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White moon 14

    黑巫女总算摆脱林寄雪, 将盛天原的亡魂送入幻境时,她的整个脸色都是黑的。

    林寄雪紧随着她进入此地,若无其事地理平方才在打斗中弄坏的衣衫, 挡住被撕扯出来的破洞。

    就像所有故事的开头一样, 小孩模样的“路白月”抱着一只雪花玻璃球, 站在秋千面前。

    看到小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宝物一般, 双目放光。

    小孩伸出双手去,接过小米手中,被塑料薄膜包裹起来的一根手指。

    “这次是盛天原的残肢,”小米说, “祭品总该对了吧?”

    小孩没有回答。

    他打开玻璃球,只露一个缝隙,将这根小指小心地塞到里面, 再合上盖子,很用力地将这玻璃球摇了几下。

    球内的景色便立即如大雪扬扬的冬天一般,白灰纷飞。

    然后, 幻境里的麦田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十分突兀, 飘飘洒洒的纯白落到金黄色的麦穗上, 在坟地也能远远看到,范围向远处蔓延。

    范意伸手去接。

    雪花融化在手心里,凉凉的, 湿湿的。

    他想:夏天的麦田会下雪吗?

    风夹着雪袭过田野。

    林寄雪迅速注意到了秋千的异样。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起小孩, 将小孩抱到了花田的最旁边。

    荡起的秋千擦着他的兜帽过去,让孩童避过了一次袭击。

    男孩仰头,看着天上的雪落进眼里, 刺得他双目发疼,像是在等,一直等待着什么。

    但他没有等到。

    范意与叶玫已将坟地间的尸体尽数埋葬,被封存于墓碑底的死者无法再召唤鸟儿,于是天空没有了刀雨。

    男孩抱着玻璃球,有些失望,他垂下脑袋,眼中倒映着秋千嘎吱晃荡的模样。

    随后他用小小的手,推开了林寄雪。

    在满天空的白雪里,男孩站起来,转身向着坟地走去。

    他将带着手中的骸骨,一起受刑。

    坟地的路是惩戒地狱,会割开他的舌头,用铁树穿他的胸腹。他受过的疼痛,玻璃球里的灵魂也会一起挨着。

    小孩听见手中物体正发出凄惨的哀嚎,祈求他不要继续往前,受遍又苦又痛的刑罚。

    小孩踩着自己的舌头过去,口中快速生长出新的器官,嘴角溢着鲜血。

    灵魂上的折磨最难捱,他听着求救的话语,脸上却在笑:“才这点程度,你就接受不了了?”

    这可是专门留给亡者的受刑之路。

    “还远着呢。”

    要走向坟地。

    向死而生。

    *

    最后,被这条道路锯成半截的小孩,拖着滑溜溜的上半身,努力支撑着不要倒下,挣扎着最后一丝灵魂,停在静的面前。

    他将自己手中的玻璃球伸出去,递给她。

    玻璃球里飞扬的雪花已然停歇,层层叠叠沉寂在底部,堆成一团,更像骨灰。

    做完这一切,他的上半身才慢慢滑落。

    一具新的孩童尸体摔在地上,血液里开始生出小鸟。

    它没有闭眼,死前还手指扒了两下泥土,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甘。

    然后彻底安静。

    静收起红伞。

    她用双手端着玻璃球,以郑重的姿态,带着“祭品”走到杨春石的坟前。

    骨灰洒在葵花上,顷刻消弭不见。

    以此来祭奠死者的灵魂。

    那一刻,不论是坟场附近的五人,还是位于幻境之外的其他通灵者,都听到了一则声音清晰,源于四面八方的通知。

    【终场演出完成进度1/4。】

    恍若山间来风。

    *

    盛天原的灵魂被巫祝完全献祭之后,坟地总算肯敞开出口的通路,教生者离去。

    五人离开幻境,站在进入的起点,隔着花田里一架还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两边面对着面,短暂无言。

    林寄雪和小米站在一边。

    小米的手腕上还有几道新割的伤痕没来得及处理,血迹还停在上边未消。

    静停在原地,视线快速扫过这些伤口,打量了一阵,绕到另外半边,对小米说:“我们走吧。”

    这伤是谁人所为,不言而喻。

    林寄雪的手笔向来好认。

    小米脸色阴沉,准备和静一起离开。临走前,她用凉飕飕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范意一眼。

    “你叫范意对吧?”她故意念出了范意的真名,再没了先前的轻蔑不屑,“我记住你了。”

    “下一次,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范意抬手告别:“欢迎,随时恭候。”

    黑巫女站住了步子。

    若是范意一言不发,不接这茬,她或许会就此作罢。

    但范意不仅接了,还用随时恭候……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语。

    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和她说话了。

    她冷笑道:“很好。”

    静在背后拉了一下小米,没拉动。

    她悄然垂眼,观察到小米的手蜷着,似乎想取出什么,须臾,从中悄悄探出半只蝴蝶的翅膀——那是小米手里最毒最烈的诅咒。

    静心知自己劝不动,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希望范意和叶玫还能记得他们的约定。

    她倒不是有多关心黑巫女。

    只是在这则怪谈里,送葬人的身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范意和叶玫尚还未知,但一定不会差。她不想因为这些意气上的争斗白白消耗。

    小米一步步向范意走去:“先前种在我身上的诅咒,是你做的吧?”

    范意承认了:“嗯。”

    “随便对我用诅咒,还是两次,你知道后果。”小米说。

    范意:“嗯。”

    是的,除了“窥探”之外,范意还对小米下过第二次诅咒。

    趁着“窥探”生效之际种入的。

    有另一层诅咒做伪装,新的诅咒隐蔽性更高,且会源源吸收怪谈周边的污染,不断壮大自己。

    就像温水煮青蛙。

    它潜伏在小米身上,平时不会发作,只有小米想要对旁人动用诅咒时,才会苏醒反噬。

    那时,小米的注意力皆在“窥探”上面,没有用心留神自身的情况,以至于诅咒发作,她才发觉自己被人阴了。

    这世上大多人遭遇反噬时,会先切断自己与诅咒的联系,以免被追溯到源头。范意偏不,他反其道而行之,让她察觉,然后错估诅咒的污染,亲手将追溯途径掐断。

    小米抵住自己的手心,指甲压进肉里:“信不信我杀了你。”

    范意直视着她:“你要能杀我,老早就杀了。当然,现在也可以动手。”

    “何必口中威胁,等到下次见面。”

    “你不起歪心思的话,第二次诅咒根本就不会发作。”

    这也是林寄雪为什么能拖延小米这么久的原因。

    她和林寄雪的实力差距不是很大,真正的目的也只是带着盛天原的残指坐上秋千。只要找准时机,林寄雪拦不了她多长时间。

    如果小米没有借机报复,打算在坐上秋千之前,给林寄雪施加少量诅咒,意图教训的话——

    她或许早就进入幻境了。

    可惜,林寄雪的匕首划破小米的胳膊。

    她身上的诅咒反噬,喉中泛起腥甜的痒意,险些呕血。

    想到这里,小米下定了决心。

    不止是记仇。

    范意对她而言是个威胁,是个能够反诅咒她的对象,不能留。

    哪怕对方是灵鬼,关键身份,解决怪谈的重要一环,又与她何干。

    蝴蝶扑腾着翅膀,从小米的指尖飞出。

    鲜红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写在蝴蝶的翅膀上,带着如血的诅咒,直冲着范意的脸上扑去!

    她好好算过,这个距离,范意根本来不及躲开。

    血红蝴蝶的诅咒是恶毒的死咒,一旦生效便不可逆转,哪怕只有花粉沾到身上,都会全身溃烂,不出三日,坏血而亡。

    “咔”。

    在范意的几寸之外,蝴蝶倏而被人徒手截住。

    叶玫的手指苍白又纤细,精准地在半空中捉到了那只蝴蝶,蝴蝶拼命挣扎,花粉抖落到叶玫的指缝间,瞬间将其腐蚀,深可见骨。

    然而下一秒,白骨上又生出了新的血肉。

    叶玫浑不在意地一把将蝴蝶掐死,迎着小米阴鸷的目光,笑道:

    “黑巫女,你就这一点不好,一旦锁定了自己的猎物,眼里就只有他,看不到别的。”

    “想不到会有通灵者会出手帮人。”

    小米:。

    也没有哪个通灵者敢这么帮。

    谁碰谁死的东西,遇到天敌了。

    真见鬼。

    叶玫这诡物一样的自愈力,再加上通灵古店的庇佑,任何诅咒到他身上,效果都会大打折扣,本就是她诅咒的克星。

    在这以前,她最不喜欢在怪谈里遇上的人,就是叶玫。

    “你帮他?”小米嘲讽道,“通灵者的真心值几斤几两,他今天能设计反噬我,改天也能对你下手。”

    “叶瑰,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在怪谈里付出真情,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叶玫不为所动:“那怎么了,我愿意呀。”

    林寄雪在边上看了半天,啧啧道:“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小米,咱们要晚点进去,不急着上秋千,免得他俩在里边暗戳戳秀,让我们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

    “我是好意呀,可你当成驴肝肺,还对我大打出手,我真伤心。”

    受害人静:。

    小米:。

    先动手的人究竟是谁?

    “还要继续吗,”叶玫问,“黑巫女,这样下去,我们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不用了。”小米收手。

    虽然她心中还闪着阴鸷的想法,但小米拿得起放得下。她转身,背对着叶玫挥手:“希望下一次,你我的运气能好一些。”

    “不要再撞到一起,遇见彼此了。”

    说完话,小米和静一起离开。

    血红蝴蝶的残骸落在地上,渗进土中。叶玫踩了两下,确定粉末埋得够深,不会波及过路的通灵者时,才朝范意做了个“OK”的手势:“走吧。”

    范意跟过去,问:“你身体没事吧?”

    叶玫在范意面前张开手:“看,干干净净,完好如初。”

    没有伤痕。

    范意想了想,给自己解释了一下:“我不是没准备后路,老板。”

    “你动手得太快了,万一你真的被诅咒伤到怎么办?”

    叶玫摊手:“那你下次在做什么之前,也先跟我商量商量,好吗?”

    “不然我会以最坏的情况去揣摩你的下场,然后做出我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二次诅咒的事,你学坏了,”叶玫用鞋尖踢着脚底的石头,“不仅一点风声都没露,还敢直面血红蝴蝶。”

    范意:“嗯,我干坏事了。”

    他拽拽叶玫的衣角:“你知道我的。”

    “我怕死怕得厉害,特别惜命,所以我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就算要做,也是和你一起。”

    “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叶玫:“我不敢赌,怕你出事。”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是觉得心疼,不过,这是我的活法。”

    “受伤、疼痛、流血,都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徒手帮你截住蝴蝶,不是因为我这边没有道具,只是我想这么干。”

    “仅此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范意:“那就多给予对方一些信任吧。”

    “信任对方随心所欲,不会出事。”

    不管自己怎样谋划,总有一块坚实的后盾,替自己挡下未知的危险。

    而在他们全都走远之后,白粥从角落出现,来到花田的边缘。

    他弯腰,把沾了血红蝴蝶的泥土剖出来,捧进手里。

    不知要带到哪去。

    第172章 White moon 15

    “他死了。”

    “什么?”

    “我说, 盛天原死了。”

    神色憔悴的女人动了动。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昨夜没擦干净的残妆,颓败的气质也挡不了她保养得美丽精致的面容,瞧上去分外年轻漂亮。

    很难想象, 这位夫人已然年近五十。

    她是盛天原的妻子, 盛家的女主人, 陈念。

    “他在帮忙搭建舞台时,意外从梯子上坠落, 刚好背板倒塌,总之,他死了。”

    陈念坐在老旧的木椅上,闻言挽了挽自己的头发。

    她嘴唇发白, 安静地听完话,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苦笑:“你的意思是,这是报应吗?”

    “当初是你说, 这个方法不会有问题,没有任何副作用。”

    “现在出了事情,又过来和我们说, 是报应?”

    “我丈夫死了, 我们全家都得死。”

    她抖着唇, 红了眼:“那之前说好的又算什么?”

    对面那人听完这通撒泼般的言论,站起来,把这栋房屋的窗户关上。

    “我是说过, 这个办法能让你们都活下来,且不会有副作用。”

    他的声音很冷:“但我似乎也再三叮嘱过——‘命数’不是拿来, 是交换。不是换了就完事的,你们要顾好被你们换命的人。”

    “而不是让他发现你们的小动作,私底下调查了八九年。”

    “现在人死了快一个多月, 若不是他成了怪谈,你们还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了可供你们交换命数的对象,你们偷来的生命,当然得还回去。”

    “现在好了,盛夫人,”对方笑道,“他来报复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陈念似乎还想挣扎一下,问,“这样下去,不止是我,你也得死。”

    “他怎么可能放过你,你是出这个主意的人。”

    “没有办法。”

    男人说:“如果你们自始至终都没让他察觉真相,如果他直接死去而没有成为诡物,或许还不会这么麻烦。”

    他拨弄着百叶窗的窗瓣:“可我们在怪谈里,在诡物刻意针对着我们的怪谈当中,还是A级怪谈。”

    “我都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念心如死灰,瘫软在椅子上。

    她喃喃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男人表现漠然:“你们将苦难强加在旁人身上时,也没有顾及过他们的感受。”

    陈念顿住了。

    她幽深的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许久,最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谢桐。”

    谢桐转过头来。

    ——论坛野榜末位“演员”,擅长变换身份,藏入人群,调动群众情绪,转手翻云覆雨。

    陈念说:“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就算会死,我也不求什么了。”

    谢桐:“说。”

    陈念低声道:“我想见见……青禾。”

    “我的女儿。”

    窗外,一只气球低低飞过,越飞越低,坠到地上,风吹着它滚滚地跑。

    *

    陈念的遗愿最终没能实现。

    因为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念头顶的吊灯骤然断裂!

