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县试第一名

    吃过一顿沉默的晚餐后,陆峥便告辞回了自己房间温书,陆简送了一封京中来信过来,陆今安就顺势借了初微书房回信。

    初微吃着大姐姐送来的杏仁酪在桌前看了会儿话本,又跟绯月翻起了花绳。

    双人翻花绳玩够了,她便自己取了红线自己翻了个降落伞来玩。

    正当她低头理线之时,突然间有道人影直直的从一旁打下来。

    第二日清早,陆峥来敲房门,见到房间当中只有初微一个还愣了神:“父亲他人呢?”

    “他大概是不知道咱们晚上会不会回来,所以入住时多定了一个房间,昨晚在隔壁休息。”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多少知道点人事了,听说父亲第一天晚上过来就跟初微分了房睡,陆峥心中有些疑惑。

    初微也注意到了陆峥脸上多少有些不对劲的神情,她轻咳一声,道:“毕竟是花了钱的,不能空着房间,那多浪费。”

    陆峥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身去到隔壁敲门找陆今安。

    初微送陆峥进门后就回到自己房间吃早餐,也不知道父子两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就从前两人的相处习惯来看,陆今安大概会交代一下这些日的去向,解答陆峥疑惑,检查他的功课,再叮嘱一些在这里读书的注意事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陆峥来找初微告辞,说是要和李维去往为纪念春秋时晋国音乐家师旷所建的“古吹台”看看,再顺路去大相国寺一趟。

    其实陆峥也知道,临近年关大家难免忙碌,父亲肯定会在他入学之后带着林初微回京,不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所以他私心里还是想同他们在一处的。

    可就在刚才,他和父亲聊完入学之事后,李维就来了房间约他一起出门。

    陆峥原本想要拒绝,哪知陆今安却道,这边人生地不熟,出门记得多带两个人。

    这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还有好友在一旁盯着,陆峥想要和他们一起留在客栈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答应同李维一起出门。

    初微听说陆峥要出门去逛景点心中多少有些诧异,她原还以为这么久没见了,又是第一次过来开封,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再出去逛逛什么的,没想到陆峥这就要跟同学一起出门了。

    到底还是小学毕业年纪的孩子,初微送他出门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们都是第一次到开封来,出去逛的时候当心些,多带几个人跟着。”

    “好……”这日在五皇子府中议事完毕后天色已晚,许元出了大门才想起自己车子方才出了故障,已经遣人回去修了,便请陆今安顺路将自己捎去附近的钱庄一趟。

    等两人上了车子后,许元才对着陆今安抱怨道:“这家里做事也要小心些,前些年表妹给我的来信被家中夫人发现了,动了大气,说我负心薄情,要将我赶出家门……否则我也不至于回家前还要再绕去钱庄一趟。”

    陆今安一时没有听懂:“这和钱庄又有何关系?”

    “这个悍妇,出了那事之后总把我往外赶,我只有每日回家时给她带上十两银子才能进门。”许元一脸悲愤。

    陆今安蹙眉道:“这能管用吗?”

    “自是管用。”许元道,“上个月还吵着闹着不许我进门,如今我带了这小半个月后,都开始给我笑脸了。”

    就是这法子太破财了,他现在手上的私房钱撑不了多久,昨儿又没钱了,今日才不得不去钱庄再兑些带回去。

    陆今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日晚上陆今安回家之时,初微就收到了两朵用银子雕成的蔷薇花,小小的两颗搁在手心十分精致,有种人民币卷成玫瑰花束送人的美感。

    初微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趁着陆今安晨起上朝不在家中之时,初微偷偷称了重量,这两朵蔷薇花大概有五两左右的样子。

    如果按照粮食的价格来换算,这个世界一两银子购买力相当于后世一千两左右的人民币。

    也就是说,陆今安昨晚回家给她带了大几千的红包。

    如果他给的是大额的银两或者银票,以后分手了没准还会被要回去,但这样的银质蔷薇花明显是赠予的礼物,肯定不会追回。

    初微开心的把礼物放进了柜子。

    陆今安看初微欣然接过了礼物,心道许元这方法的确有用,这日下衙回来时又带了同样的两朵小蔷薇回来。

    “这蔷薇花式样倒是精巧。”素月看着桌上摆着的四朵小蔷薇笑道,“从前就听人说过,富贵人家常常会做了各式各样的银锞子给小孩子赏玩,大公子逢年过节都会收到好些,没想到二爷弄来的银锞子也这般精巧,好看得紧。”

    听了素月这句话后,初微才意识到,陆今安这个行为有点像哄小孩子一样。

    不过没关系,她不介意。

    毕竟人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了。城南官学内,五月段考完毕后,几个学生交流完答题心得,又谈起了来年科考之事。

    后排孙桐叹气道:“我这乡试已经考了六年了,还是不中,也实在折腾。前儿已跟家中父兄商议,再考两届后依然不中不再读书备考,回乡里学堂教书去。”

    “这样清净一辈子未尝不是坏事。”同座的吕康也道,“我那个同乡邱大人,年纪轻轻中了进士被榜下捉婿,岳家这些年也帮着不少,这会儿还不是入了刑部大牢,不见天日,连带家中女眷也跟着遭殃。”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见一旁的李修然低头看书,不置一词,便转头对他问道:“李兄觉得如何?”

    李修然笑了笑,没有答话。

    虽然这两位仁兄嘴上都说着回乡教书更是清净,但他们读书这么多年,骨子里都认同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要不是家里有重大变故或者实在缺钱供应不上,还是回想要走科考这条道路,考到四五十岁依然执着备考也不是没可能。

    李修然也知道,他自己性子散漫,不喜约束,并不适合入朝为官,尤其是现如今京城这般复杂的情势下。

    在他这个年纪,被问及前程和日后打算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近来每每有家人和同窗谈及这些,李修然会想起那天初微说过的话——

    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一生便是最为成功的事情,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只是他现在羽翼未丰,依然没有勇气和能力违背父母长辈意愿,抛开科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话之间,李修然见得几个同学纷纷挺直腰板拿起了书本,还有吕康对他小声报信道,李先生来了。

    李修然抬头,见堂兄李宽走到自己跟前,敲了敲桌子,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等两人出了教室门后,李宽才对他问道:“与秦家结亲一事你因何不愿?你母亲只说你没眼缘,可姻缘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秦姑娘生得貌美,父兄皆有助力,你这‘没眼缘’究竟是何道理?”

    李修然道:“我如今年纪尚轻,身上又无功名,等中榜之后再谈亲事终归更好一些。”

    “秦家和李家乃多年世交,秦大人官位比你父亲和几个兄长高了一截。”李宽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就算三年后中了进士,能找到秦姑娘这样的女子也是不易,如今秦家主动上门提了亲事,你怎么还在这儿挑上了?”

    李宽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难道是因为那日官学外的女子?她又是谁家姑娘?”

    听堂兄提及初微,李修然脸色一变:“不过就是在青州帮着打理铺子的掌柜,堂兄问她作甚?”

    “你跟她不会有结果,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会让一个商贾之女做你的妻室,你想都不要想。”

    李修然想起初微清丽秀妍的面庞和她认真选购的和离相关书目时的模样,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我要是想了呢?”

    从前陆今安下衙回家,就意味着她接下来的时间要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不会有白天那般自在,总不自觉的紧张几分。

    但自从收到陆今安下班红包后,初微发现自己其实见到他也很开心,就连对方给银子的姿势都觉得格外帅气。

    果然她做人还是有些太功利了……

    初微感觉陆峥这话拉着长长的尾音,似乎这次出去玩却没有那么开心。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年纪到了,开始唠叨了,都惹的孩子不高兴了。

    陆峥刚离开后不久,陆今安就来了初微房中,后面跟着的陆简还搬了好些公文和卷宗。

    从这些公文的厚度和数量来看,陆今安大概一天都不定能够看完,初微再次感慨方才陆峥选择和同学出门游玩是对的。她在这里陪着也就算了,孩子们马上入学了,能有时间出去放松下还是出门得好。

    初微今日没什么事,陪太子读书难免无聊,便取了昨日看了一半的话本儿来看。

    她大概花了半个时辰将话本儿看完后,转头发现陆今安不知在公文中翻到了什么,皱眉深思了好一会儿。

    初微觉得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

    从前她工作上遇到难处时,一般就起身泡杯咖啡回来继续,而陆今安很明显没有自己泡茶的习惯,陆简也一早就离开不知去了哪里,初微便打算给他换一盏新茶。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他揽在怀中,低头吻了下来。

    陆今安今日明显收敛了许多,这次的时间和昨天相比并不算长,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便停了下来,继续埋头处理公文。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给他换茶时被亲,研墨时被亲,发呆时被亲,午睡时被亲……

    初微突然想起她从前玩网游之时的情形。

    她在卡了三个月后好容易通关了一个副本,每刷一次都会获得垂涎已久的奖励,后来直到穿越之前,只要有空了想起来就去刷那副本一次。

    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陆今安的副本。

    所以他究竟憋多久了,才会这般的不节制?

    初微感觉有点想不通。

    陆峥这晚回来得比初微预计更早一些,还给他们带来了好些护国寺的小吃和纪念品。

    初微咬着陆峥新带来的羊肉炕馍对他问道:“你明日打算做些什么?”

    陆峥看他们都在客栈没出门,猜着大概父亲有公务要忙,母亲在一边陪着,便也选择明日留下来。

    “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我明日打算收收心,在客栈温书。”

    “我们打算明天出去逛逛,本来说好了要带你一起的。”初微有些失望道,“不过学业要紧,你先做功课,晚上我再寻些特色点心带回来给你吃。”

    陆峥:……

    怎么永远这么不凑巧呢。

    过来益都县衙外看榜的人数不少,还好初微他们人来得早,占据了有利地形,在差役张榜之时第一时间看到了陆峥的名字,为此次县试案首,也就是这次考试的第一名。

    初微心中欢喜,转头再看陆峥时,却发现他一脸纠结:“我此次应考发挥不好,文章有两处失误,为什么还能是案首呢?”

    县试前三的试卷也依规张贴出来,陆今安看着陆峥试卷点评道:“我原以为你说此番县试应对不好只是自谦,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不通之处。”

    然后一本正经的跟陆峥分析起文章结构的问题。

    初微默默往后挪了一下,离这二人远了一些。

    她就是安静看榜一路人,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万一有人看不过去撸袖子上来打人,靠得近了容易被误伤。

    第 42 章   突然的关心

    还好陆今安是朝堂奏对惯了的,说话比较言简意赅,陆峥也是一点就通的好学生,只消稍稍点拨就融会贯通,无需一再耳提面命,故而两人也没站在那里说上太久。

    虽然在临走之前初微也感受到有人瞪了他们几眼,但都被陆今安生人勿进的气场给压住了,没什么上来打人。

    回城途中,陆今安跟她两人说起,卫家想给宫里娘娘供奉海灯,问陆峥青州府有哪个寺庙比较灵验?

    初微知道陆峥平常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唯一还算了解的就是自己之前带他去过的广福寺。

    文远侯府内,陆清沅一见到初微就红了眼眶:“我正要去你们府上问问二弟的事,可巧你们就来了,二弟现如今情形如何,可有准信儿了?”

    “我们知道的怕是不比外头多多少。”初微苦笑道,“五殿下和霍大人那边都没消息,所以想要烦请府上侯夫人帮忙,去宫中问问情况。”

    魏夫人也知道,陆今安是如今整个陆家的主心骨,一旦出事影响巨大,没准连带着几门姻亲也要受到牵连,听得这话便道:“我方才还跟清沅说呢,即便你们今日不来,我们也是要入宫去探一探的。只是我这终究隔着一层,有些话不好多提,不如你随我去一趟万安宫中,也让贵妃见一见你。”

    毕竟这直系亲属和家中亲戚还是不一样的。

    陆清沅也知道初微出身平平,性格素来自在,不喜过多拘束,和她同样境况的许夫人在宗室夫人之间混得如鱼得水,却不见她太奉承那些公主王妃,她担心初微抵触入宫之事,强行过去反而弄巧成拙,便也给了她拒绝的余地:“我陪母亲进宫也是一样,若是弟妹觉得为难,也不必过于勉强。”

    侯夫人和谢贵妃是自幼的姊妹兼玩伴,想来最是了解贵妃性格,她既然觉得可以带自己入宫,那想来便问题不大。

    初微点头应道:“好,我随侯夫人同去。”

    万安宫。初微前几日闲来无聊,就把之前改良活字印刷的原理和构想重新写了一份,给了看起来颇为擅长机关之术的金师傅,问他能不能想想辙帮着做出来。

    初微原本就是看金师傅手艺不错,突发奇想将法子给了他,并没有对他抱有太大期望。

    结果没过几日功夫,金师傅便将活字印刷改良好了,做了几个常用字请初微过目。

    初微看到实物后心中大为感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打败你的往往不是同行,而是跨界。

    来到京城这几日她都在忙着安顿,如今陆今安和陆峥父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陆琳琅也在周嬷嬷和自家姐姐的指导下有条不紊的备嫁,她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去往顺宜书坊看看。

    田掌柜原是不在书坊的,一听初微到了即刻飞奔而来。

    “多日不见,夫人越发风采卓然。”田掌柜乐呵呵道,“听闻前些日子陆大人去外头办差了,这会儿见到夫人来了京中,想必陆大人也回来了。”

    “是,这几日一起都在衙门早出晚归,也忙得紧。”

    初微给他播报了一下偶像的行程情况后,又让素月将金师傅改良好的合金活字拿来给他,并做了一番使用原理说明,询问他想不想也拿来投入生产。

    田掌柜一向识货:“这东西实在是好,日后刊印新书定然能用得到,只是书坊也不能白用了夫人的东西,夫人若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只管提出来便是。只不过这样的大事我做不得主,少不得到时转告东家,请她来跟您商量。”

    初微一直也有和顺宜书坊合作的意向。

    一则因着书坊的产能和规模在北方已是数一数二,潜力巨大,二则因着书坊地理位置优越,又握着握着大量畅销书版权,若能够达成合作,对她在青州的书肆和书坊都是极为有利的。

    “从前只听说你们顺宜书坊有田掌柜,再想不到你背后还有东家。”

    “这个自然。”田掌柜道,“在这天子脚下做生意,没有东家那哪能成?只是我们东家这两日去外头庄子里小住去了,怕是再过几日才能回来,等东家回来之后,我问过之后再给夫人回话。”

    初微点头应了下来。

    《食欢记》和《西厢怪谈》两本书籍并未在直隶一带发行,但已经有青州的学子带了书过来,且在京中反响很好。

    初微刚抛出想要请顺宜书坊一同刊印的橄榄枝,田掌柜便立时接了过来,并开出了让初微十分心动的价格。

    事情商议妥当之后,田掌柜又取了茶点招待初微,闲聊之时同她抱怨道:“前几年直隶的造纸坊倒了两家,余下几家坐地起价,价钱比起太宗时候更是贵了两成,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只听人说洛阳纸贵,如今说上句‘上京纸贵’也使得了。”

    印刷技术改良之后,效率提升成本降低,对纸张的需求也会增加。如今书肆稳步盈利,白晨带货事业蒸蒸日上,无忧书坊又靠着两本新书大赚了一笔……

    初微手中又有了不少余钱,心思也开始活动。

    如果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造纸工坊就好了。

    韦姑姑匆匆走进殿内,对着谢贵妃报道:“侯夫人带着世子夫人和陆夫人过来宫中拜见,大概也是为了陆大人而来。”

    虽然宫里消息不比外面灵通,但贵妃如今统领六宫执掌凤印,宫里的风吹草动都有人抢着送来,故而过来打探消息之人一向不少。

    谢贵妃懒懒地将手上的书卷搁在案上,对着韦姑姑谈到:“天天侍奉皇上的丽嫔都不知晓这里头的事,万安宫又如何得知?罢了,这几日天冷得紧风也大,让她们先进来吧。”

    谢贵妃不论书里书外都是宫中的传奇人物,初微也是见到本人后才知道文中那些描写她美貌的句子并非虚言,的确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谢贵妃有这样的底子,从进宫起便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也难怪这么多年都盛宠不衰。

    侯夫人进殿行礼之后,便对着贵妃说明来意:“陆大人自打初十那日之后便音讯全无,夫人在家急得什么似的,看得人实在心疼。如今我们府里在宫中能依仗的只有娘娘,遇事也只能递牌子来万安宫打扰了。”

