了,我来的时候,静刚找借口从这边离开,还跟我打了个招呼。”
他早就看到了“引渡人”,懒得提而已。
论坛排行榜第五位。
引渡人-静。
以合理的理由,真诚的态度博取旁人的信任,利用他人替自己完成布局,实则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她的每次布局,都以死人为前提。
甚至会提前准备好丧事。
林寄雪指了指:“静往田地那边去了。”
他做出提议:“不如我们路上边聊聊黑巫女的事情,边去看看?”
第167章 White moon 10
“我听见巫女的低吟。”
村庄的大道上, 周边高高矮矮地建满了房屋。
老式的木屋、未刷漆的砖瓦房,偶尔也能路过高层独栋,与拥有院落的小别墅。
不必看, 范意就知道这些屋子里没有人。
走过建筑群, 再往前就是生长在田地间的水泥小路。有风吹过, 道旁的树叶便哗啦哗啦地吵,在小路旁边的青草坡上, 甚至还种了一片栽满向日葵的小型花田。
噢,可能是用来种瓜子的。
花田旁,一架由木头和绳索搭建而成的秋千,装饰了藤条的座椅在风中摇摇晃晃, 远远能看见人影。
静没有走远,她就坐在向日葵田附近的秋千上,似乎本就在等着什么人。
“死”是引渡人送给路白月的“惊喜”。
然而再眨眼, 那秋千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不是错觉。
范意并不知道引渡人的样貌。
他刚刚一眼看过去,就能确定, 坐在那里的是引渡人。
如果是错觉, 幻象雕琢不出这么详细的样貌。
她来过, 并在这里坐过。
即使失去痕迹。
林寄雪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方才在聊黑巫女的事情。
范意顿了顿,收回思绪。
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原本的话题,往下说。
“在我利用诅咒看她的时候, 黑巫女就在我们附近。”
他说:“窥探能起到的作用太小,我不能确定黑巫女的具体身份和演出要求。不过根据已有的信息, 大致方向应该不会出错。”
叶玫猜测:“她的定位应该和小雪类似?”
“我感觉是。”
范意不把话说满:“类似送葬人的身份。”
“她能够看见真实的死亡。”
“死者不必下葬,不必被填入棺木,他们没有遗言, 只需被人目送,见证他们的死去。”
【死者发不出声音,他们不能说话。】
【不要试图去听死者的棺木。】
窥探的诅咒生效时,小米正如昨日在池塘边那般,站在隐蔽之处,旁观着他人的死亡。
她戴着鸭舌帽,藏着自己的身形,盛天原死去之前,她就待在舞台附近的独栋里,高楼窗边,玩弄着自己手里的弹珠。
范意短暂地通过窥探,获得过小米的视野。
从她的余光里看到自己。
那时,她的视觉焦点并不在范意身上。
而是正在用注视死人的目光,注视着远处正往这边来的盛天原。
她看出了盛天原将死,将手置于身前,做祈祷状,低吟毫无诚意的悼词。
只此一下,她的目光便倏然停住。
小米察觉到诅咒的生效,就在她的身上,出手狠绝,直接掐断诅咒,准备反噬。
但她还没开始追溯,这源头就断了。
那点诅咒的份量实在太少,被她触碰到的瞬间便消散殆尽。
她竟然没能留住这缕诅咒。
这是极少发生在她身上的稀罕事,小米愣了好几秒,才愕然意识到,这诅咒里附着的污染有多轻微。
轻微到一碰就没。
这样微弱的污染,断然不可能拿来害人。
对通灵者而言,灵异值或污染的量越少,越难操控,尤其是污染——连小米自己也不敢保证,除诡物之外,谁有能力利用这种诅咒。
包括她。
小米低下头,神情冰冷而僵硬。
她将手搭在面前的窗台上,心中确信,这污染是人为,而非诡物。
她不再看着命定会死的盛天原,边观察人群,边仔细回忆着从昨夜到今晨,自己所接触过的人。
目光落到了下方,正偷听着盛天原讲话的范意身上。
可昨夜自己只与对方讲过一句话,若说接触,也太牵强了。
会是他吗?
*
“你觉得黑巫女是送葬人?”
“我还以为送葬人这样的身份会比较适合静,”林寄雪说,“引渡人、送葬人,这两者听上去就很搭。”
嗯,疯子和旅人也挺合适的。
范意说:“我没见过静,也不能判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们说,盛天原的死是她在暗中谋划,比如刻意被锯小的背板底座,尖头锋利的钩子和长了一截的花边。我个人感觉,有更适合她这种行为的角色。”
他戳戳叶玫:“老板你觉得,引渡人会是什么身份?”
叶玫“啊”了一声:“你,问我吗?”
范意:“不然呢?别摸鱼了。”
叶玫停了片刻,吐出两个字:“巫祝。”
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
为路白月献上“礼物”,向鬼神祈祷求福之人。
范意:“有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最近的向日葵花田边缘。
先前静曾在这里出现过,范意有些在意,拿大拇指点点:“去看看?”
