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试菜

    思绪及此,陆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老鸭汤好喝吗?”

    “也就还行吧。”

    初微说话间看陆峥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自打陆今安休假回来后,这些日子拘着陆峥拜访先生,改功课,偶尔出门做一些基础体能训练。

    所以她也就默认了如今孩子归陆今安来带,最近也就没怎么再管陆峥的事。

    陆峥这个年纪到了晚上难免会饿,但陆今安好像没吃宵夜的习惯,在这方面也肯定照顾不到陆峥。

    接下来的时间里,初微便换了口风:“昨晚厨房多做了些老鸭汤,给你父亲也只能送这个,下次给你做八宝鸡当夜宵好不好?”

    看着从初微背后飘过的陆今安,陆峥下意识找补:“其实老鸭汤也很好喝。”

    初微:……完成入宫谢恩的初微松了口气,她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却刚刚是个开始。

    不知道谁将那日六王府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且越传越广。

    不光京城中人,甚至直隶附近的州县以及江北一带,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学子们纷纷感叹陆夫人仁厚大德,写了文章和书信来赞颂她。

    虽然那些来信大都是学子们为抒发感情所写,通篇都是赞美褒扬之词,但陆今安还是都会在交给初微之前详细过滤一遍,唯恐有人夹带私货。

    这日一早,步锦时和云郢一起过来府上拜访。

    步锦时道是前几日家中有事,云郢陪着她回去了一趟,昨日抵达京城后听说初微也回来了,便一早过来府上请安。

    初微也听陆峥说过,两人虽为表兄妹,但感情极好,比好些人家亲生兄妹感情也不遑多让。如今云郢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步锦时小小年纪便聪慧懂事,又生得明艳大方,也不知道云家有没有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两个孩子亲上加亲的意思。

    几人说话之间,就见得全茂从前院书房拿了好些地方学子的信件过来,笑着对初微道:“昨日信件当中有几封措辞不合适的,大人都收起来了,余下的夫人有精神也可以一看,若是需要回信只管写了交予我便是。”

    步锦时回京途中也听说了近来关于初微的传闻,由衷觉得陆夫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其实提出一个利好政策或是为学子们做出什么贡献,书生们写文章赞颂是常事。

    但从前赞颂的对象往往都是男子,而如今却换了女子,就显得很有进步意义,对天下女子而言也是极好的事情。

    云郢则是对信件内容有些好奇:“哪些不合适?”

    全茂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大人自有他的考量。”

    那些明显越界的,相思露骨的,言辞激烈的……通通都拆出来了。

    云郢不知道陆大人心里的小九九,只觉得陆大人和夫人应该是感情很好。否则陆大人那样在朝中忙得连轴转的人,回家应该处理完公文倒头就睡,他却还能够专程抽出时间把海量的学子来信都过滤一遍,再交到夫人手上……

    果然只有精力充沛者才有爱人的能力。

    弘王府内,蔡嬷嬷对五王妃报道,三公子从前院出来,已经往正院来了,王妃可要见见?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到了府上,五王妃自然是要见的。

    尹三公子是来跟五皇子做情况汇报的,五王妃听说他将五皇子交代的几件事情都完成得不错,心中十分欣慰。

    尹三公子说完正事后,又同五王妃闲聊道,之前尹家资助了好些学生,如今都在尹家学堂念书,其中有几人近来很是活跃,还问他能不能帮着给陆夫人送几封信,而他听说五殿下和陆家近来关系不好,就统统给回绝了。

    六皇子府上设宴那日,五王妃也在场,即便过了多日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皇帝实在太过抬举林初微了。

    如果现在陆今安还和五皇子交好,她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可明明他两人都交恶了,皇帝还这般抬举陆家夫妻,简直是在打她和王爷的脸。

    况且那林初微出身小门小户,一身的小家子气不说,整个人都冒着傻气,这样一个平庸的女子竟然也会被举子们视若神女,还要写信表达景仰欣赏之情,让她着实心中愤懑不平。

    五王妃一巴掌拍在身前案几上,茶盏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都是哪里找来的糊涂蛋?这般人云亦云,不堪大用,想来不会有中榜那日,找个由头放出去便是。”

    见阿姊反应如此过激,尹三公子有些面露难色道:“其实父亲他们都觉得……陆大人如今得陛下重用,殿下又同他多年情谊,留在身边总是个帮手,殿下不如暂且服软,等日后……”

    尹三公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五王妃打断,而气头上的五王妃即便对着一母同胞亲弟弟,也丝毫不留情面。

    “你会跟家中书童服软吗?还是你见父亲向家中哪个管家随侍服过软?”

    尹三公子也没想到,二品大员在姐姐口中的地位和府上仆婢相当。

    那自己在姐姐姐夫眼中又究竟是什么角色?是不是也不过帮着做事的奴才而已?

    他也觉得近来越发有些看不透这对姐姐姐夫了。

    平常桌上做了老鸭汤也不见陆峥多喝,这孩子今天怎么对老鸭汤这么执着?

    “那好吧。”初微想了想道,“那下次给你做个八宝鸡,再拿老鸭汤和小青菜给你煨个银丝面。”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谭家兄弟很快便查到了初微的位置所在,陆今安得了消息就准备带人过去。

    陆峥却起身拦住了他:“父亲日后还要应付宫中太后和皇上,不如由我前去。”

    杨家那边一直没有要松口放人的迹象,这次过去定然是要用闯的了。

    如今他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年轻气盛因为孝道私闯民宅救母亲,总比朝廷官员扯头花说出去好听一些。

    陆今安显然不放心:“你先进去。”

    意思是他来押后。

    而后又吩咐全茂为陆峥准备了厚底的鹿皮靴子。

    陆峥本来有些不解其意,穿到脚上才发现这靴子厚实异常,遂意识到父亲这是想让他去踹门用的。

    陆今安从前是跟着皇子们上课的,读书骑射样样都没落下,踹个门自然也不在话下。

    而自己却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也不知到时能不能一脚踹开,如果不能一脚踹开,那一定会很尴尬……

    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骑射功夫也一样。

    季骁和琳琅也如约赶了过来,后面还跟了季家的两位叔父。

    程愈那边雇佣了不少府卫,其中不少都有实战的作战经验,是专业的兵士出身,从前一直随着程愈跟船出海,保驾护航。

    陆今安分析了一下,还是用镖局的人更好一些,合理合法,到时候在皇帝面前也好说理,便让陆峥带了镖师门去闯宅子。

    陆峥这十几年来唯一被要求做的事情便是读书,如果以此作为人生衡量标准,也的确做得还算不错。

    如今却突然被陆今安赋予了新的任务,作为总指挥带着镖师们闯门救人。虽然理论上知道要怎么做,但真正实操起来,还是会不自主的紧张,心怦怦直跳。

    这座宅子主要是给杨恽做法事和地方,虽然也是承恩公府的财产,但是并没有多少守卫,陆峥几乎毫不费力地带人闯了进来。

    外面吵嚷声渐大,隐约间还能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

    初微强撑着走到门前,用力拍打几下,发现外头的门锁依然还在,根本打不开。

    紧接着,房门就被大力踹开,下一秒,一身干练骑装的陆峥便走了进来。

    本来应该是感人至深的母子重逢场景,初微的注意力却被陆峥那一脚吸引,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关心道:“就这么踹门,脚疼不疼?”

    陆峥也没想到她第一句问出的事这话,有些讷讷道:“不疼,穿靴子了。”

    初微方才紧绷着神经,还能强撑着身子起来砸门,这会儿那股劲儿突然散掉,几乎站都有些站不住。

    好在一旁的陆今安快步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刚才看到陆峥是惊喜,现在被陆今安抱在怀中只觉得委屈,一出声便开始哽咽:“我大概发热了,很不舒服,你让大夫给我开一些不苦的汤药。”

    “好。”

    “是太后和承恩公夫人骗我过来,让我给杨恽跪经的,我没有答应。”

    “嗯。”

    坐进马车后,初微感觉头里昏沉得更加厉害,靠在她身上软绵绵的放了最后一句狠话。

    “等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这都是我刚得新书里的做法,只要这些做菜方法记载没有问题,就可以着手准备刊印了。”初微道,“不过这事不急,还要跟书坊掌柜那边商议,等你县试完了得闲之后,帮我给它写个序吧。”

    “你真的要找我来写,不找父亲?”陆峥询问。

    “你父亲那都老黄历了。”初微笑眯眯的,“等你县试得了头名后给书作序,肯定能卖得很好。”

    林初微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言谈当中却有一种无端的确信,好像在说等开春了天就暖和了一样,是很确定的事情。

    吃过这样一顿合口的午膳,又同她聊天过后,陆峥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如今这场考试已经不光给父亲争气和为自己前途这么简单,为了给林初微这本新书写一篇令人信服的序言,也要好好准备县试了。

    第 32 章   言传身教

    这日一早,初微便带着《食欢记》来到书肆。

    原本说好今日商议书册刊印之事,不光无忧书坊的孟掌柜人已经过来,就连李修然也提早到了。

    初微便将自己意见告知了孟掌柜,愿意支持此书的刊印及发行。

    她原本有意向购买该书版权,又怕不能分利之后,孟掌柜在刊印过程当中不够上心,所以让渡了一成分成,且不用孟掌柜真金白银的出钱,只用劳务费来抵就好,相当于不花钱就能得一分利润,对方自然没有理由不同意。

    次日一早,陆今安找到皇帝,道是有人假借太后召见之名,掳走了自家妻子。据目击者透露,对方还打着杨家的旗号用着杨家的车驾,做得有模有样,怀疑是府中不安分的奴才背着承恩公夫妇做下了这些事情。

    皇帝也觉得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陆今安如今是自己最看好的户部尚书,也算得上是御前的人,夫人当初也是自己破格提拔的正二品诰命夫人,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不管杨家再是势大,上来就动他的人也该掂量掂量。

    杨家近几年在朝中也实在嚣张,如果只是因为一些党争和搂钱的事,他尚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胆大包天到连二品诰命夫人都敢掳走的话,那在这个京城中就真的没有王法可言了。

    皇帝也不含糊,闻言当即就命人把承恩公杨硕叫进宫中来谈话。

    承恩公府地理位置极佳,距离皇宫路程也近,杨硕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宣政殿中,听完皇帝的话却一脸疑惑:“陆大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陆今安道:“那日来人自称是太后宫中之人,可府上门房却看到来人所用得是承恩公府的车轿,家中夫人如今已是一整日未曾回到家中,一番查找仍无踪迹,有事关承恩公府,才来请陛下圣断。”

    杨硕皮笑肉不笑道:“这蹊跷之事我可从未听说,许府上下人花了眼看错了车子也未可知。这事陆大人遣人来府上一问便知,何苦要闹到这宣政殿中,扰了陛下清净?”

    陆今安能看得出,杨硕此番行径不死伪装,大抵是真的不知情。

    他本来也只是想依着陆峥建议“打草惊蛇”一下,没想要真的问出什么来,便再没有发起正面攻击,只是侧面提醒道,“府上能调用车子的,自然不只承恩公一人。在下找人心切,若有误会,承恩公也莫要往心里去。”

    杨硕一听这话,再想起夫人这几日的反常举动,当场呆住,半晌后才道:“临近年关,家中往来亲眷众多,保不定就有人动了旁的心思……待微臣回去查一番,有了结果再来禀告陛下。”

    承恩公表情变化实在太过明显,皇帝也是看到两人这一番对峙后也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承恩公也很明显没有方才表现得那样无辜。

    陆今安回府之时,发现陆峥已经在书房等他。

    “怎么没去上课?”收到皇帝赏赐后,第二日照例要入宫谢恩。

    一般外命妇就是入宫谢恩就是走个形式,皇帝对她们并不熟悉也不会接见,到时只管去贵妃宫中走一圈表一表忠心即可。

    陆今安已替她提前打听过了,皇帝一早就安排将所有事情推到了下午,把上午时间空了出来,应该是要见什么人,大概率不会接见她,所以她尽可以放心的选这个时间入宫谢恩。

    果然,初微来到宣政殿请人通传不久后,就有个年轻的小太监走了出来,说陛下正有公务要忙,不方便说话,夫人的心意陛下都知道了,这会儿暂且回去便是。

    初微便依着规矩在殿外行了大礼,而后起身去贵妃宫中说话。

    结果她刚刚离开没多久,就远远见得赵兴亲自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须道人过来,且就衣着而言不像是本土的道士。

    初微迅速在心中盘算起来。

    皇帝一早把人统统支开,就为了见这么个人,说明这位道长身份相当的不一般。

    皇帝信道,这些年一直将几位道长奉为座上宾,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她曾在宫宴上见过这几位道长,而其中并无此人。

    也不知皇帝又在打什么主意。

    贵妃身边的姑姑见了初微依然客气,道是娘娘正在见客,这会儿没空同夫人说话,夫人不妨先回府去,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初微也没想到今日进宫竟然这么顺利,皇帝贵妃两个人都不用见,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中想想,不好喜形于色,便也只是点头说好。