    谢桐眼疾手快,快速出手,想把她拉到一边。

    可吊灯太大,距离不够,破裂的玻璃碎片还是扎进了陈念的背部,被吊灯的重量压住,刺得很深很深。

    谢桐抬起吊灯,把陈念救出来。

    她没有立死,也没有因疼痛而惨叫。只是急促地呼吸着,睁着眼,仰头死死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悬挂吊灯的地方,有被凿过的痕迹。

    在他们对话时,有人在上边偷听。然后动了手脚。

    演出要求吗?

    真是明晃晃的针对。

    “是人为,”谢桐立刻判断道,“不是诡物做的,这伤有救。村里还有医院,我看过,里头有给通灵者的药和止血工具,我送你过去。”

    他原本可以不管陈念。

    但他答应过要让陈念见到盛青禾。

    谢桐向来遵守交易。

    就像当年一样。

    “不去,”陈念抓住谢桐,说话断断续续,“带我……去找青禾……”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谢桐:“我哪里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背着受伤的你到处找吗?”

    他带上陈念离开房屋,盛安桐就站在房子外边,背靠着门边的墙壁。

    谢桐与他擦肩而过,自然看到了盛安桐。

    但他懒得理会,径直背着人往社区医院跑。

    盛安桐快步追上去。

    而就在同一时间,花田附近——

    白粥将血红蝴蝶的诅咒攥入手中,抬眸遥遥望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社区医院。

    正当他要带着诅咒离开花田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从何处飞出,直直扎进白粥面前的草地里。

    白粥刹住脚步,定在原处,迎面遇上折返回来的范意等人。

    挡住他去路的匕首是林寄雪所为。

    范意抱着胳膊:“你在干嘛呢,周白?”

    “从我们从坟地出来起,就鬼鬼祟祟地待在一边,偷听我们讲话。现在又偷偷摸摸过来,挖血红蝴蝶的残骸。”

    他嘲讽道:“就像是早知道小米会和我们生冲突,蝴蝶的诅咒会入土一样。”

    白粥别过脑袋:“临昕橘,你都发现我了,还一直装没看见演戏,钓我出来,挺过分啊。”

    他不满地嘟哝道:“这次我明明有好好隐藏自己的污染。”

    叶玫:“可是我们橘子是灵鬼呀。”

    他面对着白粥,自豪似的拍拍范意的肩膀,声音带笑:“咱们是你的委托人,有什么不可以和委托人说的,要背地里做事?”

    白粥:……

    既然被抓包,他干脆也摊牌了。

    “这是我的演出要求,”白粥说,“至于规则具体内容,我目前不能对你们透露。”

    叶玫:“那就聊聊能说的。”

    白粥道:“我能提前知道你们在这里出手的原因,是我自己,我本身的能力在告知我。”

    范意脱口而出:“死亡预言?”

    白粥:“对。”

    “我眼中出现了死者。”

    范意抱臂:“你看见我们之中的谁出了意外?”

    白粥摇头道:“不是你们。”

    “死者另有其人,是因为这血红蝴蝶而死。”

    而死亡预言的目的,便是协助完成这场死亡,让预言成为真实。

    他来,是为了让血红蝴蝶的诅咒去到正确的位置上,让其能够对人生效。

    而非带走诅咒,制止血红蝴蝶害人。

    自然,这点他无法明说。

    白粥张开手指,让大块大块的泥土从自己指缝间碎落,只留血红蝴蝶的残翅与粉末留在掌心,白粥将其收到自己的体内。

    林寄雪倏地朝白粥伸手:“哎,你这诅咒,要不然和我分享一下?”

    “我想用一用。”

    白粥愣了愣。

    什么分享?

    这是对人类来说要命的东西啊。

    谨慎起见,白粥问:“你打算干嘛?”

    林寄雪说:“杀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生命的份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一时间,连白粥都差点分不清,他们俩到底谁是通灵者,谁是诡物。

    “我才想起来,这怪谈里还有几个贱人在,他们的命,我得要了。”

    那些在宴会上骂他精神病的人。

    范意:……

    您,不是之前还说,要用药控制自己的精神吗?

    这是又失忆了?

    叶玫捣乱鼓掌:“好,我支持小雪,杀不完我帮你呀。”

    范意:……

    算了,老板爱闹就让他闹吧。

    白粥:“。”

    虽然,人类的生死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万一他真把诅咒给出去了,林寄雪出事,通灵古店找他算账……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白粥没有理林寄雪无理取闹的请求,别开眼扯走话题:“关于血红蝴蝶具体的情况,你们可以跟着过来看看。”

    “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我做什么,都不要出手阻拦。”

    范意:“路白月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无奈道:“你说,我拦你们做什么呢?除非你们想做坏事。”

    “但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怪谈,可你们的主场,就算我拼尽全力阻止了,你们在没达成目的之前,真的会就此停手吗?”

    范意自问自答:“不会。”

    “我知道,你打算去害人,想用这血红蝴蝶,亲手完成你的死亡预言。”

    “我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你们诡物,”

    “我只想知道,这次你们的行动,又是因为什么?”

    白粥:“那边走边讲吧,不然要赶不上了。”

    林寄雪没要到粉末,略有失望。

    他不高兴地跟在队伍最后边,追着问:“什么什么?”

    白粥:“……赶不上拦路。”

    叶玫快速往社区医院的方向瞄了眼。

    随后他收回目光,动作微不可察。

    “路白月和我讲了一个故事。”白粥走着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一个徒步于沙漠的行者。”

    “她没有水,快要死去,在不断地寻找着水源。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远远地看到了生长在沙漠的绿洲——求生的路就在眼前。”

    “她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躯要往前迈,她想活着,哪怕身边的同伴遭遇了不幸,她也必须活着。”

    “因为她答应了自己的孩子会回去。”

    “可是她却被两名与她一样的路人,拦在了绿洲的附近。”

    “他们并不饥饿,也不口渴,携带的水和食物充足。”

    “但那两位路人却为争夺这片绿洲里的资源,在通往绿洲的必经之路上大打出手,还正好挡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办法,只好往旁边绕了几步,努力避过这两个人。”

    “可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

    “最终,她倒在了泉水清冽的绿洲面前。”

    “就差这几步。”

    “如果她不绕那几步,或者无人挡路,她就可以喝到水,活下来。”

    *

    “如果那两辆车不因追尾而引发一系列车祸的话,就不会拦在马路中间,救护车也不会因此停下。”

    “有车撞上护栏,副驾驶的位置损毁严重,所幸人都没事,车主们下来吵成一团。”

    “后边的车也被堵了路。”

    “救护车也是这时强行刹住的。”

    “他们在前边吵架,后面的司机大喊着先避开,叫他们给救护车让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位车主主动开出去,让了——可就是这被拖延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救护车上的人,没有了。”

    “就像现在。”

    血红蝴蝶的诅咒在通往社区医院的必经之路上蔓延,挡住了谢桐的去路。

    身为名头与小米等人齐肩的“演员”,谢桐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是人绝对不能触及的死亡禁忌。

    黑巫女的诅咒。

    盛安桐气喘吁吁,站在谢桐身边,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

    谢桐目光平静,回答:“是会杀死你我的东西。”

    鲜红的血“啪”地砸在地上。

    医院近在咫尺,里面有止血的工具与药。

    可是他们不能再靠近了。

    第173章 White moon 16

    “送葬吧。”

    小米将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把自己的双目挡在阴影下。

    她顺着指引,站在陈念因失血而死的尸体旁边,冷冷地注视着面前那些挡在道路中间, 交错着翩翩飞舞, 抖下致命粉末的——原本属于她的血红蝴蝶。

    这回不再是一只, 而是一群,显然浸饱了污染, 它们被诱饵吸引,吃掉了陈念的鲜血,群聚着振翅而飞。

    小米打开手,那些蝴蝶便立即回应了召唤。

    一只接一只, 缩回到她的掌心之中。

    小米定了会儿,随后垂眼轻轻一攥。

    彻底掐死了诅咒。

    数只血红色的蝴蝶,就这么扑簌簌地从她手中洒落, 变成灰烬,再无效果。

    静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不要了?”

    血红蝴蝶, 诡物图鉴002号, 诅咒类诡物。

    它们的生命力虽然顽强, 可繁殖能力其实极弱,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分裂,生长。因为出现的条件极其严苛, 能到手一只已经无比难得。

    这么多蝴蝶里,只有一只是真正的诅咒, 其他都是利用污染,以假乱真捏的。

    这是小米的东西,小米自然能够分辨其中真假。

    但就算如此, 她也不想把这蝴蝶继续留住。

    然而小米并不觉得心疼:“我的东西被别人碰过,动了手脚。”

    “那干脆都别要了。”

    她弯腰,抽出刀刃,削铁如泥,轻易地断掉陈念的手指。

    陈念的血已经干涸,手指如枯萎的竹节,切面干干净净。小米用塑料薄膜包好,利用“送葬人”的身份,将陈念的灵魂盛于其中。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盛安桐就在附近的树后。

    他蜷住身体,睁着猩红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小米。

    被诡物注视的阴冷感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

    继盛天原死在盛安桐的面前后,他又眼睁睁看着陈念的小指被人带走,连全尸都留不住。

    可他不说能做什么,甚至连一句话都讲不上来。

    仇恨,无力感。

    “你也感受到了吧?”

    那声音又来了。

    十七年前,川流不息的车道上,陈念牵着男孩的手,等待着红灯转绿。

    男孩抱着一只皮球,百无聊赖,在陈念拨打电话的间隙,把球一下一下往地上拍。

    接着,他一个失手。皮球失去控制,滚向马路中间。

    男孩要去捡,但陈念看到了,她拉着他,没让他去追。

    一个皮球而已,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随后,一辆电瓶车被皮球绊倒,连人带车摔在马路中央。

    旁边的车辆为避让,狂打方向盘后追了前车的尾。

    连环车祸发生了。

    车辆撞上护栏,车盖熊熊燃烧,后面的车主及时刹住,不少热心路人赶忙去边上的店铺借来灭火器。

    在吵闹声里,喷出的干粉如滚滚白烟。

    陈念抱着男孩,站在路边。

    她神情平静,面对这种情况还分外淡定,冷漠地立在路边,观望着这场因他们而起的骚乱。

    而救护车在后面,警笛有如悲鸣。

    路白月的话语在盛安桐的耳边徘徊:

    “你知道吗,我母亲的心脏一直不好,平时都干不了太苦太累的活,挣不上几个钱。”

    “为了省钱,她的药一片一片地买。”

    “在我父亲因你而死的那天,她听到消息一激动,突发急病,去了。”

    “其实她本来有救的,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不幸,在送医的路上,她被连环车祸拖了时间,堵掉了最后的生路。”

    盛安桐的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双目如被针扎一般疼。他叫出了声,慌忙摸到树干,张口,又被诡物的声音堵住咽喉。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母亲的死亡,与我无关。”

    “还有你父亲,我也没有插手。”

    “是人为的死亡,是那些你信任的朋友,是你父母信任的合作伙伴,亲手将他们送葬。”

    “为了存活下去,大家无所不用其极。”

    盛安桐看不见,恐惧与慌乱终于一齐冲上脑门,拼命往声音的来源处一抓,连眼睛的疼痛都不再顾。

    他扑了个空,还从坡上摔了出来,跌倒在地。

    小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早知道自己在被人看。

    小米向来不想多花心思揣测窥视者的用意,何况她讨厌如此,干脆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个持续注视三十秒便会令人目盲的,不可逆转的诅咒。

    如果对方没有察觉,继续盯她,就再不可能再见光明。

    转身和静走向花园。

    *

    “真可怜。”

    林寄雪坐在社区医院的窗口上,看完了全程,摇头用可惜的语调,如此评价。

    在黑巫女和引渡人带着祭品前去花田的同时,范意等人也已经进了不远处的社区医院。

    从白粥布置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在里面观望。

    包括白粥为迷惑人,使用了一些让血红蝴蝶的数目看似增多的小伎俩;也包括谢桐在被拦路后放弃,他将陈念放下来,听她低语遗言。

    叶玫向范意简单介绍了一下谢桐。

    陈念死后,谢桐谁也没管,直接离开了。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范意说,“过一会儿,我们会收到‘终场演出完成进度2/4’的提示。”

    信息很明显了。

    【带着鲜花与露水,告慰在沙土与钢筋中坠落的魂灵。】

    【听到车辆的呼啸,灼热的火花疯狂燃烧,烟火又阻拦了谁跃动的心跳。】

    路白月要拿活人的生命当祭品。

    说是自由发挥,实际铁了心要他们死。

    终场演出不是完成怪谈的必要条件,路白月这样大张旗鼓地全怪谈通报,就是要利用误导,借刀杀人。

    ……那这医院能是什么救人的地方?