    “原来姐姐这日入宫是为了此事而来。”谢贵妃道,“我也知道你们心中着急,只是陛下已经将近半个月不踏足后宫,只叫了丽嫔去宣政殿侍奉,这朝中之事……我是实在不知。”

    她们这次入宫的目的十分明确,初微也大概知道自己需要担任的是个什么角色。

    侯夫人和谢贵妃是表姐妹,日后还要交往,所以表面要注意和谐,搞好关系,不能在贵妃明确拒绝的情况下继续追问;而陆清沅是文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算是贵妃的外甥媳妇,日后也万安宫常来常往,所以也不能强行出头。

    故而侯夫人和的身份决定了她们此时不宜再问,而她作为一个在家中日夜担心丈夫行踪的妻子,即便失仪多问几句也不过分。

    初微起身再次对着贵妃行了一礼,言辞恳切道:“家中祖母年纪大了,听了外面那些传闻在家中担心得很。我也想着这大冷天的,二郎出门在外,也不知身边可有侍奉之人,带着的棉衣被褥够不够用……若是能有什么路子,让家里送一些御寒之物过去也是好的,还请贵妃娘娘成全。”

    谢贵妃看初微行礼非常努力但姿势也算不得标准,一看就是现赶着把规矩学出来的,原本以为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没想到心里明镜似的,能基于自己身份问出这话也是个妙人儿。

    若是林氏上来直接问陆今安去了哪里有没有事,她自然是不能说得,但既然林氏这样问了,模棱两可的透露几句倒也无妨。

    “我虽不知道陆大人如今是个情形,但陛下素来爱惜陆大人这样的良臣,必不会让他受冻挨饿,陆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只管放心便是。”

    在如今扑朔迷离的表象之下,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可见是实在亲戚。

    不管谢贵妃究竟知不知道陆今安情况如何,但至少在她这里是没听说过陆今安出事,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多谢娘娘。”初微由衷道谢。

    “陆夫人到底还是年轻,没经过事,夫婿几日不回家便慌了,有了娘娘这几句话,今晚回去也能睡个安生觉儿了。”

    魏夫人笑着打趣了几句,殿内气氛一扫方才沉闷,也渐渐转好。

    闲聊过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后,又有两位公主过来给贵妃请安,初微一行便告辞退了出去。

    几人出了万安宫没走多远后,便遇上了一位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宫女,初微从对方身上衣着的考究程度判断,觉得大概至少也是一宫主位身边掌宫宫女的位子。

    魏夫人显然是同她认识的,一见了她便笑着寒暄道:“前些日子听贵妃娘娘说起,太后去了五台山礼佛,还要好一阵儿才能回来,不想今日竟在这儿遇上了姑姑。”

    反正还愿步骤和供灯知识都在一本书上,多抄两句也不费事,初微就给抄下来了,做个顺水人情。

    初微见陆今安没有接过她的册子,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她不免有些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陆今安道。

    就想看看太阳今天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第 43 章   伉俪情深

    去到寺院后,初微和陆峥两个先去前头正殿还愿,陆今安则是去找住持询问供灯的事情。

    卫家要供奉的香油大概不少,托了陆今安的福,初微和陆峥这次享受到了大客户待遇,吃到了比上次更丰盛的美味素斋。

    汤面、蒸馍和小炒上桌后,又有小沙弥端了两盘饺子上来。

    初微先拿筷子尝了左边那盘一口,是她从前最爱的荠菜饺子,还是一样的鲜美好吃。

    虽然这间铺子的规模比她之前买下的文汇斋和无忧书坊都小,但初微却非常喜欢这个有烟火气的小店。

    她从前上学时候最羡慕的便是小卖部的老板娘——店里的东西随便吃,玩具随便玩,文具随便用,再她看来无疑是完美职业。

    后来随着年级的增长和学校的改变,她也梦想过拥有一间书店,成为出版社主编……而现在也都慢慢得以实现。

    突然有种很励志的感觉。

    陆琳琅婚事将近,陆老夫人来信道是这几日便要启程入京。初微这几日总不见周嬷嬷,一问才知,陆今安让她去了之前购置的那座宅子收拾房间,等待陆老夫人等人的到来。

    初微后知后觉道:“那我们要不要也收拾一下,把箱笼提前搬过去?”

    也好提前住过去等着迎接。

    陆今安却道:“让周嬷嬷再给你添些衣服首饰送过去便是。”

    初微听出来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你是要打算两边住么?”

    陆今安也知她早起无能:“住这边终归更方便些。”

    初微也考虑到,这边宅子距离陆今安上朝和陆峥上学都要更顺一些。等陆琳琅出嫁后,她一个人在家中也不免无聊,到时去到那边陆宅给老夫人请安,陪王姒说话,倒也顺理成章。

    住在这边也更方便她观测邻居动向,若是能把隔壁宅子买下来,两家住得近了,便省去了好多麻烦。

    这么多日下来,初微和陆老夫人等人也处出了感情,再见到阔别多日的祖母和大哥大嫂也心中欢喜。

    陆老夫人入京是大事,陆清沅夫妇一早就带了孩子给祖母请安,陆今安下衙之后也第一时间接了陆峥过来,可谓来得十分齐全。

    这次陆老夫人入京最主要的事情还是送琳琅出嫁,当晚的接风宴上也不免总提及这个话题。

    陆清沅看自家妹妹在说起这个话题时总不免有些紧张,便笑着对她打趣道:“都说这女子成婚之时紧张,我看也不尽然。当初我同你姐夫成婚之时,紧张出错的人反而是他,我再没有的。”

    王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话:“大妹妹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陆清沅道,“成婚那日他总紧张要喝水,结果饮合卺酒时拿错了杯子,端着水杯就要这么喝下去,幸而被嬷嬷看到了给他换了过来。我看当初婆母极是用力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顾念大喜的日子不好骂人,总要骂上他一声‘糊涂’的。”

    魏缜脾气最好,听得妻子打趣也不恼,只是笑道:“我早都已忘了这事,偏生你们大姐姐记得,可见她那日当真清醒得紧,一点都不紧张了。”

    众人说笑之际,陆今安才想起,他当初和初微成婚之时几乎什么仪式都没完成,合卺酒自然也是没有共饮,那日她的婢女也曾说过,成婚当日这些流程没有走完难免有些不吉利,也不知是不是当真会有这些影响。

    初微坐在陆今安身旁,明显感知到他有些走神,“方才姐夫问话时也没见你答话,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入神。”

    陆今安思忖道:“我们当初……似乎未曾饮过合卺酒。”

    “没事。”初微大方安慰道,“反正我们拜堂没有完成,后来那些坐床,掀盖头,吃饺子,结发之礼什么的……都没有做,也不差这个了。”

    陆今安:……宁寿堂内,陆今安将接下来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陆老夫人:“陆峥要去京城读书,琳琅要备嫁,我年前大概也不得闲再回来,这会儿少不得把他们都带去,祖母可要和我们一同入京?”

    陆老夫人皱眉道:“你这是想举家搬到京城去?”

    陆今安“嗯”了一声,道:“日后峥儿科考入朝,初微和琳琅她们也都去了京中,我在朝中的事情这些年只多不少,大概也顾不上这边,倒不如请祖母和大哥都迁居到京城中去,到时也能方便照应。”

    “家里在青州田产铺子不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陆老夫人道,“不如这样,等你大哥大嫂将这边的事情都理好了,我再和他们一起过去,若是我也走了,家里只余他们两个终归不好。”

    陆进之原就是个庶子,这些年连个芝麻绿豆的小官都没捐上,只帮着家里打理那些产业,虽然他为人心宽,又素来喜欢这些事情,不觉得有什么,但只留他们夫妻在青州终归不好。

    陆今安最顾虑的也是这一层,听了祖母这话后也放下心来。

    “我明日带峥儿他们先回去,家中之事就劳烦祖母忧心了。”

    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初微去往京城之前最放不下的依然还是陆峥。

    临到离开的这日清晨,同陆峥一同用早膳之时,初微忍不住再做叮嘱:“书肆的事情都已经弄好,你不用再在这些事情上分心。虽说学习需得用功,但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学习之余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着来。厨房那边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你早上请安完了过来用膳就成,不必再回去折腾,在家记得要好好用膳。”

    陆峥有些无奈地应了声“好”,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初微撇嘴:“我知道。”城南郝宅内,主家郝坛同对面一身鸦青色葛布直裰的男人道:“我知道的就这么一些,胡掌柜还有什么其他要问?”

    “旁的倒还罢了。”胡掌柜道,“她又是怎么从顺宜书坊那里拿到货的?”

    “应该是陆大人出手帮着牵了线,您知道的,她毕竟是陆家的二夫人,这点事情倒不难做。”

    胡掌柜脸色略有凝重的点了点头。

    启文堂的背后是莒州知州庞家,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陆今安虽然祖籍青州,然陆老太爷也是致仕后才回来青州定居,祖孙三代都在京城当中任职,产业人脉也大都在京中和直隶一带。

    论当地势力,陆家未必能比得过庞家。

    所以即便文汇斋背后东家是陆家,胡掌柜也并不担心。

    “东家说若你五月前能够过来启文堂做事,就依着之前说好的条件,按书肆得利给你分成,这是极难得的机会,你要快些决断,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如今城中好些铺子都让店内掌柜参了股的,只是当年郝掌柜刚来文汇斋时家中有些缺钱,眼界也不够,所以只让李家折算成了现银给他,如今看到书肆效益好利润高,郝掌柜有些悔不当初,但当初契书都已经签订了,这会儿再谈条件不免晚了些。

    再加上陆夫人对自己不算看重,远不比白晨待遇优厚,也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异样,如今面对着胡掌柜不断催促,他一咬牙,下决心道:“成,我明日便去请辞。”

    人家小孩子都知道好好吃饭睡觉,你在原文里不光弄出来胃病,还夜夜点灯熬油,入京之后大病了一场,不叮嘱你叮嘱谁呢?

    眼看着初微把要嘱咐的话说完后,陆峥也有些不放心的对她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此去京城不必挂心于我。父亲京中事忙,难免心绪不佳,到时你两个遇事好好说话,莫要同他争执。”

    几句话下来,初微突然有些明白了被人唠叨的感受,虽然这个对着她念叨的对象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却也只能点头说好。

    看初微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陆峥以为是她想起陆今安心中思念,转而安慰道:“父亲临走前同我说过,等我过了院试,就去京城备考秋闱,到时咱们一家在京城团聚便好。”

    初微知道,陆峥的院试肯定没有问题。

    但是去到京城一家人团聚……京西,陆府。

    全茂将家中来信搁在陆今安身前桌案上,对着自家主子笑道:“二爷这刚来京城没几日,就收到夫人的来信,可见夫人在家心里念着大人。”

    以前初微的信一般都跟着老夫人的家书过来,每月一封,雷打不动,敷衍程度和陆今安的家书有的一拼。

    陆今安原以为要等三月底才能收到她的例行家书,不想刚来京中没几日就收到了她的来信。

    虽然看到她的信件不自觉地会有所期待,但他也知道依着初微的性格,此时来信大概率不会是情意绵绵倾诉衷肠,多半是有什么事。

    毕竟这么厚的一封信一看知道不是简单的家书,他也是在打开之后才知是这样一件复杂的事。

    陆今安将五岁的陆峥接回家中后,就是请范先生给他启蒙入门的,陆峥算是他的亲传弟子,和学院旁的学生不同。

    他在朝中为官多年,自然也知道范先生出事会对陆峥有多大的影响。

    陆今安从来都觉得养育陆峥是他的责任,不是初微的,在娶亲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娶的会是一个妻子,不是圣人,连祖母这样的长辈尚且不能接受陆峥身份,他也从未想过要求未来妻子拿陆峥当亲生孩子对待。

    只要日后林氏能够不苛待陆峥,不影响陆峥的学业和生活,在他这里便是及格。

    所以即便初微只是告知他范先生有意向去哲王那里,可能对陆峥有不好影响,他都会心存感激。

    而初微做事明显比他预想当中更加周到详细,前期工作基本全部做好,只要他给范先生找个新的差事便成,无形之中省了他太多的事情。

    正好五皇子准备往国子监安插自己人,京中没有根基祖籍又在青州的范先生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像范先生这样的身份,入了国子监也没有职位,但从长远来讲有着很大的晋升空间,能让人看到希望。

    国子监授课也是这些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最好的归宿之一。

    想来范先生不会拒绝。

    陆清沅让魏缜带了两个孩子回侯府,自己则要留在陆宅这边,并盛情邀请初微他们留下来一起住。

    初微也没理由拒绝长姐的邀请,便拉着陆今安一起住了下来。

    趁着陆今安去往前院书房之际,陆清沅悄悄对初微道:“从前在贵妃娘娘身边侍奉的陶医女出宫后开了家医馆,做得挢引堪称一绝,明日咱们一起过去试试。”

    和小姐妹一起出门做个按摩什么的最棒了,初微自然点头说好。

    第二日一早,陆今安早起上朝时,看初微窝在被子里困得难受,多少有些心疼:“今晚还是搬回去住,等白日里得闲再来这边府里陪祖母和长姐也是一样。”

    初微睡眼惺忪的点头说好,怕他再啰嗦影响她睡回笼觉,便温声赶人道,“你快走吧,路上当心些,莫要太赶着时辰,平安第一。”

    陆今安从前出门上朝时很少能得了这样的关心,闻言不由心中一动:“那我晚上派人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初微白手道,“我自己乘车更方便些,也能早些回去。”祝芊芊也不知道此次秋猎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打五皇子回来后,府里一夕之间就变了天。

    五王妃身边的侍女遣散了三个,嬷嬷也差点被换,五皇子和王妃吵过一架之后,从此便冷了王妃,让她在自己院中抄书静思己过,也不知是不是变相禁足了。

    不过好在他两人如今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再没空找她麻烦了。

    陆今安离开之后,初微又将近半个时辰的回笼觉,去老夫人房中请安时,见陆清沅几个已经摆好了牌桌,只等早膳之后就开始打牌。

    陆琳琅不擅长打牌,初微也一直不算太会,从前在青州时她们几个玩不起来,这会儿难得人凑齐了,打牌正好。

    初微觉得大概因为自己是初学者,大嫂和祖母她们都很让着她,短短一个上午便赢了好几贯钱。

    歇过午觉之后,初微又跟着陆清沅去往医馆做了挢引,整个人都轻松了好些。

    等到晚间回程之时,陆清沅对她和王姒道,自己昨日专程从地窖里起了两坛竹叶青出来,是魏缜之前好容易得来的私藏,味道很好,今晚大家可以一起尝尝。

    初微看了看外面已近全黑的天色,有些担忧道:“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陆清沅却道:“你和二弟日日都在一处,哪里就差这一日了?今日大家高兴,陪陪我和大嫂怎么了?”

    再说两人成婚之后是要长久过日子的,总把人绑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偶尔出门和姊妹玩乐几日能有什么?总不能事事都惯着陆今安吧?

    “妹妹这话在理儿。”王姒也道,“我让郭嬷嬷回去给弟妹告假,二弟也定然放心。”

    初微听她们两人都这样坚持挽留,大嫂又派了人专程给她告假,便也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

    “她原本嫁了奉议大夫元大人,娘家父亲也争气,前几年加封了四品诰命夫人。后来不知怎的同元大人和离,再嫁了现任大理寺寺丞的蒯大人。蒯大人从前在刑部之时,只是个六品主事,后来立功升了五品,夫人娘家这些年也没什么建树,请封就只有七品了。”

    初微理了一下这里面的逻辑:“也就是说,即便是朝廷加封的诰命,和离之后也会收回去?”