叶玫:“去看看。”
“吱呀——”
“吱——呀——”
秋千还在晃,木制的支撑架上喷了漆,雕了些工艺粗糙的花纹,还有小孩子恶作剧般的贴纸和涂鸦。
应该是花田主人手工的秋千,虽然做工不佳,却十分用心。
范意扶了一下。
夏天的温度本就炙热,秋千的系绳和座椅更是被烤得滚烫。
他感知到上边残存的灵异值:“有人来过这里,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
范意说:“多半是引渡人。”
风又吹过来,秋千被风晃得一摆一摆,边上是油汪汪的向日葵花田,前方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种满了各种各样的作物。现在正是小麦成熟的季节,晃动时如浪般在涌。
【风中的秋千会摇晃吗?】
回想起这条规则,范意停了停,他试图按住秋千,不让它随着风动,却察觉到一股巨大的推力。
不对。
不是风带着秋千动。
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后边推着秋千。
叶玫也发现了:“橘子。”
范意和叶玫对视一眼,点点头。
这秋千不大,若是小孩子还能挤挤,换作成年人,最多只能同时坐上两人,还得挨着。
范意坐到左边的位置上,剩下半边给叶玫来坐。
按理来说,这样小的风,两个人的重量压在上头,秋千不该继续这样又平又稳。
林寄雪在边上看了会儿,自觉绕到秋千后面,帮忙推秋千的椅背。
范意回头:“你在干嘛?”
林寄雪笑道:“晃动幅度不对,诡物一个人推太辛苦了,我来帮忙。”
范意:……
他耸耸肩:“你开心就好。”
在林寄雪的“帮忙”下,秋千的幅度越晃越高,越来越快,直至飞到半空,大有直接空翻过去的架势,往后撞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荡秋千。
飞高高。
叶玫用手盖住范意的腕子,靠在秋千背上,偏头将脸凑到范意耳边:“后面的小雪不见了。”
范意:“这高度,他再不躲,秋千得撞到他的脸上。”
秋千又荡了几个来回。
它最终没有向后空翻,而是在高度到达一个临界点后逐渐变低。
范意挨着叶玫,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不过,就算是小雪躲走,悄悄离开,我们也该有所发觉的,对吧?”
微风渐渐停歇,秋千也慢慢静止。
范意细嗅草地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将其掩盖,看不见被土壤吸收的红。
有个孩子凭空出现,他抱着一只内里空空的雪花玻璃球,停在秋千前面。
小孩额角有伤,似乎刚流过血,还发着青,脸上的泪水像是哭干了,红红地晕湿眼尾,衣衫破烂。
他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秋千上的两人。
范意与叶玫对视一眼,一块从座位上下来。
小孩后退一步。
叶玫弯腰,将至肩的长发撩到耳后,撑着膝盖,语气温和:“这秋千是你家的吗?”
“抱歉,我和我男朋友只是坐一下。”
小孩张开口。
他似乎想要说话,嗓子却如被什么堵住了般,被撕扯一般地疼。
不是真的疼。
小孩这才后知后觉,他开不了口,想在地上找一根枝条,但花田附近只有草和落叶。
他干脆拨开野草,拿手指在松软的土地上,戳出平整的痕迹。
小孩写:“你们坐。”
没关系的意思。
猜对了。
这小孩的确是这片花田的主人。
他们现在显然被诡物带进了另一层空间之中,触发方式很可能是坐上在风中晃动的秋千。
也许静也曾在此消失。
所以林寄雪会不见影踪,范意会看到静的残像,除演员和傀儡之外没有活人的村落,会莫名出现一个孩子。
第一个站在这里的“人”,很有可能与这空间的诞生核心有关。
范意半蹲下,想替小孩理理乱掉的衣襟,顺便试探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父母呢?”
小孩不说话,他无措地抠着手里的雪花玻璃球,避开了范意的动作。
……他听到“父母”的那瞬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又是一阵风过。
“橘子。”
叶玫叫了声范意。
危险的预感在风起的那一刻就撞上心头,范意迅速起身闪过!
然而那孩子还在愣神。
叶玫搭手,范意立即回身,把那小孩也一并拽过来,在让到旁边的瞬间,被风掀起的秋千堪堪擦着范意的后背蹭过去!
“吱——呀——吱——呀——”地荡。
荡得非常非常高,又快又高。
若是被撞上,免不了一顿伤。
“……”
范意总算知道那股血腥气是哪来的了。
秋千飞起的高度,刚好能撞到小孩的额角。
不止一个通灵者来过这里,他们带着警惕来,风中的警告意味如此明显,很少有人躲不开那随风飞起的秋千。
至于站在秋千前的孩子。
谁管?