    “来都来了,”范意说,“调查一下吧。”

    叶玫比了个“OK”,林寄雪没动。

    这社区医院太不像样,有几间病房空空如也,连张床都没有。

    各类器材倒是配置完整。

    范意戴上手套,隔着白纱,在工具上压了两下。

    他蹙了蹙眉,抬眸转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医院贴墙的香薰机上,停了一会儿,转身打开药品库房的门。

    里边是一排排架子。

    每一种药物按标签分类,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

    谢桐方才应该就是来找这些的。

    范意走进库房,略过那些盒装药,径直找到那些瓶瓶罐罐的液体药物,挑了几瓶开罐检查。

    比起诡物用污染创造的东西,这些药更像是路白月生前的库存。

    范意对了一会儿瓶身上的标签,忽然扭头,看向库房外面的通道,沉默片刻,把那东西放回原位:“不行。”

    “就算那个人到了医院,这些东西也救不了她。”

    叶玫闻言进来。

    他从边上随手挑了一罐,撬开药瓶的塞子,用手扇着嗅了嗅:“里头的药不都是真品吗?这玩意咱店里有的是。”

    有快速止血,填补伤口的效果。

    “是真的,”范意说,“但也是陷阱。”

    他用手指掠过这些药物的瓶身,从缝隙里抽出一张产品说明书:“每一瓶,每一盒,这种东西对通灵者而言效果显著,全部由灵鬼的血液浸泡而成。”

    “我从以前就很在意这个使用说明,这些事陈零知道,路白月也想要揭示。”

    专门供给通灵者的药物,无一例外会在产品说明书的底部,添一句加粗提示:

    请不要在使用污染类灵异道具的同时服下该药品。

    范意拿着药瓶走出库房,踮脚去戳挂在医院天花板底下的悬挂式香薰机。

    香薰机持续性往外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意图掩住这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但气味掩不干净,两种味道混在一块,闻着格外奇怪。

    “灵鬼的血最容易被污染了。”范意说。

    香薰机的开关像是卡死了一般,怎么戳都没有动静,关不掉。

    微弱的污染掺在香气里,含着其中最致命的,能将灵鬼的灵异值转变为致命污染的因子,侵占了整座医院。

    这些药物,会在医院的环境下发生微妙的转换,被改变特性,诞生非灵鬼不可逆转的副作用。

    从通灵者的救命稻草,变成害人的毒。

    被污染过的药物下场最多让通灵者难受几天,可命悬一线的刹那,很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片棉花。

    就连止血贴、纱布和镊子这类器具,也被路白月动了微妙的手脚。

    “所以……”

    范意说:“她的死亡是注定的。”

    医院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给那些濒死的通灵者一些并不存在的希望。

    然后在他们使用药物的时候,用死亡嘲笑他们,不过都是痴心妄想。

    非常诡物的思维。

    叶玫双手环在身前:“路白月当人的时候,就没把人命当回事,如今做了鬼,哪可能这么好心。”

    “他要是心生怜悯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带这么多无辜之人进入怪谈。”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

    有人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范意不置可否:“再看看别的地方吧。”

    叶玫扯扯嘴角,推开旁边办公室的门。

    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旁边放置各类文件的柜子上了锁。

    桌上还摆着一份手写在草稿纸上,还没来得及记录的复诊单。

    时间是十六年前的夏天,08年7月28日。

    患者姓名:杨昼。

    边上还有一行字。

    心因性精神障碍:急性应激反应严重,创伤后应

    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应”字的最后一笔被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延伸到草稿本的外部,后面的部分没能写完。

    叶玫自顾自将这句信息补充完整:“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的目光在地面上扫了一圈,躬身捡起了掉在桌脚边上的黑色水笔。

    是灵异道具。

    叶玫立即判断出来,上边还沾着少许残存的灵异值。

    他下意识想把线索藏进兜里,留待之后调查。然而手抬到一半,叶玫就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

    随后,他冲外头叫了一句:“橘子。”

    范意过来:“有什么发现?”

    叶玫:“看看这个。”

    他把水笔递给范意:“有没有觉得上边附着的灵异值很熟悉?”

    范意把笔攥到手里,感知了一会儿:“是路白月。”

    “路白月的灵异值。”

    范意初见到路白月时,对方已然是个诡物,从六年前“不存在的人”结束起,他身上就只剩污染。

    那点干净纯粹的灵异值,来自于路白月承载灵魂的宝石。

    他早已经死去,不是一个月前,而是六年前。

    所触及过的一切物品,都该成为带着憎怨的污染。

    而在这里,在一家有香薰机影响的社区医院里,掉落着一支被路白月的灵异值保护完好的黑色水笔。

    像是等待着谁去发现,静静地待在桌角的……遗物。

    第174章 White moon 17

    “试试。”

    范意拆开笔帽, 扯下半张草稿纸。

    圆头的笔尖在浅褐色的纸上留下一道道毫无色彩的划痕,质量差劲的草稿纸险些被划破,连陆陆续续的断油都没有出现。

    这是一支写不出字的水笔。

    范意抽出笔芯, 发现里边的笔油已经一滴不剩, 彻底空掉。

    笔墨是被写完的。

    叶玫:“找找纸?”

    既然是写空的, 带着灵异值的笔必定会在写下东西的位置留下痕迹。

    范意:“找找。”

    范意敲着笔杆,静静感知了一会儿。

    叶玫也在旁边思索。

    其实对于这玩意的来处, 叶玫目前保持怀疑态度。

    被路白月用灵异值包裹完整,这么多年来保存完好的遗物,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被丢在地上。

    如果是他,应该会假装不经意地把笔放进某个超令人在意的角落, 等待通灵者去找。

    就算想把笔交给特定的人,也会好好地放在身边,以亲手交付。

    或者定下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得到的信息, 打开的机关——绝不会放到他特地布置了污染陷阱的医院当中,让道具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受到不好的影响。

    叶玫可以肯定, 这对路白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若是路白月不保护, 这么多年下来, 笔上附着的这点灵异值早该散了。

    “老板。”

    他正认真思索着,范意忽然出声叫他。

    叶玫抬眸:“嗯?”

    “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范意问道。

    叶玫说:“捡的。”

    范意:?

    叶玫补充:“地上捡的。”

    范意“哦”了一声:“那咱运气还挺好的,趁着这玩意没被污染彻底同化前捡到了。”

    “我估计这笔原本就不在这医院里。”

    “环境的污染浓度比它的灵异值高, 又带有转化因子,这支笔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灵异值, 而被它写过的东西也不在附近。”

    范意说:“除非,是不久前被人刻意扔到这里的。”

    说得不错。

    叶玫反问道:“那你觉着,这支笔原先该搁在哪里, 又会是谁丢在这里的?”

    范意想了想。

    他用笔一下下轻轻打着自己的手心。

    稍后,范意戳戳叶玫道:“你带路。”

    叶玫:?

    范意理直气壮:“别总问我,你肯定知道诡物最有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儿。”

    “我懒得猜路白月的想法,累。”

    越挖掘、剖析,看到通灵者的阴暗面,范意越难受。

    只是他从不会表现出来,强逼着自己咽下,消化这些丑恶。

    叶玫耸肩:“行吧。”

    “如果是我,”他从范意的手里接过水笔,说,“珍藏多年的东西,一定会放在一个自己经常会去看,且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明明已经是诡物了,却还要维持那里的灵异值稳定,不会被污染侵蚀,好稳定住这样东西的状态。”

    “而我留下遗物,必定是要被人发现的,这才是遗物的意义。”

    范意接话:“所以,路白月一定会留下线索,留下想挖掘的人必然会知道的线索。”

    “肯定就在阁楼附近。”

    叶玫边走边说:“田野里的稻草人不会行走,深夜的天空没有太阳,流浪的猫儿会夜半哀叫,南边的瓦屋有黯淡的灯火?”

    在医院门口,叶玫招呼了一下坐在窗框上擦拭小刀的林寄雪。

    “去东边。”叶玫言简意赅。

    林寄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不来。”

    他神情懒散,身边还放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捆绳子,擦完刀后,就单手往自己的腕上绑:“这回你们自己去找线索吧,我就不跟了。”

    范意:“怎么了?”

    看到林寄雪的动作,他停住了。

    他给药瓶滚到地上,里边的药片洒了一地,被林寄雪自己踩碎,踢出老远。

    林寄雪说:“你们的药,我会付钱的。”

    他带着药瓶进了医院,停药之后再次用药,需要加剂量,而里面的药物受到香薰机释放的污染,已经没有用了。

    而范意没有第二瓶药。

    林寄雪背靠着窗玻璃:“你那是什么反应?我不会出事,你俩放心去呗。”

    叶玫拽拽范意:“走吧。”

    范意不知该讲什么。

    虽然林寄雪是自愿,但毕竟是他把林寄雪叫来这则怪谈的。

    歉意的话他说不出口,林寄雪也不会喜欢听。

    最终,范意只好点了两下头:“你保护好自己。”

    林寄雪:……

    他笑出了声,把脑袋转过来:“是你们该保护好自己呀。”

    他扔掉小刀,道:“我犯起病来,谁都不认识的。”

    *

    【终场演出完成进度2/4。】

    时间慢慢走向下午。

    在跟着叶玫往阁楼附近走的路上,范意收到了怪谈特意在耳边播报的提示。

    看来小米和静已经成功把陈念的灵魂当作祭品,献祭给了坟场埋葬的亡者。

    叶玫也听到了:“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两个人会死。”

    在终场演出的预言里,一共有四句提示,目前死去两个人。

    完成进度也是2/4。

    他问范意:“你觉得是谁?”

    范意:“不是很清楚。”

    话这么说,他倒有所思考:“路白月针对的,都是与‘命数’有关的人。”

    “盛家夫妇已经死了,他要留着盛安桐,我不知道其他人和路白月家有什么关系,也不认识宴会上的大多人,这样一来,能排出来的复仇对象并不多。”

    讲到这里,范意顿了顿:“或许谢桐算一个?”

    叶玫感兴趣道:“‘演员’?你和他没有交集吧?怎么联系到他的?”

    范意说:“直觉。”

    “我很好奇盛家此前并非通灵者,是怎么拿到符纸‘命数’的。”

    “他们这么早就接触了通灵道具,却一直没有进入怪谈,我是否又可以猜测,那个人给他们‘命数’的人,也给了他们……灵鬼的骨做成的护身符。”

    “而在这之后,盛家又把那个人推给了我的父母。”

    “虽然没和他正式见过面,但就在刚刚,很明显是谢桐把陈阿姨送到医院门口的,他想救她。”

    “你我都看见了。”

    “我这么想是有些以恶意揣度了,可是试问,有哪个通灵者会对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做?”

    范意讲到这里,攥住了拳,又轻轻松开。

    “何况他是论坛榜上有名的危险人物。”

    叶玫:“有理。”

    他轻声道:“其实谢桐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合理。”

    “因为他永远遵守交易,只会按照自己的交易目标行事。哪怕损害别人利益,甚至金主利益,也会一直以交易目标为根本,遵守下去。”

    “除非他完成不了,或危及到他自己的性命的交易,他才会主动放弃。”

    “这种人,哪里会接受盛安桐无理取闹发出的邀请函。”

    东边的瓦屋里闪烁着微弱的灯火,在白天不甚明显,不远处就是路白月落脚的阁楼,稻草人缓缓转过头来,一路注视着他们。

    两人走在土路上,脚踩到沙土,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叶玫忽然道:“我猜测,最后一个祭品,是路白月自己。”

    范意没应,做倾听状。

    叶玫说:“把言语当作最锋利的刀刃,糜烂中窃取真心,含着笑割破咽喉。”

    “丧钟在盘旋的鸟儿中央悲鸣,谁人的泪水淌过掌心。”

    是终场演出的后半句提示。

    “他把过去的自己锁在坟地里,留下唯一一点干净的真心,让小鸟落下刀雨,用十八般刑罚来杀死自己,就是为了……告慰死者的灵魂。”

    叶玫想到稿纸上那句未写完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或许从未痊愈。

    范意不想评价:“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瓦屋面前。

    这是一栋老式的单层房屋。

    屋子很小,大概只有几十平左右,两侧墙壁是红色的砖块,缝隙里填满水泥,没有刷漆。

    屋顶是一排排瓦片,让人忧心雨季会否漏水。

    木门没上锁,但范意推了推,推不开。

    周边的窗子也是,关得死死的,就像和窗框牢牢固定住般,敲着玻璃也一动不动。

    范意将手抵在门板上。

    隔着手套,他感受到木门冰凉的温度,内里被特殊的一层膜包住,路白月的灵异值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被囚于膜中,速度缓慢地一点点流失、消弭。

    就是这里了。

    范意问叶玫要东西:“笔。”

    叶玫给他。

    范意捏着笔杆,动用灵鬼的特权,将笔杆中存储的其中一小部分灵异值撷取,并挪到自己身上,最后施加转化,让它成为污染。

    他用这一缕本源来自路白月的污染,打开了瓦屋的门。

    范意的神色沉了沉。

    果然,这间屋子会辨识路白月的污染,只有路白月才能打开。

    除了路白月本人,这则怪谈里就只有范意能够做到这点。

    说是专门为范意准备的亦不为过。

    或许这支指引的笔原本就在这瓦屋附近,等待他来发现,结果被其他有心之人察觉,取走并丢到了充满了污染的医院当中。

    门的开放有时间限制,范意牵住叶玫的手,和他一起走入这片瓦屋之中。

    木门“咣当”一声,彻底关上。

    灯火摇晃,木桌上摆着范意熟悉的红色蜡烛。

    瓦屋的内部布局与隔壁路白月落脚的阁楼没有两样。

    里头的墙壁刷了白漆、老式的烧火炉灶,连接着烟囱;缺了一角的木桌、一捆一捆堆起来的柴火、用透明胶带粘在墙上的奖状……

    胶带被硌得坑坑洼洼。

    里面有三间屋子,一个卫生间,里边有淋浴龙头和洗衣机。几个房间都很小,基本摆了张床和桌后,就没什么空间了。

    还有一个台式彩电,安装在其中一间屋子的床对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范意一眼锁定到这里最小的一个房间。

    只有这个房间里的床是单人小床。

    桌上还放着几本课本和作业本,包着透明的书皮,范意翻了下,小学二年级的教材。

    范意去过的阁楼里没有这个地方。

    ……是区别之处。

    他拿着笔,上边的灵异值显然在指引着什么。

    范意停了一会儿,看着笔上灵异值逸散的方向,随即半蹲下身,从空心的床底拖出了一只分外干净的箱子。

    没有灰尘,显然被人长久使用,反复擦拭过。

    第175章 White moon 18

    收容箱的锁开着。

    范意见过这只箱子。

    这是路白月当初用来锁住怪谈“不存在的人”的灵异道具, 没想到被他一齐藏了起来,转移到了这则怪谈里。

    现在里头空空如也。

    范意敲了两下,听声音不对, 将手摸到底部, 拆下了一块与箱壁颜色相近的铁板。

    里面有东西, 装着一本小朋友会喜欢会买的,画面花里胡哨的密码本。

    红色的封面上还画着奥特曼。

    “老板, ”范意伸头喊叶玫过来,“我找到了,他把东西藏在怪谈底下。”

    “什么怪谈底下,”叶玫探头, “不存在的人?”