    李姑姑大概也是怕她多心,又跟着低声说了一句,“敏妃娘娘在呢。”

    陆今安和五皇子已经闹僵了,敏妃是五皇子的生母,皇帝的嫔妃,若是同初微正面遇上保不准会给她难堪,李姑姑这话也算是善意的提醒了。

    初微冲她微笑颔首道:“既然娘娘这会儿有事,我便先回去了,等娘娘改日得闲了再来宫中请安。”

    “方才已经去过学堂,跟先生告假了。”陆峥道。

    三年一度的乡试已然临近,即便都过了小年,先生们也不肯松懈,要开课到除夕前一日才肯放假。

    这个节骨眼上,他一连请了三日的假,岑夫子有些意外,还道若是旁人这会儿告假三日,定要家中长辈写了手书送来才是,念他学习成绩一向优异,很少请假,这会儿直接批了假条,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

    “黄添那边起码要等晚上才会有消息,既然你在学堂不能静心,不如就先回房温书去。”

    “我能就在这边外间温书吗?不会打扰父亲公务。”

    陆今安心道,初微失踪了一天一夜,他心急如焚,彻夜未眠,公文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哪里还要处理什么公务。

    正因如此,他推己及人,也能理解陆峥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的心情。

    “你在这里温书便是。”更何况还有三万两银子的坑没填上,那陆家再有钱,陆今安修养再好,也架不住这般敲诈。

    孙氏从前在初微这里没少吃亏,觉得三万两买断这段关系再是值得不过,没什么心思同初微夫妇再行来往。

    林绉冷哼一声,道:“孝道大过天,她便是得了诰命有了能耐,还能越过我去不成?再说了,你膝下的哥儿要念书,老二家的闺女要嫁人,少不得要他们帮衬。”

    如今这是家里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一门亲事,如今已有传言说他们感情不和,依着初微的火爆脾气,指不定哪天就被陆家休弃,如今能用一时是一时,没准还能跟陆今安再谈一谈条件。

    “此事宜早不宜晚,有些事情还是早作打算才是。”

    孙氏当初刚刚嫁进林家之时,总被人拿来跟原配姜氏对比,却又处处比不过,不免心中不甘,将对姜氏的恨意和不满都转移到了她膝下的独女初微身上,处处针对于她。

    后来初微嫁人了,嫁得还是当朝三品,御前红人,孙氏一想起来便心里头酸得紧,时时让家里人打听京中陆家情形,听说两人夫妻不睦处境也艰难,这才稍稍缓解一些。

    孙氏最怕的就是林绉念着从前夫妻情分,良心发现对前头姑娘好,再把姜氏的嫁妆和私产还回去,听他说这般作为只是为了自家儿子打算,登时笑了起来,道,“这敢情好,都说这家里大事还是要靠着老爷,果然不错的。”

    折腾半宿过后,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的初微神情恍惚的起床,用过早膳之后便准备出发去往林家。

    回门只是个由头,重点还是要债,初微便挑了个舒适度高的蜜合色家常衣裳,一会儿吵架起来若是有些大幅度动作也能应对,陆今安却换了一套大红色缕金密织牡丹纹裙装给她。

    初微蹙眉道:“这样穿是不是太高调了?会不会被那边敲诈?”

    陆今安默默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你是去做什么的?”

    初微想了一下,是去要钱的。

    这年头欠债的是大爷,她一直觉得装穷能要出钱来,但陆今安明显更打算走不讲理的豪横路线。

    陆今安如今是户部官员,于要债一事上是行家里手,初微当即便选择采用专业人士意见,梳洗一番换了新衣服后同陆今安一同乘车去往林家。

    此次出行行程不短,初微坐车闲着也是闲着,便在心中盘算起了此事:“那我们也不能一上来就直接找他们要钱吧,总要做一些铺垫。”

    “嗯。”

    陆今安表示同意。

    “那什么铺垫会比较好?”

    “这个看你。”

    初微点头。

    也是。

    这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翁婿关系,但这些年从未见过面也没什么来往,所以陆今安对林绉其人可谓是完全不了解。

    初微想起原身上花轿之前,曾经和父亲大吵一番,原因就是没有拿到母亲的嫁妆和遗物而心中怨愤。

    而这次她回来之后,除了要钱之外的首要任务便是帮着原身达成这个心愿。

    “那就从旧账开始入手一起清算。”

    从前在陈家小住时,亲戚朋友来家总会说这些话,陈珲也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同她说起,有意向跟他家结亲的世家贵女多得是,有好些家世条件都比她陆琳琅要好,若不是母亲看她性子不错,老夫人又看好这么亲事,没准他早就选旁人了。

    当初陈珲说这话时,陆琳琅还觉得有些感激,他放着家世才情比自己好的女子不选,而选择了自己,大概也是为了这么些年的情谊。

    可二哥今天的反应却和陈珲截然相反。

    她这些日子总听府里人说,二哥不喜二嫂,二嫂嫁人后的日子一直很不好过。

    可即便如此,二哥都会在听到这些话时维护于她。

    若她当真嫁进了陈家,以后的日子,只怕比二嫂嫂还艰难了。

    第 33 章   牵手

    府上接待上元节来宾整整忙了一日,等初微送走宾客回到自己院子时已是申时过半。

    初微今早起得晚,昨晚睡得迟,此时已然困得不行,便散了钗环抓紧时间歇了一觉。

    等她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擦黑,初微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对着过来打帐子的素月问道:“宁寿堂那边有没有消息?晚膳是各院自己用还是过去陪老夫人一起?”

    “老夫人那边没遣人来说什么,听说是累了一日已经歇下了。”素月道,“不过方才前院的人来了一趟,说是邀您出门看灯,再去客来轩用膳。”

    明明今日朝中一整天都很平静,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但陆今安就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他提前两个时辰下衙回府,发现周嬷嬷一早就在书房等着他。

    “太后宫中来人,将夫人带去了仁寿宫中,至今未归,二爷在衙门可有听说?”

    “太后宫中来人?”

    “是。”周嬷嬷应道,“夫人说那人是崔澹,仁寿宫中管事,想来也不会有差。”

    陆今安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巳时二刻。”

    从陆府入宫,路程也不过半个时辰,算算时间,初微已经将近三个时辰没有回来,的确蹊跷。

    虽然天色尚早,宫门尚未下钥,但陆今安入宫也只能在宣政殿、弘文阁和皇子所打转,后宫却是很难伸手进去的。

    从前若是遇上这些事情,找五皇子和敏妃居中调停会方便得多,如今断了这条路,只能从别处再想办法。

    他先叫来陆简和谭家兄弟吩咐一番,而后让全茂备车,去文远侯府。

    陆清沅看陆今安在这个时辰只身前来,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就你一个人?弟妹没有过来?”初微是个极少内耗的人,此时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要围着她转,即便是至亲之人的爱也会有条件这一层后,就不再继续伤怀,而是带着步锦时一起去看前几日种下的浆果。

    陆今安则是过来了前院书房。“杨太后出身名门,又颇得圣眷,从前先帝在位时在宫中便是一枝独秀,圣上即位后也对她极为尊崇,倒比从前先帝在时更是风光了几分。”

    “我听婆母说过,这杨太后是这宫中难得的清醒之人,即便坐到了今日位置,依然十分谨慎,从未介入过皇子争端,也不似其他太妃嫔妃那般几头下注,对每个皇子都十分慈爱。”

    “坐到太后这个位置上,宫中再没什么能让她挂心忧心,只是她能有今日离不开杨家的托举,对于家中的人和事据说最是上心,这大概也是京中无人敢去招惹承恩公府的原因。”

    自打五王妃离开后,初微就一直在思考太后召见这件事情。

    宫中的云霞姑姑、宫外的承恩公夫人都对她抱有着不小的敌意,而这两人又是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

    初微觉得太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太后下了口谕召见,初微不能不去,除此之外,她内心也一直很想知道太后和杨家对此事的态度,不光是太后想要见见她,她也有意向要见见这位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

    按理说被太后召见入宫这事是应该和陆今安商议的,只是他此番巡查时间地点不定,送信可谓是十分不便,即便送信之人顺利找到了他,怕是也未必能在敏妃生辰前拿到回复。

    但就这么直接毫无防备的进宫面见太后,初微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踏实,她一个人陷进去倒也不打紧,就怕影响到陆今安陆峥和其他的家里人。

    而从陆清沅的话语中可以得知,太后是一个非常谨慎且在意自己地位和娘家荣华的人,大抵是不会在仁寿宫中让自己出事的,这次受召入宫去见她一面想来也不妨事。

    第二日一早,初微便跟着五王妃过来宫中给敏妃拜寿。

    敏妃看她今日一脸不在状态的样子,心道果然是小地方来的小吏之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受了太后召见入宫拜见就这么局促。

    初微已将书房做了一番布置,很是符合他的审美和习惯,但也有几处地方需要稍稍改动,陆简得了他的吩咐后,便带着人开始收拾书房。

    陆今安则在初微安置在葡萄架下藤椅上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来看。

    他刚翻了没几页书册,就见得陆峥找了过来。

    “父亲可知母亲今日清晨去了哪里?我看她下车之时似乎是哭过了。”

    最近家中事情不少,他也总让陆峥帮忙照顾初微,却一直没来得及跟陆峥深谈。

    陆今安招了招手,示意陆峥在旁边藤椅上坐下来,从七年前的事件开始,说了这些日事情的大致经过。

    陆峥听初微失了母亲,被父亲和舅家背刺,后有太后威胁,五皇子逼迫和离……只觉得心疼。

    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就是担心。

    只是现在他没能科考入朝,帮不到父亲什么,也没什么能力保护她。

    如今京中形式尚不明朗,早一年考上就能多一分助力。

    陆峥暗下决心,秋闱之前一定要更加刻苦努力些,早些入朝替父亲分担一些压力,也能更好的护住初微。

    只是这些决心藏在心底激励行动便好,无需向什么人表态。

    久久的沉默后,陆峥轻叹出声:“我想去给姜家外祖母上一柱香,不知可否方便?”

    “也好。”陆今安应道,“明日让陆简带你前去。”

    陆清沅看他脸色很是不好,又想起之前的和离风波,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两人之间又出什么问题了么?

    “今日正是为了微微的事情而来。”陆今安道,“怕又要麻烦府上伯母一趟。”

    不是婚姻破裂就好,陆清沅松口气:“成,我带你过去。”

    陆清沅一路带着他去往正院,魏夫人正在房中看新年礼单,一见到他姐弟到来便笑着招呼陆今安入座,又问他平日里吃得惯什么茶叶,红茶还是白茶?她好让丫鬟准备。

    陆清沅方才路上简单同二弟聊了几句,知道事态紧急,忙出声道:“母亲不用忙了,二弟今日过来有事相求。”

    魏夫人看他姐弟二人神色凝重,不解道:“出了什么事?”

    陆清沅道:“弟妹今日一早被太后宣召入宫,过了三个时辰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假传懿旨,请走了弟妹。如今两国开战在即,京中也不太平,二弟十分忧心,只是苦于宫中没有人脉,还得劳烦母亲进宫一趟。”

    毕竟婆母是贵妃的表姐,好歹能入宫探一探情况。

    魏夫人和贵妃关系一向不错,也知道贵妃顺着皇上心意,本心里是愿意同陆家结交的,大概率这个忙也会帮,便当即起身道:“你们且坐着等会儿,稍安勿躁,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贵妃宫中问问情况。”

    说罢,便更衣出门,留了他二人在此等候。

    陆清沅对于此事并不乐观:“贵妃和太后并非一路,母亲此行入宫也未必能打探到什么。”

    陆今安道,“我已让谭家兄弟和陆简去往禁卫司和宫中打探,想来一会儿便会有消息了。”

    陆清沅心中一叹,这个弟弟做事一向周全,可看他如此慎重严肃对待这件事,便知道他和承恩公府的关系不似外界呈现出的那样简单,甚至可能会更差,心也不由地又悬了起来。

    还不待侯夫人归来,陆简就先回来报道,他此行还算顺利找到了在宣政殿供职的肖太监,对方说太后今日好端端的在仁寿宫中,晚上还和皇上一起用了膳,应该没有召见哪位夫人。

    毕竟就宫里规矩而言,外命妇陪皇帝用膳的情况极少出现。

    紧接着谭家兄弟那边也有了消息,道是已经想法子找今日当值几个宫门守卫都问过了,没有一人曾见得陆家夫人入宫。

    又过了半个时辰功夫,魏夫人神色匆匆地回到府里,说是宫中一切风平浪静,仁寿宫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陆今安神色一凛。

    结合三方消息可以确定,初微不在宫中,但的确是被仁寿宫的人给请走的,那他们……究竟会把她带去了哪里?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少不得要找季骁和季家帮着找人。

    陆今安谢过侯夫人,起身告辞。

    魏夫人也知他们夫妻感情好,怕他心急,出声安慰道:“宫中极少留人过夜,这会儿都已是黄昏,没准二夫人一早便出宫了。这会儿去外头街上转转,亦或是去了好友家中做客,说笑起来忘了时辰也是有的。”

    陆今安倒是不曾有此设想。

    如果她是去别了的地方,回来路上顺便巡店逛街都有可能,但是今天对上的是太后宫中之人,她知道自己会担心,所以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报备。

    不管怎么说,侯夫人都是一片好意,陆今安也就没再多言:“今日之事劳烦伯母了,如今天色已晚,就不在这里叨扰了,侄儿先行告辞。”

    陆清沅快步跟出来送他出门:“若弟妹有了消息,一定让人来跟我说一声。祖母若是听了什么风声问起来……你慢慢说,别吓着她。”

    陆今安回到府中已是戌时过半,来到书房后第一时间便吩咐全茂将黄添找来。

    “夫人今日被太后宫中之人带走,宫中却不见人,你让人传话给碧梧,去探一探此事可与杨家有关。”

    “这事不难,只是碧梧刚刚取得了承恩公信任,只要有了来往就会有暴露的危险,大人确定要现在动这步棋?”