他被困在这里,一次一次被秋千撞到,头破血流,洒在泥地里。
范意抬眼,在错落生着水稻、小麦与各种其他作物的农田里,看到了唯一的一条路。
通往坟场的路。
第168章 White moon 11
“别靠近我……”
小孩退到一边, 他狼狈地抱住自己的玻璃球,死死盯着面前荡得很高的秋千,发出了细若蚊呐的声音。
他说:“不要, 过来……”
“你们会死……”
小孩的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他跌在地上, 玻璃球咕噜噜地一同跌倒,往低处滚, 滚到范意脚边。
范意看到那条通往坟地的路,在向他们这边径直延伸。
道路穿过田野,水泥将周围的空缺填满,碾碎田间的种植物, 随后爬上土坡,一直蔓延,蔓延到小孩的脚底。
鸟儿盘旋在低空, 越聚越多。
它们的口中竟衔着刀片,松开嘴,刀子立即如雨般往下洒落。
割在小孩身上。
“让我死吧……”
小孩绝望地抬起头, 任刀片划破他的衣衫, 片下肌肤, 切断手指,之后又迅速愈合,生长出新的血肉。
浓浓的血味。
细而密的刀雨只针对这个孩子, 在他的周边与头顶丢下。
小孩身上的血似乎止不尽,润饱了泥土, 又顺着他背后的道路一直延伸,流往坟地。
范意打算捞人的手止在半空,他不再动作, 仰头看着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鸟儿。
它们的嘴像是铁长的,叼着这样锋利的刀子,一片一片地衔来,也不怕割了自己。
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接近这男孩,是死路一条。
像是受刑者承担罪罚的刑场。
“让我死。”
“我该死。”
男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着受伤的血肉,他撕着要愈合的部分,可力气太小,还没有扯烂,身上便复又完好无损。
随后又被刀片划开一道新伤。
一次又一次。
范意直视着天空。
他似乎不打算理会受难者的声音,很认真地对叶玫说:“这些鸟似乎是从坟地的方向来的。”
咬着刀片的鸟从坟场飞来,投下刀片后又飞回坟地,远远地坠落。
叶玫问:“你打算救这诡物?”
范意:“没有。”
“只是我们多半落进他的个人幻境里了。”
“怪谈是路白月内心的具象化表现,他特地安排这条秋千规则、设计这个幻境。必然不会想我们袖手旁观。”
“嗯,你说得对。”
叶玫说:“可是通往坟地的路,是地狱。”
叶玫没有瞎讲。
那条迎接着孩童的路看似平坦,只有一条。
可孩童倒退着往上走,第一步,就断掉了舌头。
“请拔去我的舌头,使它不能言语。”
第二步,他被刺穿了双目。
此时他的舌头已然重新生长,血淋淋地填进齿间,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
“请戳去我的双眼,令我目不能视。”
第三步、第四步……
他像是在苦求墓地作为他最终的归宿,每往后退上一步,就会失去一样器官,又重新生出,循环往复。
滚烫的热油泼上他的身体,铁树穿透胸膛,心脏破碎。
本该药石无医。
可他的生命还在延续。
范意目送着孩童倒退着往坟地走,把银白色的水泥地染红,越走越远。
“没有第二条路通往坟场,”范意低声重复,“是地狱的话,也得尝试一下吧?”
试试就逝世。
叶玫:“我走前边。”
他说这话并不是想要拿命试险。
叶玫有通灵古店的庇佑,身体又有诡物化的趋势,亲身经历过多次死亡的他,拥有极强的自愈力。
叶玫还没被割过舌头,不清楚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他的镜中人被刀尖刺穿心脏都不会死,最后被活活吊在梁上一天一夜才断了气。
只要不是无法愈合的伤,他应该不至于立刻死去。
想到这里,就有点跃跃欲试。
“等一等,”范意拦住叶玫,“你先别去送,我试个法子。”
叶玫:?
他说:“什么法子?”
莫非范意身上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惊喜吗?
事实证明,是叶玫想多了。
范意走到路的正前方,戴上手套,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表面光滑的时间轮盘。
是他从“不存在的人”里带出来的。
时间轮盘没有随怪谈的消散而消失,一直在他身上。
但经历过八十来次轮回,上边附着的污染值已经很弱。
离开了怪谈,它与普通的怀表无异。
范意将轮盘往回拨。
可惜的是,时间没有因此变化,面前这条道路依旧不为所动,铺满浓烈的红。
叶玫拍拍范意:“算啦。”
他保证道:“我不会出事的。”
范意轻轻“嗯”了一声:“行。”
他眨眨眼,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条路大概率不会对我们动手。”
“只要别靠那个小孩太近。”
叶玫默了一瞬。
旋即他不动声色地瞄向范意手里的时间轮盘。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
轮盘上附着的污染,已经变成了灵异值,且力量强烈,明显被动过手脚。
与方才半死不活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玫笑了一声,走上这条通往坟地的路。
与此同时,范意也一齐迈步,同他一块踏上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玫:“走吧。”
他们沿着红色的道路一直走,走的速度不快,与小孩保持着一段距离。
一路受难的孩童抬首。
他抹掉嘴角红色的血,什么都没有讲,看着范意与叶玫朝他靠近。
“让我死”。
“救救我”。
他继续退,迈出最后一步,一把铜刀从腰间将他切开。
这回小孩是真的死去了。
而坟地里,已经躺了十来个他的尸体。
尸体全都是腰斩的下场,断成两截。
它们没有墓碑,七零八落地散在草地上。
不止是小孩的尸体,这里还有坠亡的鸟儿。
引渡人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站在坟地中央。
她看见朝这边来的范意与叶玫,抬高了红伞的伞面,视线与二人齐平。
“叶瑰,”她叫出叶玫的名字,“你们不该来到这里。”
“这里是诡物的心相,只要他不肯解脱,来到此处的人,便有去无回。”
“本来好好待在花田前,等诡物受完刑,你们就能自己离开的。”
叶玫耸肩:“你这么说,我还以为咱们完蛋了呢。”
“那你又为何来此呢?小心思别太明显。”
静摇头:“这倒不至于,我瞒不住你。”
她的眸光凝向范意:“不过,这位是?”