    范意:“嗯。”

    叶玫:“天才,这样一来,就算有心人想要他的东西, 也会先一步被卷入怪谈之中——那怪谈呢?”

    范意:“估计被路白月反吞噬了。”

    “透明人”杀死了陈暖,当陈暖成为怪谈“不存在的人”后,便吃掉了“透明人”。

    而如今, “不存在的人”又被它杀死过的路白月吸收。

    像一个滚动的雪球, 越是怨恨, 相对应的憎怨也越是增加,越滚越多。

    最后变成恶意的泥沼。

    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范意把笔记本取出来。

    本子的开口处用一个密码锁加扣封住,要拨到对应的数字才能将其打开。

    叶玫瞥了眼:“他还挺有童心, 里边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范意:“估计是日记。”

    叶玫:“嗯?”

    范意晃了晃本子,目光在四下转了转, 没找着哪里有和密码有关的线索,失去耐心,干脆把整个锁扣直接拆掉。

    锁是塑料的, 分外好拆。“刺啦”一下,笔记本和锁扣相连的部分便被撕下大片,带着硬邦邦的纸板封皮一起。

    路白月甚至没在上边施加任何保护措施。

    叶玫叹为观止:“暴力。”

    范意:“不然呢?跟他玩排列组合?”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房间小,范意坐在床边,就可以够到书桌,叶玫把上面的课本理好,推到角落,和范意坐在一块,摊开手上的本子。

    不出范意所料。

    笔记的内容,开篇就是歪歪扭扭的07年7月1日,暑假的第八天。

    是日记。

    叶玫好奇了:“没有铺垫,你从哪得来的线索。”

    范意:“猜的。”

    叶玫:“这么准。”

    说话时,范意一目十行地扫过路白月的日记内容。

    跳过那些没营养的流水账,快速往后翻着。

    范意念着日记本上的内容。

    “从小老师就说,日记是一个人的个人隐私,是万万不能交给别人看的……可大人总是有各种理由,比如日记写了要交给老师批改,家里人不是“别人”,可以看……”

    “那为什么又要偷偷看呢?”

    叶玫击了下掌:“所以,密码本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可以保护隐私的方式。”

    虽然也没那么安全,一拆就下来了。

    “不一定呢。”范意说。

    “有人买密码本是为了玩(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也有人真的想记点什么,”范意说,“日记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只是我刚好猜到而已。”

    说到这里,范意的目光落在日记的下一页上,往后翻阅的指尖微顿。

    他还捻着书页的一角,停留在7月24日,用粗铅笔写下的字形脏脏地往边缘蹭出拖尾,又被水笔描了一遍,看上去像某种加了光影的特效。

    在前面所有类似“我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的流水账里,这篇尤其突兀,上面的文字,令人熟悉到头皮发麻。

    【07年7月24日。】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

    “六兔子抬。”

    “七兔子闷着头挖坑,八兔子来埋。”①

    居然是十只兔子。

    在Cold Cemetery出现过的童谣。

    而下边的文字更是诡异,和前面的内容比起来,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

    【07年7月25日。】

    爸爸死了。

    【07年7月26日。】

    妈妈死了。

    【07年7月27日。】

    爷爷死了。

    【07年7月28日。】

    我被绑架了。

    奶奶死了。

    生日快乐,大兔子。

    生日快乐,九兔子。

    【07年7月29日。】

    奇怪。

    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夏天的麦田怎么会下雪呢?

    奇怪。

    【07年7月30日。】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二兔子三兔子四兔子是。

    【07年7月31日。】

    救救我。

    别靠近我。

    会死。

    【07年7月32日。】。

    【07年7月33日。】

    七月哪来的32号。

    后面的页面是被红色黏连在一起的大片涂鸦,粘得很紧,极容易被撕破,笔迹凌乱,像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堪称精神污染。

    这熟悉的手笔,相同的童谣,勾起了范意不久之前的回忆。

    Cold Cemetery,最终成为女巫的人鱼。

    叶玫认真看着上边的内容,没有说话。

    范意眼睛疼,他跳过被血块黏在一起的部分——起码有二十来页。

    连同一起被跳过的,还有近九年的空白。

    在07年的7月33日(?)之后,16年的5月16日,日记才再次恢复记录。

    这次的字迹明显比前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印清秀了许多,干净漂亮,用带有灵异值的纯水笔写就,文字也不再是没用的流水账,就是有些时候依旧混乱。

    【16年5月16日。】

    录音带被人偷走了,被发现了,大概要被销毁。

    可惜备份的那款没储存完整,证据也不充分,只能从头再来了。

    今天回了趟家,家里这几年变化很大,以前总说有钱要买十根淀粉肠,卖肠的叔叔还在,但我不爱吃了。

    日记内容并不是连续的,时间跳跃,看来本子的主人只会挑重要的节点做出记录。

    【16年7月28日。】

    生日快乐,路白月。

    你怎么不去死啊?

    【16年8月19日。】

    我今天又见到他了,在怪谈里。

    想吐,但还是得腆着个脸贴上去,装作没认出他的样子。

    这人到底把我的录音带弄哪去了?

    去死。

    【16年8月20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通灵者协会。

    谢桐。

    【16年8月25日。】

    看不懂,看不懂一点。

    什么破系统。

    通灵者协会没有谢桐的成员记录?

    我敢肯定他是里面的人,如果他的身份保密,那他是什么,高层?不能暴露身份的角色?

    还是说,他在协会用的不是这个名字?

    【16年12月9日。】

    查到了。

    他叫陈嘉言,是通灵者协会的高层。

    录音带是没希望了,说毁就毁,挺好的,我要换个法子。

    【17年4月4日。】

    清明节。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是想死。

    参与那些怪谈很烦躁,求生很累,不喜欢分析线索,更不想遵守规则,感觉不能呼吸。

    如果我能也一起去死就好了。

    不行,我不能死。

    不能。

    【17年6月18日。】

    可惜我不是好人,如果不拿出实力,通灵者协会不会收我,潜入内部会变得困难。

    要我拼命向他们证明自己,那还不如我直接放一把火,把这些人都烧死算了。

    累了。

    继续吧。

    【17年7月28日。】

    生日快乐。

    个鬼。

    【17年9月10日。】

    整理一下吧,目前我收集到的资料。

    盛安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出生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与他亲近的人多半没有好的下场。十年前,他的妹妹盛青禾因他而死。

    这件事有解决方法,有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方法。

    但是盛家不舍得用。

    滚。

    盛安桐的母亲陈念,是陈嘉言(谢桐)的姐姐。

    受到盛青禾死亡的刺激,陈嘉言在陈念的请求下,利用通灵者协会的权限,窃取“命数”,未经同意违规用在了我的身上。

    盛天原知情,也是他主张这么做的。

    通灵者协会也知情。

    因为我和我的家人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而陈嘉言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还有灵鬼。

    他们是被通灵者协会囚禁的笼中鸟。

    肮脏,罪恶,自诩正义。

    保护的是谁的正义?

    【17年11月7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当初就不该过来看我,盛天原,你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意图掩盖真相的绑架犯,真正的幕后黑手,听到就想吐。

    原来你不知道我不能死啊,我解决完一切就死给你看,死了没人替你们承担代价,你们全家都得完蛋。

    还有通灵者协会,装什么呢,吸着灵鬼的血让他们净化污染,明知“命数”的下落有问题却仍然包庇。

    说保护人的是你们,踩着人命上位的也是你们。

    不能死。

    我要。

    我要把你们全部剖出来。

    我敢承认自己是个烂人,你们。

    【18年4月4日。】

    好吧,感觉我要死了。

    没别的,就是感觉。

    不过刚刚翻阅以前的日记,倒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五兔子莫名死掉?

    这是我写的?

    【18年5月28日。】

    提前祝自己生日快乐。

    之后就不会再过了。

    遗书就是这本日记,我能整理搜集的证据全部贴在本子中间,对,就是被血粘起来的特别厚那一堆。

    我死后,他们一定会把我的留下的东西通通搜查一遍……通灵者协会盯了我这么多年,还真有闲心。

    尤其是陈嘉言,从七岁到现在,累不累啊。

    现在想想,同意我进来当实习成员,应该也有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意思。

    没关系,我可以和那个地方做交易,我可以假装自己活着,我可以再等一等,慢慢来。

    遗物啊。

    要是有信任的人可以交付就好了。

    我可以信任你吗?

    第176章 White moon 19

    范意拆开日记中间, 被黏连在一起的大片。

    正如日记上所说,夹层外边缘是沾了血的纸,里面被挖空, 用厚纸包整了不少东西。

    一张光盘, 一支扁扁的录音笔, 一叠照片、路白月与通灵者协会签的合同。

    合同上边还动用了名为“契约书”的咒。

    叶玫停了停,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探脑袋看。

    小小的日记本里竟然能藏这么多东西。

    还有许许多多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离奇死亡信息。

    最后, 是一份薄薄的名册,手抄的,路白月的笔迹。

    这才是真正的遗物。

    他用沾了灵异值的笔,在白纸上写下墨痕, 一字一字,把真相留在上面。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

    他被监视,他得不到信任, 也无法对抗,状态常年处于在想死与不能死的两种拉扯下,被封住了口, 缄默不能言。

    甚至在怪谈里, 将死之刻, 路白月也未曾有任何异样的表现,或向任何人透露过分毫。

    他似乎是笑着走的。

    可字里行间都是绝望。

    ——对他而言那惨烈又苦痛的悲剧,说哭也哭不出的那十多年。

    日记的最后, 他写:

    生日快乐,杨昼。

    *

    等两人收拾完一切线索, 准备离开时,外边的天色已趋近傍晚。

    瓦屋被斜阳铺着过半边,木桌上, 幽幽的烛火在烧。范意带着日记走前,特地吹掉了那支火光跳跃的红色蜡烛,熄灭里面最后的灯火。

    房间彻底坠入黄昏。

    这层堪堪保护着路白月灵异值的薄膜,看似牢固,其实早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失去代表生者的红蜡烛,薄膜立刻因失去支撑而破裂,屋中所剩无几的灵异值彻底消失,变成汹涌的污染。

    附有指引信息的笔与日记都被同化,理应变得黯淡。

    但怪异的是,被范意握在手里,它们的内部依旧残存着路白月灵异值的气息。

    触感凉凉的,像夏天的雪。

    两人一起推开门。

    谢桐就抱臂靠在外面的树旁,冷冷地抬起眼。

    陈念死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在社区医院里观察他。

    他绕了一些路,回到医院附近,从范意与叶玫离开医院的时候开始,就远远缀在后边,偷偷跟踪。

    谢桐的确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却也因此错过了进门的最佳时机。

    当他见到范意打开瓦屋的木门时,就心觉不妙了。

    他来过这里,他进不去。

    通灵者协会找了整整一个月的东西,很可能就藏在里面。

    谢桐找不到进到里头的法子,只好在外头蹲了一个下午。

    想窥视,视线却被路白月最后的灵异值抵挡在外。

    不知他们在里边做些什么,直到现在,谢桐才见二人出来。

    他一眼看到范意拿着的笔与日记本。

    谢桐拦人道:“东西给我。”

    范意:……

    你谁啊你,上来就要东西?

    他不气反笑:“这么不客气?门外蹲我半天了吧。”

    从医院就开始跟了。

    谢桐说:“我是通灵者协会的人。”

    “代号‘演员’,谢桐。”

    范意:“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你把手里的线索给我,我能为你提供你更想要的好处。”

    “比路白月能给你的,有价值得多。”

    谢桐知道他们是谁,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不打算起无谓的冲突。

    临昕橘和叶瑰。

    谢桐说:“你若是不信我,可以问问你身边的人。出口的交易,哪怕没有书面契约,我也从不会违背。”

    范意把东西藏到身后。

    他问:“你先说说,什么有价值好处?”