    “嗯,确定。”

    “好,那我这就去办。”

    “嗯。”初微道,“我怕有什么突发事情,你走了不好联系。”

    毕竟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让老夫人退步的人,也只有陆今安了。

    陆今安顺手拿过一张诗笺,写了地址给她。

    初微记得陆今安平日所用行书居多,行云流水怪好看的,今天写地址时却换了馆阁体的楷书,虽然也是一样的苍劲好看,但实在并不多见。

    他特意换了字体来写地址,是担心她看不懂么?

    初微有些不明所以。

    “你到时写了信只管拿给杨胜便是,他知道怎么送信出去。”陆今安道,“只不过淮安那边事情有些棘手,地方盯得又紧,我未必都能回信。”

    “好,我知道了。”初微想着没准陆琳琅的事情还需他来出力,便多关心了一句,“你路上也当心些。”

    第 34 章   交锋

    陆今安离开之后,这个年也算过完了,初微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日清晨,郝掌柜派了伙计来报,白晨今日便要去悦然楼宣讲,自己专程在二楼定了座位,问初微可要过去看看。

    初微看上元节之前陆琳琅气色好了许多,这两日反而有些不好,便起了带她出门散心的念头,邀请她一起出门听个讲座。

    青缨华盖齐头四驾马车停在一处西山院落外,侍女躬身打开帘子,将身着银线滚边绣百子刻丝缎袍老夫人扶下车来。

    “承恩公夫人已在堂中候着了,太后慢些,留神脚下。”

    杨太后一路向里行至内堂,见只有长嫂承恩公夫人在这里,不禁皱眉道:“陆夫人呢?还没请来?”

    云雀回禀道:“崔公公已去了半个时辰,想来也快了。”

    杨夫人也道:“纵使这陆夫人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太后宣召,也不敢不来,娘娘只管等着便是。”

    杨太后冷哼一声,扶着云雀的手坐下来。皇子府正门外,眼看着弘王府的车子停下之后,六皇子快行两步走下台阶,亲自上前迎道:“五哥怎么这会儿来了?”

    五皇子道:“去宫中给母妃请安,正巧碰到父皇过去长宁宫中用膳,我便退了出来。想起明日开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

    六皇子笑道:“一切都是依着五哥吩咐准备,若再有什么不懂,我再去找五哥请教便是,何须您亲自跑一趟?这两日天气凉了些,五哥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先去里头喝杯热茶是正经。”

    五皇子随着六皇子一同走进来,看里面在紧锣密鼓筹备,桌椅戏台已一一备全,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由衷夸了六皇子几句。

    六皇子跟着谦虚了几句,又对五皇子问道:“五哥为何不自己来办?都是您和五嫂跑前跑后费心安排,最后却让我担了名声,弟弟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五皇子却摆手道,“咱们兄弟不分彼此,六弟无需多言。”初微原本以为法事这东西都大差不差,斯人已逝,最主要的还是给活人一个心灵慰藉的作用。

    哪知陆今安让人做的这场法事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在这里弄什么祭祀大典,而且即便她从头到尾都跟了下来,还是几乎没怎么看懂,只在站在台前时听得近处一个黑衣法师念叨了几句类似于“冤孽全消,以慰亡魂”的话,这还是初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差不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升级版。

    可能人就是经不起念叨,法事刚做完不久,初微回禅房更衣之时,便迎面遇见了当事人的母亲承恩公夫人。

    初微从前只远远在宫宴上见过她一次,只是当时两人离得极远,又都对彼此没什么兴趣,所以并未在意。

    杨夫人大概也是过来护国寺进香的,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初微注意到她很明显震惊了一下。

    杨夫人恍惚之间感觉看到了当年在宅院里葬身火海的女子,一时腿软到差点有些站不住,等到初微离开后,才用颤抖的手指着初微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好像说是陆家夫人,今日过来寺里做法事的。”

    “哪个陆夫人?”

    “户部左侍郎陆大人的夫人。”

    杨夫人记得从前曾听太后说过,永嘉公主最是看好陆今安,有意招为驸马,只可惜陆大人已有婚约在身,最终与驸马之位失之交臂。

    “听说是长辈们定的老家的姑娘。”杨夫人接着问道,“陆夫人可是青州人士?”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依稀听人说过,陆夫人祖籍福建。”

    杨夫人越听越是觉得事情不对,香也不进了,先回家让人去查陆夫人的来历。

    事情很快就有了反馈,那陆夫人是泉州人士,母亲姓姜,父亲是当地的八品教谕,正巧都对上了。

    杨夫人经历过一整晚的辗转反侧后,入宫去找太后。

    杨太后也知道这位长嫂自打杨恽早逝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如今又看她一脸惊恐之色的走上殿来,五六十岁的人了行事还不比几个侄媳妇稳重,不由皱了皱眉头。

    杨夫人昨日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也不管太后冷脸,上前潦草行礼过后便对她道:“那日看到了户部陆侍郎的夫人,和姜氏女生得像极了,我也是回府之后让他们查过才知,原来这两人竟真的是母女,再不是我疑神疑鬼。”

    杨夫人说罢,又生怕太后不信似的转头抓着云霞问道:“姑姑可能见过那林氏吗?”

    当年是太后授意的承恩公府和英国公府联姻,听说杨恽抗拒这门亲事,自那时起就时时夜宿在外很少回府,心中十分关注,也让云霞去他春丰巷新置的宅子里看过两次,故而云霞也是之前少数见过姜氏女的人之一。

    云霞应道:“奴婢的确在宫道之上见过她一次,那陆夫人生得同她母亲的确相像,身上的狐媚功夫怕也是家传的。听说当初陆大人碍着家中长辈商定的婚约,不得已将她娶进门的,早些日子一直分居两地,感情不睦,如今竟在宫宴之上当着皇上和宗亲大臣的面承认了对她的情谊,这哪里又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做得到的?”

    “妾身也听说,当年因着林家和陆家的婚约,断送了陆大人几门极好的亲事,陆大人对她不假辞色倒也在理儿,如今有这些举动实属不该。”杨夫人道,“太后,这林氏断不能留,若是日后五皇子一朝得了陛下青眼,入主东宫……必当后患无穷。”

    太后也只是皇帝养母,并没有生养过孩子,将杨恽在宫中养了这么些年,早已当成是半个儿子看待,在他身上倾注的感情并不比承恩公夫妇更少,也一早便恨极了姜氏的所为。

    而如今的林氏依附于陆今安存在,陆今安又是五皇子的心腹。

    杨太后记得,自己回宫的第二日,五皇子曾专程过来仁寿宫中表忠心,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表达了如果她能够支持他到了那个位置,愿意孝顺祖母,厚待杨氏一族的意愿。

    杨太后当时并没有表态,如今看来,很该给老五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听说后日就是敏妃生辰?”

    “是。”

    “江西巡抚新进上的那两柄如意不错,给她添喜正好。敏妃如今年纪也到了,已是做了祖母的人,不比新入宫的年轻妃嫔总用些金啊玉的,你再取了内廷司前儿送来的那副翡翠头面给她添妆吧。”

    “是。”

    长宁宫内,敏妃收到太后命人专程送来的生辰贺礼,心中十分欢喜。

    她最开始听说太后回宫之后,其他几个皇子都没动作,五皇子第一个冲上去示好,还担心他太过冒进引来皇帝怪罪,如今看来,皇帝不光没怪罪,还频频赏赐嘉奖,而太后一向眼高于顶,对谁都淡淡的,从不轻易下注,如今也开始同他们母子亲近了起来。

    敏妃越发觉得儿子这一步棋走对了,有些事情就要敢为人先。

    云霞和敏妃闲聊过几句之后,才将自己今日真正的来意对着敏妃缓缓说明。

    “太后听闻陆大人近来行事稳妥,最得皇上欢心,有这样的能臣辅佐陛下左右也是国之幸事。说起来,陆大人娶亲也有两年的光景,太后一直在外礼佛,也没能见一见这位陆家夫人,不知娘娘生辰可有意相邀?”

    这就是要修通家之好了?敏妃越发高兴道:“既是太后娘娘吩咐,我请她一并过来便是。”

    之前买凶杀人一事被揭露后,五皇子同陆今安彻底闹掰,陆今安去往福建之后更是没了消息,书信也没有寄给他一封。

    五皇子跟许元等人商议着办了几件差事,办完之后皇帝没什么表态,虽然没有明面上的不满,但也没有之前那般夸赞。

    就在上月月底,他跟煊王叔喝酒叙话到很晚,王叔醉得有些厉害,回家下车吵着不要人扶,结果狠狠摔了一跤,腿骨都裂了几分。

    皇帝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十分震怒,当着几位长辈的面申斥了他,说他沉迷宴饮,耽于政务,失了皇子本分。

    刚刚被皇帝指责过的五皇子不敢嚣张,此时也只能借着旁人府上设宴交际,维持原本交好的人际关系。

    也是上次的刺杀事件后,五皇子才跟六皇子之间有了交集,几次喝酒谈心之后也渐渐熟悉起来,六皇子还在五皇子办差过程中出过几次主意,五皇子顿时觉得这个弟弟不错,听话顺从还好用,所以这次选在了他府上帮着设宴。

    看着六皇子恭敬的神情,五皇子越发觉得自己这步棋没走错,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失了五皇子支持的陆今安必当会被三皇子一系压得抬不起头,陆家夫妇也再不会对杨家有什么威胁。

    可陆今安不知怎的蛊惑了皇帝,短短几日间就成了皇帝心腹,她和五皇子尚未找到解法之时,皇帝又决意出兵梁国,重用三皇子,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情况越发不容乐观,和陆今安如今的春风得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眼见着再有几日就是除夕,文武百官和有品级的官眷都要进宫领宴,她想为难林氏有得是机会,原不必急于一时。

    然临近杨恽的冥诞,她近一个月来一直断断续续的梦到这孩子,道是自己一直得不到姜氏的谅解,在地下也是孤苦无依,不入轮回,求姑母救他。

    太后没有亲生孩子,在杨恽幼年时就将他养在身边。太后在这个侄儿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几乎是当亲生儿子一般培养,当年就连宫中几个皇子都未必及得上杨恽的待遇。

    杨恽年纪轻轻便走得这般突然,杨太后和杨夫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多年未曾释怀,如今每每见到杨恽在睡梦中哭诉,只觉越发揪心,便找来宝华殿法师询问解法。

    法师推算了几日得出结论,当年那姜姓女子也是枉死,怕是记恨上了杨家,先世子情根深种,被困其中,难以挣脱。那便趁先世子冥诞之际,让这女子至亲血脉代为原谅,再跪经七七四十九日,必能让先世子解困,早能登极乐。

    杨太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初微。

    “我们都觉得祖母是自家长辈,待我们小辈也素来宽厚,所以想要请她出面否了这门婚事。可她到底也是凡人,不是圣人,也会有私心。大姐姐她们的婚事都是一早定下的,你的婚事是她维系夫家和娘家关系当中最重要的一张牌,所以只要陈珲没闹出太大的动静,老夫人就不会同意退婚的事。”

    “我记得你说过,陈珲自命不凡,尤其在这桩婚事上有着超然的优越感,这是他的缺点,也是弱点。”初微笑了笑,“人性的弱点都是可以利用的。”

    “利用?”陆琳琅有些不懂。

    “我们可以想法子,让他主动提退婚,哪怕只是想要拿捏你说的气话,我们都能师出有名。”

    初微前世一直在公司公关部任职,最知道怎么不留话柄的把意思表达准确。

    “琳琅,你应该也有些日子没给陈珲去信了,今日就写一封送去吧。”初微铺开宣纸,将饱蘸浓墨的细管羊毫交到她的手中,“我说着,你来写便是。”

    第 35 章   一起跑路

    “我这大概还是有些紧张。”陆琳琅苦笑,“这会儿下笔写字,手都是抖的。”

    “要不然就先打个草稿。”初微建议道,“待会儿再誊抄一遍,看起来会更规整些,也显得重视。”

    陆琳琅点头说好。

    前方兴城谈判情况并不乐观,皇帝需得在腊月之前快些做出决断。

    这日初微陪大姐姐施粥回来,就见得陆今安已然早早下班回家,且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初微心中一动:“成了?”