范意的视线在坟地里转了一圈,听静提到他,慢慢把头扭了回来。
他介绍自己:“临昕橘。”
“哦。”
静没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临昕橘,我知道你,你是通灵者协会近期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范意:……?
静说:“通灵者协会问零度都没像问你那么勤快。”
“我隔三差五就能在怪谈里能听见他们在问,有没有见过临昕橘,不过通灵者的照片禁止公布,谁知道他们问的是谁。”
她拨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藏得真好。”
范意:……
不是,哥们。
他这个月压根没藏,在外旅游呢,或许是因为有护身符在身边,他们也没有遭遇怪谈,委托也通通拒了。
在怪谈里找,能找出什么。
范意:“那我有什么办法,他们爱找就找去,还能把我抓了不成。”
静抿唇微笑:“你倒挺有意思的,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范意没再搭话,他绕开这些孩童的尸体。
静来得比他们早,想必已经将坟地探索过一遍了。
范意不指望静能将线索告知他们。
他低下头,看着孩童流出的血液正缓缓凝聚,长成小鸟的形状,已死的小鸟的尸体又慢慢变扁,变成银色的刀片。
总算明白,那鸟儿洒下的刀雨从何而来。
那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所以时间轮盘不会生效,因为这是心相,他会一遍一遍重复着自我的折磨。
一边说着“让我死”,一边又不愿死去。
这就是路白月。
在路的尽头,孩童遭遇腰斩之前,看向范意的目光平静又无助。
他似乎不想死,渐渐与不久以前微笑着说出“毕业快乐”的路白月重合。
范意在坟地的墓碑前蹲下。
这里有不少墓碑,大部分的表面都光滑平坦,不见任何字样。
范意走过一圈,在最边缘的位置看到四座墓碑。
四座碑前各摆放着一束向日葵。
它们离其他墓碑较远,干干净净的。
没有尸体也没有死去的鸟,连花都是新采的,还带着潮湿的露水。
上边刻着名字。
杨春石、杨业殊、余玥、白路晴。
四个人。
范意抬手招呼了一句:“叶瑰,这里有东西。”
碑前还摆放着共四份报纸。
日报还沾着斑斑点点的露水,就压在向日葵的底下。
叶玫走过来:“看看?”
静撑着伞,在后边提醒他们:“不要试图去听死者的棺木。”
“给他们一片安宁之地。”
范意拆穿她:“没必要。”
“不必被听的,是不值得被埋葬之人。”
因为他们会扯谎,遮掩事实。
叶玫和他一块移开向日葵,慢慢抽出底下的灰底报纸。
再把花放回原地。
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日报上画圆,圈住几个角落,凹出里面的内容。
【A市未来港湾正式交付,这里究竟好不好?一探便知!】
【因路面维修需要,A市4路、8路与21路公交临时改道,经停站变更通知。】
【通知:近期有诈骗犯出没本市,请各位市民保护好自己的个人信息安全,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转账需求。举报热线……】
【大快人心!X市一人贩子于昨日落网……】
“大快人心”的字眼上,被狠狠圈了好几道圆。
第169章 White moon 12
“这是盛家的产业。”
范意把报纸放到草地上, 给叶玫指指第一条新闻中提到的A市未来港湾。
报纸上标注的日期是07年8月15日。
范意敲着纸面:“我小时候曾听范诚说过,我姑妈家之前在这里买过一套房子。”
“但这个楼盘最终在交付前出了些问题,于是这套房子被她转手给了其他人。”
叶玫有点讶异:“07年, 这么久远的事情, 你还记得?”
范意说:“这有什么记不得的, 范诚忙,很少坐在家里和我们聊天, 听他说废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我肯定印象深刻。”
叶玫:“所以那楼盘具体出了什么问题?”