    这就是可以商量的意思。

    果然,通灵者还是得看利益。

    谢桐松了口气:“我可以告诉你怪谈最初的来源,通灵者协会存在的必要性。”

    “以及,那些诡物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诡物的秩序与人类不同,它们始终对你们抱有忌惮,哪怕和你们签下了拿捏着生命的契约,它们依旧对事情的全貌有所隐瞒。”

    这点谢桐倒是没有说错。

    但比起信息本身,范意更在意的是——谢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敛敛眸,旋即一笑,摇摇手里的日记本和笔:“你想要这个,对吧?”

    谢桐:“是。”

    范意:“这种交易,不论是谁先给,对另一方来说都不太公平。”

    谢桐:“你说得对。”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东西先放在地上,推到你我的中间,谁都不碰。”

    “随后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等交易结束,我再取走这样东西。”

    叶玫晃着手提议:“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做中介?”

    “我来看着。”

    范意笑道:“可以。”

    谢桐:“没问题。”

    他蹲下,把日记本和笔放到土路上,往前推。

    做完他抬眼,静静等着谢桐开口。

    谢桐把话讲得很慢道:“怪谈的出现,要从它的本质聊起。”

    “自世界诞生以来,便天然地存在阴阳两面。生与死,光与暗,精神与物质,泾渭分明。”

    “怪谈就是其中的阴面,是虚无。”

    “最初的怪谈并非怪谈,它存在,却不会来到现实,不会害人。”

    “它没有意识,就和失去秩序的社会一样混沌,无意义地收容着死者的魂灵,聆听着世间的声音,而在一段时间后,死者自行消散,回归万物,往复循环。”

    “随后,在生命进化的漫长发展历程里,愤怒、自私、恐惧,智慧生命的出现,黑暗的想法成倍增长,越积越多。”

    “这些想法在下面的世界具象化,逐渐凝聚,成为了污染。”

    “然后,是女巫狩猎。”

    讲到这里,谢桐就停住了。

    他终于发现端倪,发现叶玫一直似笑非笑地抱臂看他。

    而范意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见谢桐望过来,平静反问:“然后呢。”

    蹙着眉盯了一会儿地上的笔记本,稍许,用微妙的目光重新转向范意。

    范意憋不住了,他勾唇笑笑,把自己的本子和纸捡回去:“怎么样,交易结束?”

    “好计谋,”谢桐说,“这本子里边已经空了,灵异值是你后面加上去的?”

    范意轻轻:“可别说我骗你,你自己不也在讲废话,拖我的时间,好用来验证你的猜想吗?”

    叶玫在一边说风凉话:“你现在拦截也没用哦,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已经送出去了。”

    “证据会交给在这里的所有人手上,以后,也会让全部的通灵者看到。”

    在证据到手的那一刻,范意就将里面的内容做好了转移。

    用那支笔。

    作为灵异道具,路白月单单留下它,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它的作用只有指引的话,未免也太过鸡肋。

    范意在医院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支笔真正的能力是信息提取。

    可以将信息,或者一切可被读取的东西转移到其他的载体上。

    日记本上的全部文字,光盘的内容,照片的画面都在慢慢消失,被提取,最终将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路白月死前没有自由,更没有信任的人,时刻活在注视之下,偶尔的喘息机会也全部用来记录。在通灵者协会的监控里,任何异常的灵异值波动,都会无所遁形。

    他无法把东西带到外面。

    而当路白月死去,借由宝石剥离灵魂、成为诡物后,他更不敢让自身的污染触碰到笔与日记,生怕失效。

    从前没人知道,现在可以了。

    他将以最漂亮的谢幕礼,从生等到死。

    为防止通灵者协会过早地察觉他们的小动作,范意特地熄灭了瓦屋里的烛火。

    在房屋内灵异值失去保护,溃散出逃的瞬间,他抓住那点余波,填补进早已空空如也的日记本当中,伪造日记里还有内容的假象。

    实际里面早就成了空白一片。

    只有灵鬼才能做到。

    范意放到谢桐面前的日记的确是真品,是路白月的遗物,只是内容丢了。

    不然,谢桐绝对能发现其中端倪。

    “……”

    谢桐沉寂了一会儿。

    他很认真地掰扯起了道理:“临昕橘,你是否忘记了,路白月算计过你。”

    “如果不是他,你原本不用参与怪谈,更不会被通灵者协会发现。”

    他道:“最初是我帮你隐瞒的灵鬼身份,你的父母拜托盛家,陈念辗转找到了我。”

    叶玫无奈仰头。

    这什么,道德绑架?

    “是吗?”范意反问,“那我哥是怎么进的怪谈?”

    谢桐:“我不清楚,也许是命。”

    “是命。”

    范意吐了口气,声音很凉:“我在我家的镜子背后,发现了通灵者才会使用的咒。”

    “你敢说,这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吗?”

    相似的手笔。

    被赠予路白月的“果”符。

    被偷偷藏在家中的咒。

    范意不喜欢路白月,不喜欢对方自作主张对他做出的一系列恶劣行径。还要装没事人的模样,死不要脸地贴上来。

    可翻阅过一遍路白月留下的日记后,范意似乎又能理解了。

    他看似自由,实则无时无刻不活在枷锁之中。面具戴久,就很难再摘下来。

    而路白月本该幸福圆满的人生,满怀期待的七岁,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只要一纸“命数”,就可化作云烟。

    全都没了。

    换谁都得疯。

    不疯才奇怪。

    谢桐默然收起了在自己掌心里藏着的道具,不耐的心思渐起。

    他冷静询问:“你们究竟要怎样?”

    “路白月掌握的事实若是揭露出去,会在通灵者之间引发一场大乱。通灵者协会不能塌,我们镇着女巫苏醒的最后一道壁垒。”

    他说:“女巫是怪谈之源。”

    “嗯。”

    范意说:“可我和我老板又不是通灵者协会的人,你们乱了又怎样?内部榜上还挂着我的悬赏。”

    谢桐:“放弃交易,对你们没好处,我肯提这点,自然已经留了后手。”

    范意:“我说了,关我们什么事。”

    “……”

    谢桐紧盯着他们:“油盐不进。”

    锋锐的尖刺贴到他的掌心,他考虑着自己灭口成功的可能性。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欺瞒者。”

    谢桐倏然一顿。

    他冷冷扭向叶玫:“你说什么?”

    叶玫在旁围观了半天,捕捉到谢桐不老实的动作,总算悠然开口:

    “演员,听我句劝,与其继续在这儿和我俩白费口舌,不如亲自去看看,路白月的东西,到底造成了什么影响。”

    “你不好奇吗?”

    叶玫的语气里带着轻佻的笑意。

    “还有通灵者们准备了很久的‘惊喜’……他们真的很努力地想要离开怪谈,不像我们,各怀心思。”

    “关于‘终场演出’。”

    说话时,一张身份卡灵巧地在叶玫的指尖跃动。

    谢桐探入自己存储身份卡的灵异道具中,发现东西已然没了踪影。

    他心下明了:“难怪你主动提出要做中介……”

    “是‘契约书’吧?”

    通灵者协会也对路白月用过,名叫“契约书”的咒。

    诡物图鉴077号,绝对的规则性道具,不会主动害人,性质温良。通常为确保交易的顺利进行而使用。

    它能判断交易的真假,无法完成的交易不会被同意。

    在交易结束之前,契约书会一直如影随形。

    出尔反尔的人要被它吃掉。

    这东西只在部分特定的怪谈中出现,一般的通灵者很难得到,就连通灵者协会也是一样,只有在重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路白月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个“难得到”也有限定,其中绝不包括通灵古店——它就是产出这玩意的供货商。

    所以,没人会比通灵古店更清楚:除此之外,契约书还有极少数人才能得知的另一种用法。

    它还能作用在“中介”,即第三方身上。

    得到交易双方的口头应答后,中介能够短暂得到两者心中真正想要交易的物品,等交易完成,被交易物再转给双方。

    谢桐想拿到路白月收集的证据。

    范意想的却是……谢桐的身份卡。

    契约书的咒下在叶玫自己身上,他的气息又和诡物相近,难以分辨。

    因此,谢桐没能第一时间发觉。

    他的身份是【欺瞒者】。

    介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欺瞒者终将绝于欺瞒。

    第177章 White moon 20

    黄昏是日与夜的交汇时刻。

    傍晚, 天空被染作暗沉的昏黄,夕阳斜斜铺进地平,轻而易举地蔓延到头。

    向日葵花田中央, 男孩坐在嘎吱摇晃的秋千上。他的头倚着靠背, 抱着一只雪花玻璃球, 眼中闪烁着远处残阳,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 挡住落在他身前的薄阳。

    对方驻足在他面前,停了停,才弯腰低语:

    “生日快乐。”

    今天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男孩摆弄着手里的玻璃球,仰起脑袋。

    范意站在男孩的面前, 手里端着烘焙坊售出的蜂蜜小蛋糕。

    他问:“奶油蛋糕没有了,这种吃不吃?”

    男孩停了许久。

    半晌,他犹豫着用双手捧过蛋糕和叉子。玻璃球滚到座位旁边, 从秋千的漏口摔落,砸进草地。

    他吃了一口:“好甜。”

    蜂蜜小蛋糕就是这样。

    男孩说:“太甜了,不好吃。”

    范意:“难吃就别吃了。”

    男孩没有吭声。

    他用自己的小手捧着蛋糕, 一勺一勺地挖完, 送进嘴里, 沉默地咀嚼着。

    范意等了他几秒,随后撇了撇嘴,什么也没多讲, 口中轻轻哼起了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在范意又低又缓的歌声里,最后一丝残阳也终于消匿在远方的地平, 世界坠入夜幕。

    “……Happy birthday to you.”

    范意唱完最后一句的同时,蛋糕的盘子掉落在地,被风吹跑, 咕噜噜地滚进花丛之中。

    方才还坐在秋千上的男孩,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您遇到傍晚时分坐在秋千上的男孩,请在过路时向他唱一首生日歌;如果您遇到清晨坐在无色池塘边的女孩,请为她采来一株向日葵。】

    傍晚与清晨,白天与黑夜的交界点,当阴阳衔接时,本不该出现在外面的诡物将于此际现形。

    一个从黑夜走向白天,一个从白昼——

    堕入永夜。

    十五分钟前。

    村庄东面的瓦屋前,双方最终对峙无果。

    叶玫的实力在谢桐之上,范意虽然籍籍无名,却不容小觑。他拿这两人没有办法。

    继续拿言语欺骗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谢桐看了一眼村庄中央升起的炊烟,甩着衣袖转身,连身份卡都没带走,迈步匆匆离开。

    范意和叶玫倒不急。

    两人先是回了一趟社区医院,没在里边找到林寄雪。只有被割断的绳索,一段一段散在地上,周边还有干涸的血滴。

    路上的烘焙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甜香,范意放缓了步伐,接着便看到了摆在冰柜里,还没卖完的蜂蜜小蛋糕。

    范意直觉作祟,买走了最后一块。

    几分钟后,他们在花田中央,见到了该在坟地受刑的那个男孩。

    叶玫弯腰捡起躺在草地上的玻璃球,说:“他丢了东西。”

    雪花玻璃球没被男孩一块儿带走。

    里面盛了一半的“雪花”,摇一摇满球飞舞。

    白色的,碎碎的,比起一片片的工艺品,里头的东西更像粉末。

    是谁的骨灰?

    范意瞥了眼就移开目光。

    他没对这玻璃球发表意见,转口问道:

    “其他通灵者准备的‘惊喜’,现在开始了吗?”

    “不清楚。”

    叶玫说:“不过大概快了,马上就要到最后的时限,拿不出东西来,急的不是路白月,是他们。”

    停了会儿,叶玫又道:“唱得不错。”

    范意:……

    唱得不错,他吗?生日歌?

    范意扯扯唇角:“那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带你去外面吃火锅,叫服务员来一起给你唱‘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

    叶玫觉得这描述分外不怀好意。

    他试探道:“是不是还要晃花里胡哨的闪光灯牌,全店都能看到那种?”

    “不包厢?”

    范意:“嗯哼,原来你知道啊。”

    在这种火锅店过生日,边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音乐一响,人一晃,堪称社死现场。

    叶玫笑道:“也行,到时候弄个大的蛋糕,冰淇淋的。”

    他倒不在乎这些。

    范意想热闹,就凑呗。

    反正若非他身份证的号码里包含了出生日期,叶玫估计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的生日是几号。

    范意:“那可是火锅诶,你真来啊?”

    叶玫顿了顿:“不是不能吃呀,热乎一点而已,要真碰不得的话,干脆给我点几盘生菜水果,凉着啃也成。”

    范意:“牛。”

    叶玫话语一转:“话说,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准备点惊喜?”

    “你的在年底,比我早,我过生日可得等明年了。”

    范意:……

    先不说这个惊喜正不正经,叶玫要是讲出来,那就不叫惊喜了。

    以防火烧到自己身上,他扭走脑袋,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看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咱到舞台那边去,瞧瞧他们的惊喜准备得怎么样了?”