    “这个自然。”陆今安道。

    所以没事尽量不要总想着和离。

    第 44 章   震慑

    这天夜里,初微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梦里她真的得了皇帝亲封的诰命,光是诏书就有厚厚一沓,还有好些赏赐的金玉珠饰,由宫中专人送了过来,满满当当铺了半个房间,极其耀眼,简直是谁看谁迷糊的程度。

    可就在陆今安跟她和离之后,不光她的诰命被撤了,奉禄没有了,连这些奖赏也都统统被收了回去。

    被陆今安抛弃就够惨了,还要把她铁饭碗也打了,简直就是二次伤害。

    初微惊醒过来,捂着胸口顺了会儿气,下床来接水喝。

    她刚穿过来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习惯了绯月她们陪着睡,现在改成陆今安和她睡一间房无人守夜后,初微又花了几天时间把这个习惯戒了,晚上醒来口渴之后不再唤人,而是自己起身来找水喝。

    今晚一向浅眠的陆今安睡得很好,一向沾床就睡的的她竟然失眠了。

    初微内心感慨。

    果然,她就不该跟陆今安大半夜的讨论这些事情,睡个觉都不安生。

    下次换个白天讨论。

    临到参加宴会的前天晚上,初微选着明日要穿戴的衣服首饰,有一种类似要去新公司报道第一天前捯饬工装的感觉,莫名有些紧张。

    就连看到陆今安新带来的两个小蔷薇银锞子都没能缓解压力。

    “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去王府合适?”她对着陆今安问道,“是庄重一些显得重视,还是素净一些免得喧宾夺主?”

    “都行。”陆今安也知道她的顾虑,“明日几位公主王妃都来,五王妃应该不会太过关注于你。”

    初微想起他从前的绯闻女友,有些好奇道:“那永嘉公主会不会来?”

    “不会。”大老夫人吃过两粒清心丸后,并没觉得到心里舒坦多少。

    她虽然行事偏颇,喜好贬低别人抬升自己,但大多时候都有分寸,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至少没有惹到弟妹本人和陆今安头上,也没做出真正对二房不利的事。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她怎么上蹿下跳,陆今安都相对宽容,至少没在明面上这般不留情面。

    而此次的事情明明是林家行事不妥,她在替陆家讨回公道,却不知怎的就让陆今安动了这么大肝火,这般不留半点情面的直接叫板,实属罕见。

    大老夫人心中有气,却又不好对着陆今安发作,只能对着孙媳邵氏和孙女陆映容道:“自打娶了这林氏之后,二郎行事越发古怪起来,这家里我看是住不得了。”

    她不想承认家中最出息的子侄对自己不满,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林氏这个外人蛊惑。

    说到底,这事都是因着林初微而起,陆映容埋怨地看了一眼邵氏:“嫂子也是,明知道祖母是这个脾气,还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跟她说。”

    邵氏讪讪道:“我也只是一时嘴快。”

    陆迎容撇嘴,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可因着今天家里已经吵了几场,她也懒得再管这个嫂子的小心思,而是对着大老夫人问道:“祖母可是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大老夫人摇头。陆今安出门回来后,径直去了宁寿堂中找陆老夫人。

    “平日里这时辰总不见你。”陆老夫人道,“这会儿急匆匆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方才户部秦大人来访青州,邀我去悦然楼一聚,商讨淮安查税之事。常姨娘拦在门外许久不回,险些误了见客时辰。”

    “她前些年看着还算稳重,这几年琳琅大了,心思开始活泛,行事也越发没有章法了。”陆老夫人皱眉道,“这要是叫有心人传到外头,府里也难免背上治家不严的名声。”

    “旁的倒还罢了。”陆今安道,“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日后扰得琳琅夫妻不睦。”

    就算季骁修养脾气再好,恐怕也是不愿总听妻子生母嫌贫爱富,言谈之间看不好自己和家人。

    陆老夫人脸色一沉:“你待要如何?”宁寿堂里,陆今安一过来便见到陆清沅正坐在那里,低头剥着小核桃。

    听得脚步声靠近,陆清沅抬头对陆今安笑笑:“你来了?祖母还在礼佛呢,怕是这会儿不得空见你。还是宁寿堂小厨房做得杏仁露味道最好,我也许久没吃了,这些日子怪想的,这会儿闲来无事,便想着剥点小核桃一并搁进去。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峥儿了,他县试什么时候结束?”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回来。”

    “那敢情好。”陆清沅笑笑,“你媳妇胆子怪大的,对着老夫人也敢这样,都说女儿在家是娇客,从前我没出嫁时也是不敢的。”

    一个年轻媳妇这么强势插手妹妹的婚事,比较出人意料。

    陆今安皱眉。

    与其林初微说胆子大,不如说她是不在乎。

    她怕琳琅成婚后受委屈,在乎琳琅的想法和感受,却不在乎和祖母的日后的相处会不会为难,也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她。

    一个随时准备和离跑路的人自然不会留心这些。

    看陆今安脸色突然不好,陆清沅下意识替弟妹辩解道:“你也别怨弟妹,她也许是自己嫁人之后过得艰难,所以不想看着琳琅再跳火坑。”

    陆清沅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毕竟初微过得艰难可都是她弟弟的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陆今安的脸色更加黑了。

    说话之间,陆老夫人从佛堂走了出来,陆清沅起身迎道:“正跟二弟说妹妹的婚事呢,祖母就来了。”

    陆老夫人示意春雨将两封信都递到陆今安手上:“那两个小冤家为了这两封信闹得全家都不安生,你也看看,拿个主意。”

    陆今安接过信来快速浏览完毕。

    陈珲那信写的,像极了个跳梁小丑在那里无能狂怒,多看一眼都嫌烦。

    至于陆琳琅那封信……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语气措辞,而是初微的手笔。

    陆今安看完后将信件合上搁在手边。

    他这出门才几天的功夫,她就不声不响在家里干了这么件大事。

    陆老夫人等他看完信后,才出声问道:“我今日上午听清沅说起,这退婚之事都是你的主意,可是真的?”

    陆今安欠身道:“是。”

    “从前倒是从没听你说起这话。”陆老夫人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陈家舅父在朝中风评不错,为官也扎实,陆今安之前一直觉得陈家虽然门第算不得太好,却也不能算坏。且陆琳琅和陈珲也算是青梅竹马,陈家又是祖母的娘家,琳琅出嫁之后也有祖母时时照拂,综合下来倒也不错。

    可这会儿情况有变,需要即刻编一段瞎话,给老夫人一个能充分相信的合适理由,才能把初微这边的事掩过去。

    “陛下最迟明年就要对北境用兵,陆家姻亲多是文臣勋贵,不免单薄。我原想着二妹妹和陈珲感情要好,便也没多说什么,既然这会儿两人生了旁的心思,倒不如另择一门亲事。”

    “难怪林氏这般坚持,敢情这后头都是你的意思。”陆老夫人道,“也罢,都闹成这样,珲哥儿叫嚣着退婚,琳琅也不让步,让外人知道了也不像话。你妹妹的婚事我也不管了,横竖等你们日后商定了人,再知会我一声便是。”

    陆老夫人这意思是同意两家婚约作废,只是语气多少有些负气。

    陆清沅亲热地挽住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如今京中文武联姻也是大势所趋,我公爹还说想让家里四妹也嫁个年轻将军呢,二弟和弟妹这番谋划,也都是为了二妹妹好的。再说了,大舅父远在徐州,跟咱们总是隔得远的,等日后琳琅也嫁进了京里,您和大哥大嫂一同搬去,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都在京城,岂不是好?”

    陆清沅最会哄家中老太太,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陆老夫人哄好了。

    陆老夫人今晚吃斋,两人便不在祖母这里留饭,双双告退出来。

    等出了宁寿堂大门后,陆清沅才对陆今安道:“你应该压根儿没给初微回信吧?难怪我那日看她神情很有些不对。你倒也是真的能扯,还要绕上我陪你在祖母面前演戏。也是二妹妹命里该当有这么一劫,日后也只能给她寻个性子好些的小将军,方能对得住今日在祖母面前的一番说辞了。”

    她说完这些后,又有些古怪地看了陆今安一眼:“你既然心里向着她,在祖母面前都愿意维护于她,为何宁可一直歇在书房,都不愿搬回正院同她一处呢?”

    陆今安:“……,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去后头再陪陪琳琅,我先回去了。”

    “季骁已经年逾二十,二妹妹年纪也到了,钟将军已同我商定,最迟下个月就下聘定亲。父亲的冥诞就在九月,等琳琅定亲之后,就让她去家庙替父亲诵经祈福罢。”

    “她为你父亲守节多年,我本不欲为难于她,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陆老夫人道,“就这么办罢。”

    到了第二日众人过来宁寿堂请安之时,陆老夫人就道陆观冥诞快要到了,安排了让常姨娘去家庙祈福之事。

    初微记得陆今安父亲的诞辰在九月,距今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和老夫人口中所说的“就快到了”相去甚远。

    家中权威最高的老夫人都发话了,大家即便觉得不妥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问题都没发现,只是心中好奇,常姨娘究竟做了什么,把老夫人给得罪狠了。

    通常学生在大考之后都会放纵自己一段时间,陆峥和他的小伙伴们也不例外。

    等待县试出成绩的日子里,陆峥和李维徐知让等人出门郊游踏青并参加诗会和各类活动,一连几日都不着家。

    陆今安人在家里,初微不能大摇大摆去书肆从事商业活动,在家闲着难免无聊,便去陆今安书房找书来看。

    这日她取了一本历法相关书籍看了一半之时,就听到门外有谈话声渐渐靠近。

    陆清沅的声音里头是少见的急促和不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房那位祖母最能挑事,如今她家里头又要出个王妃,更加的不得了,走起路来都抖呢。你一直在书房留宿也是祖母的心病,这么多年来除了陆峥的事外,你就没忤逆过她,为了这点小事也要闹成这样?你别总拿这副脸色给我,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回京了,横竖管不了你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陆清沅说话的同时一头扎进房间来,看到正在案前捧着书卷阅读的初微,立时愣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弟妹也在。”

    内心却把陆今安骂了个狗血喷头。

    书房都能让初微随便进了,还不跟人家一处睡,矫情个什么劲?

    既然初微也在这里,陆清沅便没有多待,同她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

    陆清沅走后,房间当中就只余了她和陆今安两个人,初微不免有些尴尬。

    她已经习惯了和陆今安的这般相处,白天见面了偶尔聊两句,晚上各回各房各找各床,纯纯搭伙养娃的队友模式。

    刚才陆清沅的话她听到了也不能当没听见,只能垂首站着等对方说话。

    陆今安倒也直接:“我明晚搬回去住。”

    “回来住?”

    “嗯,让他们在你屋里加一张睡榻,和从前在京城时一样就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初微能够感觉到自家祖母为人相对清高,只要不违背原则不触及底线,对于家中不喜欢和看不惯的人和事大都采取不搭理的态度,而这位大老夫人显然不是。

    从年轻时候就以宗妇自居,什么事情都想插手,每次来到青州恨不能给全家立上规矩,据说还是个没边界感的大嘴巴……对于她的到来,连陆今安都如临大敌,初微自然也害怕。

    初微一脸犹豫:“可以是可以,但是……”

    “什么?”

    初微想问他,跟京城一样的意思,那她是不是还不能睡床?

    只是这么说太过直白,她便换了一个相对委婉的方式:“睡榻太硬了,能不能轮流睡?”

    陆今安:“……,你睡床。”

    她今日先是想着帮弟妹训导一下林氏,不成想她这般没规矩,没大没小的跟自己吵起来,关键还吵赢了自己,这事大老夫人想起来便头疼得紧,提都不想再提。

    至于陆今安的事……就像他说的那般,他是教训自己府上传话的下人,若她告诉大夫,自己是因为这事气着了,人家还不知怎么觉得她在家里搅风搅雨。

    反正日后二老夫人和林氏总要回京的,到时再算这笔账也不迟。

    “为什么?”

    “那日贵妃生辰宴上,她同五王妃起了冲突,这些日子已经不来往了。”

    初微记得,五王妃出身金陵尹氏,族中出过两任皇后,在世宗一朝曾是权倾一世的后族。

    但因为小尹后最终没能留下自己的孩子,而是当年淑妃李氏的孩子继承了皇位,故而这些年来尹家都没能延续当初的荣华。

    听说永嘉公主脾气不怎么样,五王妃看起来也不是吃亏的主儿,话赶话呛声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那就好。”初微松了口气,又接着问道,“那宣王又是哪位王爷?值得五殿下夫妇弄这样大的阵势款待?”

    “宣王殿下封地在信阳,也是当今圣上的幼弟,这些年来甚少入京。圣上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哲王动手,又怕别人说他不顾多年兄弟情义,所以便将宣王召回了京中伴驾。”

    上演一下兄弟情深,骗骗自己也骗骗世人。

    听起来都是些皇亲国戚,初微又问道:“这次宴请规格是不是很高?”

    “几位王妃和公主都去,许元家中夫人应该也会过去。”陆今安道,“那许夫人倒是个爽利风趣之人,也最是热心,到时有什么不懂之处,你尽管问她便是。”

    初微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和陆今安一同前往弘王府赴宴。

    进了王府之后,夫妻两个便分道扬镳。

    陆今安先去前头书房找五皇子说话,初微便先来正院拜见五王妃。

    五王妃笑吟吟地招呼初微坐下,又让嬷嬷给她换了新茶,而后看似不经意的同她闲聊道:“陆夫人一入府便来了正院这边陪我说话,怎么没去祝侧妃那边坐坐?”

    初微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但这话听来明显有些不对。

    五王妃是这府上的女主人,不管什么原因,第一次上门做客,都应该先过来拜见她。

    最关键的是,她和祝侧妃从无私交也未曾见过面,怎么可能要去专程去拜访她?

    初微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道:“妾身从去年八月里就断断续续病着,甚少出门。夫君回府后只专心公务,从不言说王府之事,妾身成日闷在家中,难免孤陋寡闻……倒是未曾听说府上还有一位姓祝的侧妃。”

    五王妃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菊瓣茶盏,淡淡道:“前两日祝妹妹听闻夫人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我也是让人打听过后才知晓,原来她同府上林老爷竟是表亲。祝妹妹嫁来京中不易,听说夫人即将登门心中十分欢喜,昨儿晨起请安时还同我说,等陆夫人来了府上,定然好生招待。陆夫人这般说来,怕是要辜负了祝妹妹的一片心了。”

    初微的确听陆简闲聊时说过,五皇子府上的侧妃有孕,王妃老大不愿,生了好多事端。

    想来应该就是这位祝侧妃了。

    听五王妃说起“祝妹妹”三个字时,咬字跟含着刀片似的,就知道关系肯定不会多好。

    怪不得刚才一上来就说了那些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时隔一年之后,初微再一次感受到了原生家庭带来的危害。

    光是一点没沾着,被害的事半点没落下。

    当年在她出嫁之前敲诈陆家银子的事情,后果由她担着,如今这些七拐八绕的亲戚让王妃心中不喜,她还要担着。

    刚才五王妃那话还只是试探,这会儿就需要她表明态度了。

    初微道:“王妃大概也听说过我家中之事,我母亲过世多年,父亲娶了继母后,行事越发乖张,我嫁到陆家也有一年的日子,竟连他一封信都没有收到,更何况家里那些亲戚。至于那位祝侧妃……大好的日子,就不见了吧,免得见了伤心,扰了您和几位王妃的兴致。”

    五王妃听了这话之后,声音不自觉的轻快了几分:“既然如此,那夫人就先去前头吧。只是今日不见,少不得要让祝妹妹伤心了。”

    初微听五王妃发话之后,也不管这位素未谋面的祝侧妃是何想法,起身告辞出门一气呵成。

    五殿下都搞不定后宅的这两个女人,何况是她!

    见初微走远之后,蔡嬷嬷才对着五王妃道:“早先就听说陆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身子又不好,即便来了京中也闷在府中,甚少出门交际,奴婢还以为是个性子绵的,没没成想倒是个伶俐的。”

    本来王妃少不得要借这事敲打她几句,如今她自曝其短,上来就卖惨,反而让王妃都不好意思再多说了。

    “陆大人是个伶俐的,夫人自然也伶俐。”五王妃道,“不管怎么说,这伶俐的人总比不伶俐好些。到底是朝廷三品命官夫人,迎来送往的事不用她去做,到时直接入席便是。”

    “是。奴婢省得。”

    初微原本以为这人只是一个守书房的,没什么具体差事,有次梅儿和芬儿还偷偷议论过,黄添这人他光拿月钱,身上不背差事,着实令人羡慕。

    这还是初微第一次听说,在前院书房伺候的黄添竟然医术了得,这事原文里面可能也有伏笔,但是没有明显点出来过,以至于她这个开了剧本的人从前都不晓得。

    陆今安允许她进书房,允许她翻公文,现在身边之人的情况都随意告知,一点一点将底牌都亮出来了。

    如此看来,陆今安好像也没有原文中说得那么谨慎多疑,人还怪敞亮的。

    “你又因何同她发生冲突?”陆今安问道。

    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初微听了这话之后才想起,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和他说。

    “卫家今天送了两个美娇娥。”她道,“被我挡回去了。”

    第 45 章   求签

    “挡回去了?”