范意的目光停在上边用红笔圈出来的痕迹上,力度之大,似乎要将报纸戳烂。
他说:“这件事被压下去了, 大多人并不知情,具体的问题,只有和盛家有点相关渠道的人, 才有法子获知部分。”
“在七月下旬,交付前几个星期,有一名装修工人在作业时从楼顶坠落。”
“出事的楼栋就在我姑妈挑选的房子附近, 她觉得不吉利, 所以不要了。”
叶玫问:“那名工人, 叫什么名字?”
范意定定地看了会儿新闻内容,又瞄了下墓碑上的名字,轻声说:“不清楚。”
杨春石。
范意道:“只听说盛家给了那位工人家里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金, 私下了结此事,这些钱够那名工人的亲属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这话时, 范意将指腹摩挲在第三份报纸框出的重点新闻上。
诈骗犯出没。
保护好个人财产安全。
摆在杨业殊的坟前。
怪谈里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出这种没有由头的线索,一份报纸对应一座墓碑,暗示性极强。
看完之后, 范意将东西放回原位,贴心地用花朵重新压整好。
他摘掉手套,将怀表揣回口袋后起身,抬手慢慢揩过附近几座无字的墓碑。
这一摸,范意立即察觉到了不对。
上边刻了字,很浅很浅,或许还被诡物施加了干扰,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上面写的是……杨昼。
范意抬起头。
坟地里除了墓碑和尸体之外,还有一座杂物房,它位于坟地的边缘,周边用水泥铺成一块,将泥土和青草隔绝,门前上了锁。
但窗户开着,走近过去,能看见里头放着的铲子和铁桶,以及零零散散的各种工具。
范意回头道:“老板,我有个想法。”
叶玫:“想做就去做呀。”
范意点头:“我想趁着小雪追来之前,将这些小孩的尸体和小鸟都埋葬到空坟里。”
“血是鸟儿,鸟儿死后成为刀片……我想试试埋葬了小鸟和刀片的来源后,花田那边还如何下起刀雨。”
引渡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淡声道:“临昕橘,其实我不建议你在这边乱动。”
“在昨夜,就有不少人坐上过秋千,来到过坟地,他们当然听得出规则的话中含义,也会做出实际行动。”
“不然受刑者身上的伤不会那么多。”
“现在,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闭上眼,凉声道:“不说你随意地触碰墓碑,埋葬这个行为,太莽撞。”
范意停下了他准备翻窗的动作。
说实话,他非常讨厌这种在自己干活时没有任何作为,只搁一旁说风凉话的行为。
“有没有一种可能,”范意回头理人,“那些人就是因为在这里畏首畏尾,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再说了,你作为引渡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是坟地,留给死人安眠的地方。”
“除了祭奠与送葬,活人怎可逗留。”
他原本不想点破的。
范意道:“用言语诱导他人,引导自我灭亡,向鬼神献上赠礼。”
“你的身份牌?”
她撑着的红伞是灵异道具“引渡”,本体为诡物“人皮伞”,诡物图鉴15号。能够使人自由穿梭于生者不该踏足的死亡之地。
这也是她什么也不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原因。
叶玫已经从窗口翻进了杂物间,从里头拿到铲子和桶后,探了个头出来:
“静,这么关心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家橘子关系多好呢。”
静的情绪镇定,哪怕被戳穿也不恼,她平静地站在原地,不再出声。
叶玫把铲子递给范意:“接着。”
范意用两只手抱住:“事先声明,我没掘过地啊。”
叶玫失笑:“怎么,你以为我就掘过吗?”
他从窗里出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遗传了我爸妈的优良基因,说不定对这种事天赋异禀哦?”
范意难得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偏头问道:“你家里人?”
叶玫一停。
他就随口一讲,完全没有想到,范意会从中捉出他不经意漏嘴的某些信息。
范意观察着叶玫的反应。
好吧,他想,那或许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在什么上面天赋异禀,埋尸吗?
有点惊悚了。
他向来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于是接着补充道:“你不想讲就不讲。”
可叶玫见过他的家长,知道他的学校,身份、他的大部分私人信息。
而他目前除了叶玫背后的店,还对叶玫的家世背景一无所知。
嘴上这么说,心底失落是难免的。
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失落。
叶玫哪能看不出范意这点小心思,忙凑上来:“哎,别不高兴嘛。”
“我是无所谓啦,不然也不可能用这么随便的态度提起。不过这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现在讲了,大概率会让你的心情变差。”
“……”
静嗅到了空气里古怪的味道,她默默地背过身去。
而几人来时延伸到花田的那条血色小道,已然在短短一段时间内,重新成为了银灰色的水泥路。
刺目的红褪去,道路缩短,一切都变回原本的模样,田野间重新长出麦穗。
只有坟地的尸体没有减少,越来越多。
她听见范意和叶玫的谈话。
范意说:“老板,你不必为了哄我而装无所谓,更不要拿我当理由,就像你说自己是顺口提及,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叶玫:“我真无所谓,就是不想你听了烂故事所以不高兴。”
“我不会不高兴,而我也不想你不高兴。”范意说。
他的语气非常软,像撒娇一样,听着不像生气,反倒有一丝无奈:
“是因为你提了,我才顺道一问。”
“我承认我是好奇了一下,但也没有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
范意说:“你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说,很简单的事情。何况引渡人还在这里,确实也不大方便。”
静:?