    “嗯。”陆今安给了她肯定答案。

    初微也舒了口气:“我生怕皇上不愿再听你说这些。”

    陆今安道:“诚恳些,总会听的。”

    初微默默翻译了一下,应该就是他低头了的意思。

    “今天应付他们累吗?要不要回房休息?”

    陆今安这会儿大概心情着实不错,他轻笑一声,道,“那倒没有,我只是劝说陛下,若能收回被梁国所占的青、允二城,必然名垂青史,余下的都是清一道长帮着周旋。”

    虽说清一是输出主力,但调子和说辞都是陆今安定下的。初微一早就发现,陆今安其实很会忽悠人,尤其是忽悠皇帝五皇子这些上位者。

    有时候两方闹僵,是因为一直退让的他,在某些时刻突然不愿低头,但清醒过来权衡利弊后,依然选择妥协。

    初微觉得,陆今安骨子里是清高的,只是如今的朝中环境容不下这样的文臣气节。

    如果朝堂之上坐得是个明君,陆今安大概会是那种直言进谏,对上什么人也绝不低头的性子。

    然而就当今皇上和几个皇子这性格……能坚持这样做的官员基本都杀绝了,陆今安有家人也有软肋,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干活,干到现在还没精神分裂了,也挺不容易的。

    初微原以为,皇帝决意出兵之后,接下来就是兵部和北境驻军开始忙活,这件事情在她这里就算告一段落。

    哪知皇帝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陆今安的话说得实在有道理,出兵梁国对自己和朝廷有极为有利的事情,有意褒奖一番。

    只是陆今安如今已官至二品,加封太子少保,也没什么好赏赐的,就给初微赐了贡缎十匹,蜀锦四匹,金银器若干,又给陆峥赐了两套文房四宝,以示安抚。

    这番举动对于太后和承恩公府一系而言,着实扎心。

    杨家支持五皇子,原就是主和派,利益损失还是其次,最让他们不安是陆今安颠倒黑白、左右圣心的能力。

    皇帝已经做了决定,杨家不好在朝中对着陆今安发难,显得是跟皇帝公开叫板,这口气在正主身上发泄不得,难免殃及旁人。

    比如初微。陆峥放学回府之后只看到了阔别多日的初微,却不见陆今安其人,不免有些奇怪道:“父亲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初微道,“方才一早便进宫面圣去了,这会儿大概还在衙门。”

    陆峥和裴越思想一直不在同一维度,今日却很难得的说了同一句话:“父亲当真不易。”

    陆今安不在,陆峥和初微聊天起来也就放松多了。陆峥这两日去往学堂上课之时,总觉得周遭同学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还有几个以前并不熟悉的勋贵之家子弟看到他便停了下来,远远冲他行注目礼,就连班上之前总跟别苗头的几个学生见了他也开始绕着走。

    还不待他去探究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率先注意到事情不对劲的李维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打听好了。

    “从前在青州学堂当中和你最是不对付的崔秉文父亲出事了,你可知晓?”

    “上次徐知让来信时曾经说过。”

    “是了。”李维道,“外面都在传,这崔大人出事都是因为崔秉文招惹了你,陆大人亲身上阵为你打抱不平,这才办了崔大人的案子,可是真的?”

    陆峥道:“自然不是。”

    那段时间父亲一直在京中忙碌,大概连崔秉文是他同学这事都未必知道,怎么可能还会专程为他办了崔大人的案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李维道,“反正他们听你母亲说,你父亲对你最是上心,家里一切都是以你为先。哪怕你在外受了一点委屈都会给你找场子回来。”

    再说以陆大人的手段,看不顺眼某个人让他倒霉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陆峥:……

    这种孩子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出门找场子这事林初微会干,至于陆今安的话……一般不危及身家性命,还是主张男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慎郡王世子林通对他三下两下请不到这事很是有些意见,大概那日在栾家见到初微后也有所表达,所以她才会说了这一通的话吓唬他。

    也难怪这段时间林通也不找他麻烦了。

    陆峥心中一叹。

    林初微明里暗里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而自己又似乎没什么能为她做的。

    眼看着马上又是她的生辰,可以在礼物上多费点心思,只是能送的东西父亲基本都送了,她如今什么都不缺,最近唯一感兴趣的是裴越的房子,但裴越好像最近住得挺欢的,没什么卖房的意向……他也只能再想想其他法子了。

    与此同时,学堂的钱院长走了进来,对着陆峥遥遥招手道:“你父亲来了学堂找你,人已到了东大门外,你且先放下功课出去见见。”

    看着陆峥听得这话迅速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去,钱院长拈着胡子笑眯眯的喊道:“跑慢些,你父亲只说是下衙路过学堂来看看你,不用着急。”

    几个附近的同学听了这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都说陆大人对他这个养子极为上心,看来果然不假,下衙回府途中竟然还来看他。

    虽然钱院长已经给了他父亲过来学堂理由,陆峥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过来陆家这些年里,父亲从没有在他上课之时专程过来学堂找他,这话大抵只是对着钱院长的托词,今日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事。

    陆家的车子果然已经停在了东大门外,陆峥登上车子,对来人规规矩矩的唤了声“父亲”。

    陆今安今日赶时间,并未再查问他功课相关之事,而是直接交待了来意:“皇上早朝时定了巡视京畿一事,即日出发,我这几日少不得要出门伴驾。你在家中看顾好你母亲,倘若她晚间戌时之后尚未回府,便找人去出城报我。”

    陆峥心头一凛:“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事。”陆今安道,“就是近些日子京里总不太平,太后又回了京中,我想着莫要让她在外撞上什么事情。”

    陆峥知道这几年京中一直都算不得太平,并非这几日才发生的事情,父亲突然提及这话,大抵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在里面,且多半跟太后有所关联。

    陆峥想了想,道:“她若执意要出门我也不好阻拦,可否要找些事情给她做做?”

    “云洲兄弟和程愈八月就要出海,云郢和表妹都留在京中,老国公年纪大了,难免照顾不到,你接他二人回府中小住一段时日罢。”

    那些想念相关的话语都在来往信件当中,且当着初微本人的面,陆峥也实在说不出口,便直接跳过开场寒暄,不再多言。

    闲聊了几件旅途趣事之后,陆峥便说起了京中曾经传闻过的福建学子事件。

    初微也没想到这件事还曾在京中发酵过,都说杨家手眼通天,倒也不虚,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想中发展,最后另有王家背后的势力出手打压,事情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初微便对陆峥详细讲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几乎有牵扯的几人无一例外,都有着上不得台面的目的和问题。

    听到这事又有杨家掺和其中,陆峥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初微倒是十分欣慰:“幸而你们没有胡乱站队,王大人和承恩公都不是什么善茬儿,都想着利用年轻学子搞出一些动静来,还是远着些好。”

    说话之间,陆今安走了进来,大概觉得当着陆峥的面,该给初微和林家留几分面子,用膳时只是寻常聊天,并没有再说林家之事。

    等用过晚膳,查验过陆峥功课后来后,陆今安才同初微交待今天和皇帝的谈话内容。

    “今日面圣之时,我便举荐你父亲去往崖州担任学正,陛下已经允准,等吏部发了任职文书岳父便能上任。”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就是解决了。

    初微听他说起此事还算顺利,也是微微松了口气:“既然皇上答应得如此痛快,想来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不太懂古代官场的规则,有没有举贤不避亲这一类的说法。

    “不会。”陆今安道,“崖州学正和知州不同,只能求稳,很难做出什么政绩,原本吏部就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如此一来……倒也算为君分忧了。”

    初微:……

    也没想到她这便宜父亲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不过陆大人在这方面一向很有本事,单倍投入多项收益的事情这些年也没少干。

    林绉的事情得以顺利解决,接下来要解决便是贡院那边的问题。

    陆今安今日回衙门后也做了一番功课,统一水源配备和设施重建的事大概要由国子监出面,也许还要工部协同办理。

    而工部近几年都由三皇子把持,审批起来难免麻烦,没准还觉得他为科考学子请命是在沽名钓誉,未必能够顺利进行。

    初微却道:“其实我觉得……这事也许不需要这般复杂。”

    腹痛大多数是因为有致病的菌落,后世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大家饮水都会习惯先烧开热水,再根据自己的口感喜好晾至合适温度饮用,情况便好转了很多。

    想到这里,初微继续问道:“国子监每年科考所需经费可是也要找户部拨款?”

    陆今安应声说是。

    “那到时多拨一项款项,烧制井水装入壶中,给学子们分发饮用可好?”

    作为板上钉钉的户部尚书,这个要求对于陆今安而言容易得多了。

    他点头应道:“这法子的确不难,只是难为你,为了陆峥想得这般周全。”

    初微虽然没有参加过科考,但是经历过高考。

    学校老师的谆谆教导、耳提面命,爸妈反复确认闹铃、安排饮食、规划交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高考每考完一场都能回家休息,但秋闱要在密闭的考场内待上几日,竞争跨全年龄段,都是十年寒窗苦读通过重重考试的优才生,竞争更为激烈,相比高考只会更难,所以初微很能体谅其中艰辛。

    “也不只是为了陆峥。”初微实话实说,“就是觉得学子们这些年勤学苦读已然不易,在考场内又有诸多束缚,这些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能避免损伤身体还是应该尽量避免。”

    云家兄弟随韩愈出海归来,这几日都在京郊的宅子中清点货品,云澜特意下了帖子请陆今安带上妻儿过来小聚。

    陆今安衙门还有事,便让初微和陆峥先乘车过去,自己稍后些再到。

    初微一行还没走出内城,就迎头遇上了承恩公府车子。

    杨家在这京中一向霸道,定制的车驾也比寻常官宦之家尺寸宽大好些,两辆马车在道路之上迎面相向而行,难以正常通过,也是冤家路窄。

    初微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和承恩公府争高低,当即示意杨胜后撤几步,拐入一旁巷子当中,让承恩公府马车先过。

    临近杨恽冥诞,杨夫人这几日忙着安排法事,每每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独子早亡之事,心中总有一股邪火乱窜,此时听说迎面撞上的事陆家马车,当即令管家停了车子,去请陆夫人下车说话。

    初微一听对面杨夫人邀请自己下车叙话,就知道准没好事。

    对方是承恩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论身份的确比她这个二品诰命要高一级,但两人身份相当,都是臣妻,对方并不像太后贵妃那样,在身份上对她有着天然的压迫性,初微自然也就没有遵从。

    “今日侍奉我家夫君出门,起得早了些,现下头昏脑涨,站不稳当,实在没有心力陪夫人说话,还望杨夫人见谅。”

    她和老夫人有几年缘分全然取决于陆今安的心情,看不惯就看不惯吧。

    周嬷嬷还有其他事情要忙,陪着初微稍稍说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开。

    初微也注意到,自从周嬷嬷进来之后,陆峥就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会儿周嬷嬷既然已经离开,她便对陆峥示意道:“这屋里也没有旁人,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峥有些不好意思道,“父亲知道曾祖母心中对我不喜,一早便承诺了我,等考中进士后便在陆府就近处购置一座新的宅院,让我分出去住。若是日后你也同我一般,不得曾祖母喜欢,住在一处反而彼此为难,到时跟我一同搬出去便是。”

    第 36 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初微原本的认知里,她日后的去处只有留在陆家和和离两个选项,现如今看来竟然还有第三个选择。

    可是……

    “这样合乎规矩吗?”初微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陆峥招致任何议论和麻烦,“会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陆峥道,“这事徐家和李家都有先例的,朝中只听说有不孝敬长辈的官员被弹劾,却没听过有因为奉养母亲被弹劾的。”

    说明规矩之后,陆今安倒是没再怎么再为难她,也没有动真格的“家法伺候”,而是把戒尺留下来又回了书房,大概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初微捧着半盏甜汤,对着桌上的戒尺出神。

    “家法”这词在这个时代并不陌生,家主的确也有权力对家中每一个成员进行处罚。

    刚才陆今安的言辞说不上强硬,但态度毋庸置疑,初微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下次自己再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拉去挨板子。

    她以前也不是没挨过打,在床上用某些特定姿势时,陆今安偶尔也会抬手给她两下,大都是用来调情助兴的。

    但如果真让她这样正经八百的挨一顿家法,她内心还是接受不了。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写一封陈情书,书面表达一下不满和反抗之时,就听绯月进来报道,大公子来了。

    陆峥今日学堂原是休假的,但因为他的文章过了最后一轮,在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会被召见入宫御前奏对,张院长便将他们留下来开了两堂小课,这会儿才得以回来。

    不想他刚进门就差点跟陆今安撞了个满怀,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用眼过度出现的幻觉。

    陆峥站正之后垂手叫了一声“父亲”,又问陆今安此行可还一路顺利。

    陆今安“嗯”了一声,道:“功课做完后若是得闲,记得去陪你母亲说说话。”

    这情景,这语境……陆峥简直再熟悉不过。

    这是又惹着了初微,自己又放不下身段去哄,要靠他去调解。

    林初微这些日子一直为父亲殚精竭虑,吃不好睡不好的,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去打探消息,他看了都心疼。

    父亲怎么能刚回来就惹她生气?这日子还想不想好好过了?