    “嗯。”初微分析道,“我就是觉得你若想接纳卫家来人的话,这些年早就要了。再说了,五皇子为人那般……想来卫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陆今安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有想要纳新人的想法,大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能放得下心的,而非被人强行送进来的。

    但这位爷目前所有的精力和心思还都在权力追逐阶段,这方面需求并不多。

    “我送卫家出门时,正巧碰上了三弟家夫人,她嘴快得很,转头就告知了她家祖母。大老夫人拿这事说我不贤惠,我没忍住反驳了她。”初微小小的心虚了一下,“我原觉得我说得并不算太过分,可她走的时候依然气得厉害。”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陆今安也发现,初微很善于透过表象看到一些事情的本质,和人相处时也能照顾到对方的核心需求,在家中同哥嫂和小妹都相处融洽,即便之前陈家退婚的事让祖母对她生了嫌隙,但内心里却从不否认她是个不错的孙媳。

    而她能把大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说明人也机灵,遇事能保护好自己,还能把握住大的原则和方向,不会一味的追求贤惠,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这样的初微的确是他遇见了会动心的那种女子,只是他早前失了先机,没有把握住她,到手的媳妇总筹划着跑路。

    初微见陆今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捏了捏她脸颊,神情里是少见的温柔。

    初微觉得,如果肢体语言能有配音的话,应该会配着两个字,真乖。

    暧昧的气息顷刻之间蔓延开来。大老夫人从前过来青州都住个小二十日,这次踢着了铁板了,失了面子和失了里子,只住了几日就回去了。

    初微听说她临到走了也没说出什么来,只跟老夫人道,家里孙子孙媳厉害,弟妹这些年在家不易,若是以后在家住得不舒心,只管去京城她们妯娌两个作伴云云,真是临到走前还不安生,又摆了他们一道儿。

    不过好在她再是心有不甘终究还是走了,初微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片岁月静好。今天给出的三个人选里,陆今安原本就更中意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季骁,和初微的想法也算不谋而合。

    他初步将人选定之后,去宁寿堂找老夫人说明情况。

    陆老夫人也觉得季骁家世太过单薄,行伍出身大概也不懂风情,在她看来距离陈珲还有好大一截差距,但又想起从前陆今安说过,五皇子麾下是缺武官的,再加上此人能得皇帝信任赏识,前程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若看着好,就想法子先定下来吧。”陆老夫人道,“陈家的人明日就走,你自己给你舅父去信说明情况吧。”

    陆琳琅和陈珲的事情早在几年前就定下来了,陆老夫人一直劳心劳力盯了这些年也没落个好,这会儿索性就全撂开手不再去管,余下的让陆今安自己来善后。

    等陆今安从宁寿堂出来之时,远远看到了一身妃色绣缠枝牡丹广袖望仙裙的初微,提着巴掌大的琉璃绣球灯,徐徐踏月而来。

    这样的广袖云锦裙装,她穿起来的确好看,朦胧月色之下,颇有几分仙子下凡尘的味道。

    只是这春寒料峭,大晚上的穿成这样,不嫌冷么?

    他走上前来,对她问道:“做什么去了?”

    “去了宜秋院,给二妹妹庆祝一下。”

    感受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酒气,陆今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喝酒了?”

    “嗯。”初微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

    陆今安握了她的手一下,果然冰凉。

    “二月里的天气,穿得这么少?”

    “嗯,大姐姐说要去花厅庆祝,所以想穿好看点。”

    陆今安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脱了外衫给她披上。

    想起自己还要回去善后,给陈家去信说明情况,而始作俑者却没心没肺玩得这般开心,陆今安心里多少有些隐隐的不平,总觉得也该让她帮着干点什么。

    “跟我去趟书房。”

    等到了书房后,初微被陆今安拉到桌边,不由分说塞了她一个墨锭,示意她站一旁研墨。

    初微低头看了眼裙子:“我今天的衣服不太适合干这个。”

    陆今安点了点头,大概也觉得有道理。

    初微以为他会放自己回去,结果他却吩咐全茂去正院取衣裳给她来换。

    还真是不嫌麻烦。正院内,初微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等着陆峥派人送锦盒过来,就见得素月笑吟吟的打开帘子,对初微道:“夫人,二爷来了。”

    初微觉得有些奇怪。

    陆今安这几日都在前院忙自己的事情,除了第一日过来看过房间布置外,就再也没出现在正院,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

    陆今安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将一个初微眼熟的六角锦盒递了过来。

    “陆峥说给你的。”

    虽然初微知道,锁住盒子的钥匙已经掉在了外面,不可能在陆今安手上,可对方将盒子递过来时,心里还是不自觉的“咯噔”了一下。

    “多谢。”初微伸手取过,脸上笑意有些勉强,“我记得当初交给了陆峥的,怎么会在你那里?”

    “方才遇上陆峥来送,我想着他还有功课,便让他回去用功,正好我顺路送来。”陆今安稍稍停顿后,又道,“你丢的钥匙可找到了?”

    初微眼色一黯:“没有。”

    去西郊骑马掉了的钥匙,大概找不到了。

    “既如此。”陆今安沉声道,“我让全茂明日带去锁铺,修好之后给你送来。”

    让陆今安的人带出去开锁?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和离书?

    “不!”初微想都不想便拒绝道,“我自己找人就成,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二爷了。”

    素月递茶上来,陆今安便不再说话,低头徐徐用着茶水,不言不语的晾着她。

    初微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这位大爷心中不快。

    一个姿势站得时间太久,初微小腿有些发麻,她不安的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就听得陆今安幽幽出声道:“也好,既知麻烦,夫人下次便当心些。”

    陆今安离开之后,素月便对初微建议道:“这锁并不难开,奴婢明日找人去开了便是。”

    送出去找人开锁难保不会打开盒子,所以一定要全程盯着,初微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可锁匠的铺子不比坊间的铺子。”素月有些为难道,“别说夫人,就是奴婢也去不得的,只能求前院几位小哥帮您带着过去。”

    这盒子给素月带着出门去修初微都不放心,更何况让前院的小厮带出门去。

    初微想了想,对着素月问道:“可否找人上门来修?”

    “应该可以。”素月思考道,“但还是要先跟老夫人说上一声。”

    虽然这个世界对于男女大防一事不算特别严格,但想要带陌生男子进后院定然是要报备一声的。

    别说是古代,就算放在初微从前的时代,想要找人上门给家中柜子修锁,一般也要提前跟妈妈打声招呼。

    初微表示理解:“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若是她也同意,让杨胜请人来修了便是。”

    听说初微要找了专人来家修锁,陆老夫人虽然心中有些奇怪,箱子里什么宝贝这么大费周章,但还是应允了初微的请求。

    初微得了老夫人许可后,便让素月找了杨胜帮忙去请人来修。

    这日陆今安乘车出门之时,就听得杨胜对全茂问道,咱们这城中哪家锁匠最擅开锁。

    “柳叶儿胡同那家听说不错。”全茂道,“杨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杨胜道:“夫人要用。”

    “我听大人的意思,今儿大概要去卫家待上一日,等咱们回来锁铺就该关门了。”

    “这没事。”杨胜道,“夫人说不拘今日明日都行,我明日一早再去。”

    车厢内一直闭目养神的陆今安睁开了眼睛。

    全茂动作还挺快的,一会儿就拿来了,还不知从哪里顺了一杯醒酒茶回来给她。

    初微看陆今安已经铺好了信笺,但是一直没动笔,大概还是在等着自己伺候笔墨。

    虽然从前陆今安已经在她面前换过了很多次衣服,但是她好像还没有当着他的面更衣过。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初微这会儿脑子一些懵,做什么都慢半拍。

    她抱着衣服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在陆今安面前脱衣解带终归有些不合适,便还是去到里间将衣服换了。

    初微有些困了,为了早些完成任务回去睡觉,换好衣服后就乖乖出来研墨,顺带瞄一眼陆今安写信内容。

    大概是看她老探着脑袋瞄信太累了,陆今安把信纸往上挪了一下,她站在这里就算是不刻意伸脖子也能看到了。

    初微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陆今安的第一封信是给陈家写的,用言简意赅的语言说明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经过,并宣告了陆琳琅和陈珲婚约作废的决定,最后则加了几句客气的话,日后两家还是亲戚,还和从前一样常来常往,陈家有事他也会尽力相帮云云,大概是为了给老夫人找补,省得落陈家埋怨。

    第二封信是给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钟将军去信,道是最近正在给家中小妹相看人家,便想从你托我保媒的几个年轻人中选择一个,经跟家中长辈协商后,觉得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季骁季骁和家中小妹挺适合的,让他得空告假来青州相看一下。

    两封信尽数写完后,陆今安抬头看了初微一眼:“你这样姿势不对。”

    这研磨姿势还有对不对?初微反问:“那要怎样?”

    陆今安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抬手覆她握住墨锭的右手,正儿八经的教她研墨起来。

    大概走过二十圈后,陆今安看她已神情不属,不由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前段时间跟着陆峥练字,但写出来总觉得缺点什么。”初微道,“我在想是不是墨的缘故,以后我换了研墨方法会不会写好看一点。”

    陆今安:……

    陆今安让人给初微取来的都是夹衣,此时在炭火充足的书房内,他又整个人从后面圈住她,初微突然感觉好热。

    她松了手上墨锭,转身将他推开:“既然你信都写完了,那我就回去了。”

    陆今安在此次退婚事件中表现出的担当和周到十分出乎初微的意料,虽然这人大半夜的让她过来干活不太厚道,教学欲上来了又嫌东嫌西还非要上手指导,但初微对他印象分上来之后,就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容忍的。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在跃动的灯光之下,再看他的五官时也觉得格外隽秀了几分。

    初微心情愉快的冲他挥挥手:“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不用送我了。”

    晚安。

    如今是新书发行的关键期,初微最近往外跑的勤。

    不知后来陆今安又同卫老爷说了什么,前者最终也没有接受那两个绿衣美人,且跟卫家关系开始变得不冷不热,出门也变少了,给了初微一种“女主外男主内”的错觉。

    陆今安这日来到正院书房时,看初微早早出去了,可能走得有些急,地上散落了几张信纸也没注意到,他便将信纸捡起来收拾到信盒当中,发现里面已经放了多封来信,全是李修然给初微所书。

    在信件最后,李修然也是用了书信常用结束语“盼君安”三个字,写得可比从前初微给他去信时真情实感多了。

    初微中午回府后,就见得陆今安将收好的信盒递了过来。

    “风吹散了几页信,我给你收好放进去了。”他道,“书肆经营之事……李修然同你一起?”

    “嗯……当时购置店铺时,我们商定好了,我占八成,他占二成,我想着做这些事情我没什么经验,还可以少出一些银钱,便答应了他的提议。”

    “那你想不想把店铺全盘下来?”

    初微觉得陆今安说话有点她们从前部门领导的风格,通常问你想不想的时候,其实就是他想。

    她大概也明白陆今安的思路,像他这样性格强势又不缺钱的世家子弟,大概都比较喜欢自己独断,尤其这种小生意不想跟人合伙牵扯不清,还能避免结党营私的潜在风险。

    其实在李修然临走之前,他们也曾谈过一次,倘若日后李修然能顺利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她就把店铺全盘下来。

    毕竟李修然做官之后不可能再经营这些事情,只能让家里人代为打理,初微觉得跟李修然商量着来经营铺子还可以,他们思路多少还在一个频道上,但跟李家人一起做生意就没必要了,倒不如一个人来做更舒心些。

    所以他们商量好了,只要李修然考中之后,就把他的那二成份额按之前商量好的原价转让给她。

    初微将商定结果简单告知了陆今安,但也表示可以尊重他的想法:“我原本想着他身上没有功名,合伙做点生意也不打紧,如果会影响到你和陆峥的话,这事我们可以再议。”

    李家人读书都不错,李修然只是这几年不走运,家中长辈接连亡故耽误了不少,陆今安算了一下,他科考入围大概问题不大,也乐得表现大度一些。

    “这事也不急。只是他如今在京中苦读,来年春闱下场,没必要再让他去书坊奔忙。你若京中有其他事,到时只管写信给我,我让人去顺宜书坊找田掌柜更是便宜一些。反正你承诺了,给我两成利的。”

    初微记得顺宜书坊在京西一带,陆今安却说他去更方便……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要回去?”

    大概五秒钟过后,陆峥轻快的声音在从门外响起:“前儿从广福寺带回的桃花酥味道极好,李维他们把两盒都分完了,到最后只给我留了一块儿,下次去寺里踏青时咱们再带些回来。”

    陆今安突然想起,那天他们从广福寺带了两盒桃花酥回来,初微一块都没分他,而是把整整两盒都给了陆峥,让他拿去学校招待同学了。

    他现在混的比陆峥都远远不如,想要让她敞开心扉接纳他……大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悦心斋内,祝芊芊慵懒起身在妆台前坐下,对着身边潘嬷嬷问道:“这也闹腾了大半日的光景,王妃那里可是散了?”

    “只有诚郡王妃和德阳郡主还留在那里陪王妃说话,其他几位王妃公主都已回了。”潘嬷嬷道,“殿下听说了王妃跋扈,今日不许您入席之事,直说您受了委屈,一早就遣了唐公公过来,说是今晚歇在您这里。”

    祝芊芊心中冷笑。

    说得好像她多稀罕五皇子歇在自己这里一样。

    她原就是入了名单,不得已入宫的选秀的。家中早已经有了成婚的意向人选,故而一早托在京中为官的大伯找人打点,届时选秀只是走个过场,最终还是撂牌子回乡。

    大伯当初已经为她打点好了一切,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十拿九稳落选回乡之时,却接到了要去弘王府中侍奉五皇子的旨意。

    她也是听大伯母说了才知道,五皇子和三皇子在朝中别苗头,听说大伯父在朝中担任御史,官居要职,且跟三皇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对付,硬生生将她留下了。

    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待在父母家人身边,过安稳宁静的日子,她原本是能回乡风风光光嫁给自己青梅竹马的小郎君,结果进京一趟便去了人家门里当妾,想想就晦气。

    入府那天,身边嬷嬷一个劲儿的夸她好福气,嫁给五皇子这个强有力的新帝候选人总比给老皇帝做嫔妃更好一些。一会儿五殿下来了娘子一定要温柔一些,有了恩宠才能在这个府里活得更好一些。

    祝芊芊只恨不能五皇子被门槛绊个半身不遂,这辈子别再站起来。

    最可恨得是五王妃,当初家里大伯母求的人便是她,她当时也是满口答应,会请宫中娘娘帮忙,让自己和家人得偿所愿,送她撂牌子回乡去,后来大概觉得她这样的身份能帮上五皇子又好拿捏,还能制衡府中其他几个侍妾,转头就把她卖了,抢先一步帮着五皇子将她娶了回来。

    祝芊芊简直烦死了这夫妻两人。

    还有那老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干得动,一大把年纪选什么秀,也是为老不尊。

    她临走的那日,一向刚强的父亲不敢进屋,站在廊下直叹气,母亲哭得眼睛都坏了,却怕她日后缺了银钱在王府吃亏,将金银细软一件件放入她的行李。等到了上车之时,弟弟妹妹拉着袖子不松手,哭着追出来好久……

    每当想起这些事情,祝芊芊就恨不能天上掉下道雷来,劈了五皇子夫妻两个。

    只是凡间许愿之人太多,神明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更何况五皇子和王妃上香比她要勤快得多。

    所以她宁可靠自己多一些。

    不管怎么说,能折腾一下给那两口子添堵也是好的。

    “前日殿下让盛宝阁给我送来了几样时新首饰,我看那对翡翠镯子成色倒是难得。既然那陆夫人临了也没过来,那就将那镯子包好给她送过去吧。”

    潘嬷嬷对祝侧妃的眼光多少有些不信任:“听说正院那边王妃都不看好她,您又何苦将宝压在这样一位夫人的身上?”

    祝芊芊听说陆夫人生得极美,如今嫁了陆大人后,自是日日在耳鬓厮磨的,陆今安他柳下惠啊?怀抱着温香软玉还真的能把持住死活不动心?