她扭过头:“我没在听。”
范意:“你还说你没在听。”
静:……
无语。
叶玫看范意解释得这么认真,忽然有点不忍心逗他了。
本来还想用这样的态度卖卖惨……什么的。
他直接道:“也许真的,是在杀人埋尸上天赋异禀。”
“我父母……他俩是相亲牵上的姻缘,没有感情基础,找对象只是敷衍家长。”
“结婚前两个人都装得很好,什么完美对象理想选择,结婚后,他们才发现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
“一个是控制狂,一个有虐待癖。”
“而且都是漠视生命的通灵者,性格早已扭曲。”
“在他们各自暴露本性,相处久了之后。我父母终于发现,他们互相掌控不了对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俩人也不硬啃,干脆就只做名义夫妻,一拍两散。”
叶玫指指自己:“而我,是他们一/夜/欢/情的结果。”
“他俩没有别的想法,纯粹是想做就做了,把自己的愉悦了放到第一位——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妈在发现自己怀孕后,不去打胎。”
“是伤身体……但生下我,她会更痛,而且,他们不会再有下次错误了。”
“也许她觉得,作为孕妇,可以在怪谈里装弱势,满足她的虐待欲?”
叶玫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夜半磨刀,第二天带着血从厨房出来。
“家里常年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就连保姆都懒得请,还是上了年纪的外婆看不下去,托人过来照顾。”
“但她似乎知道我妈是什么性子,从不会过来看我。她找来的人也不走心,固定几点起床几点做饭几点喂几点哄我睡觉或者带我去楼下散步,其他时候,哪怕我从床上摔下来,哭到天黑,都不会有人发现。”
“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个家压根就没人愿意管我。”
叶玫撑着脸:“在我能自主做好所有事之后,就自作主张,把保姆辞退了。”
“吃得饱住得好,又不差钱,自由自在,对很多年轻人来说,这不天堂吗?”
叶玫帮忙把孩童的尸体搬到土坑附近,蹲下,一边等着范意掘完地,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而他们死去的那则怪谈,正是我进入的第一则怪谈。”
“不如说,在知道怪谈这种事的时候,我毫不意外。”
“他们只顾活自己的,即使看到我也进了怪谈,也不会表现出其他的情绪。”
“面对自己的父母,我要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拿出线索,和他们谈条件。”
“庆幸的是,他俩并不会拿亲情绑架我,逼我交出线索——在他们眼里,我和别的通灵者没区别。”
“后来,我母亲违反了规则,在怪谈里遭遇了诡物的袭击。”
“她被一个通灵者及时救下,本该是死里逃生的好事,结果那通灵者竟趁此机会揩我妈的油,然后把我妈推到角落。”
“恶心。”
“可惜他踢到了铁板,最后那个通灵者浑身是伤,被我妈五花大绑捆在了怪谈里的地下室。”
“我还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
“结果晚上,我却看见我爸找到了地下室,他把那通灵者拖出去。用斧头剁掉对方的手脚,在对方的哭喊求饶里,将人活活埋到树底。”
“第二天我妈妈知道这事,微笑着用同样的方法,设计、引诱,杀掉我的父亲,把他和那个通灵者葬在了一处。”
“也许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偶尔几次看见她对着我爸笑,面上明媚灿烂,眼里却满是杀意。”
叶玫在过早地学会察言观色。
“可我爸早在新婚那夜,就用道具,对我妈下过了同生共死的诅咒。”
“一方死后三个小时内发作。”
“……本该是生死同。”
叶玫叹了口气:“他们一点也不爱对方。我爸动手,只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脏了;我妈呢,也是认为自己的猎物被人提前动了手,不高兴。”
“他们在现实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遵纪守法,进了怪谈,就会原形毕露。”
“当然啊,那时我还太小,无法判断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
“现在想想,也许他们的死是诡物在从中作梗也说不定。反正我记得很清楚,我父母,还有那个在怪谈里敢动歪心思的通灵者,都违反了规则。”
“这就是末路。”
“通灵者的末路。”
叶玫抬起脸,笑道:“怎么样?我都说了,不是个好故事吧?”
范意“嗯”了声:“摸摸头。”
范意清楚,叶玫不需要安慰,他是真正觉得这无所谓。
在讲述时,叶玫甚至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起伏,他只是在叙述,好像那只是个与他无关的,别人的故事。
范意多问了一句:“你是几岁被带进的怪谈?”
叶玫:“六岁。”
范意说:“好早。”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此时,范意已经勉强挖好了一个坑,挖得并不好看,东一块深西一块浅的,但大小可以,凑合着能用。
叶玫将尸体拖进坑里,朝范意张开手:“把那边的铲子给我递下呗,你挖下一个坑,我填土。”
范意:“行。”
停了停,范意忽地闭了闭眼,背着身,又说:“……但那不会是我们的末路。”
叶玫抬头:“什么?”