    “希望我们过去不会看到缟素□□。”

    行吧。

    叶玫识相地没再继续讲下去,笑着应道:“走嘛。”

    与此同时。

    遥远的舞台附近,传来缥缈的歌声。

    女孩的声音,像哄睡时会哼唱的摇篮曲,她坐在附近高楼的天台边缘,凝视着下面花团锦簇的布置。

    气球的丝线飘荡,悄无声息地缠住一个人的双脚。

    小米坐在她白日观察舞台时所待的房间之中,窗边,没有开灯,扭头就能看到底下热闹的景,但人数比起之前,已经少了许多。

    他们都有各自的演出要求。

    有人死去,有人活在当下。

    眼前的电视机发出幽幽的光芒,发出“滋滋”的转动声。

    小米按了一下遥控器。

    须臾,画面亮起,电视里播放出一段未经处理的,模糊的监控视频。

    右上角的日期是07年6月25日。

    来自十七年前的监控。

    画面的开始是一片泳池,大气宽敞,边缘是假山叠瀑的景,还有模拟沙滩,有两个孩子在附近玩耍。

    一男一女,看身高像是兄妹。

    小米把手肘搭在窗框上。

    儿时的盛安桐,和不会再长大的盛青禾。

    盛安桐的手上牵着一只气球,红色的,他踩着凳子站在一个摄像机前,似乎正在调整镜头的位置。

    监控没有声音,听不了画面中人的对话内容。

    看动作,盛安桐应该不太会用这个摄像机,摆弄调整了好几次,依然效果不佳。

    男孩怒而放弃,狠狠踢了一下脚架。

    摄像机和脚架一起摔了。

    盛安桐似乎被吓了一跳,呆呆愣愣地站在旁边。旁边的盛青禾忙上前去,扶起比她人还高的脚架,把摔到地上的摄像机抱在自己怀里,认真检查。

    片刻后她抬头,笑着对盛安桐说了些什么。

    看不清,小米估计是一些要他放心或安慰一类的话语。

    这么小就如此懂事。

    两个孩子重新把摄像机抬到脚架上,似乎决定了不再使用,盛青禾拽着盛安桐,似乎想让哥哥陪她玩,盛安桐便把自己气球缠在了摄像头的带子上。

    画面到这里,还是十分岁月静好的一幕。

    两个孩子在沙滩附近玩了一会儿,盛青禾似乎累了,起身和盛安桐讲了两句,就躺到了沙滩椅上。

    她翻开一本彩色的绘本,而盛安桐继续在沙坑里,给自己堆小城堡。

    忽然,监控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干扰,画面开始疯狂闪烁,滋啦滋啦地花成一片。

    小米从中看到了诡物扭曲的脸。

    结束花屏之后,里面的内容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从色彩黯淡,边缘模糊,偶尔还会像素化的低清视频,变成实景画面。

    就像诡物的眼睛在看。

    现在,屏幕前的小米能够通过盛青禾开口时的唇形,读出她讲了什么话。

    她说:“哥哥,气球跑了。”

    仔细一瞧,在刚刚花屏的那段时间,原本绑在摄像机上面的气球已经飞跑。

    它飞得很低很低,似乎很容易便能捉住。

    两个孩子在讲话。

    由于角度原因,小米只看得见盛青禾的口型,无法看清盛安桐在讲的话。

    只知几秒后,盛青禾跑去追了气球。

    两秒后,画面里出现了第三个人——陈念。

    她应该是来找两个孩子的,招呼着他们回去吃饭。

    下一瞬,诡谲的一幕在监控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盛青禾追呀追,追到泳池边缘,终于碰到气球的绳索,气喘吁吁地拽住。

    她撑着膝盖喘,还没来得及转身,脚底便骤然一空,连人带气球一齐跌入了泳池!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气球里面藏着一颗人头。

    比起意外,她更像是……被不知何时藏于气球之中的诡物拖下去的。

    绳索的那段死死缠住盛青禾的手腕。

    五岁的女孩拼命地从泳池里挥手,挣扎,来回上浮,扒住泳池滑溜溜的壁——她越想靠近岸边,气球就越用力地拖住她。

    陈念看是惊叫了一声,她奔跑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到池边,急急地想要抓住盛青禾的手。

    碰不到。

    气球在把盛青禾往水深处拖。

    这是盛家的私人泳池,周边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现在充救生圈太慢。陈念一下跳入水中,涉着水拼了命地追过去,去够。

    而就在她终于要触碰到盛青禾时——

    缠住女孩的气球从水底上浮,转过角度,气球内部浑浊的死人双眼,正好迎上了陈念的脸。

    与此同时,气球的另外一端用力,生生扯断了女孩的一只胳膊!

    池水变成了鲜艳的红。

    听不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女孩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却分毫毕现,她失去了一条胳膊,挣开了气球的束缚,却再没有力气挣扎。

    而在一边焦急着的盛安桐猝然看到这般血腥的景象,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盛青禾痛得不能思考,本能地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母亲伸出了自己另外一只,完整的胳膊。

    气球里的人头在笑。

    陈念的手腕一颤。

    两人的指尖生生错过。

    盛青禾亲眼看着,原本来接她的母亲撤回了手,被恐惧打败。

    就在她难以置信,往下沉的间隙,气球再一次抓住了她。

    于是她只剩最后的视野,看着陈念在水里转身,逃跑,身影越来越远。

    不要去追逐气球……

    剧烈的疼痛里,盛青禾闭上眼,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流不出来,气球继续缠着她,绞杀她,让她无比清楚地知道——

    她被放弃了。

    当晚,为掩盖这件事,陈念找来谢桐,捉住诡物的同时,谢桐用灵异道具缝起她的尸体。

    被他们亲手带到了会所,装成在会所里玩耍时溺毙的假象。

    视频的内容就到这里。

    小米起身,打开电视机底下的DVD机,从中取出一张薄薄的光盘。

    第178章 White moon 21

    “我看到一片贫瘠又荒凉的土地, 荒草稀稀,可它曾经野草肆意,夏天的繁茂滚烫又热烈。被焚烧过后, 只留下焦黑的灰烬。”

    “新草枯黄干瘦, 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

    盛大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 一簇接着一簇,闪耀的火花璀璨漂亮, 红的金的,明灭在路白月的眼底。

    名为“生日快乐”的怪谈,处处皆舞台。台下的所有人,都在按照既定的演出轨迹行走着。

    路白月给出的演出要求没有规定他们必须要去做什么。

    可这些人的每步都行在他的预料之上, 一模一样。

    至于唯一的,出乎他意料的变数……

    大概就是被他藏起来的遗物,在第二天的夜晚, 直接被公之于众。

    他原本的设计是——在戏剧的终幕,以演出的方式将曾经的场景展现。

    当然,现在也不会变。

    路白月以为这两个人会把证据带到外面去。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样快, 在怪谈里, 就把消息转移。

    而得到消息的人, 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出风声。

    像是精挑细选,可路白月知道,范意此前与这些人并不认识。

    烟花仿佛放不完, 接连炸响。

    “好看。”路白月的声音很凉。

    他静待了一会儿,忽然问身边的诡物道:“你在这场烟火里看到了什么?”

    白粥就在一旁:“死亡。”

    “烟火里藏着你的生死, 路白月,这则怪谈结束之后,你将彻底消散。”

    “这样啊, ”路白月笑了,“果然,就像烟花一样。”

    拼尽全力点燃一瞬后随风消散。

    白粥问:“做到这个地步,你不后悔吗?”

    路白月托腮:“你在担心什么?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他说:“我后半生就是为此而活的。”

    白粥没有吭声,似乎很不认同路白月的观点。

    路白月也不在乎白粥的看法。

    他从阁楼的窗台往下跳去,淹进人潮。

    此时此刻,舞台旁边的音响,正在播放着路白月准备了多年的录音。

    录音并不完整,原文件被谢桐拿走了,这份是路白月完成到一半的备份。

    声音有些失真,但并不影响大家听出,这是盛天原的声音。

    “处理干净……”盛天原问。

    “嗯。”

    谢桐的声音响起,有点远。

    他回答:“除了他……没有后顾……了。”

    “晚些……通灵者协会……删掉‘命数’的资料……查不到……”

    前面的部分大多模糊不清,到这里,声音才终于连续了起来。

    谢桐的声音停了停,又对盛天原说:

    “别太掉以轻心,被你们换命的那个小孩,得注意着点。”

    “怎么了?”

    盛天原问:“一个孩子而已,能做些什么?”

    “就算有报应,也合该应验到我身上。”

    录音卡顿了片刻,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衣衫蹭到树叶,又像录音者在认真调整自己的位置。

    片刻后,谢桐的话音再次传出:“他有成为通灵者的预兆。”

    “我上次来的时候,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里面有诡物。”

    “而且,他现在就在另一边偷听。”

    盛天原并未在意一个孩童的动作,无所谓地回应道:“成为通灵者也正好,就让他死在怪谈里。”

    “杨昼不能死,”谢桐说,“死了,‘命数’就会失效。”

    “行了,”盛天原的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这些事我不想再管,不要再讲。若他真不能死,你护着点就是了。”

    “你在逃避什么?”谢桐依然平静。

    “害人全家的事已经做了,不是装不想理就能回头的。”

    盛天原:“不要再讲。”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你自己不听劝,到时不要怪我。”谢桐道,“通灵者协会不缺你们家这一条线。”

    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模糊。

    但录音还没结束。

    片刻之后,那边一个孩子颤到发抖的声音。

    路白月自己的声音。

    他似乎太久没说过话,话音听上去有些哑,也有点结巴。

    但他十分努力地嚼着字,尽力想要把话讲清楚。

    “这是、我、第二、次……”

    “听到、他、们对话。”

    男孩说:“我、家人、全被、害死。”

    “我进过怪、谈,是、通灵者。”

    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齿间像是能出血来。

    兴许这样控诉的话语在路白月的心里早就被模拟过无数遍,他接下来的话语终于变得流畅清楚:

    “父亲从工地坠落,母亲抢救无效。”

    路白月的声音很轻很轻:

    “爷爷带着一袋子赔偿金去城里讨公道,结果被那个人,刚刚的人,骗走了全部的钱,把老人丢在荒野,导致爷爷中暑死亡。”

    “幕后主使是刚才那个大叔,我听得出来。”

    “因为在我爷爷死掉当天,他找了人来绑架我,他和绑匪有过交流,声音一模一样。……”

    “听着很荒谬,但他们的确想要将我囚禁。”

    “还好奶奶报警、叫人,带着村子里的一大票人找到我,把我救下。但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一个老人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她从坡上摔下去。”

    “我、见过那个、世界。”

    路白月说着,话语再次变得断续起来。

    “我知道、那里、没有公道。”

    “但是。”

    “这是、他们的把柄、盛家的、把柄、可以、把他们拉下去、重新洗牌。”

    “不然、下一个是、谁?”

    录音停止。

    江宸坐在音响旁边,手指从暂停键上离开。

    他对盛家和路白月的私人恩怨没有兴趣。录音笔是他在下午莫名得到的——原本毫无声音的损坏道具,忽然“滋滋”几下,自然运转起来。

    他在公开播放前,就已经将录音的内容听过了好几遍。

    ——江宸肯将其公开,也是在其中找到了能被他谋取的利益。

    他最近在和盛家的产业争抢同一个项目。

    表面和和气气地说好,背地里不知较了多少劲。

    而项目的负责人,现在也在这里。

    能不眨眼地讲出这样毫无底线的事——盛家的内部,甚至可能经不起查。

    这样一来,对方很可能要重新考量中标的人选了。

    江宸把录音笔里的记录备份转存,漠然点着笔杆。

    余光瞄见刚刚赶到此处的谢桐,直接起身,带着东西悄然离开。

    谢桐这时才姗姗来迟,自然没有听到刚刚的录音。

    他心有怀疑,于是问询了其他人——方才发生了什么。

    结果这些“旁人”全部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或东拉西扯,讲些敷衍的话术搪塞过关,亦或转移话题,不与谢桐细聊。

    路白月安静听着,混在人群背后,还有闲心咬一口烘焙坊制作的蜂蜜小蛋糕。

    明明诡物吃不出一点味道。

    他想,把不同的证据转移到不同人手中,分散文件,不知是该说范意自信,还是冒险。

    关键在揭露真相过后,怪谈里的场面依旧没路白月想象中那样混乱,大家专注自己,还有人可以安然地与谢桐讲话。

    涌动只在暗潮里发生。

    路白月想,自己这回还真是赌对了。

    在通灵者的世界里,人人自危,为了求生而挣扎。

    就连路白月自己也无法保证,他的计划一定能够成功,更没法轻易地将这些资料公布于世。

    谢桐说得没错,通灵者协会不能倒,他背靠的后台是怪谈彻底入侵现实的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强硬后台的通灵者会被通灵者协会追截,反而暴露自己;精明的通灵者会答应与谢桐的交易,只要条件足够;而剩下大多数在怪谈里浮沉的人,更希望能够明哲保身。

    这是个大麻烦,路白月解决不了烂摊子。

    除了范意。

    他太心软了。

    再加上他通灵古店的立场——作为被部分诡物承认的官方,足以和通灵者协会抗衡。

    而范意在死亡轮回里近八十次的果决,最终也让路白月下定决心,甘愿走向死亡。

    他早该这么做了。

    而终场演出,也即将开始。

    *

    烟花在半空中一簇簇炸响,火花的一瞬停留里,编织出各种各样的漂亮图案。

    范意很少看见这样的场面,夜空如洗般澄明,被烟火掀起白烟,漂亮又热闹。

    A市禁燃烟花,Z市也一样。

    范意用手指敲着栏杆,撑着脸,从高处往底下看,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难怪这里的大家都喜欢挑高楼来进行“观察”。

    范意嘀咕:“观众就该有观众的样子。”

    暗潮已经在他们的推动下汹涌,接下来,只要静待收网。

    谢桐已经明显察觉周边的氛围有些不对,但他没有走开,依旧套着话,想知道证据的下落。

    他在心底暗自盘算。

    现在这些东西,只有在这则怪谈内部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也就是说,沸腾最多只在怪谈当中,目前的现实依然风平浪静,真相埋于深处。

    还有机会。

    “……”

    “没有机会了。”

    “谢桐还在聊,”叶玫就在范意边上,胳膊搭着栏杆的边,两人挨在一块,“路白月亲自下场了,估计下定决心了,要演员的命。”

    范意应道:“的确,何况底下有大半的人是穿着人皮的傀儡。”

    “有很多之前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皮囊里是空的。”

    比如沈先生,他正端着果酒酒杯,言笑晏晏地与人交谈。

    “还在继续表演。”范意说。

    非常微妙。

    叶玫支着脑袋问:“傀儡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范意说:“盛天原死的时候。”

    “那个指责盛天原,要他帮忙挂花边的人,就是傀儡之一。”

    “毕竟诡物和人的气息不一样,很好分辨。”

    叶玫笑道:“也许只是对你而言?”