    她反正不信。

    不管在呢么说,王妃不看好林氏,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从前她刚来府中之事,王妃总是一副待她亲亲热热的样子,说是要姐妹齐心,好好襄助殿下干一番事业出来。

    现在看五皇子往她这里跑得勤,给她升了侧妃,又同她有了孩子,便再也按耐不住,随便挖个坑就能掉进去。

    至于五皇子那边……也不用急。

    到时她会一个一个来解决,谁也跑不了。

    只是这些话只能烂在心底,不能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说起。

    她收起眼底的那抹狠厉,再转头时便换上了一副骄矜自得的神情:“她不喜欢的我偏要反着来,嬷嬷只管遣人送去便是。”

    刚才放学出门之时,班里几个过了县试的同学都在议论崔秉文,说他母亲有事没事天天往几位先生家里跑,就是为了让先生们在府试之前给他开小灶。

    这会儿初微又问及此事,陆峥不免产生了联想。

    他也知道林初微待自己是一片好意,可是并不想让她和崔秉文的母亲一样,去到先生家中低三下四求人。

    “其实我成绩一直还好。”陆峥道,“你没有必要过去。”

    “我就是今儿遇上了范先生的夫人,她约着我去家里吃茶,我想着不好失约,这几日得空就去拜访一下。”初微不解道,“这跟成绩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为了这事!

    陆峥松了口气:“就是崔秉文的母亲,这几日总往先生家里跑。可范先生为人正直,就算是收了崔家的礼,在学堂里也是一视同仁,对我也依然很好。”

    听陆峥的说法,这范先生还是个相对正直的好人,既然这样,那更应该拉他一把。初微将纸笔递到陆峥跟前:“放心,我不是为了你的成绩才过去的,你只管把先生家住址给我便是。”

    第 46 章   考前冲刺

    听了初微这话后,陆峥不再犹豫,将先生地址写下后交给了她。

    初微也没想到陆峥学堂里还发生了这些事情,她有些好奇地对他问道:“那崔秉文母亲都带了什么礼物去先生家中?”

    “听说开始是带了好些极为贵重的礼品,范先生和陶先生都不敢收,但也有两位先生收下了,后来她又送了瓜果梨桃和家中特产去了没收礼的几位先生家里,大概也都送下了吧。”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初微问道。

    悦心斋内,祝芊芊对着对着潘嬷嬷问道:“如何?东西可都给那陆夫人送过去了?”

    “送是送去了……”潘嬷嬷有些迟疑道,“只是陆府那边,礼物是门房接的。”

    “怎么是门房接的?”

    倒不是祝芊芊太看得起自己,她好歹是个王府侧妃,陆今安从前也只是五皇子的伴读,贴身伺候她的嬷嬷第一次登门送礼,怎么说都不该只得了门房的接待。

    她自问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陆夫人怎么就要如此决绝的跟她划清界限呢?

    “说是府上二姑娘去了文远侯府找少夫人说话,公子在学堂读书,大人和夫人方才一同到学堂去接公子放学了。”

    祝芊芊越听越迷惑:“一起去接?可我记得陆家公子是个养子。”

    一个三品朝廷命官亲自去接亲生孩子放学,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更别说是养子了。

    她家里也不是没有读书的兄弟,却从来没见谁有父母一起去接放学的待遇。

    不过这事也不归她管,听了也就过了,祝芊芊再次回转到了刚才的话题:“那其他人呢?也没有接待嬷嬷么?”

    “府上的确没有其他主子了。”潘嬷嬷到。陆今安临行的前一日,季家过来家中下聘。

    初微见到未来亲家才意识到,大家口中所说的家世平平,指得是季家没人在朝为官,于季骁仕途无益,但其实他父亲是琅琊当地小有名气的武馆馆主,大伯更是直隶一带相当有名的宝通镖局的掌门人。

    季大伯听说侄儿要娶清流世家出身的女孩儿,大舅子还在京中当大官,十分高兴,下聘这日对着老夫人十分诚恳道:“我们家里没什么能耐,这些年都是干力气活出身。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但凡老夫人和府上能用得到我们的地方,送个人带个货什么的,尽管提便是。”

    陆老夫人平日里交往的大都是一些文官家眷,这还是第一次和这样的人家打交道,看着倒也爽快坦直,叫人心生好感。

    季父季母话都不多,全程都是季大伯一人在这里跟陆家全家唠嗑,临到最后离开时还对着陆今安问道:“程愈程先生可是在陆大人府上当差?那位做的可都是大宗的买卖。上回远通镖局的人耍了阴招,才抢了替程先生送货的那单生意,其实根本就没他们吹嘘的那般好。我在这里跟大人讨个人情,等下次程先生再有大单生意,也莫要忘了我们宝通镖局才好。”

    初微在在一旁听得眉眼弯弯。

    这季大伯一看就是生意人出身,过来给侄儿下聘都不忘记拉个单子,以后镖局一定能做得红火。

    季家过来下聘之后,初微发现陆琳琅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了好些,说起季骁时眉眼带笑,真正有了几分少女怀春的感觉,和从前要和陈珲定亲时的焦虑判若两人。

    连带着初微心情也飞扬起来。

    祝芊芊:……陆峥的院试成绩很快也出来了。

    因为张榜在省城,来来回回折腾,初微也就没前去看榜,而是在家等陆峥的消息。

    陆峥依然是以第一的名次顺利通过。回来跟初微汇报成绩的时候,有些小得意:“偶尔去书肆帮帮忙不算什么,我就说不影响功课的,母亲却只不信。”

    通过院试之后,陆峥就正式进入了“秀才”行列。

    这个消息宣布之后,家中众人都十分开心,这也在初微意料之中。

    而在初微意料之外的事,陆老夫人也嘉许了陆峥几句,又让钟嬷嬷拿了一个西洋产的铜镀金嵌珠自鸣钟送给了他,说是前些日子托周家采买的,看着不错,峥哥儿也用得上,算是他的升学礼物。

    在这个海运和科技都不发达的年代,这样在后世看来寻常的钟表才是真正的稀缺物件,有市无价的那种。

    这样的礼物即便放在陆家这样的人家也是极为难得的,陆峥将钟表取回书房后,也觉得是个稀罕物件,专程请了初微过来一道儿欣赏。

    初微前世见这些东西见得多了,尤其是从前去故宫钟表馆之时,曾经见过见到过各国精美座钟的实物,所以再见到这样的钟表并不算稀罕。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请她过来观赏也是一片好意,初微还是很捧场的赞扬了一番。

    陆老夫人虽然对当年陆今安坚持养陆峥的事有心结,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加上陆峥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出众,即便不讲感情只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养了这样的一个孩子,对陆家的孙子重孙都是利大于弊的,至少入朝之后能帮着陆今安分担不少……陆老夫人也开始越来越能够接受这个孩子。

    初微看陆峥这几日都在家中温习功课,功课之余就去书肆巡店帮忙,便对着他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不去学堂了?”

    陆峥“嗯”了一声,道:“先生说考过院试的学生就不收了,让我这几日抽空去把留在学堂的书本都取回来。”

    周家学堂只招收秀才以下的生源,换句话说,只能指导童生考试的三个阶段,学院老师水平基本和考中秀才的学生相当,也指导不了之后的乡试和会试了。

    初微回忆了一下剧情,道:“乡试的确会更难一些,青州没有适合的学堂也不要紧,你父亲应该会安排你去京城读书。”

    哪知陆峥听了这话神色反而黯淡下来:“我八岁那年,大姑姑刚成婚不久回来探亲,看曾祖母对我不喜,家里下人待我不上心,便带我去了京城父亲府上,说让他给我找个学堂念书。不过父亲并未应允,过了几日又将我送了回来,还在周家学堂读书。”

    其实周围也有人说,是父亲不愿承认他这个养子,所以不想将他带到京城念书。

    陆峥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宁寿堂里,陆老夫人听说陆今安又歇在了书房,心里有些烦躁。

    都二十五六的人了,人生大事上还这样拎不清,当年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陆今安的父亲都跟陆峥这般大了,他却还在这里跟林氏胡闹。

    钟嬷嬷知道陆老夫人心事,此时听她旧事重提,笑着开口安慰道:“这大师都说了,原来正院房间布置不利子嗣,这会儿改了之后,想来二爷和夫人便一切顺当了。”

    老夫人道:“我都忘了这一茬儿了,既然正院都已收拾好,那就快些让林氏搬回去吧。”

    钟嬷嬷听得老夫人吩咐后便带人过来西厢,提醒初微如今正院已经拾掇完毕,老夫人吩咐他们今日帮她把箱笼搬回正院。

    “有劳了。”

    初微点了点头,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那天换骑装出门的时候,钟嬷嬷就提到,正院那边收拾差不多了,夫人随时能搬。

    当时她怕万一自己在外面学骑马时,老夫人派人来收房,枕套里的钥匙在收拾床铺时暴露了,所以在换过衣服之后,就把钥匙放在了贴身佩戴的香囊之中。

    如今看来,那钥匙大概是和香囊一并掉在郊外了。

    初微只能自认倒霉。

    若是掉在家里其他地方还能找找,掉在郊外就真的没招了,只能想办法找人开锁。

    即便初微已经听话从西厢搬回了正院,陆老夫人还是有些气不顺,又听闻陆今安刚刚从周家回来,此时大抵得闲,便叫他过来说话。

    看到这个孙子,陆老夫人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想着陆今安在朝中积威甚重,年纪也不小了,终归要顾着些他作为家主的面子,不能上来就动辄打骂,“我顾着你从京中回来后便连日忙碌,这两日也没留你坐下吃茶,听得你今日得闲,少不得叫你过来说说话。”

    陆今安有些摸不准陆老夫人的意思:“祖母吩咐便是。”

    “听说你一回来便查了峥哥儿的功课,又想要等他县试之后再启程回京,便想要嘱咐你一声,若是朝中有事只管回去便是,有林氏在家看着,也总差不了的,她待这孩子十分不错。”

    “孙儿知道。”陆今安道。

    初微待陆峥的确上心,这点陆今安也承认。

    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陆今安一眼,自顾自继续道:“林氏对别人孩子能上心,对自己孩子想来更甚,你如今老大不小了,心里也该有数。”

    看祖母脸色不善,陆今安大概就知道是为着他昨晚又歇在书房的事而不悦。

    祖母性格一向要强,作为小辈不能当面顶撞也不需要争辩。陆今安只应着道:“是孙儿考虑不周。”

    看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陆老夫人心里直来气:“你是不是听了外面什么混账话,真打算日后得了造化再寻好的回来?我告诉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咱们陆家门里没有这样的男人。”

    自从林氏进门后,她也听过不少外面人的议论,说陆今安只是碍着祖父的遗愿娶了林氏,日后发达了必当还会停妻再娶云云。

    虽然她对林氏不算太满意,但也没有特别不能接受的地方。

    陆家是清流世家,往上追溯几辈都有极好的名声,也正因如此,儿子陆观才可以年纪轻轻就成为几位皇子的先生,陆今安也得以入宫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了伴读,在上书房中一起读书。

    现如今陆今安在朝中混得水起风生,一方面是五皇子的扶持和皇帝喜欢,一方面也是靠着陆观当年攒下的好名声。

    别人掌权后抛妻弃子可以,但陆观的儿子陆今安不行。

    真要论起来,林家的确为他解了燃眉之急,从道义上说也该好好待人家姑娘。

    “没有的事。”陆今安道,“祖母莫要多心。”

    初见林初微时,他只觉得她心态平和,不喜争强,他自幼在宫中长大,看了太多争权夺势背后的尔虞我诈——夫妻反目,父子结仇都不新鲜,反而对林初微这样的性子有种天生的好感。

    自己所谋之事本就不能为外人所知,再加上陆峥身份敏感,最怕有心人套话,所以他不希望妻子在外太过招摇,或胡乱结交。而林初微不爱出风头也不喜交际,从没想过要经营圈内的人际关系,于他而言可谓正中下怀。

    除此之外,她待陆峥极好,是极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维护和亲近;而她生得好看,性子也不坏,偶尔逗一逗也十分有趣……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陆今安原本就对妻子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不吵不闹不碍事就成,喜不喜欢都是次要。

    他也不是为着祖母宽心才这般答复。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的确觉得,自己和林初微挺合适的。

    既然不愿承认,那就将他留在老家自生自灭,不收养他便是,完全不用收养之后再在人前遮掩。

    初微蓦地想起,她之前去京城之时,陆今安也不希望她去五皇子府上交际,只是因为京城的水很深,那些达官贵人不好相与。

    她对着陆峥柔声分析道:“三皇子早先年在朝堂强势,你父亲自己也没在朝中站稳脚跟,再说你当时年纪尚小,自幼没去过京中,没准他的这番作为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陆峥之前也有这方面的猜测,听了初微这话更加心安了几分。

    初微继续道:“不过你现在年纪大了,又连得了三次案首,你父亲也能把心放宽些,到时接了你去京中读书。”

    “那你会跟我同去吗?”陆峥问道。

    初微记得,在原文当中,因为陆今安不喜,陆峥同她也不亲近,原身是没有跟着陆峥去京城的。

    初微道:“我不知道。”决定换窗纱之后,初微便去到库房挑了一匹最合适的帐子出来,交代全茂找人来换。

    全茂应了下来,但想着要动正院的东西,还是得跟二爷说一声。

    正好陆清沅过来同陆今安商议年礼的事,听了这话后对着弟弟笑道:“姐弟这么多年,我还是到去年才知道你睡觉轻这事,弟妹才嫁过来几日,便知晓了此事,可见她待你实在细心。”

    说罢,又将那日在文远侯府时发生的事同陆今安一说,弟妹连陆峥备考书籍都看过并吃透了,可见对陆峥实在是好。

    大抵也是因为她对陆峥实在上心,所以陆峥才给她写四页纸的来信吧?

    陆今安突然有些释怀了。

    说起新年安排,陆清沅又想到一事:“你说不许陆峥进祠堂祭拜先祖的事,今年还作数么?”

    “说好的事情,自然作数。”

    “你这人怎么这样固执!”陆清沅提高了声音,“当初明明是你执意把他领回来,宁愿违逆祖母心意也要放在身边养,却又从不许他进陆家祠堂祭拜,究竟所谓何故?”

    初微咬着糖葫芦进来,正看到两人在那里争吵。

    正当她考量要不要退出去把糖葫芦吃完之时,却被陆清沅拉住:“我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陆峥是个好孩子,年纪大了也渐渐知事,二弟总不许他新年去祠堂祭拜,难免寒了孩子的心,你最是心疼陆峥,且劝他一劝。”

    说罢,便起身离开,将房间让给陆今安夫妻二人。

    陆峥的身份的确是全书的一大迷点,只是初微穿越前原文还没连载到陆峥身世揭开,所以她作为手握剧本之人也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陆清沅是陆今安的胞姐,也是他在家中最亲近和信任的人。

    但是从刚才的对话来看,陆清沅自然不知道陆峥的身份。

    陆今安对陆峥几乎是超过亲生孩子的关心,从小到大唯一一件忤逆老夫人的,就是收养陆峥这件事。所以初微觉得,陆今安绝对不会介意陆峥身份,因为他并非自己亲生而不许他去祠堂祭拜。

    在她看来,要么是陆峥身份敏感,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要么就是陆今安的自身原因。

    譬如他曾有个不能割舍的白月光,只是白月光家中和陆家有过节,祖祖辈辈不对付的那种,二人碍于世俗原因不能结为连理。后来白月光出事,陆今安接了她的孩子回来抚养,但是因为有祖训和家族隔阂在,所以不能让陆峥进祠堂……

    毕竟小说和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在对待陆峥方面,原文中的陆清沅和王姒姑嫂两个可以说是一组对照组。

    陆清沅向着陆峥,会为陆峥争取很多东西,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喜欢这个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和王姒立场不同。

    在原文的时代背景下,陆峥和陆思锐都是陆家子孙,牵扯到财产分配等一系列问题,而陆清沅已经拿到嫁妆嫁入侯府,也知陆峥并非池中之物,作为表兄日后混得好了,对自家儿女会有极大的助益。

    也正因如此,原本就喜欢陆峥的陆清沅对他越发欣赏,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他多些帮助,会在弟弟跟前为陆峥争取进到祠堂祭拜的机会。

    可初微不是古人,也没太多宗族意识,并不觉得大年初一去祠堂去又跪又拜是什么好事。

    她坐在一边啃完冰糖葫芦之后,看陆今安还是眉头紧锁,神色不虞。

    为防止家庭矛盾进一步扩大,初微便换了个角度劝道:“其实去祠堂祭拜还怪累的,陆峥也不一定想去……”

    只是她的劝慰没什么效果,陆今安没有说话,脸色也依然不好。

    显然并不认可她这个说法。

    初微想了想,又道:“要不然过年那天,我也不去祠堂了吧,这样陆峥好歹也有个伴儿,有人陪着就不会再多想了。”

    陆今安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有些动容:“没事,你去就成。”

    初微:……

    她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他俩的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

    其实她本人是没那么想去的。

    看陆峥明显有些失落的样子,初微心中一动:“你想让我去吗?