范意道:“通灵者的末路……我们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会结束的,不该有的命运。”
第170章 White moon 13
两人分工合作, 一个管挖一个管埋,动作在填了几个坑后快速熟练,没过不久就将坟地中孩童的尸体葬了个干净。
还以为很费力呢。
干完土葬的活, 两人暂时在一边休息。
静背对着两人。
她凝眸观望了面前那条小道的尽头许久, 一动不动。
顺带偷听范意与叶玫在旁边谈话。
他俩闲谈时的语气分外轻松, 话题无趣,分外一点也没有怪谈中该带的紧张。
静原本还以为其中藏了什么暗语, 听了半天,确认两人的确在聊与怪谈无关的日常后,她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波澜。
静缓缓回头:“临昕橘、叶瑰,你们两个做了什么?”
“嗯?”
讲话总算被静打断, 叶玫半倚在旁边,微笑着撑着铲子柄问:“你指什么?”
静说:“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她将唇扯得平直,似乎很不高兴, 将伞柄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坟地的气息阴冷,正源源不绝地侵染着停留在此的活人,尤其是从头到尾什么活都没干过的引渡人。
持续不断的污染下, 静的红伞撑不了太久。她在坟地停留的时间越长, “引渡”上附着的灵异值消耗得越快。
直到完全被污染吞噬, 重新成为诡物“人皮伞”,反噬主人。
想到这里,静将自己的舌头抵在齿间, 一颗一颗地舔过,强行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脏字。
这样对她很不利。静想。
要么做一些活人在坟地该做的事情, 得到认可。
要么离开,不得在此停留。
可是通往坟地的路只有一条,而离开坟地的路, 需要满足特定的条件,才能踏足。
静再次重复:“你们做了什么?”
“你问我们做了什么?”范意摊手,“如你所见,就这两件事,没别的。”
“祭奠,埋尸。
“如果你还有其他的问题……”
范意反问道:“也该我们问你才是。引渡人,你什么也不干,在死地等待什么?”
静留在这里,并无所作为,决计不可能是想在这儿空空消耗,直到送死。
她在等人。
静立在原地,默然片刻。
再拖下去对她十分不利。
终于,静做出妥协,她叹了口气,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小米的实力,不是能轻易被什么人挡在外边的。”
“若非如此,她早就该到这里了。”
静问他们:“是谁?”
范意装无辜:“我不清楚啊。”
“不过我和叶瑰进来之前,云见雪就待在外边,可能他一时兴起也说不定哦。”
静:……
她笑了声:“不错。”
“那个疯子,确实能做出挡人生路的事情。”
范意撇嘴:“在我眼里,谁更疯还不一定呢。”
起码叶玫愿意和林寄雪打交道,还会起一些小绰号。
还有心愿和岁聿,叶玫都愿意接触。
而对于黑巫女和引渡人,他却以警惕的态度,要范意少去接触。
关于十大危险人物,叶玫已经用他的态度给出了答案——谁值得结交,谁又不可以深信。
静面无表情。
叶玫用指头戳了戳范意:“橘子,看来你的猜测没有错。”
“照这样来看,黑巫女送葬人的身份估计没跑。”
范意:“你不也一样吗?”
引渡人和黑巫女的关系,可算不上有多好。
两人都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万事皆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这样的她们能达成合作,其中必然有利可图。
“只有黑巫女能够将亡者的灵魂送来此处,而这些亡者,是祭品。”
范意说:“由你,巫祝来献给该被告慰的灵魂。”
静盯了会儿范意:“你很聪明。”
“但是猜到又能如何?这里是坟地,埋葬死人的地方,你不献祭死者,就无法离开。”
原来需要献祭。
所以静会以言语诱导,令误入此地之人自寻死路。
而她与黑巫女的交易,也是静为自己安排的后路。
倘若进入坟地的活人没有上当,黑巫女自会将死者的灵魂送葬来此。
未曾想,小米也会被旁人截胡。
若是别的通灵者还好说,能够暂先放下成见,且聊一聊合作。
可偏生是云见雪。
一个实力在小米之上,发作起来不管不顾的疯子。
叶玫问她:“怎么,你也会慌张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静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这人设可不适合你。”
在叶玫的印象里,引渡人似乎永远是所有人里表现最平静,看上去最理性的那个。
她把自己藏于人群之中,假装仔细分析,实则加之误导,以漠然的态度,亲手降下一场场死亡。
静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
这一回,她很认真地看向范意:“是我错估你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能跟上叶瑰节奏的人,”她捏紧了手中的伞柄,“原来你是带节奏的那个。”
“谈谈条件和合作吧,”云见雪讲不了,她就着手眼前,“反正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通过怪谈,没必要对立——你们想要什么,身份?还是真相?”
范意:“真相,你能给吗?”
静:“暂时不行,若是我知道关于这则怪谈的全部,早已经离开了。”
她上前道:“不过,我这里有部分线索,你们大概会感兴趣。”
叶玫:“说来听听?”