    寻常的通灵者没有这种强大的感知力,他们只能勉强从表现细微之处,来辨别傀儡与人的区别。

    而范意最初也是这样,他初涉通灵者的世界,体质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现在……

    这成长速度也太恐怖了。

    范意用肩膀蹭蹭叶玫,探出指头去碰叶玫的手背,问:“是啊,那我这么有用,你还不对我好点?”

    “以后还有的发挥。”

    叶玫转手握住范意:“我对你还不够好啊?”

    “你面里的虾我都是给你先煮熟了剥成虾仁,再和着面下。”

    范意扯旧账:“但你把我丢进古店的密室里,不发现真相就会死,让我独自求生。”

    “老是把我推上焦点位,讲线索。”

    字里行间写满了控诉,但语气上,叶玫听不出来任何指责。

    纯粹在跟他闹着玩。

    他浅浅一笑。

    这明明是才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事。

    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叶玫“嗯”了一下,低头认错:“那好吧,对不起呀橘子。”

    “我不该想你那么快地独立起来。”

    他想推范意一把。

    但是现在叶玫才发现,就算他不那么做,范意依旧能把事情完成得十分漂亮。

    不是叶玫把范意推上的焦点。

    当范意“Doll”里第一个找到遥控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整则怪谈的焦点了。

    第179章 White moon 22

    “至此。”

    路白月戴上面具, 语气似乎捎着甜丝丝的笑意,又像凛冬,这笑意里毫无感情。

    “演出将进入尾声, 演员要谢幕了。”

    *

    夏日的天黑得晚, 时间走向八点。烟火才有了停歇。

    有风吹过。

    【请所有演员, 以自己的身份卡为基础,相互协助, 完成终场演出。】

    【终场演出目前进度2/4。】

    白粥站在高楼之上,掐着耳边的麦。

    死亡的预言从他眼中显现,抹去生命的同时,又听着路白月从耳麦中传给他的, 一句一句的低语。

    “这里,有一片荒芜的土壤。”

    “只有野草迎风生长,枯黄又干瘦。”

    “它们被罪恶、鲜血浇灌, 逐渐在风中扭曲,漫漫铺过原野。”

    “迷途的旅者行走了很久,踩过这片土地, 踩紧了土壤, 踩碎了野草。”

    旅人。

    林寄雪坐在石狮子像上, 手里拿着一叠档案。

    这是下午的时候,他从医院里找来的线索。这原本该是一份空白的档案,在林寄雪的眼前浮现出清晰的文字。

    上边有照片, 划过一张张他有印象的、没印象的人脸。

    在他仅存的记忆里,这些大多是在怪谈中离奇死亡的人, 被通灵者论坛疑惑讨论过。

    林寄雪百无聊赖地往后翻,眼睛在看档案,边看边走神, 脑子里有小人吵架。

    直至他翻到最后。

    林寄雪看着上边的文字,罕见地将东西记到了脑子里,手指微停。

    他在受害人的照片一栏,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养母——徐舟。

    姓名也对得上。

    徐舟是在一个风雨夜离开的。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林城也挥着手,像过去一样,抱抱妻子,与妻子说着再见。

    那时,林寄雪还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临走前,她很温柔地揉了揉林寄雪的脑袋,要他以后听话。

    转头就消失不见。

    林寄雪小时候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不听话,妈妈才会离开。

    后来长大了,他倒不再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是依然不得其解。

    他很听话,有时候又不那么听话。

    尤其是犯病的时候。

    林寄雪按着纸页。

    他现在能控制得这么好,能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少不了林城的功劳。

    “交易对象:‘演员’与夏雨澄。”

    “交易记录:替李夫人掩盖家族患有隐性精神疾病的事实。”

    让秘密埋进土里。

    她没有怀过侥幸,林寄雪从出生起,就不被母亲期待。

    很久以前,林父与林母点着一盏台灯,两人坐在客厅的两边。

    在夜里,他们看着桌上双份的亲子鉴定报告,相对无言。

    徐舟问:“小雪睡下了?”

    林城点头:“哄睡了。”

    他们相信对方,婚前也各自做过检查,没人有遗传病史。

    现在报告出来,查出林寄雪与他们二人均无血缘关系,只说明了一种可能。

    他们抱错了。

    “我去找一找吧,”徐舟说,“和我们家抱错那户应该也不知情……”

    “先去医院那边问问。”

    林城:“我们一起去吧,小雪出生那家医院在A市,有点远。”

    徐舟摇头:“来回路费挺贵的,你工作又忙,万一白跑一趟,有些浪费。”

    “我到那边问问,有消息了,你再过来。”

    “这两天我休息,正好有空。”

    这一去,不得善终。

    那个夜晚之后,徐舟再没有回来。

    装资料的档案袋上被贴上标签。

    林寄雪用冰凉的手指摸过标签的边缘,勉强辨认清了四个字。

    “死者名单”。

    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李家故意的。

    李夫人并不爱她的孩子,养谁都是养,只要不触碰她的利益,谁都可以。

    徐舟问到李家头上时,李夫人选择了灭口。

    而李颂,阴差阳错,不知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养大自己的人暗害。

    他还在尽心尽责地替李家做事。

    最后在Cold Cemetery里死去,如风拂过,毫无痕迹。

    徐舟被发现,林城肯定也会被列为目标。

    “演员”向来斩草除根,路白月全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却不知徐舟做了什么,让他们迟迟未被发现,逃过一劫。

    他应该混乱。

    林寄雪想,在林城被那些破门而入的“官方人员”拿着莫须有的罪证带走时,他就合该发疯,咬下他们一口,咬得那些人鲜血淋漓。

    林寄雪深深吸气。

    他按住太阳穴,轻声自言自语:“别闹。”

    脑中争吵的小人依然喋喋不休。

    林寄雪抬眸,握住自己手里的刀刃,舔了舔唇。

    而另一边,风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送葬人吟唱着哀惋的悼亡曲,将腐烂的养料播撒在枯朽的尘土缝隙。”

    送葬人。

    小米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

    她带着光碟,从独栋里钻出来。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潜藏在人群之中。

    抬眼,烟火的绚烂明灭在眼底。

    “哒哒……”

    小米站住了。

    盛青禾把手背到身后,牵着不少气球,慢着步子,从小米身边飘飘地路过。

    小米扭头,看着盛青禾偷偷地把布置好的花环换成气球。

    女孩换得很光明正大。

    当着众人的面,她把锦簇的花团哐哐拆掉,将气球绑了上去。

    气球的底下还栓着绳。

    绳索在夜晚的微风中窸窣舞动,傀儡对此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路过。

    章庆就在旁边,目睹一切,忌惮地往舞台附近避了避。

    他看见过这些气球杀人的。

    细细的绳子捆住人的四肢,把人拖到池塘里生生扯断,随后绞下人的头颅,将脑袋装进气球内部,成为填充物。

    许书文就是这么死的,在今天上午。

    盛天原出事,舞台坍塌,白缟成为了盛天原的陪葬品,被染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池塘边喂鱼的章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盛天原被挖出的尸体,跌坐在一边的盛安桐,以及范意等人离去的背影。

    章庆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把盛安桐扶起来。

    他们之前吵过架,因怪谈的事。

    而舞台剩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不容乐观。

    果不其然,下一秒又塌了一节,正好扎进一个人的后脑。

    许书文抱着百合回来,正好撞上这幕。

    他被吓到,花盆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瓷片和泥土撒了一地。

    章庆想去拉他:“喂,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想握住章庆的手,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范意先前的威胁。

    在源于本能的恐惧驱使下,他突然一把拉住章庆,赶忙起身,抖着声音道:“章、章庆,其实我……”

    他说出了那天的真相。

    关于范意没有参与笔仙,反而是宅邸起火后的报警人的真相。

    “……”

    章庆其实猜到了。

    从范意露出真切又诧异的目光开始,章庆就心有怀疑。

    他替别人抱不平,那些人反而请他退让,这种心虚的表现……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范意是被人陷害的。

    可他是跟风者,他不能承认。

    忽然,一声被掩埋在烟花里的,无人在意的惨叫从章庆身后传来,叫他回神。

    他猛然转头。

    看见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叫唤出声,摔在地上,腿上被缠了一条细细的绳索——他踩到了一段被藏在花丛里的气球绳。

    他似是想要求救,看见章庆注意到自己的困境,眼里燃起微微的火花。

    然后,人头落地。

    章庆捂住嘴,一阵恐惧化作冰凉的恶感,涌上咽喉,差点踉跄着后退。

    好在他站稳了,没敢继续动作。

    不然,他身后也有一段悄悄延伸到他脚底的气球绳,会被踩到。

    盛青禾的声音柔柔在旁边响起:“你们知道吗,这是会所的负责人。”

    “他们协助伪造了我在会所溺死的假证,让手底无辜的保安,替盛家顶了罪,受了过,毁了人的一辈子。”

    只要一个小小的决定。

    小米闭了闭眼,上前两步,与章庆擦肩而过。

    她切下了死者的小指,接着从身上取出一瓶浑浊褐红的液体,打开将手指泡了进去。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样的死人,不会被做成傀儡。”

    她的语气很平,毫无感情,在章庆面前,为死者棒读悼词。

    “希望您的魂灵堕入炼狱,受尽十八般之苦,永不安息。”

    “希望您的魂灵在痛苦中得到洗涤,直至麻木,迟钝,失去感知。”

    “祝您,灵魂不死不灭。”

    最后一簇烟火在夜空盛放,极美极灿烂。它映亮了整片天空,金色的光辉有如烈阳,悬于东方,泯于一刹。

    “巫祝采撷鲜花与露水,祈求风雨,愿这片曾经的沃土能生出翠绿而健康的新芽。”

    静没有参加终场演出。

    她坐在坟地里,坐在向日葵花田的秋千上,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

    风摇动秋千,将她推高,越推越高,几乎要荡到天上去。

    须臾,静在坟地里撑起红伞,见证男孩的第88次受刑。

    只是这回,他的手里没有了雪花玻璃球,换成了一小块没有吃干净的,脏兮兮的蜂蜜小蛋糕。

    静顿了顿。

    几秒后,她说:“生日快乐,路白月。”

    生日快乐。

    男孩听见了在苦海中浮沉的低语,一双一双手拉住他,要他下沉。

    “是谁将注定的苦难写进旁人的命数?”

    天煞孤星。

    会场里。

    盛安桐不敢在旁人眼前露面,何况他失去了双目,一路摸索到这里都艰难,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感知,却能忍着痛楚,独自坐在建筑的角落,完整清晰地听完录音。

    这是他父亲与舅舅的声音。

    真好。

    这该死的世界。

    他承认,自己有时是无理取闹了些,冷漠了些,爱装作成熟的模样,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决定。

    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多年的生活,是拿别人全家的惨死换来的。

    还有盛青禾的死。

    因为他要盛青禾帮他追一下气球。

    他之前忘记了。

    谢桐隐去了他脑海中关于诡物的记忆。不久之前,小米的诅咒刺进眼瞳,吃掉了谢桐留下的诅咒……他又想起来了。

    原来是算计。

    他家里活该被人报复。

    “怎么样?”

    他似乎听到路白月在他耳边呢喃。

    “要疯一些吗,要燃烧吗?”

    “这样的命数不是你的错,是你父母作了孽,报应到了你身上。”

    “我知道你爱他们,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去恨去讨厌。”

    “不如……陪我完成终场演出吧。”

    “让真正该死的人陪葬。”

    话音落下之后,世界寂静无声。

    暗潮在缄默,死亡的气息开始蜿蜒流淌,各怀心思的通灵者们齐聚于此,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月亮”。

    “可是观众却说,他看见雪花落进荒田,细细密密的像灰,肮脏的雪水融进土壤,冻死了才生的幼芽。”

    范意的手里捏着五子棋的黑子,在塑料棋盘上落下,堵住了白子的路。

    叶玫用指节抵着下巴,又落下一子。

    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作为观众,叶玫旁观半天,实在觉得无趣,于是特地从屋里找出了一盒围棋,要范意陪他消遣。

    正好,终场开始之前,范意也不想再继续干看。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悄悄换成傀儡。

    现在还是第一局,他们继续。

    棋盘黑的白的交错了大片,迟迟不能结束。

    黑子再次截住了白子要连成五子的最后一步。

    两人边下边聊天。

    “你不想赢吗?”叶玫往楼底瞅一眼,问范意,“一直在专注堵我,走哪堵哪。”

    使计也没用,会被范意看穿。

    “说不定呢,”范意也往楼底瞅一眼,回答道,“也许我堵着堵着,就赢了?”

    叶玫笑了:“真的假的啊?”

    “我俩这局还能结束吗?”