    “嗯。”这日清晨,杨胜清理车厢之时,在坐垫夹层之内发现了一枚香囊,但并不知道是谁落下的。

    毕竟前日老夫人曾带着大夫人和二姑娘乘车去周家拜访,昨日二爷又带着夫人和公子乘车去到郊外骑马,他实在辨不出,便取了香囊交予了周嬷嬷。

    这香囊虽然看着像是女子会佩戴的样式,但周嬷嬷却不觉得一定属于某个女眷。

    陆今安这些年在京中不可能总一个人,平日里定然有婢女红袖添香,也许还有三两红颜知己。

    最近乘车出门最多人的是陆今安,这香囊没准就是哪位女子送他贴身戴着的,不慎落在了车上。

    若这香囊是家中夫人们日常佩戴的,拿着挨个去问一遭问反而不打紧,可若这香囊是哪个姑娘送给陆今安的,让二夫人等人知道了,又要生出一场风波。

    作为陆今安的乳母,周嬷嬷自然最向着他。

    她第一时间带着香囊去到前院找陆今安辨认,却听陆简说起,周大人今年没回来青州过年,有东西托大人带给周家给老夫人和其他几位女眷,大人方才已经启程去了周家。

    周嬷嬷便将香囊交予了陆简:“等大人回来后你记得问问,可是他落在外头的。”

    陆今安不太喜欢被人触碰,平常大都自己更衣,不要人贴身伺候,陆简也不确定这香囊究竟是不是他平常佩戴:“成,等大人回来,我问问他。”

    陆峥也知道学习本该所以一件孤独的事,但如果林初微不去京中,好像就会感觉更加孤独一些。

    看着陆峥耷拉着脑袋样子,初微想起了以前家里养的金毛,心情低落时也是这般,需要主人安慰。

    初微努力克制住摸他脑袋的冲动:“没事,就算我不去京城,只要得了空闲,也能经常去京中看你。对了,白晨今天要在悦然楼说书,你去不去?”

    之前在打击诈骗团伙的战斗当中,陆峥和白晨等人并肩作战,建立了一定的战友情谊,也愿意去给白晨捧场:“他今天要说什么书?”

    初微只知道今天白晨要去说书,但不知道具体说什么,听了这话便转头对着绯月问道:“白公子今天要说什么?”

    绯月道:“周掌柜说,是那本准备刊印的志怪小说。”

    陆峥瞬间觉得,表达情谊的方式分多种,也不一定非要去茶楼捧场:“我今天想多看会儿书,就先不去了。”

    那陆家怎么说也是清流世家,没想到竟这般寒酸,家里都正经没几个人。

    “奴婢也跟那府上的陆简先生打听过了,听说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都在青州府,这府里便也没有旁人了。”

    祝芊芊也没想到事情竟这般不凑巧,道声“罢了”之后便又懒懒的歪在了贵妃榻上。

    她旋即想到,这么一来,林氏甚至没有妯娌长辈,整个陆家便由了她这么一个年轻媳妇当家做主了,不由又有些羡慕。

    初微这话瞬间提醒了唐氏,她连忙对着初微表态道:“夫君昨儿说了,一定要在考前好好给陆峥补习功课,散学后您只管让人把孩子送来家中便是,若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夫君去府上补习也成。”

    陆峥成绩稳定,初微原本图得也不是这个,再说原文当中陆峥没开小灶也是第一,这种大事上还是不要随意变更主线进程比较好。

    “不用不用。”初微连连摆手道,“陆峥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这学习还是要自己开悟才好,不必劳烦先生费心。”

    唐氏听得初微这话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这年头还有如此纯粹的好人,太难得了。

    后来的日子里,范先生夫妇又再一次带着礼物登门致谢,范先生还发挥了职业优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长赋赞扬初微的美好品德,据说是半夜睡不着得了灵感所作,并没有耽误对陆公子的授课教学,请陆夫人放心。

    而此时的初微已经没空去关注这对夫妇的心理活动,进了四月之后,陆峥又要上考场了。

    第 47 章   府试第一名

    这次府试开考之时,陆今安依然不在家中,陆进之也还是和之前一样,承担起了送陆峥去往贡院考试的职责。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陆进之县试前帮陆峥做一系列考前准备有些手忙脚乱,第二回明显就好了很多。

    陆进之当年读书时通过了前三场考试,顺利成了秀才,后来参加乡试却总考不中,每每与举人擦肩而过。

    陆进之屡试不第后心灰意冷,再不去考场上做分母,而是帮着家里打理一些事情。

    每到陆峥要上考场的时候,陆进之总会想起自己当年科考不易,临走之前不免要感慨几句。

    “陆大人和夫人都亲自来接陆公子放学?”

    栾淇听了李维这话后,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李维道,“从前在青州学堂的时候,若陆大人有空,便会和夫人一起来接。”

    所以他家这个传统也不是今日才有的。

    栾淇叹道:“陆大人定然是对陆峥极好,所以夫人才会这般上心。”

    李维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主要还是他那母亲人好,从前陆大人没娶亲时,也没见来学堂接过他。不过也还好有他母亲在,能护着些陆峥,否则就陆大人和他父子两人一处,必然要查问少淮功课了。”

    之前李维有次去陆家之时,就不幸遇上了陆大人查问功课,可能觉得既然来到家里就该一视同仁的缘故,连他也一同问了几句。

    李维到现在想起来那日情形还有些后怕,甚至好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庆幸自己没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不说了。”李维对栾淇挥挥手道,“我小叔今天来接我,我先走了。”

    栾淇:……城南崔宅内,崔秉文的书房已被砸得狼藉一片。今年的二月大抵是陆家离别的月份。

    初微先送走了陆清沅,再送走了大老夫人,又要在月底送走了陆今安。

    这日一早陆今安还是先来宁寿堂告别,又在这边用了个早膳,便准备启程回京。

    初微起身送他出门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她刚嫁过来第三天时,也是这般送他出门回京的。

    初微的送别词也没什么新意,还是那句“一路当心”。

    陆今安却不似从前那般好打发:“不去送一送么?”

    初微:……

    这不在送着么?

    全茂和陆简已经搬好了东西,陆今安抬手将她捞上后座:“上车。”

    初微以前只听说有主动出门去送的,但还真没见过这样强行被拉去送人的。

    可能近来大家相处时间多了,也都熟悉了,这次待遇升级,要去长亭送别。

    初微也只得跟着上了车子。

    大概出城二十里后,陆今安才示意车子停下来,站在亭边对她嘱咐道:“身上不舒服可以找黄添,短了银钱去找周嬷嬷,我不在家中,你遇事莫要逞强,也可以给我来信。”

    初微面上一一点头应了,心里却默默盘算。

    身体不舒服找黄添还是可以的,毕竟从陆今安的描述中可以知道,这人医术想来不错。至于缺钱了找周嬷嬷拿钱之事还是算了,从陆今安这里拿钱就跟划信用卡似的,早晚还有要还的一天,没准还要另算利钱,太不划算。

    如今已是二月底的天气,路边的柳枝绿得好看,陆今安突然想起母亲从前说过的一个风俗。

    春日女子和夫婿告别时,都会折下一枝柳枝交予丈夫,意为盼着夫君可以久留,早些回家长相厮守的意思。

    初微看陆今安不上马车,总盯着一旁的柳枝看,似乎在暗示她什么。

    她想起锐哥儿前两天背书,贺知章的《咏柳》,小孩子声音清脆,抑扬顿挫的好听,而陆今安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也接了好些诗会的帖子,回京之后大概要给大周的文学事业继续添砖加瓦。

    送别之时人容易诗兴大发,像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天下谁人不识君”等,都是文学大家们在送别之时写出的脍炙人口的经典诗句。

    初微突然福至心灵,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也准备给我作一首诗么?”

    陆今安:……

    他恨恨地盯着走上前来准备安慰自己的崔夫人,从桌上又抄起一方砚台扔了出去:“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崔夫人买通文大人身边的随侍后,崔秉文就开始着手去写呈给文大人的文章,也请了学院的夫子们帮着指导。

    但学院的夫子们都有底线,不可能亲身上阵帮着代写,崔秉文立意到了,行文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崔夫人听了夫子评价后,便托了自己兄长的人脉,帮着找了人代写了一篇出来。

    只是没想到代写之人太过追求结果,走捷径抄录了陆今安曾经的院试文章,还被文大人给当场点了出来。

    崔夫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颤抖着手对崔秉文道:“儿啊,莫要灰心,今年不成还有明年……”

    崔秉文双目猩红的对着她大吼道:“文大人至少任三年督学,三年之内我不可能再有机会考中!我如今被他盖章了文章造假,还有哪位主考官愿意给我秀才的功名?哪怕三年后我通过院试,等到张榜之时也不会录用我!”

    崔夫人不死心道:“一定还有其他出路。”

    “难道要姑丈一样,去乡下私塾教书吗?”崔秉文梗着脖子厉声道,“除非我死了!”

    想到崔秉文日后可能的结果,崔夫人也感觉自己的心都冷了下来。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只管推到旁人身上便是,也能找了人出来帮着顶包。

    可这件事情就是个死局,承认代笔和承认抄袭结果都是一样。

    崔秉文的功课在崔家子弟当中一向出挑,崔夫人志得意满,想尽办法不惜代价帮他铺路,就是因为觉得自家儿子日后一定会一路高中,将妯娌和娘家嫂子的孩子都踩在脚下。

    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有信心能用钱来摆平,而此时面对着这样的崔秉文,崔夫人只觉得手足无措,头一次生出了一种人生无望的感觉。

    进了八月之后,本年度院试又提上了日程。

    陆峥这次院试考场不在青州,而在省城,要小十天才能来回。

    这日清晨,素月给初微梳妆时就感叹,总觉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但一时想不起来,看到陆大人送给姑娘的步摇后才想起是,一年前的今日是姑爷和姑娘成婚的日子。

    如今府上所有人都在按着自己的节奏在生活,除了宁寿堂老夫人那边偶尔提起这个孙子外,大家几乎都把陆今安这个家主给忘了。

    初微算算日子,她也已经三个多月没见陆今安了。

    她记得原文当中,大概在陆峥院试之后,乡试之前,有皇帝问罪哲王的剧情描写。

    皇帝办哲王的思路是先打掉他在外的势力,然后慢慢的把他的人权物权和兵权都收拢回归中央。

    皇帝虽然做事也不地道,但是个相对比较要名声的人,还是希望把哲王爪牙们的罪状都一一列出来,最后在民心所向下将其削爵收监,免得担上“不容幼弟”的名声。

    所以现在陆今安应该是在清除路障的阶段,大概率在外头出差,也没工夫给家里写信。

    尽管如此,他每个月报平安的信还是雷打不动的送过来。承恩公府。她本人。

    她起身对陆今安道:“我和你一起过去。”陆今安似乎是在门外和领头侍卫交流了什么,隐隐的听不清,一盏茶的功夫后才进来。

    六皇子当初策划他离京,是想着这几个月内不说斗倒陆峥,起码要把在朝中的绝对性优势拿回来。

    而这会儿陆今安已然归京,陆峥毫发无损,即将获封太孙,自己却沦为阶下囚,故而在对上陆今安时,脸色也越发差了几分:“你来做什么?”

    陆今安有些随意地找了一处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送你一程。”

    “陆大人也太心急了些,就算你们指控的所有罪名通通成立,父皇也绝不会下明旨取我性命。”

    说到这里,六皇子又想起一事,道:“几位道长和法师都说了,林初微才是真的天命之人,你只是近水楼台,占了便宜,沾了她福气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靠妻儿上位之人,算不得真本事,有什么可得意的?”

    关于初微的这个说法,陆今安倒是第一次听到,再联想到她总能在书中找到一些珍稀的秘籍,旁人却从未见过,现在想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儿。

    六皇子见陆今安陷入沉思,出言讥讽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当年宁可抛下永嘉也要娶她?可怜她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她,没成想只是陆大人争权夺利的手段罢了。”

    “从前不知道。”陆今安道,“现在知道了,多谢。”

    对方这样的态度让六皇子越发破防:“你又算什么?从前只是五哥养的一条狗,后来又当了父皇的狗,便觉得自己比旁人能耐了一些。皇长孙是争气,可你即便养他一场,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养父罢了,但凡陆峥想要坐稳皇太孙位置,就不可能再去认你,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六皇子骂了半日,发现陆今安一直没有说话,心中不免泛起几分得意的涟漪:“陆大人这般沉默,一言不发,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心虚不成?”

    “不过是想要省省力气罢了。”陆今安道,“毕竟还有公文要读给殿下听。”

    “什么?”

    陆今安取出卷宗,将其中列好的罪状一条条给六皇子读了下来。

    他声音中有一种极致的淡漠之感,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却像烙印一般印在了六皇子的心上。

    一刻钟后,陆今安才宣读完毕,堪堪合上卷宗:“我已同翰林院李学士商议过了,这些都会修入日后史册。殿下也实在有幸,生前便知晓了自己身后之名。”

    六皇子是所有皇子当中最像皇帝的那个,不光想要权力、帝位,还要千古名声。

    “你疯了!”六皇子厉声道,“父皇一定不会允许!”

    哪怕是当年犯下数条罪状的三哥,也不过用“结党营私,不敬君父”的名义,在史书上寥寥数笔代了过去。

    “皇上自然是不许的,可下一任皇帝许不许,就不是六殿下说了算了。”

    六皇子死死地盯住他:“你就这么恨我,即便死后都让我不得安宁?”

    “是。”陆今安道,“殿下值得。”

    不管是刺杀陆峥,还是觊觎初微,这样的结局,他都值得。

    正好他今日有时间,便又给六皇子重念了一边,最后将誊写好的卷宗搁在桌案之上。

    相信此时六皇子再听卷宗当中罗列的罪名,和方才相比,又会是不一样的心情。

    “若是殿下有尚未听清之处,可以再自行翻看,我可向殿下保证,日后史书之上定一字不改。”

    陆今安说罢,便留下卷宗,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皇帝刚刚起身便接到六皇子府上的消息,说是六皇子昨天夜里突然吐血不止,已不治而亡。

    皇帝只当是他因听说陆峥要封太孙的消息,一时想不开,把自己给气死了,越发觉得这个儿子心胸实在过于狭隘,对其很失望,便也只是回复了简单三个字,知道了。

    杨硕听得门房来报,太后突然驾临府上,也是吃了一惊。

    而在太后明说自己意欲除掉皇帝的计划之后,心情便已不能用简单的“震惊”二字形容。

    “当年六皇子雇人刺杀皇长孙最终落得什么下场,太后不会不知。那还只是动了皇长孙,误伤了四皇子,可太后您要做的,却是比这严重百倍千倍的弑君之事。”

    “是你和六皇子没用,小小一个陆峥都对付不了,由不得哀家不出手。”太后道,“若是陆峥获封太孙,陆家掌权,杨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杨硕也知道,自从六皇子大败之后,杨家好日子到头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没了好日子不等于就要赌上身家性命,冒着抄家下狱的风险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而今日的太后一脸坚决,毫无退意,杨硕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转变心意,话音当中都是满满的无力:“好日子没了,那就过坏日子,总不能去过全家都断头的日子。

    太后冷笑道:“你宁愿当这缩头乌龟,不想去过好日子,人家却未必能允许你再过安生过日子。先帝病故之前,我一直陪他御景园中小住,后来又去往园子中养病过一段时日,里面早先年培植的人手都在。”

    “我又不跟老六似的,舍近求远,非要大张旗鼓搞什么刺杀,只不过是在饮食当中稍稍动点手脚罢了。我是他的养母,大周名正言顺的太后,就算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还能不顾母亲和舅家体面,对着我们喊打喊杀不成?”