    听了这话之后,陆峥也顾不得再做什么功课,回房放下书本换过衣服后就去正院看初微。

    今天的林初微并不是以往和父亲吵架那般生气,而是大半个身子伏在桌上,整个人闷闷的情绪不高。

    看他这会儿过来,只是吩咐侍女奉上一盏甜汤,然后又伏身在了桌子上。

    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陆峥也有些无从开口,只能坐下来陪她待着。

    在用过两盏甜汤之后,初微突然取了搁在桌上的长木板递到他的手上:“你见过这个吗?”

    陆峥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很久之前父亲拿来规诫他的戒尺,只是后来收了起来,大概有小十年不曾见过了。

    “我幼年之时曾在父亲书房见到过。”这日清晨初微刚刚送走去学堂读书的陆峥后,便见得裴越大摇大摆来了府上,点名要吃金师傅拿手的麻辣拌。

    初微感觉自己已经许久不见这位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裴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裴越的舅家表兄刚刚在翰林院擢升了六品,老国公看着四书都读不全的裴越倍受打击,裴越这些日都被父亲拘着在家习文练武,从没有过机会出门。

    裴越摇着折扇洋洋得意道:“为了太后回宫一事,陛下总召见我父亲入宫说话,他在家里家外都忙得紧,自然顾不得我了。”

    前段时间京城热度最高的就是陆大人被罢职的事情,如今已经被太后回宫的事所取代。

    初微对这个原文当中屡次被提到的太后娘娘也很是好奇:“那你从前见过太后吗?”

    “见过一面。”裴越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那是在我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吧,曾跟着母亲进宫给已是太妃的姑祖母请安,在寿康宫里见过太后一次。太后娘娘明明看着和蔼,说话和善,脸上也带着笑……但不知道怎的,站在她的跟前我就是不自觉的害怕,等出了寿康宫后才稍稍好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太小的缘故。

    初微却觉得小孩子的直觉才是最为精准的。

    即便书中前期对太后描写不多,但从简单的只言片语来看,也知太后年轻时候便是宫斗达人,雷霆手段,年纪大了性子虽平和了一些,但跟“良善”二字并不沾边,绝对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上位者。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夺嫡之争已到了白热化阶段,太后在这样敏感的时间节点回来,没准这京中又要变天了。

    果然是给从前的小陆峥准备的,看来陆今安倒也没有诓人。

    想起陆峥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事情,初微有些没由来的心疼:“那你从前也挨过打吗?”

    陆峥凝眉思索了一下。

    早先年在陆家冷言冷语受过不少,疏忽怠慢也经历过一些,但是挨打受罚倒还不至于。

    陆峥实话实说:“这个真没有。”

    初微:……陆今安这次是因公出差,回程带了好些卷宗和物证,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便不再走水路,改走陆路。

    初微也终于得以跟上了大部队,和陆今安一起回京。

    回京这日正好是上午,阳光很好。

    京城一带刚下过两场秋雨,路上风尘不大,空气也很滋润,是个不错的天气。

    陆峥并不知道初微夫妇今日回府,也并没有留在府中等待,而是照常去往学堂上课,倒是一边的裴越听到了动静,连忙更衣出门迎接。

    初微去福建的这段时间里,裴越通过陆峥拿到了不少初微寄来的地方土仪。

    裴越对于初微这种出门在外还会念着他的行为十分感激,发表了很长一段致谢感言后,又对着初微连连感慨,自己父母从前结伴出门游山玩水时,从来都乐不思蜀,很少来信,更不会寄土仪过来。

    初微:……

    她一直觉得宁国公夫人是个挺疼孩子的人,裴越年纪轻轻的都给惯成了纨绔子弟,但在很多生活学习细节上,却又好像不怎么关注。

    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裴越环视四周之后,发现并没有看到那个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免出声多问了一句:“陆大人怎么没同夫人一起回来?”

    “他一进京便去宫中面圣了,大概晚上才能回来。”初微道,“你若是找他有事,等他回府之后我再让人请你过来可好?”

    裴越本人对陆今安也没什么好感,就是顺嘴问上一句表示邻里之间的关心,闻言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没事也不找陆大人。不过话说回来,这陆大人连日赶路回京,连茶水都不能回家用一口,就要入宫面圣……也当真不易。”

    父亲最初对他的期许不光是能够入朝为官,还要奋进拼搏,争做大周的治世能臣,皇帝跟前最得力的臣子。

    如今的陆大人大概就是父亲最想让自己成为的样子,做邻居的这些天里,他只看陆今安忙里忙外着实辛苦,也没见有多少好处,至少日子是过得不比他滋润的。

    初微对于裴越这话也十分认同。

    她前世舅家的表哥是国内知名投行的管理人员,实打实的都市精英,出差回来第一件事也是去公司加班加点汇报工作,舅妈从前不止一次抱怨,出差回来和还在出差的状态没什么两样,都回来三四天的时间了,依然见不着人,问就是在公司加班。

    而陆今安也是如此,出差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皇帝这个天下最大的老板汇报工作。

    多大能力干多大活,能力大的多干活,古今都一样。

    宣政殿内,皇帝听陆今安汇报完毕此行查税事宜后,认可的点了点头。

    “爱卿辛苦。你这一来一回二月有余,朕在京中甚是想念。”皇帝来了几句场面话后,话锋一转,“前些日子福建学子入学遭遇不公,含恨而亡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爱卿在福建可有听说?真相究竟如何?”

    陆今安便只将最后卷宗定案结论告知了皇帝,丁家的确问题不小,但也没那么大本事,这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

    至于揪出这背后之人的动作,便不在他这个户部侍郎的管辖范围之内,还需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同介入调查。

    皇帝听陆今安所说和自己了解的大差不差,便也不再追问,而是提起了之前吩咐的另一件事。

    “崖州那边还有几个缺位,吏部郑侍郎和崖州温知州都已上了几遍折子,尤其学正一职,至今没有合适人选。”

    皇帝说完便将目光再度投向陆今安,示意他“为君分忧”的时候到了。

    陆今安道:“所谓举贤不避亲,那臣就推举一位,若陛下觉得合适,也可解温知州的燃眉之急。”

    这还是陆今安第一次这样直言举荐家中亲眷,皇帝一听便来了兴趣:“陆大人但说无妨。”

    “临行之前,陛下便曾跟臣提及过人选之事,臣这次去福建也时时留心,最后发现岳父泉州府教谕林大人大抵能胜任崖州学正一职。”

    皇帝听了这话一脸“了然”的神情。

    他早就听说陆今安同林家不睦,那岳父林绉更是一早就把他给得罪了,只是陆今安在京中任职,对于林家敲诈行为一直没有反应,敢情是以前没腾出手来。

    原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陆今安刚才口口声声说,这戒尺是给陆峥准备的,结果陆峥一下都没挨过,最后换成她挨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拿出当年和离的气势,去找陆今安表明态度。

    在这样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谈判技巧都不足为道。

    只要说服不了老夫人,她们所做的这些便都是徒劳。

    申氏敢对着初微如此,是因为主子陈夫人一向轻视这个陆二夫人,总道她家世平平又不得夫君欢心,在夫家难以立足,申氏在面对初微时也不自觉会看轻几分。

    但是对着陆清沅这个文远侯世子夫人,申氏还是毕恭毕敬:“大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对二姑娘一向最有诚意,两人不过就是一时玩笑过头,等过几日都消了气也就好了。如今庚帖换了,聘礼备好了,老爷夫人过几日就来府上提亲了,哪里就要闹到退婚的程度?”

    “这‘不妥当’原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陆清沅道,“方才进门时遇上了二弟刚从淮安回来,只是还有急事要去卫家一趟,所以不得空过来。可他同我说起,前些日子已经来信告诉了弟妹,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办差回来就跟祖母商量。”

    陆清沅边说边对初微眨了眨眼睛:“怎么,二弟信中的意思,你没跟祖母说起?”

    第 37 章   解决

    初微怔了一下。

    她之前的确曾给陆今安写信言明情况,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回信。

    这样大事上陆清沅是不会说谎的,等陆今安回来之后,陆老夫人一问便能知晓是怎么回事。

    初微只当是陆今安给自己回了信,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收到,如此一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陆今安很快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一把黄檀戒尺。

    初微嘴比脑子还快,当即脱口而出:“家里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说话间,初微发现,陆今安换了一件家常很少会穿的鸦青色束腰窄袖裰衣,一看就是很方便打人的那种。

    “以前是为陆峥准备的。”陆今安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只是这几年收起来了。”

    初微:……

    潜台词她已经听出来了,这次“轮到你了”。

    她的确是违背承诺在先,且刚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哪怕陆今安过分到要训话罚钱她都认了,可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体罚工具又是什么意思?

    初微眼眶微红:“这算什么?”

    “家法。”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去六皇子府赴宴这日。

    初微从前所处的后世里,明星名媛参加宴会庆典时,一般不会重复穿着某款礼服。

    而这个世界生产力相对发达,对物质文化方面要求也高,去这种大型宴会跟后世着装情况要求类似,穿过的礼服不能重样。

    故而当初微一早确定要去宴会之后,陆今安就让人送来了两套成衣,都是用料做工精致但款式颜色相对淡雅的衣服。

    初微一看就知道陆今安想让她走什么路线了。

    周嬷嬷和绯月这两年也练出来了,已经是化宴会妆的行家里手,很快就根据今日初微的衣饰风格为她打理好了妆容。

    原本陆今安是说要陪她乘车同去的,结果今日一早就被皇帝宣召入宫,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初微也只能一个人过去。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初微刚刚下车,就遇上了盛装前来的五王妃尹氏。

    以前两人有些气场不和,关系也算不得好,都是为着自家夫婿维持的表面交情,现如今五皇子和陆今安都闹掰了,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初微只盼着五王妃无视她,最好连招呼都不打,这样她便不用行礼回应。

    幸好一向自矜身份的五王妃的确是这样做的,直接挺着身子进门没给初微一个眼神,跟在王妃身后的嬷嬷甚至还白了她一眼。

    初微松了口气,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脚步,等五王妃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后,才缓缓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这场宴会含皇族量太高的缘故,五王妃刚刚离开没多久后,初微便遇上了三皇子夫妇。

    对于陆今安升任二品户部尚书一事,三皇子心中感觉有些复杂。

    他原本觉得陆今安会被父皇重用的原因有二,除了自身有些才气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追随老五。

    可那陆今安明明和老五渐行渐远了,父皇还愿意用他,甚至不惜提拔了户部尚书一职,可谓是相当出人意料。

    这件事情一则说明父皇也没看起来那么宠爱老五,二则说明父皇是真的喜欢陆今安这个人。

    从前两方对立太多,陆今安之前出事降职也都是他和手下人的推动,三皇子既担心陆今安日后大权在握给自己使绊子,又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达成利益一致,阶段性合作对付老五未尝不可。

    只是陆今安和老五闹掰的理由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还有些担心是这两人做局坑自己的,所以选择观望。

    也正因如今不确定情况,他见到初微时便拿出了十二分的客气。

    初微一抬头,就见得三皇子冲自己笑得春花灿烂,和上次宫宴上的冷面皇子判若两人。

    按理说陆今安和五皇子从前也是宿敌关系,当年陆今安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发展还是为五皇子效力,针对三皇子及其派系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梁子也已经结下了,断然没有离了五皇子就一笔勾销的说法。

    从前陆今安也没少对着初微耳提面命,三皇子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初微对着三皇子夫妇快速行礼问安后,就想着要尽快起身离开。

    哪知今日的三皇子却很有谈兴,上来先就衣着气质含蓄夸赞了初微几句,又道她这些日随陆今安出差辛苦,着实不易,若是日后得空,也可来府上同王妃说话解闷云云。

    这样没头没脑一同夸赞,又表达了日后可以来往的想法,虽然没提什么要求,但一看就是别有用心。

    初微只觉得如芒在背,对上这样的三皇子,简直比方才五王妃的无视还难受。

    五皇子和李学士寒暄了一会儿,方才并未随着五王妃一同入府,此时过来看到三哥和陆夫人谈笑风生,不自觉的深深皱起了眉头。

    陆今安刚刚升了二品,弃掉这样一个助力实在有些可惜,可他如今有了太后和杨家的支持,又有了六弟的投靠,便并不觉得心疼什么,反而觉得用陆今安换杨家倒也划算。

    五皇子走过来,对着三皇子道:“六弟还在等着三哥大驾光临,三哥怎么这会儿和陆夫人先谈上了?”