静定了定神。
为了表现出自己合作的诚意,这种时候不便再谈其他条件。
静很谨慎地抛出了一个钩子,钓住人。
一个就算给出去,她也能牢牢记在脑中,不会失去。
还能一同分析,从而获知更多信息的重要线索。
就算叶玫出尔反尔,她也不会吃太多亏。
怎么想,都是利大于弊。
静从衣衫下摆的夹层里,取出一张又黄又皱的纸。
她不像叶玫或林寄雪,喜欢让人猜。静的线索讲得十分直截了当:
“这是灵异道具,名为命数的符纸。”
“这符共有两份,一张为‘因’,一张为‘果’。”
范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道具:“哪里来的?”
静正常回答:“从盛家家主随身携带的锦囊里窃来的。”
“他的这一张,是‘因’。”
叶玫从静的手中接过那张已经被用过的,边角破烂的符纸,端详了一番:
“居然是真货。”
范意:“咋,还有假的?”
叶玫给范意解释:“不是。”
“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比阿月用以维持灵体的宝石还要稀有。”
“因为太久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以为‘命数’早已消失,甚至把它从诡物图鉴里移了出去。”
“——听着很扯,是不是?”
叶玫笑笑,把东西还给引渡人:“咱就是说,好端端的灵异道具,不少人打听过下落的东西,就这样在图鉴上失去了姓名。”
范意听出了叶玫的话中话:“是通灵者协会故意的?”
静:“差不多。”
“不如说,是权势者的有意为之。”
“在过去的记载里,‘因’符是起因,也就是最初的命运。”
“‘果’符是结果,是最后的命运。”
“‘因’带来‘果’。”
静难得有这样的耐心,在对别人解释道具作用的时候,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而‘命数’这张符,就是将‘因’符持有者要承担的结果,交换到‘果’符持有者的身上。”
范意听明白了:“换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一个人做出的任何选择,所导致的后果,都会由另一个人承担,对吗?”
听起来似乎和黑巫女的能力没什么两样,都是转移类的道具。
叶玫晃晃手指:“还不止于此。”
“它的真正作用是……好处全由‘因’符”持有者拿到,代价全由‘果’符持有者去付。”
“而这样东西为何如此稀有,是因为它在现实,也拥有着同等的效力,它的生效时长,甚至能长达人的一辈子。”
叶玫说:“不过这东西的生效条件很麻烦就是了。‘因’符和‘果’符对应的两个人,必须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且原本的命数截然相反,才能起到作用。”
“同时满足这两样条件的人,怎么想都不好找吧?”
……范意这下明白了。
寻常的通灵道具,大多只能在怪谈与灵异事件发生时使用。
它们需要受到污染的刺激,在现实里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趋近于无。
因此,能让路白月在现实保持诡物形态的宝石已经相当稀有。
而名为“命数”的符纸,能直接影响人的一生。
已然是所有道具里,最顶级的东西之一。
范意想到了许多。
路白月曾问:“是谁将注定的苦难写进旁人的命数?”
他针对盛家的行径,将怪谈复苏的日期选在盛安桐的生日当天。
坟前的报纸,被盛家使用过的“因”符。
盛天原与建筑工人相似的死法。
那些规则,刑场,以及被盛家拼命遮掩的真相。
诸如此类,都在这瞬间串联。
拼成一个暂时无法完全确定,却极大概率正确的真相。
路白月……不,答案已经很明显,杨昼多半就是“果”符的承担者。
使用条件确实如叶玫所说苛刻。但要用的人是盛家,倘若他们真心想找,获知任何人的信息都并非难事。
路白月一边说着“我该死”,一边又在现实里拼命地,为了捉住那一线生机而不择手段。
范意想起,路白月在“不存在的人”的第二周目醒来时,曾提到过,自己脸上有莫名的泪水。
他以为是在和诡物共情而哭。
其实是从那时起,路白月就已察觉到了自己注定的死亡。
附着在他身上,无法摆脱的“果”再次生效。
还要挣扎,继续挣扎。
“就算伤害到了很多人……”
阁楼旁,路白月坐在窗台的边缘,感受着人死亡的味道,化作甜美的果实,滋养着他这类诡物。
他抚摸着手里的银色面具,像是在把血往肚里咽,生生将面具压出了一道凹痕。
“冲我来就好。”他说。
“如果要我继承结果,就让一个人受着就好。”
“为什么要让一辈子都淳朴善良的他们死于非命。”
打拼了很多年,学历不高的一对夫妻好不容易攒下一套房的首付。
平时过年才会返乡的他们,难得松口,答应了这个月回家,陪他们年仅七岁的孩子过生日。
小孩很期待,掰着指头数,一页一页撕下日历,翘首以盼。
他幻想爸妈回来给自己带好吃的奶油蛋糕,好玩的玩具。
随之而来的,却是父亲作业时坠楼的噩耗。
路白月勾勾唇角,似在自嘲。
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