    见兄长依然是一脸不认同的神色,杨太后越发烦躁起来:“大哥,我记得当年你对付政敌之时,最是讲究斩草除根,连府上刚添置的小丫头们都一个个赶尽杀绝,可不是这般瞻前顾后的性子。你想想杨恽,年纪轻轻便被姜氏女毒害,搅得阖家不宁……怎能这般轻易放过了他们!”

    “就是因为他行事不知检点,胡作非为,强抢民女,后来才有了这些事情。”杨硕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果重来一次,我恨不能从未生过这个儿子。”

    夏秋交接之际是吃桃子的最佳时节,初微前世就喜欢吃桃子,记忆里的原身也喜欢。前几年的这个时节她几乎都在忙碌和不安中度过,而今一切尘埃落定,也终于有了吃果子的心情。

    除了洗净之后直接切块来吃之外,初微又让厨房做了甜点、糖水和茶酪来吃,怎么都吃不腻,以至于陆今安居家办公中途休息,偏头亲她的时候,都是一股甜甜的桃子味儿。

    正在他越吻越深即将擦枪走火之际,黄添过来正院报道,碧梧找去了陆家西郊的一处庄子,大人可要去见一见?

    碧梧是陆今安安插在承恩公府的一处暗棋,初微一听她专程找去了庄子,就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碧梧的确帮了她和府里不少,而初微一直以来却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并未见到

    初微一年之前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

    合着你们青州籍的考生放学都专程有人来接啊!

    李修然注视了陆家马车一会儿,直至远处消失不见后,才转头对着李维问道:“方才那是陆大人和夫人吗?”

    李维应了声“是”。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养母和舅家谋逆犯上绝对是比儿子夺位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介于之前太后和杨家一系针对得都是陆峥,陆今安听说太后和承恩公可能要有动作,第一反应也是派人保护好陆峥。

    除此之外,他当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疑影,没准太后狗急跳墙,针对皇帝。

    他虽然潜意识里觉得皇帝不重要,无需过度关注,但还是命项擎等人加强了对皇帝的防护。

    毕竟而今陆峥的册封礼尚未礼成,皇长孙的事情还没有落定,皇帝一旦出了问题,而陆峥还尚未入主东宫,和太后一系扯皮会变得十分麻烦。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料到,太后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真能折腾出这样大的事情来,将矛头直指皇帝。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摆在眼前,皇上也处于极度震怒的状态当中,久久不语。

    陆今安便适时充当嘴替道:“承恩公可有证据?”

    “臣现已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将这些日仁寿宫和御景园宫人之间来往经过悉数写明,名单也悉数记录,请陛下过目。”

    赵兴接过奏折呈给皇帝,又见杨硕颤颤巍巍跪下身来恳求道:“太后这几年越发精神不济,糊涂得厉害,不管是真有筹谋还是一时之气,如今都尚未发生,都请陛下看在多年母子情分上,网开一面。”

    “大胆!”皇帝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而后重重摔了下去。

    宣政殿中当即乱作一团。

    蒋太医迅速带了整个太医团队过来诊治,得出的结论是皇帝这几年身子原就虚透了,如今又受了这般刺激,当场中风,晕厥过去,情况很是不好。

    陆今安便在宫中一直盯着几位太医救治,让蒋太医务必救活皇帝。

    哪怕只能撑过陆峥的册封礼。

    蒋太医也没想到早上刚刚上班就来了这么个大活儿,他一边准备用药与针灸,一边给陆大人安心道:“虽然陛下这病症来得实在是急,但大抵不会危及性命,大人且放宽心。”

    但饶是如此,操作起来依然很有难度。

    就这样抢救了整整六个时辰后,皇帝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只是这样怒急攻心中风摔了下来,身体到底受了影响,不光面部僵硬,说话都不利落,而且有知觉的也只余了上身,下肢再动不得。

    即便陆今安做好了万全之策,加强了皇帝身边守卫,皇帝却最终还是倒在了承恩公手里,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结合碧梧之前提供的线索,初微判断了一下事件的大致走向。

    宫中毕竟人多眼杂,皇帝耳目众多,那日太后亲自去往承恩公府上,就是想跟承恩公商议如何想法子把皇帝干掉的事。

    毕竟如今陆峥皇太孙的册封礼未成,名不正言不顺,能作为依据的只有皇帝写给礼部准备册封礼的手谕,算不得明旨,皇位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仍是如今处于长子位置的七皇子。

    承恩公却没太后想得这么乐观,权衡利弊之后直接反水,将太后接下来可能的所作所为告知了皇帝。

    这年头皇室多少都要顾及一下自己面子,即便太后真的有罪也不能宣之于口,但既然她犯下这等大事,想要安享晚年便是不可能了,皇帝大概率会对外宣称太后病了,安排她一直待在仁寿宫中养病不得外出,由得她自生自灭。

    若是皇帝没有被气到中风,没准还会隔三差五去往太后宫中探病侍疾,彰显一下自己的仁孝品德。

    只是现下也不能了。

    初微觉得太后都年逾七十,自然也晓得自己最多也就二十年的余寿,最后的疯狂想来也不单单为了自己,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承恩公府日后的辉煌。

    太后没有亲生的孩子,皇帝待她也大都是面子工程,实则内里平平,故而太后心中一直将杨恽和杨家放在首位,也是她真正的精神寄托。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对于太后而言,承恩公告状检举的行为要比事情败露本身对她造成的影响更大。

    哪怕没有软禁仁寿宫限制行动等惩处,精神上就足以击垮了太后。

    李修然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原来林初微早就跟着陆峥一同入京了,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再来找过他。

    可能最近还是太忙了吧。

    三天之后,陆今安收到了家中来信。

    陆峥还是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说明了自己府试成绩后,又道日后依然会继续努力,希望八月院试也一样能够顺利通过。

    初微只要不是例行的每月家书,来信时相对话会多一些,这次除了夸赞陆峥的用功和考试稳定发挥外,还说了要分他利钱的事,并附上了账目明细。

    而这次周嬷嬷的信也跟着陆峥的一块儿送了来,她在信中写道,二夫人很有商业头脑,打理好外头商铺的同时又极是勤俭持家,不喜攀比也不追求奢华,从不购置昂贵的衣衫首饰,旁人家夫人买的胭脂水粉金银朱钗她通通都不要,珍珑阁一类的店铺也几乎是从来不去,这份贤良,令人动容。

    陆今安看完周嬷嬷的信后,又取了初微信中账目明细出来,只消稍稍一算,就能知道她三年内一定能攒够那一万两银子,如果经营得当,没准一年就可以回本。

    等她攒够了银钱,下半辈子得以吃穿不愁后会想要干什么……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明明接到的都是报喜的信件,陆今安却无端生出几分焦虑来。

    这事着实有些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

    他头一次觉得,娶个太过勤俭持家的妻子不是什么好事。

    第 48 章   出气

    初微并没有把这次的去信太当回事。

    陆峥的成绩陆今安心中有数,通过府试问题不大,而她赚的这些小钱陆今安大概也都看不在眼里。

    初微寄出信后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对于陆今安的回复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却在寄出信件后的第三天接到了陆今安派人送来的包裹,可能为了照顾妹夫家生意,这次真的就是由宝通镖局送来的。

    包裹里面有几匹锦缎和一个锦盒,打开盒子第一层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第二层则是一根赤金掐玉垂珠步摇,上面的合浦明珠硕大浑圆,滢滢泛着浅粉色的柔光,这么一盒首饰下来造价绝对不下百金。

    在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物价后,初微从前看别家夫人带这些昂贵的首饰时,也曾在心里吐槽过,一个四合院就这么戴头上,出门还要用心防护当心被抢。

    如今她在不年不节的收到这样重的礼物,且不明白陆今安送礼物的用意,突然有些亚历山大。

    这些锦缎中有两匹是蜀锦,有一匹雨过天青色的如意纹羽纱,还有一匹摸着极是舒适光滑的素缎,好像就是上次在京中时陆今安做寝衣的缎子,她最喜欢的那种质感。

    寝衣做起来最是容易,初微将素缎交给绣娘后,第二日傍晚就收到了成品。

    初微上身之后试了试很是合适,当天就穿上了,结果晚上就寝时便梦见了陆今安拧着眉扯她衣服,说做成这样穿不好看,她着急辩白时瞬间惊醒,许久没有再进入睡眠状态。

    果然男人给的料子不能随便穿。第二日一早去到宁寿堂请安过后,王姒又跟着初微过来正院里喝茶。

    “你昨天一整日躲到哪里去了?”王姒叹气道,“中午我陪锐哥儿出来看花,被她抓住了好一顿说。”

    这年头出个门也太难了。

    即便王姒不说这个“她”是谁,初微也很轻易的猜到了就是那个倚老卖老的大老夫人。

    初微好奇道:“她又说你什么了?”

    大嫂对祖母恭敬,人又贤惠,还帮着分担庶务,管账理家,家境也殷实,配陆进之可谓是绰绰有余,在初微看来简直就是这个时代好孙媳的典范,大老夫人又能念她什么?

    “大老夫人问了几本书,我们锐哥儿都没读过,说咱家孩子开蒙晚,又说连个兄弟都没有,难免单薄。”王姒苦笑,“还说我娘家人读书都不成,这一辈儿也没出个像样的读书人,还是要早做打算。”

    初微:……

    真是在大嫂这里把能踩的坑都踩了。

    不过大老夫人的能耐之处在于,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说得不是好话,但她总能把话说得直中要害,即便对方听了心中不忿,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甚至不自觉被她影响到情绪甚至接下来的做法。

    当初老夫人是如此,如今大嫂王姒也是如此。

    果然,王姒接下来又换了另一种口吻:“不过她说得也对,锐哥儿都三岁了,是该到了开蒙的年纪,我跟大郎商量着要找个西席回来教导锐哥儿。不知二郎可有此意向?要不要也找了先生专程在家给陆峥授课?”

    这样一来,堂兄弟都在家里读书,也算有个伴儿。

    一对一家教太考验先生的眼界和素质了,而周家学堂办了这些年,应对县试府试和院试已经相对成熟。初微觉得,十几岁的男孩子总闷家里也不是个事,京中大户人家那些让孩子在家里读书的,大都子弟众多,自己就能组起班来,陆家显然也不适用于这个情况。

    初微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原文当中陆峥就一直在周家学堂上课,她如今和陆峥接触时做得都是一些支线任务,从没有介入过科考主线,如果介入主线后影响到男主科考之路,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姒有些失望道地说了声“好”。

    说初微不关心陆峥吧,可她把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孩子也愿意跟她亲近;说她关心这个儿子吧,学习相关之事几乎从不过问,统统只推给学堂先生和陆今安。

    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家之行圆满结束之后,初微想起老夫人在信中交代的任务,准备再将去周家拜访的事提上日程。

    正当她准备挑选礼物去到周家拜访之时,梅儿过来正院报道,陈大夫人和陈家公子来了。

    虽然初微对陈家人并不算喜欢,但考虑到这毕竟是自家祖母娘家亲戚,老夫人待她又一向不薄,便也还是依着礼数好好接待。

    陈珲对初微一向还算客气,陈大夫人态度却一直有些傲慢,这次不知怎的却来了个极大的转弯,是初微从没见过的客气谦和。

    初微有些不明所以。初微前期工作基本都已做好,事情也跟吴诚马六等人谈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带陆峥等人去见他们最后一面,顺便试探一下对方究竟有没有保留受害者名单。

    初微给陆峥和两个同学的角色设定是功课平平的纨绔。

    毕竟只有功课一般的人,才会需要找人代写文章,只有少不经事的纨绔子弟才最好骗,这样的角色定位也能让骗子心理上放松一些。

    这几个都是比着卡尺长成的别人家孩子,得知这会儿能演戏时过一把纨绔子弟的瘾,都表示十分开心。

    李维甚至还专门去了本地知名的祥福绸缎庄,给三人各定制了一身新的行头。

    学堂的先生们都不喜欢穿得太过花哨招摇的学生,所以他们平常上学穿得都是寻常衣料,这会儿突然打扮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初微这次是带了孩子出门,比之前更是小心了一些,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骗子家中会不会潜藏着其他什么人,临时起意给陆峥他们的造成人身安全威胁。

    故而初微和白晨这次没有选择去吴诚那栋宅子,而是选了一家附近的茶楼谈事。

    陆峥是第一次出门演戏,明显有些放不开,但李维和徐知让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李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活的骗子,眼神当中闪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在吴诚等人看来却成了积极寻求捷径通过岁考的表现,反而放下了大半的警惕。

    简单寒暄过后,李维就开始切入正题:“听说本省督学定下之后,家中长辈也总催着我送文章过去,可先生总说我写的不能看,倒不如不送……这事让我为难了许久,听说你们能不光能帮着送还能帮着写,我就放心了。”

    徐知让一脸吊儿郎当摇着扇子道:“赵兄这话说得极是,你只管多帮着我们写几篇送过去,到时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马六还是一脸故作高深的模样,似乎并不想与这些纨绔为伍,坐在一旁盘着珠子不说话。

    吴诚则招呼陆峥三人坐下:“没问题,这些事情只管包在小可身上。”

    按照剧本,接下来就该陆峥说台词了。

    他放下手中正嗑得起劲儿的话梅味瓜子,对着吴诚质疑道:“你们当真能做成么?我外公说他也找好了人,能帮着送过去,也不知哪家实力更强一些。”

    “公子的外公也是青州人士?”

    “我外公是济南府的绸缎商,也是家里头的族长,族中的孩子们都有想要奔个好前程,前些日子也有人找上了他,说可以帮着送信,他还在犹豫。”陆峥道,“你们究竟做成了多少人?可有名单记录在册?有的话到时也可以拿出来,让我外公知晓你们的实力,想来便同意把这族中学子的前程交到你们手里。”

    “那个人是不是姓隋?”马六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听我外公说,那人姓尹。”

    马六和吴诚对视了一眼,大概是没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人发现了这个商机,也在济南府布局,且抢在了他们同伙老隋的前头。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事做了多年,可谓已经是相当有经验。”吴诚道,“托了陆大人的福,从前唐大人任本省督学之时,我们就送了不少文章过去,名单也都有留着,到时候如果您外公族中学子们也要送文章,托付给了我们,还可以再帮您每人便宜五两银子,公子可一定要尽快将此事告知府上老先生才是。”

    “既然你们这般有实力,做事想来不差。”陆峥道,“到时只管将名录交予我外祖便是,他为人向来大方,决计不会亏了你们。”

    具有多年诈骗作战经验的吴诚知道,一门心思科考的书呆子、内宅年轻妇人和年纪大又有经济实力的老爷子是最好骗的群体,而他今年运气着实不错,把这三种冤大头都集齐了。

    “我们也还有其他事情,不能在这里一直等着公子,公子不妨给我一句准话,几日之后便能够有回音儿?”

    “外祖最疼我。”陆峥道,“这济南府一来一回两日也就够了,三天之内一定给你消息。”

    几个孩子忙着表现,初微和白晨前程当做背景板嗑着瓜子跟完了全程。

    等到事情谈妥,初微一行人离开之后,吴诚对着马六得意道:“六爷您这几日就先别回去了,留在青州府等消息吧。”

    马六虽然对陆峥的话也信了八分,但之前遇上临时反悔的买主也不少,所以并没有吴诚那般乐观:“这事你确定能成?”

    “那夫人光定金就给了二十两!”吴诚道,“年纪轻轻就这么大方,想来嫁妆也十分丰厚,家中公子这么小就出来考科举,说明很迫切中举,一定没问题的。”

    眼看着一单大生意要成,吴诚越想越是兴奋,又把济南府那边马六的下线老隋一并叫了回来,请他帮着一起拿下那位小公子的外祖和族中之人。

    三人在家中胡乱拼凑了几篇文章,一边憧憬着美好未来一边等待,没等到那位小公子来送新人头的定金,却等来了官差抓人的消息。

    府衙公堂一直都是吃瓜圣地,门外围观群众一向不少。青州府治安一向不错,平常知府大人要断的案子大都是一些邻里纠纷家长里短,这半年内比较特别的就是启文堂坑骗广大消费者并售卖盗版书籍的案子,今日则又迎来了一桩奇案。

    魏知府从前断过变戏法骗人的案子,也断过卖假古董骗人的案子,这样搞学术诈骗专骗读书人的案子还是第一次碰见。

    在这个时代里,能读得起书并通过县试府试等考试、拥有岁考的资格的本就是少数人,百姓们听说有人专门骗这样读过书的聪明人,还成功骗到了不少银钱,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围在公堂门外打起了十分精神驻足观看。

    忙活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要有了结果,初微也特意带了个帷帽,去公堂外旁听。

    公堂之上,吴诚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峥几人:“托人办事哪有连辛苦费都不给的?你们手里不宽裕给不起钱,那就不给便是,何苦又要倒打一耙,诬陷我们都是骗子?”