    初微只觉得五皇子说话之时,浑身都在冒冷气,而三皇子眼神凌厉,已经飞了数把小刀出来,她站在这两人中间,只觉得气氛诡异得紧。

    正当她准备后退几步绕路进门之时,突然有人为她出声解围。五日之后,陆清沅回到京中,一进门便对着陆进之没好气道:“该和弟妹说的我都说了,余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祖母动怒的那日看他们兄弟两个在下面眼神乱飞,她就知道这事还有问题,第二日抓来琳琅一问果然如此。

    陆进之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初微回来略有失望道:“人还没接回来?”

    “你们兄弟也是,得罪人的时候不知道轻重,人跑了才开始知道着急。”陆清沅叹气道,“我是去谈心的,又不是去接人的,要不怎么说你们不了解女孩子,做个事都太刻意了。”

    过犹不及。

    陆进之也跟着叹道:“也是你走了之后我才回过味儿来,又被他摆了一道儿。”

    虽然陆今安折腾成这样定然是有真情实感在里面的,但以他对二弟性格的了解,还不至于失常成这幅样子,多半是心里有意而为之。

    “其实有什么想法跟我们说一声就成。”陆进之道,“原也不必这样折腾的。”

    又是病重又是吐血的,把他吓得半死。

    陆清沅冷笑:“他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也就是仗着我们体谅他从小就在外头不容易,家里什么事都让着他,才一遍遍出面帮他收拾。”

    得靠着苦肉计卖惨才能把媳妇骗回来,她这弟弟可真是出息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恨恨地对陆进之道:“他从小没跪过祠堂,就我们几个老被罚跪,那日你就不该拦着祖母罚他,让他去祠堂好好反省下才是。”

    没看到陆今安跪祠堂这事在陆进之看来多少也有些可惜,这次也是陆今安自己送上把柄来才有了这个千载良机,以后这样的好机会大概不会有了,但终归还是没怎么忍下心来。

    “我也没多想管他什么,可他总这么折腾也不是个事儿。家里一天天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满府的人见了他都绕着走,前两日又把程愈和云家出海的事给否了,云澜出门时脸都拉的老长……但愿弟妹回来之后能够好些。话说你不去接,他又出不了京,难道还要过几日我再去一趟青州,把弟妹给接回来?”

    要不怎么说大哥关心则乱,看不透呢。陆清沅凉飕飕道:“人家还有后招。”

    “什么?”

    “陆峥三月下旬就会回来。”

    时间可以说卡的刚刚好。

    “府上格局和其他几位兄长不同,陆夫人又是第一次过来,几位兄长先聊着,我且尽一尽地主之谊,带陆夫人进去。”

    初微转头一看,正是六皇子。弘王府正院内,五王妃懒懒地靠着妆台选好了今天要用两盒胭脂出来,对着身边服侍的蔡嬷嬷问道:“陆夫人已经走了么?”

    之前出了薛家和尹家勾连通信的那档子事,蔡嬷嬷原本是要被撵出去府去的,在王妃苦苦哀求才留了下来,这些日子行事也有所收敛。

    “已经从正院离开,去到了祝侧妃那边。”蔡嬷嬷赔笑道,“也算她识趣儿,这会儿没有求到王妃这边,而是去缠祝侧妃。只是她不知道,祝侧妃在殿下眼里也就是个玩意儿,不作数的,她说一千道一万在殿下那里也比不得您一句话管用。”

    清荷也跟着笑道:“在这个弘王府里,殿下只听您的话呢。”

    五王妃被奉承得心里舒坦,面上却道:“好了,我素来不拘着你们,你们也该知道分寸,殿下的事也是能随意拿出来议论的么?不过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着陆大人的事情奔走,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好,你们对陆夫人还是要客气些。”

    两人的都点头称是。

    其实不管内里是什么布局,这种规格的宴会,都会有门房仆妇和后院侍女引路,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路的问题。

    六皇子是皇子,又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大概原本是专程来迎接几位兄长的,这会儿特意过来给她解围,初微自然不能不识好歹,就着台阶就下了。

    她上次遇刺虽然不是六皇子主使,但算起来跟他也有不小的关系。毕竟如果不是他贸然把刺客弄进城中,干掉自己想除掉的人,后来也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杀害她。

    按理说两人见面应该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毕竟陆今安都因为这件事和五皇子决裂了。

    但六皇子明显心理素质异于常人,见了初微没事人一样,情绪也没有丝毫波动,像见了其他寻常宾客一样的谈笑风生。

    “听闻夫人这些日陪陆大人出行一路辛苦,数日不见,夫人别来无恙?”

    初微想到这人曾经失手杀害年轻舞姬,还曾为了掩盖真相买凶杀人,就知道这位六皇子虽然一直表现平庸,屈居几位兄长之下,但绝对是个狠人,即便对方表现得再是热络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微微颔首致意道:“劳殿下费心惦记,妾身在外一切安好。”

    “那就好。”六皇子的事,“之前那件事的确与我无关,父皇也有了论断。只是那长史毕竟是我府中之人,我也难逃一个治下不严之责。尤其误伤到了夫人,一直心里过意不去。这会儿把话说开,是希望能夫人得到谅解,在陆大人跟前也解释清楚,莫要因此事伤了大家和气。”

    “六殿下言重了。”初微道,“陛下都有了决断,还有谁会多心?殿下这般客气,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了。至于我家夫君……不过也是关心则乱,自不会为了这点误会伤了和气。”

    “从前不曾跟夫人接触过,再不想夫人通透至此。”六皇子笑道,“既然事情说开了,日后也该常来常往才好。”

    初微从前进宫领宴时也偶遇过一众皇子,只是这些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只有她见了行礼的份儿,很少会停下来主动说话。

    而今日来六皇子府上短短一刻钟内,已经有两人发出“常来常往”的邀约,还是两位朝中排的上号的皇子。

    果然户部尚书的分量就是不一样。

    照这样下去,她这个陆夫人的工作量大概也要翻倍了。

    “家法?”初微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打手心吗?”

    那是学堂先生才会干的事吧。

    陆今安没有答话,而是长臂一伸,将她拉过来按到了一旁睡榻,不留情面的拿戒尺在她臀上抽了两下。

    “下次再犯,这里,三十下。”

    在上峰作保之下,他曾定过两门看起来不错的亲事,又连着被退了两次婚,婚事可谓相当坎坷。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陆今安和陆峥开挂一般好运气的,穷极一生也考不中举人的大有人在,而季骁日后会是板上钉钉的四品将军。

    更重要的是他人生得不错,几场战役下来在朝中站住了脚跟,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初微抬手在季骁的名字上轻轻划了一下:“我想选这位小季将军。”

    第 38 章   红袖添香

    陆今安眉头微蹙:“为什么选他?”

    这剧透是自然不能剧透的,没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异类给抓起来研究。

    初微道:“我年前在京中时曾听人说起,这季将军生得十分好看。”

    虽然她也没见过本人,但从书里作者描写来看,的确是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

    “虽然小季将军家世算不得好,但这样的人家应该不会像陈家那样看轻琳琅,处处拿捏。”初微继续分析道,“而且能够救驾成功,说明这人运气也好,运气好的人想来日后前程都不会太差。”

    陆今安回到家中之时刚刚酉时过半,听周嬷嬷说夫人去了丹阳长公主府上,此时尚未归来,便到前院捞了陆峥查问功课。

    陆峥觉得父亲这次的查问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月前就跟他谈过一次,说是年底这段时日原就公务繁多,再加上北疆动作不断,大抵没有时间再关注他的学习,所幸他学习素来用功刻苦,不用人过多督促,他很放心。

    陆峥原以为父亲这就是年前没空管他学习的意思,不想今日陆今安回来后却突然查问起了他的功课,其中有好几处还都是超纲的内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勉强应付过父亲查问之后,陆峥一脑袋浆糊的收拾桌子时才想起,林初微去了公主府还没回来,父亲怕是回到正院扑了个空,所以才会折回前院查他功课。

    陆峥忍不住心中感慨,林初微在家中果然是有着定海神针的作用,能不能定得住旁人不说,能定住父亲是肯定的。

    眼看着时间即将戌时过半,初微还没回来,陆今安终究还是坐不住了,让全茂备车前往公主府接初微回家。

    皇帝一向是附庸风雅,听说卫驸马和世子用古法工艺新制了一批纸张,表示非常有兴趣,让驸马捡些能用的送来,新年写福字用。

    给皇帝特供货品当中学问不少,既要让皇帝有眼前一亮的新鲜感,达到进奉目的;又要把握好尺度,不能进一些珍稀级别的绝版物件,若皇帝表示欣赏想要同等质量的纸张,便十分被动。

    初微很少跟皇商打交道,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验过这一批新纸之后,便只听他父子二人和工匠讨论接下来一系列事宜。

    几人讨论到天黑也没商议出合适的方案,初微自认专业有限,便只在一旁倾听,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但卫驸马父子显然并不这样认为,每每有看法不同之处还总让初微表态。

    看着初微明显窘住的神情,丹阳大长公主无奈摇头道:“铭儿从小就这样,遇事爱较真儿,你多担待。”

    卫缨记得从前曾听陆峥说过,陆夫人晚上很少出门,眼看时间已经接近戌时,便出声打圆场道,“天色已晚,祖母不如先请婶母回去罢,明日再议也是一样。”

    话音刚落,就听得前头门房来报,陆大人来了。

    “陆大人都亲自来接夫人回府了。”丹阳长公主笑道,“就说你们一聊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扰了陆夫人一整日的功夫,也该放她回去歇歇了。”

    卫驸马一听这话却道,陆大人是真正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字,又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最能体察圣意,想来定然对此也有独到见解,便执意让初微将近来制的几样新品一并带回,询问一下陆今安的看法。

    初微原本想着公主府距离陆宅不远,她只消掐着时间戌时三刻之前回去,保证比陆今安早两刻钟即可,再没想到陆大人今天下班会这么早,还专程乘车过来公主府接她。

    公主府比起一般宅邸要大得多,初微拒绝了长公主安排的软轿,冷风袭袭中一路走来,等上车时周身已然凝聚了一层寒气。

    陆今安一早就命人烧好了暖炉,初微却只觉得不够,一头扑进陆今安怀中抱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暖了过来。

    “你今日下衙倒是早些。”京城原就是最讲政治的地方,皇帝称病在床,取消了宫中一切庆典,京中其他官宦人家自然不好再大肆庆祝。这样一来,不光原本新年该有的好些庆贺活动都取消了,就连走亲访友的人都少了将近一半。

    陆家族亲多在青州,以前在老宅时大都要忙到初十才能有机会喘息,这会儿刚到初三就已经基本恢复了难得的正常生活。

    出嫁的姑娘一般初二回娘家拜年,季骁作为都指挥使司的六品武官,即便在正月里也没什么假期,一连几日都在衙门值班。而季家父母也都在老家并未入京,陆琳琅在自家府中反而落了单,便在陆府住了下来。

    王姒对着初微连连感慨,今年这个新年过得实在清净,只是青州那边的两处产业出了些问题,原本你大哥哥想着过了上元节再回去,如今看来,过了初十便能动身了。

    初微记挂着在青州的陆峥,闻言便道,“我们也有一处铺子在那边,这些日子一直在京中疏于打理,我这几日也正好也没什么事,到时少不得还要大哥和嫂嫂捎带我一程。”

    陆琳琅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忙不迭道:“我也一起。”

    如果说初微好歹还是回去有正事要做,陆琳琅这会儿要回去就纯属添乱了。陆进之大为不解的看了自家二妹一眼:“你去做什么?”