    范意继续堵,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楼底的某个人身上。

    “说不定呢?”

    他在一心二用。

    楼底的舞台边缘,谢桐心中正盘算着某个狠绝偏激的计划,听到烟火停歇,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与人群中往此处眺望的路白月遥遥对视。

    路白月摘掉面具。

    他开口,没发出声音:“好久不见。”

    “演员。”

    谢桐吸了口气。

    几年以前,他曾经试探过路白月,他的代号为什么要取作“极光”。

    路白月敷衍回答:“因为好听,好看。”

    是吗。

    太阳风碰撞磁场,在冰冷的极地折射出绚丽的光辉。

    “可惜我不是太阳,只能发出微弱渺小的挣扎,让我的声音传遍这怪谈的小小一隅。”

    但看到极光的人可以。

    他们会向旁人描述,那是多美丽盛大的光景。

    看似有很多种选择。

    实际只有一条道路可走。

    便是你死我活。

    第180章 White moon 23

    “开始了。”

    棋盘上, 范意落下他的最后一颗黑子,完完全全地构成了死局。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在阳台上划出“刺啦”的声响。

    棋局已死, 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叶玫干脆把棋子棋盘都收了, 晚范意一步起身,到栏杆边上。

    夏天的雕花栏杆还带有被烈阳暴晒过的余温。

    范意软绵绵地趴在上边,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谢幕,他的目光流过场地的布置、致命的气球、各列其位的人们与傀儡,以及……

    在人潮里遥遥对望的谢桐与路白月。

    “橘子,猜猜他们准备的惊喜, 究竟是什么?”

    叶玫似乎看明白了什么,很刻意地挨到范意身边,头发落到范意肩膀上, 将声音附在对方耳侧,温言软语。

    范意随口回答:“惊喜派对,带个引号。”

    “一般来说, 这种事情会先预热, 预热之后有表演, 还会准备食物,再设计各种各样的活动来热闹氛围。”

    “在场的人不缺策划,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的时候, 范意垂了垂眸,一把揪住叶玫的头发, 蜷在手指上玩。

    叶玫走不开了,无奈地挨在范意身边。

    烟花就是预热。

    可预热过后,四周就陷入彻底的沉寂。

    “说实话, 出乎我的意料,”范意说,“他们最开始的想法被静带偏,许多人在合作布置葬礼,而且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算舞台塌陷也没关系。”

    “不参与其中的人,也会慢慢因从众心理而受到影响。”

    “但他们赶在傍晚之前,就及时把先前的想法推翻,用心布置了场地。”

    向来最难做到的是否定自己,一切重来。

    如果他们到傍晚还在做葬礼的设计,那才是真的完了。

    范意开始给叶玫的一缕头发编麻花。

    他边弄边说:“……这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所以发现错误之后,必须要果断做出决定,但凡有一个人反对,都能形成两方不同的意见。”

    藏在鱼腹中的线索、坟地里的四座墓碑、医院的草稿纸、对当年故事有部分了解的知情者、盛天原与陈念被献祭后,于所有人耳边响起的提示……

    很好串联。

    这就是路白月的目的,他最终想要的结果。

    范意说:“所以,他们准备的惊喜是——在惊喜之夜设下陷阱,杀死谢桐和路白月。”

    完成终场演出。

    一触即发。

    时钟滴答走向8点。

    放空的烟花筒被踢翻,以此为信号,不知人群中谁人喊了一声“动手”,藏匿在花团锦簇下的灵异道具顷刻显露,统统对准了在广场站立着的一人一诡物。

    路白月抬起自己的胳膊,道具逸散的灵异值星星点点地洒在他身上。

    路白月看了会儿上边灼烧手背的温度,“咦”了一句:“仅此而已吗?没有别的手段了?”

    “这点动静,可杀不死我啊……”

    没有通灵者与他搭话。

    很快,路白月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落在他身上的灵异值,远没有对付谢桐的多。

    他好像只是顺带的。

    灵异道具“走投无路者的上吊绳”径直飞向谢桐,要往他的脖颈上勒,下了死手。

    谢桐甩出袖里的小刀,将其斩成一截一段。

    如坠落的毒蛇。

    摔在地上后,绳索依然在继续生长,向谢桐游动。

    谢桐往后避上一步,错开一团险些烧穿他脖颈的火。

    一群人逮着一个人追杀……

    路白月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愣住了。他以为自己作为诡物,才是被首先针对的对象。

    好好站在原地,任不同的灵异道具从他身边擦过。

    擦不出血来,只有微弱的,似在烧灼灵魂的疼痛。

    谢桐也发现了这点,咬牙开口道:“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棋子吗?”

    其他通灵者一言不发,只顾操控着沾了血的铁钉,往谢桐的双目里刺!

    这熟悉的一幕。

    范意轻声说:“不存在的人?”

    路白月还真会复刻。

    将祭品打成全场的焦点,包括他自己。

    但谢桐的背后空无一人。

    谢桐抿住唇,神色越来越冷。

    他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善茬,把早就藏好的道具捏在手里,衣袖又被从花瓣中喷向他的针雨刺中,割出不少破口。

    从进入广场的这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自己被围杀的心理准备。

    只是真正的情况还是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一些。

    舞台上,聚光灯移向谢桐,灼烧出滚烫的温度。

    谢桐抽出自己的白练。

    防护型灵异道具飞舞挡住天上密密麻麻的向他袭来的攻击。

    他无从反击。

    那些通灵者没有一个人肯接近谢桐,他们的阵型和局衔接完美,可以无缝进行远程攻击,不同的灵异道具相互搭配出更强大的效果……不是什么临时策划的草台班子。

    一种道具到了使用上限,就换另一种能够搭配的继续。

    白练很快破损,漏出坑坑洼洼的洞来,想必抵挡不了一段时间就要报废。

    谢桐抿住了唇,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指点这帮通灵者。

    要他们只攻击,不要听他讲话。

    作为第一次进入怪谈的新人,他们手里不可能有这么多灵异道具。资深通灵者也弄不来这么多,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连喘息的机会都给不到他。

    “……”

    “好吧,既然这样。”

    路白月踩着烟花炸开后掉落的圆形纸片,落地很轻,却还是沙沙地吵。

    避开各类道具的攻击,他走到谢桐的面前。

    “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诡物的力量在一瞬间生长,浓烈的污染翻滚袭卷,快速贴近代号“演员”的通灵者!

    所有的溢开的灵异值落在路白月身上,皆被他身上浓烈的污染消融——这才是真正的诡物“生日快乐”,是路白月从未在通灵者面前展现出来的真正力量。

    谢桐先前就怀疑过,路白月藏了实力。

    毕竟,分明这里是极其危险的A级怪谈。

    经历下来,他却觉得此处比B级怪谈还要自由,要风平浪静。

    而此刻,路白月朝着谢桐,张开了手。

    他浅浅地笑道:“我也在雪上再加一把霜吧?”

    谢桐倏然扩开瞳孔。

    他及时又迅速地收回自己铺出去的白练,全数挡在自己面前,路白月污染浑浊又强烈,直接将白练侵蚀,染成浓黑后反向操控着,袭向谢桐!

    与其他通灵者拼尽全力的攻击一起。

    谢桐退到舞台之上,黑练命中他的肩胛,流出鲜血,上吊绳攀爬上脖颈,窸窣伸长,要死死把他缠住。

    路白月停住了,没有继续动手。

    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谢桐挣扎。

    “你……”

    谢桐哑着嗓子,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挤出,用手去扯上吊绳的边缘,另一只手挥出无数附着剧毒的粉末,从路白月身边穿过,迎风泼洒到几个离得最近的通灵者脸上!

    下一瞬,谢桐就察觉不对。

    别的通灵者都避得很远,不敢妄动,怎么这些人敢轻易地上前送死?

    傀儡破败的皮囊腐烂,哗啦哗啦地倒了一片,露出里头干枯的稻草人来。

    傀儡。

    谢桐喉中一噎,猛地斩下上吊绳,灵异道具喷涌出火焰,将其焚毁殆尽。

    他的神色已然冷到了极点。

    攻击仍不停歇。

    路白月叹了口气。

    “终于……”

    他上前去,声音很低很低:“终于,我现在可以杀死你了。”

    这是怪谈最核心的规则,诡物受规则限制,不可越过规则杀人。

    【如您认出傀儡,请不要揭穿它们。它们只是在工作,就像稻草人那样。】

    这也是路白月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谢桐知道自己中计。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平静了。

    谢桐不再挣扎,任由头顶的聚光灯落下,落在他和路白月的身上。

    他说:“这里,有多少是你的傀儡?现在的情况是你设计的?灵异道具也是你的库存?”

    他想要再确认一遍。

    路白月的东西应该都被通灵者协会收走了才是。

    “不是我,”路白月说,“是他们自发想要杀死你。”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单单想杀的是你,没有一个人对我下手……可能这儿的不少人都和你有仇?”

    “演员,你今晚必死。”

    谢桐低下头:“我知道。”

    得知路白月是这则怪谈的核心时,他就知道,自己会是这么个结局。

    谢桐不想再继续废话下去了。他沉默地承受着致命的攻击,路白月的污染侵蚀而来,全身都疼。

    他撑着意识,就像撑着最后一口气那样,不要它涣散,等眼前变得模糊,谢桐再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还差一点。他想。

    他手里有一样道具。

    从他开始为通灵者协会做那些上不来台的腤臜事起,就把这件道具随时带在身边,预备使用。

    诡物图鉴004号,毁灭。

    能够替持有者吸收一定程度的灵异值或污染,到达极限后能爆发出恐怖的威力,摧枯拉朽,吞噬一切。

    它曾经毁灭过一则A级怪谈。

    这也是谢桐能想到的最好的,灭口的办法。

    哪怕他也一样死去。

    “演员,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忽然间,路白月冷冰冰的手抓住了谢桐的腕子。

    他单膝蹲在他的面前,阴冷的气息缠裹……像极了十七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无助迷茫的孩子。

    “你是个狠人,永远遵守交易,永远坚持自我。”

    路白月说:

    “你不会让这些证据出去,你来到这里,就怀有……与所有人互相毁灭的想法。”

    “但我不会让他们死的。”

    路白月将自身的污染凝缩到极致,环成一个小小的圈,将他和谢桐一起包裹。

    污染凝固成坚实的壁,挡下了外界的所有攻击,将灵异值全部吸收。

    他拼尽全力,应该能够抵住内部的巨大毁灭。

    路白月笑:“他们是我难得的证人啊。”

    谢桐往覆盖着他的污染圈上碰了一下,整只手立即被侵吞,失去温度,健康的肉色成为没有杂色的纯黑,流出粘稠难闻的“血液”。

    属于路白月的污染,正在源源不绝地往他的毁灭里钻。

    在催生毁灭的苏醒。

    谢桐的手软绵无力地垂在地上,这回是真的气笑了:“路白月,你用这污染救人?”

    “谁教你这么做诡物的?”

    路白月:“你管我呢?”

    “我说了,他们是我唯一的证人。”

    谢桐不再搭话。

    那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他抿住唇,咽下行将吐出的鲜血,在细细密密折磨着他的疼痛里,慢慢地想。

    在来到广场前,还布下了一层诅咒。

    那诅咒会让人失去与诡物有关的记忆,他曾对盛安桐用过,在他死后,就会生效。

    虽然不能保证这东西可以对所有人起效……尤其是黑巫女。

    但是对付那些新人,足够了。

    他只能赌,赌那些资深的通灵者(包括小米),不会故意地去和通灵者协会对抗。

    想到这里,谢桐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路白月的手穿透了谢桐的胸膛,从内里挖出心脏。

    污染一寸一寸打碎了对方的身体——就像对方曾在自己身上,用灼热的苦难,烙下洗不清的伤痕那样。

    毁灭生效。

    路白月的污染覆不住毁灭的力量,在眨眼间爆炸,余波与气浪将周边的树木掀翻,砸在地上,一片狼藉。

    原来树木是空心的。

    剧烈的爆炸响振聋发聩,泼天的污染化作黑雨淋漓洒落,落在地上、树干上,竟生出了漂亮的花。

    有不少人避之不及,摔倒,被掀飞撞到墙壁上,受了伤。

    等黑雨落完之后,林寄雪从石狮子像后边走出来。

    他戴着兜帽,漫步在广场里,踩着满场的花,碰碰江宸的肩膀:“剩的灵异道具,还我。”

    江宸:“用完了。”

    林寄雪懒得分辨真假,转头就走。

    他一个一个地问,肯给他的,就收回去,没了的,就不要了。当问到章庆身边时,小米正在旁边抹除一道险些大范围生效的诅咒。

    章庆不敢再得罪林寄雪,把剩下的小玩意通通塞回给他。

    林寄雪数了数,数量没少,又朝小米伸手。

    小米回头:“我没拿你东西。”

    林寄雪:“对哦,忘了。”

    小米的动作慢慢停下。

    她问:“你全部家当都发出去了?”

    林寄雪:“反正我平时也不用。”

    小米:“奢侈。”

    虽然随意毁掉血红蝴蝶的她没有资格这么说。

    林寄雪:“值得。”

    如此,也算给了徐舟和林城一个初步的交代。

    他要算账的对象还有李家,与通灵者协会。

    小米不置可否。

    她起身,拍拍刚刚被气浪掀到身上的尘土,凉声道:“送葬吧。”

    “……”

    她看向舞台中央。

    一颗晶莹剔透的、小小的、美丽的宝石,正在夜晚深空的“太阳”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