    “我去年临走之时和楚家大姑娘、徐家三姑娘约好了,过年会回去的。”陆琳琅脸色微红,“做人总不能不守信吧。”

    以前看二哥每年新年都会回来,还以为京官都是能放假到上元节的,结果季骁和二哥他们压根儿不是一个情况,大过年的连假都不放。

    但这不影响她对好友的承诺,丈夫不能在家陪她,跟着大哥回去也是一样的。

    初微:……

    闺蜜的力量果然很强大,即便是成婚第一年的新嫁娘,也要先抛下夫婿回家和小姐妹团聚。

    陆进之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基本差不多了,哪知当天下午陆今安又找到了他,说自己也要跟他一同回去,且要求他把时间启程的时间提前几日,因为过完上元节后他还要回来上班。

    陆进之:……

    他一个蹭车的人还要来就出行时间指手画脚,这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本来想着过个新年难得清净,回去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再跟几个发小旧友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过几天松缓日子,结果出个门还要带上这么一堆拖后腿的也是没谁了。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想要新年回家属于正当需求,祖母也有意向让他们几个小辈回去给族中长辈拜年,就算他执意不肯带上几个弟妹,陆今安有一百种回青州的方法,没准到家比他还快。

    初微自己的行李没收拾多少,反而带了大几箱给陆峥的东西。

    陆今安看她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勤快的来回搬运着要带给陆峥的礼物,带上新制的冬衣、被褥和书籍文具也就算了,竟然还让金师傅做了好些机关玩具一并带着。

    大过年的,不能惹她不开心,陆今安也是忍了许久才没说出“玩物丧志”这类的话。

    “嗯。”弘王府内,五皇子见陆今安一整个不在状态,频频走神,不由心生疑惑。

    如今陆今安是朝中最年轻的实权二品官员,手握整个都察院,督办哲王案一些相关,却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意气风发,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五皇子自认是个不错的主子,见状便率先放下了手中朱笔:“景行是不是前段时间太累了亏着了身子?不如今日先回去休息,这些事情原也不急,等明日再议也是一样。”

    陆今安也知道今日有些不在状态,闻言便起身告辞回府。

    就在昨日清晨,程愈来了回信,道是夫人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好,也没有同意回京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恐怕接不回来,又道夫人听说自己准备下半年出海,问了其中好些细节,似乎有想要跟着出行想法。

    信的最后,程愈又对他做了请示,如果夫人有意跟他一起出海,自己要不要答应此事?

    短短几行字就像生了根一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几乎一闭眼就能想起程愈说她似乎有意远行的事情。

    陆今安只觉得莫名烦躁。

    他一直不喜宫中皇子动辄摔摔打打的样子,昨日只因一点小事就在衙门砸了两个茶盏。

    离开青州那日他走得很急,急到都没有来得及跟她当面告白,确定心意,觉得来日方长,短时间内分开几日不碍事。

    而现在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低估了她的决心。

    比起她继续生气要求和离一事,他显然更担心她会一走了之再无踪迹。

    这么想来,其实那日吵架时初微说的都对,他在去留的这件事情上的确没有想过要跟她商量——就算她恼他怨他,也没想着要放她离开。

    以前他对妻子的要求至少要相敬如宾,现在觉得做一对怨偶也没什么不好。

    能天天看到她便已足矣。

    初微听他应得平静,想来没什么事,哪知下一秒,手中的锦盒就被陆今安随手撂开去,紧接着便是肆意而急切的吻。

    这样一言不发就把她吻的毫无招架之功的情况,在陆大人身上比较少见,初微仅存的理智很快湮没在了唇齿纠缠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陆今安的亲吻终于告一段落,即将进入下个步骤,初微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喘息了之际才意识到,这是在行驶的马车之上,而他的的手指已经从衣襟处滑了进去。

    明明周身已经暖了过来,初微还是不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

    “陆今安,我冷,不要在外面。”

    陆今安再次低头吻上她的前额,声音暗哑,“好,回去再说。”

    初微清早起床时,陆今安已然早早离开,她这整日都没跟陆今安说上一句话,再次见面便是这般干柴烈火,没有对话交流,没有前情提要,上来就是层出不穷的花样和无尽的折腾。

    初微开始还在纠结他究竟为何如此,到底在想些什么,到了后来便再没了去想的力气。

    想到这里,初微对着陆峥好奇:“那你第一场发榜时成绩第几?”

    虽然这次发榜主要是为了安排第二场的排座问题,但也是可以通过张榜内容可以看出来名次的,尤其是甲等头名居最中央,十分明显,想忽视都难。

    “发榜时我是第一。”陆峥有些哀怨地看了初微一眼。

    初微:……

    这还说自己考的不好,没看到你大伯和你同学的脸色都变了么?

    陆峥继续愁眉苦脸道:“但是……”

    “没有但是!”初微出声打断了他不自觉的拉仇恨发言,“你一定能考的很好!”

    第 39 章   夸奖

    初微本来是想阻止陆峥继续说下去拉仇恨的,可这落在陆今安眼里,就是她听不得陆峥一点不好,哪怕他自己说的也不行,还是太惯着孩子了。

    但就近期的情况来看,在初微这样的照料下,陆峥并没有长歪,性子比之从前还好了不少,也就随他们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县试放榜。初微回到家中之后,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也不管陆今安会不会觉得她这人没分寸没边界感了,等他下衙回来之后,先说了今天周夫人试探一事,又把那天祝侧妃说过的话告诉了他。

    “我总感觉这些事情有些太过巧合,总感觉一夕之间全天下的人都打起了陆峥的主意似的。”

    “因为之前查案的事,哲王对我怀恨在心,有意将矛头先对准了我,让我失了圣上的信任,他也好侥幸过了这关。”陆今安道,“他们在别处找不出破绽,怕是有心要在陆峥身上下手了。”

    “可是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朝中这么多收养义子的宗亲大臣,凭什么只追着你不放。”

    陆今安收养陆峥明显是有内情的,初微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先心虚了,“陆峥的身世……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陆今安不答反问道:“之前祖母是怎么同你说的?还记得么?”

    “只说是故旧之子。”初微道,“你从前随五皇子出使代国受伤时,陆峥的家中长辈曾经救助过你。后来他小小年纪便父母亡故,你心下实在不忍,便将他接过来收为了义子……就是这样。”

    因为原文当中提过,陆今安这么说只是权宜之计,陆峥的身世实则另有隐情,所以初微也就没太把陆老夫人这番话当回事,听听就过去了。

    陆今安看初微的神情就知道她并不相信,他轻叹一声,将她抱在怀中,正色道:“微微,朝中之人素来精明,你若知晓了便很难装作不知,毕竟这里面很多东西演是演不出来的。即便陆峥身世有问题,你若是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被我所蒙蔽,这些日子也不过是以母亲的身份照顾陆峥,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初微听得有些愣神。

    她当初只觉得陆今安是嘴严,信不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才会这般保守陆峥身世的秘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看多了影视剧和小说就知道,像她这般没有主角光环的人,知道越多凉的越快,陆今安这种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也是一种保护。

    他一向不是喜欢危言耸听的人,方才却用到了“全身而退”这四个字,可知这事大概比她想象中更要复杂得多。

    再加上各国使臣已经进京,各地藩王不日也要齐聚一堂进京参加宫宴……初微心中突然有一些不大安宁。

    第二日一早,初微刚刚起床梳洗完毕,准备去往陆老夫人家中请安之时,突然又有宫中之人过来府上传旨。

    初微出门一看,领头的正是她第一次入京照顾受伤的陆今安时见过的那位宣政殿大总管,赵兴赵公公。

    初微上前来对着赵兴问了声好,而后吩咐素月绯月给大内几位总管看座上茶。

    赵兴却抬手阻拦道:“不必劳动几位姑娘了,夫人的茶我们改日再吃。今日过来府上是奉了陛下旨意,请夫人跟咱家去宣政殿走一趟。”

    初微之前只进宫过两次,去过规格最高的地方只是谢贵妃宫里。

    而这次要去的却是皇帝议政的地方,还是赵大总管亲自来请,初微直觉一定是出事了,但又不能抗旨不去,便取了红封递给赵兴道:“妾身之前从未面圣过,怕不懂规矩,冲撞陛下,还请公公明示。”

    “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咱家不好多言。”赵兴倏尔压低了声音道,“事关府上公子,还请夫人随我入宫一见。”

    好端端的,皇帝怎么会突然管起了陆峥的事?

    初微的心越发提了起来。

    如今她手上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陆峥是当年被陆今安救下来的云家的孩子。

    虽然经历过两次大赦天下后,云家已不再是戴罪之身,但却也没有恢复良籍,本质上还是罪臣。

    赵国公府曾被定了“附逆”废太子的罪名,收留这样一处人家的孩子,对陆今安这样一个身家清白的三品大员来说,绝对不是简单的罪名。

    初微想起那日她那日为此事担忧时,陆今安曾经对她说过,不用担心,他会解决。

    初微也知道从剧情来说他不会有事,但如今身在局中,一着不慎满门获罪,根本做不到以平常心应对。

    初微深呼吸一口气:“有劳总管前面带路。”

    赵兴也客气道:“夫人请。”

    青州府参加县试的学生不算多,能考到最后一场的更少,所以从考完最后一场到放榜时间一般为十天左右,最多不超过十五天。

    这是乡试前的最后一个新年,还没进冬月里,家长们就开始身心投入的卷进了送礼大业,只求先生能看在自家悉心准备年礼的份儿上,尽可能用心的指导自家孩子。

    那次初微去公主府做客时,丹阳长公主也曾提醒过她,年前记得去陆峥几位先生那里走动一番。毕竟嫡母难为,若是不这般作为一番,表达一下对孩子学业的重视的关心,外面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言语。

    陆峥去年还在外头读书,这是第一个需要正经八百给官学先生们送年礼的新年,初微自然不会怠慢。

    这年头送礼也有不少讲究,像隔壁宁国公府上已经破罐子破摔,对孩子学业没什么期许的,一般是遣师爷去几位先生家走一遭;而那些较为重视科举的人家,比如从前在青州就和陆家交好的李家周家,大都是让学生家中长辈亲自去送。

    很显然陆今安年底没空去各位先生家跑,少不得还要请陆进之代劳。

    正当初微思考是要自己提前找大嫂通气儿,还是等陆今安得空去请大哥帮忙时,王姒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王姒今日是借着出门收账的由头出来的,去完铺子之后特意过来初微这边看看。

    初微听说大嫂来访,特意出了院子将她迎进屋来:“我昨儿还想着这两日去找大嫂说话,偏巧大嫂这会儿便来了。今年要给陆峥学堂先生的年礼我已备好,只是二郎每逢年底便忙得紧,到时少不得要劳烦大哥上心。”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王姒应道,“二弟在外忙碌,你在家中也不得清闲,有什么用到我和你大哥的地方只消说一声便是。”

    “那我就先谢过嫂嫂了。”初微笑着道了谢,又吩咐绯月将昨日新得的果子分两篓给王姒,请她带回去给锐哥儿和祖母尝尝。

    王姒摆手示意她先不用忙活,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

    “那日在含光寺遇见你之后,祖母回去又问了我几回,那弘王府侧妃是什么缘故。我只知从前你们也算交好,其他一概不知,只得打马虎眼对着祖母搪塞了过去。今日过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准话,日后也好在祖母面前交待。”

    “我和祝侧妃家中有些亲戚关系在,彼此之间也还算投缘。”初微如实道,“除此之外,祝侧妃和王妃关系一直算不得好,能传递出来一些府上需要的讯息,故而我同她这些日子一直未曾断了联系。”

    王姒很明显对这件事情并不乐观:“这祝侧妃出身一般,五王妃为人又素来苛刻,想来在府上对她管束不少,想要传递消息大概也有限。再说能在弘王府中坐稳侧妃还能诞下一子,多半不是个傻的,哪怕能帮上你的没多少,日后少不得还是要开条件的。”

    这点王姒说得倒是没错,初微道:“已经开了。”

    王姒不解道:“那你又为何……”

    “她所开出的条件并不过分,我能应付。我同她交好也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初微道,“二郎和五皇子分道扬镳之后,外头一直有很多不好的说法,尤其是他近来得了皇上的青眼,人更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什么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之类的评价……我听了不少,相信嫂嫂也是一样的。”

    “五皇子和五王妃已经冥顽不化,多说无用,日后铁定也是要出事的。可若是我们能把祝侧妃争取过来,到时帮着她照顾好膝下孩子,也就是五皇子的子嗣,世人自然也不会总拿此事攻讦二郎和陆家。”

    前世的初微或许觉得外界议论没那么重要,反正又不靠粉丝和人气吃饭,只要良心上过得去,能够自洽就行。

    但这个世界对在职官员的德行要求极高,动不动就会有官员因为德行被弹劾入狱,由不得她不多想。

    如今能用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结果,她觉得是划算的。

    “那就好。”王姒基本被初微说服,“祖母也常念着你年纪还小,操劳这么一摊子事着实不易,难免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你心中也有自己的成算,待我回去之后说明缘由,请她宽心便是。”

    王姒又坐了一会儿,同初微敲定给陆峥先生送年礼的时间细节后便离开了。望着大夫人离开的背影,绯月无不担忧的对着初微道:“老夫人行事最是一板一眼,重规矩的,也不知您这次的想法她听了会不会认同。”

    初微轻轻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祖母听到大嫂的回话后会有什么反应,反正她做了自认对的事情,无愧于心便是。

    陆老夫人在大事上很少糊涂,想来也不会因着这点小事来找她麻烦。

    晚间陆今安回来后,便在客来居中定了包厢,和陆进之一起招待远道而来的同僚。

    席上钟老将军一个劲儿夸赞初微人好,不像京城那些夫人们那般目中无人,并道陆今安这老婆运不错,娶了个极好的媳妇。

    陆进之在一旁听得直撇嘴。

    他这弟妹为人的确是不错,但也远远没到能让人第一次见面就夸上半个时辰的程度。

    他前几天曾听陆今安说过,季骁虽是钟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但因为家世单薄又不善言谈,好些京城人家听了他的条件表示愿意相看,见到本人后又打消了意愿。

    原本前些日子跟工部郎中王大人家小姐都定亲了,最后还是没逃过被退婚的下场,在说亲一事上可谓极为坎坷,看来是真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遇上个稍稍给好脸色的初微就这么可劲儿夸。

    钟将军也明白,就目前的个人条件来看,陆琳琅的确比季骁要更强一些,所以在席上也是一个劲儿给自家下属找补:“我看那戏文里头老说,这莫欺少年穷。其实只要有真本事在身,年轻时穷点儿也没什么不好,家里你老嫂子到现在还冲我念叨,这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陆进之点头表示赞同。

    想起初微和离书上反复修改的记账,陆今安淡淡应道:“女子也一样。”

    第 40 章   登堂入室

    陆今安跟钟将军一向投缘,更兼见过季骁之后也算满意,便在赶在两人临走之前禀明了老夫人,把事情定下来了。

    初微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琳琅,询问她对季骁观感如何,是否满意。

    陆琳琅红着脸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愿意的。

    永嘉公主没想到初微会拿父皇的话来压她。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却又一时不好反驳,她便只是冷笑一声,道,“好,林氏,我记下了。”

    说罢,便不再跟初微废话,“嚯——”地一下起身出门。

    贴身侍女冬云示意其他几人收拾好茶碟杯具,自己则快步跟了上来。

    “公主慢些,当心脚下。”

    哪知永嘉公主越发上了性子,仿佛多待一秒就要染上晦气似的,在前头越走越快。

    冬云紧赶慢赶好容易赶了上来,扶着永嘉公主出门上车后,才有些忧心道:“公主跟娘娘说好要去三殿下府上给小世子庆生,德妃娘娘才许您出来的,若是让娘娘知道了您来陆大人家的事,定然饶了不我。”

    永嘉公主睨了贴身宫女一眼:“瞧你,跟了本宫这些年,也该见着些世面了,怎么这点小事就在这里乱了分寸。”

    冬云赔笑道:“公主平素甚少出宫,奴婢也是担心公主在外有什么闪失。不过看那林氏小门小户出身,又没什么见识,什么都要靠着夫家,想来也是做不了主的。”

    冬云边说边将温热手炉递到永嘉公主手中,“既然这事跟她说没用,您大冷天的跑来他们府上,又图个什么?”

    “不图什么。”永嘉公主哂笑道,“就图个开心。”

    “图个开心?”初微原本还在纠结究竟过了初十还是上元节后找两位掌柜合适,结果周述等人在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后,不等她去找人就先来陆府给她拜年了。

    周述一向是几人当中最勤快的那个,过来陆府也最早。

    他给初微拜年过后,简单介绍了初微离开这些日的经营状况,又对她感慨当初买下书坊的决策实在英明,现如今文汇斋就是全青州府乃至本省书目最全的书肆,且因为新的印刷技术把价格都打了下来,逢年过节活动力度又大,过来店中买书之人只增不减,如今已经基本占了全城一半的份额。

    原本半空置的三层阁楼如今也都利用了起来,只是重做装修花费不少,年前几个月的盈利都搭进去了,新年也没多少分成。

    初微倒是没多少所谓。

    以前提着一口气要还债,总差临门一脚,所以会想快些用到手的盈利把钱还上,现如今又多倒欠了陆今安一万,反而债多了不愁,对金钱都看淡了几分。

    这几人大概是今日说好了组团过来的,周述过来陆府不久,孟掌柜紧随其后给初微送来了这几个月积攒的大量书生的投稿,并对初微说要办杂志的事提出了两点异议。

    第一就是杂志连载刊登的小说除了苏颜外,还应该找什么人提前预约供稿,还要东家来拿主意;第二就是如今印刷成本打下来了,但是造纸成本还是很高,很多百姓家中并不富裕,大都抱着一种买书就要买经典书目,日后传下去供子子孙孙学习阅读的心态,所以很多史志和工具类书目卖得好,而杂志这样即时性的书目还是要做便宜些,才能打开销路,又怕价格定的太低容易赔本。

    初微却道此事不急,自己在京中买下了一座造纸工坊,走量产的那家已经把降低成本作为第一要务在研究,想来开春之后就会有眉目,问题不大。

    白晨如今名气大,合作商也多,年前忙得连轴转。

    以前是没钱有闲,现在则是有钱却没时间花钱,好容易这会儿正月里有了假期,便去践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事,这几日并没在青州。

    而苏颜比上次见面长高了也长开了些,初微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个尚且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却已经写出了这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

    果然天赋这个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今日的苏颜并不似之前那般爱说爱笑,初微剥了一个橘子放在她的手里:“怎么了?有心事?”

    “父亲说我年岁到了,想让我嫁人,可若是要跟他选的那几个人过一辈子……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只恨我是个姑娘,考不得科举做不得生意,没法子脱身。”

    初微想起年前去丹阳长公主府上送年礼时,长公主曾对她提到,卫家闺学里面还缺一个助教,想找个年轻些的姑娘来做,能和几个女学生打成一片的,问初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而苏颜显然非常适合这个职位。

    “想不想随我进京,谋个差事?”

    苏颜一时有些愣神:“什么差事?”

    初微便将那日和丹阳长公主间的对话详情告诉了她,“去卫家闺学做助教,你愿意吗?”

    苏颜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习惯性的怀疑:“我可以吗?”

    “当然。”初微道。

    据她入京这些日的观测,京城的世家小姐虽然久居深闺一个个看起来规矩的很,但人都有反骨,其中有不少内心叛逆喜欢刺激的东西,没准都会喜欢听苏颜讲的鬼故事。

    “只是不知道你父亲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这个世界对女子束缚极多,一个对女儿未来规划是早早嫁人生子的父亲未必能够接受这件事情。

    “这个应该不会。”苏颜道,“我二哥被县学推荐去了京中官学,如今正在广文馆中读书,到时只要他开口说要替我在京中相看人家,想来父亲便不会阻拦我投奔他。大哥不是读书的人,在家里跟着伯父做点小生意,父亲有意要去再考一场明年的秋闱,正在备考……眼下大概都顾不上我太多。”

    初微记得苏父都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了,竟还在马不停蹄备战科考,不由肃然起敬。

    送走这几拨客人之后,初微过来前院书房,得知陆今安一早便带陆峥出门冬猎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能恋爱之后的人心态也会发生一些改变,初微以前从来不管陆今安书房里的这些东西,现在已然有了闲心帮着收拾一二。

    如今她经营书肆已有一年之久,在书籍归纳方面也算半个专业人士,正当她上手帮着陆今安整理书架上的名著典籍之时,一时站不稳大力扶了旁边架子一把,就见得橱柜顶上一把小巧的玫瑰雕花纹样的钥匙“啪嚓”一声掉了下来。

    这钥匙不像是陆今安这种成年男子房里的物件,更像是她会用到的东西。

    初微弯腰捡起钥匙放在手心,只觉得样子莫名熟悉,似乎是她第一次被陆今安拉着出门骑马之时,放在香囊当中被弄丢的那一把。

    想到这里,她再没了给陆今安收拾书房的心思,拿着钥匙回到自己房中,找出装有和离书的锦盒插入一试,锁片几乎在瞬间就被钥匙打了开来。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也在初微脑海里炸开。

    他讲和离律法时的夹带私货,他对李修然的过分介意,他说诰命不好和离时的试探……

    难怪她请人帮忙开锁时他会表现得那样反常,原来在那日之前他便知道了有和离书的存在。

    “是啊。”永嘉公主道,“五哥当年为了坏我这一桩姻缘,可是没少花心思,如今还不是落得个和陆今安分道扬镳不相往来的下场?他如今总该明白一点,我想要的东西,终归都会是我的,再怎么阻拦都是枉费心机。”

    永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陆今安有别的心思,是大姐姐成婚那年。

    大公主是皇帝和贞妃膝下唯一的女儿,据说当年皇帝对贞妃甚是宠爱,奈何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因病早逝。

    皇帝因此很偏爱这个女儿,对大公主也一向优容,大公主在婚事上一直挑挑拣拣,拖到了二十多岁后,终于看中了一个品貌还算不错的世家公子,如此便也嫁了。

    大公主出嫁前夕,几个郡主入宫送各自府上的贺礼,吃着茶水闲聊。

    清阳郡主摇着扇子道:“方才我从南边过来,看到五殿下身边那白衣公子生得甚是隽秀,只是有些眼生,不知是不是外家表弟。”

    “应该是五弟的伴读陆今安罢?”二公主道,“从前年纪小看不出来,这几年生得倒是越发好了,听说如今已过了府试,明年就要秋闱了,若是能一路考过殿试,便是几个弟弟伴读里头成绩最好的,五弟怕是又要乐一场了。”

    这种压过几个兄弟一头的事,五皇子定然高兴。

    清阳郡主笑道:“二姐姐不愧是名满京华的才女,这时候还想着科考。当时我一看就觉得好,跟那话本儿里人走出来似的,只可惜晚生了大姐姐几年,要不然也要被她挑去了。此等尤物,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家贵女。”

    大家听了清阳郡主这话纷纷打趣她,说话怎么跟外头男人似的,也忒俗气了些。

    清阳郡主强撑着辩解“是真名士自风流”,众人偏偏都不买账,你一言我一语的驳着,姐妹几个最终笑成一团。

    永嘉公主从前也觉得陆今安生得好看,又得父亲和五皇子的赏识,入仕之后想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之前的确是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今日听了姐妹们这些话后,却生出来想要占有的心思。

    有了心思就开始了新的关注,永嘉公主很快发现,陆今安是宫里讨论度最高的伴读,不只是她喜欢,其他几位公主郡主也都对他十分欣赏。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觉得这人太过冷清疏离,像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一样,想要捂热了总要一段时间,费上好些功夫。

    但她又太喜欢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拥有了这个众多女子都会心悦的人,想来日后大家说起她便是彻头彻尾的羡慕,那些小小的不完美也都变得微不足道。

    于是刚过及笄礼之后,永嘉便跟父皇说了此事,想要陆今安做自己的驸马。

    父皇态度非常柔和,道是陆今安刚刚入朝,家中没多少助力,不适合你,日后给你再挑好的来。

    的确,她几乎所有的姐妹都是嫁进了勋爵之家,这些世家大族不光能够配得起她,也能保证子孙后代都能衣食无忧,有很好的前程。

    可她外祖就是本朝最顶尖的权贵,母亲又是仅次于贵妃的长阳宫德妃,她日后只消靠着母亲和三哥就好,不需要有一个多么显贵的婆家。

    她坚持缠着父皇想要嫁到陆家,没想到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父皇却十分坚决,只有四个字——这事不成。

    永嘉也知道五哥和三哥的关系,而陆今安是父皇选了要辅佐五哥的人,所以才会这般坚决,为了朝局和五哥牺牲了她的亲事。

    永嘉有些失魂落魄的从宣政殿出来,回到自己宫中。

    她原本的确没有那么喜欢这个人,却在父皇反对过后更加坚定了几分。

    半个月之后的赏花宴上,贵妃说起几个公主的婚事,三公主拿帕子掩口笑道:“听说五妹妹求了父皇几次,想要嫁去陆家,父皇总不应允,五妹妹最得父皇宠爱,没想到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这三公主虽只是纯嫔的女儿,但却在母亲故去后,被皇后养过一段时间,占了半个嫡公主的名号,行事举止反而比旁人更是高调些。

    但永嘉公主一直觉得自己才是这宫中出身最好的公主,做什么都想压过姊妹们一头,今日被三公主这般嘲讽,心火也越烧越旺。

    既然他们都说她“求而不得”,她就一定要得到。

    原本以为要等三哥登基后,才能逼得陆今安就范,现下看来倒也不必再等那么久。

    如今陆今安被五皇子所厌弃,在朝中无所依从,若是三哥开出条件,同意与他结盟交好,陆今安一定会同意。

    至于林氏……那更是不足为虑。

    说话之间,陆今安走了进来。

    正院这边马上要摆膳了,初微也一早就说好了要跟陆峥一起吃的,此时看到陆今安过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晚膳用过了吗?可是要留在正院一起?”

    陆今安应了声“好”。

    他方才进屋之时,听得初微和陆峥讨论春日出游的事情,心中一动。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开始思考将这几日的公务提早一些赶出来,空出时间陪他们一起出门踏青。

    结果直到这顿晚餐结束后,初微和陆峥两个谁都没有再提此事,摆明了就是没打算要带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