    李维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陆大人的亲戚,能帮着你办好些事情,可据我所知,陆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也根本没有你这样的亲戚。”

    “你又怎知我不是陆大人的远亲?”事已至此,吴诚也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反正陆今安人在京城,不可能过来同他对薄公堂,没准魏知府听说他是陆今安亲戚,怕惹事上身,抬抬手便放他一条生路。

    他对着陆峥等人怒目而视:“你们不认识陆大人不代表别人不认识。”

    “他是我父亲。”陆峥反问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看着三个骗子彻底傻眼再辩不出半句说辞的样子,陆峥只觉得忙活这么多日也值了。

    当面打脸的感觉,贼爽。

    除了这两位熟人之外,陈大夫人身边还跟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夫人,眉眼之间和陈珲有些相似。

    初微先同两个熟人打过招呼后,又对着陈夫人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这是你大姐姐。”陈大夫人道,“她夫家姓秦,就住关山路一带,前些日子婆母卧病,在家侍奉了好一阵子,难免疏于走动,故而你不认识。”

    原来是陈家大姑娘。

    初微冲她微一颔首:“大姐姐也别在外头站着了,快和舅母一道儿进来坐吧,正好前几日有滇南新送来的普洱,我吃着好,大姐姐也尝尝。”

    陈大夫人和初微寒暄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初微也很快弄清了这几人的来意。

    不知是不是初微的教导起了作用,自打那日谈心之后,陆峥便不再过来书肆了,而是一放学就回书房关起门来写写画画,一副用功非常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初微来书肆巡店时,看周述神情激动的递了一篇印制的文章过来。

    这是陆峥的字迹和行文风格,只是写的并非传统意义上做学问的文章,而是一篇厉数启文堂罪状的檄文。

    文章用词精准,寓意深刻,有事例分析,也有数据支撑,通篇引经据典,一气呵成,可读性极强。

    初微看完都有些血脉砰张。

    怪不得古代征战时,在主帅念完檄文之后,众将士便能义愤填膺一致对外上前伐敌。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而这篇檄文,正是陆峥看到启文堂和郝掌柜的所作所为后心中不平,专程为自己所写的。

    第 49 章   情趣

    若是不看陆峥的檄文,初微都不知启文堂这家看起来如此寻常的书肆,竟会存在这样多的问题。

    之前启文堂在城东一家独大,算是垄断市场,热销商品需要配货,以次充好等都是他们会做出的事情。除此之外,这家还会使用不正当竞争手段,雇人去其他生意好的书肆闹事,败坏对家名声,撬走对方掌柜不是目的,主要是利用掌柜背后的人脉,从货源入手,釜底抽薪,搅黄同行生意。

    而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销售未经著作者授权允许的翻印书籍,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盗版”。

    本朝太宗注重文治,执政时期曾专门修订了这方面的律法,不管擅镌翻印还是售卖此类书籍,都是严重违法行为。

    陆简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到陆今安出来后连忙迎了上来:“那几人看着我们进了三晖堂后便没再跟,却也没有即刻离开。谭响半个时辰前去看时人还在那边守着,一刻钟前再去探时便已经不见,大概真如大人所料,是三殿下派来的人。”

    三皇子对于五皇子及其身边人的动向都格外关注,陆大人在这样敏感的时间节点告假出来,三皇子必然派人跟着,此时看他一路过来学堂,整晚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大概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回去跟主子汇报后再做打算。

    “人证的事不能再出岔子。”陆今安道,“季家那边都说好了么?”

    “都说好了,镖局那边会派人跟着一路护送。”陆简道,“对了,还有一事,方才五王妃派出的人找了过来,听说夫人和大人在一起,一切安好,便先回去跟王妃复命了。”

    “再有就是许大人派人传信,说他已经去了沧州,打探到人证出事可能跟薛家有关。可这次守在沧州的都是殿下派去的人。”陆简疑惑道,“薛家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动得了那个证人?”

    “尹二老爷家中新纳了一位薛娘子为平妻,是浙江巡抚薛大人家中远亲。”

    “可这事关五皇子,尹家怎会掺和?”陆简还是有些费解。

    “可能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承文馆是周朝太宗在位之时建设的官学,和广文馆、四学馆等都是国子监直属学院,院长则是由国子监派下来的有职务的朝廷官员。

    如今承文馆的院长便是时任从七品国子监博士的贺延。全茂的情报果然准确,直到第三日清晨,陆今安才悠悠回府。

    他这次出门办的事情似乎很是顺利,初微如今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之人情绪最容易彼此影响,见他心情不错,心中也是庆幸。

    陆峥今天早膳照例过来正院用,面对父亲也继续保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倒是陆今安先对着初微开口道:“今日县试出榜,只是外头天气有些不好,你可要跟我们同去?”

    初微连连点头:“一起过去。”

    按照原文剧情,陆峥是此次县试第一名,她就是成绩第一考生的家长。

    以前高中开家长会时,年级第一的妈妈做发言的风光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现在马上也能体验一把这种待遇,怎么能不去?

    别说下雨下雪,就算是下冰雹也要去!

    宁寿堂内,春雨打开帘子,带着几位客人走了进来:“大老夫人和三夫人、容姑娘来了。”

    老夫人起身笑道:“昨日接了报信,还以为你们怎么也要下午才到,没想到这会儿就来了。”

    大老夫人道:“想着也有一两年不见了弟妹,便也没在路上多做耽搁,叫他们快些赶路过来了。”

    说罢,又让年轻妇人带着妹妹上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笑道:“这是三郎媳妇吧?上回见面还是在你们成婚的时候,容儿也长得这般高了,你清沅姐姐这几日也在,正好一起见见。”

    说罢,便吩咐赵嬷嬷把几个孩子都叫来见客。

    陆进之一早就有事出门去了,王姒便带了锐哥儿过来,陆家姐妹随后也来了宁寿堂。

    大老夫人环视一圈后,有些不悦的问道,“二郎媳妇呢?”

    “今儿县试放榜。”老夫人道,“二郎和她一起带着峥哥儿去看榜,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大老夫人闪过一丝嘲讽的眼神:“二郎对这个孩子倒也上心,依着我说,有这些心思不如在家多教养会儿锐哥儿。”

    陆清沅坐得离得两位老夫人近,强忍住没有翻白眼。

    这大老夫人是看陆今安和初微没在家里等着迎接,开始开口找茬儿,一句话成功得罪了一屋子人,连大嫂都不能幸免。

    陆老夫人也没接这茬儿:“竹翠堂的房子我都叫人收拾好了,大嫂和三郎媳妇若是赶路累了,不妨先去歇着。”

    大老夫人还在琢磨着陆峥县试的事。

    她也知道弟妹不喜陆峥,下人看她脸色行事,自然不会好好照顾于他。而陆今安这些年都在京中衙门当差,也顾不上这个孩子,新夫人年轻又膝下无子,必然对这个孩子有心结……更重要的是陆峥就在地方学堂跟着名不见经传的先生读书,再努力上进也学不到什么。

    大老夫人家中也有孙辈的孩子正在准备科考,因而迫切希望知道陆峥能考成什么样子,想要等着他们回来第一时间问问。

    想到这里,大老夫人最终还是选择留下:“咱们许久不见了,还是先说会儿话,让下人们先去归置箱笼行李,晚些再去歇息便是。”

    去年那场秋闱成绩出来后,承文馆在读学子中榜率又创新低,贺延有些头痛。

    学生刚入学时,家长们一腔热情恨不能捧他上天,这会儿不出成绩又说他只懂念书不懂读书和管理学员,无法胜任岗位……

    正在他坐在案前发愁,思考着如何提升下一次秋闱成绩之际,身边随侍突然进来禀报,说是都察院陆大人来访。

    贺延同都察院之人都不太相熟,一时之间也记不起都察院有哪位陆大人,此时出门看到立于负手阶下的青年男子,才知道原来是左副都御史陆今安大人。

    近来户部查税出了不少事情,皇帝震怒十分。

    他这几年也就做了这么个“利国利民”的大事,那是准备让史官记进史书做功绩的,结果还不待他做出自己想要的一番成绩,就被户部人自己泄密了个彻底。

    这事涉及众多朝廷命官,其中不乏身居高位的六部要员,原本该由左都御史沈大人侦办此案。可好巧不巧,这沈大人同深陷其中已锒铛入狱的邱大人有亲戚关系,这会儿只能避嫌,将办案权让渡给了陆今安。

    前几日他们几个同科聚会还谈起了这件案子,一边感慨大家都好好的没卷进去甚好,一边猜测这里面可能有五皇子的手笔。

    经此一役,都察院的头号人物,左都御史沈大人再无法插手这件案子,其背后的三皇子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眼看着五皇子抢了风头……总之就结果来说,对五皇子是最有利的。

    最后皇帝指定了陆今安和刑部侍郎、大理寺卿一起办案,而五皇子又是皇帝钦定的案件主理官,大家都不想惹他,所以最后基本就是陆今安主导审案。

    听说这位仁兄最近忙疯了,吃住都在都察院,怎么又会有空大晚上的来找他说话?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陆大人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这样的小人物是惹不起的,故而还是恭恭敬敬的笑着迎道:“这是什么风把陆大人您吹给过来了?”

    “正好今夜无事,出来散散,不知不觉便到了此处。”

    贺延记得陆今安住在西凤街,散步过来文熙路大概要半个多时辰。

    这陆大人早起上朝,白天审案,晚上写报告,写完报告还能出门遛这大半个时辰的弯……贺延心中感叹,果然想当权臣就要有个精力充沛的好身体,像他这等多加两晚上班就腰酸背疼到要贴膏药的人,大概这辈子是和权臣这个位子无缘了。

    想到这里,贺延看向陆今安的眼神里热情之余多了几分钦佩:“大人里面说话。”

    两人进入会客厅后分主宾落座后,贺延对着陆今安问道:“陆大人平日里都惯用什么茶?我这里有他们新送来的碧螺春,大人可要尝尝?”

    “我手下人带了茶来。”

    陆今安示意身边小厮将带来的茶叶交给贺延。

    一盒是极品雨前龙井,放在封好的茶盒中依然茶香四溢,上贡的御茶品质也不过如此。

    另一盒则是霍山出产的寿州黄芽,也是难得的珍品,有市无价。

    突然被送了这么重的礼,贺延越发惶恐起来。

    该不会是五皇子看中了他,想叫他去做什么掉脑袋的事,所以让陆今安先过来试探吧?

    贺延的舌头都有些打弯:“大人……您有话不妨直说。”

    “不是什么大事。”陆今安道,“有个同乡的世交之子,如今正在承文馆读书,也是先生的学生,只是不知后年秋闱能不能过考。”

    之前初微和他约定过,只要李修然考中了举人入朝为官,两人为了避嫌就不再搭伙做生意,那时想来便没了理由再见。

    他和李修然兄长从前曾是同窗,也还算熟悉,但对李修然的学习情况和进度完全摸不着。

    听说李修然过考院试已经有几个年头了,也不知道后年秋闱能不能顺利考中,所以过来找承文馆的院长问问。

    原来只是这等小事!贺延松了口气:“不知大人口中的同乡是哪位公子?”

    “应该是去年入学的青州籍学生,姓李,名修然。”

    这个学生贺延也有印象,是教谕李宽的堂弟。

    “这李公子功课很是扎实,学问和悟性都不错,若不是家里有事耽误了科考,想来早几年就能考中举人,大人且放心。”

    “嗯,那就劳烦大人多看着些了。”

    贺延在这边任职也有几个年头了,之前就听说陆今安在朝中忙得紧,根本没时间管这些事情,记得以前他亲堂弟在承文馆念书时候都没特意过来关照过,看来他跟李家关系实在很好,所以才会专程来问。

    “您只管放心。”贺延打包票道,“我一定给他多加功课,考中不成问题。”

    陆简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话这听着倒像是夫人说的。”

    陆今安:“……,还真是。”岁考将近,学堂功课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李维和徐知让放学之后又来了陆家讨论功课。

    初微这些日子和几个孩子都混熟了,又感念他们之前帮着书肆找场子的事情,所以每次都会带些点心和果饮过来送温暖,顺便加固一下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设。

    几人的功课讨论刚刚告一段落,陆峥接过初微带来的点心分给好友,然后接着对那几人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人,说能帮着送文章给督学之事?”

    “我虽然没有,但崔秉文好像有他自己的途径。”李维道。

    他虽然心中好奇,但绝不会因着这点小事对他低头,所以即便知道了此事也压根没问。

    徐知让道:“就你们两个的家世,若是真起了给督学送文章的心思,直接让家里长辈想法子送去就行了,还找外人折腾什么?”

    “是我那日在广福寺遇上了一个人。”陆峥道,“说要五十两银子才能帮着把文章给督学送去,观其言行举止,大概就是个江湖骗子。他还说若是多带个人能给我们便宜些,到时咱们可以一起去会会他。”

    “岁考将近,竟有人拿这些事情出来骗人。”徐知让一脸鄙夷,“待我找到了确凿证据,必将遣送他去官衙走上一遭。”

    “书肆的白公子也遇上了同样的事。”初微道,“他还有同窗搭线,去谈起来也更容易些。你们这几日先用功念书,我同他们过去看看情况,若有需要你们出面的地方,到时再请你们跟着走一趟便是。”

    这几个孩子一看就是学堂里读书好的那种学生,到时当个群演不成问题。

    三人纷纷点头。

    就这么办!

    前几日隔壁那纨绔家中请了戏班,邀初微几个一同过去看戏。

    虽然还是个才子佳人老套的话本儿,但中间穿插了佳人婢女背叛的戏码,陆琳琅表示大为不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初微道:“可能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陆今安自认当时并没怎么把那话往脑子里记,可这么一张口就来了,可见她对他的影响力之大。

    事关尹家更要慎重一些,陆简皱眉:“要不要派人告知殿下?”

    “不用,等我回京后跟他详谈。”

    陆简一听陆大人这口气就知道他要整活了,也不知道尹家究竟又哪里得罪了他。

    任夫人听得这话也道:“我们二郎前儿还回来说呢,可算是看到案首的文章风采了,他小叔的几个同窗也道,从前听说陆家公子县试府试都是第一,想着他父亲是三品京官,觉得没准这里面判卷什么的有些门道,现在看了那篇檄文,才知道陆公子是真才实学,令人敬仰。”

    初微有些不解道:“之前出榜时不是一并贴了前三名的卷子么?怎么外头还会有这样的说法?”

    “去那边看榜的才有几个人?”王姒一脸了然道,“峥哥儿此番写的这篇文章可是全城的人都看到了,石花路上的那几个卦摊先生都在说呢,咱们青州城里十年之内又要出个状元。”

    初微:……

    陆峥科考试卷贴了出来十几天都没人讨论,这会儿新作了一篇讨伐启文堂不义的檄文出来,就被认可了是状元之才。

    果然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骨子里还是爱吃瓜看热闹。

    第 50 章   曾经

    这日清晨,孟掌柜刚刚进店开张,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人自我介绍名唤陆简,是陆大人身边的随从,这次是特意过来询问书坊报价。

    孟掌柜知道初微最近有意购置,这会儿陆今安又遣人来问,他只以为陆大人是帮着初微过来问的,便也实话实说,这边毕竟是相当成型的工坊,造价较高,想要买下一半份额最低也要六千两。

    陆简见他是诚心想卖,也道:“那我家大人先垫上三千,你再找夫人报价时,就说只要三千便可买下。但你口风一定要紧,莫要让夫人知晓此事,到时契书也只管跟夫人签订便是。”

    陆今安从陆峥这边回房之后,发现初微已经把药换好,正半靠在床头发呆。

    他走上前来,用手心在她额上试了试,确定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就寝的衣服带了么?”

    初微摇头:“没有……我原本以为两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所以就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陆今安:……第二天一早初微起床的时候,陆今安已经离开。

    陆今安睡相规矩,并不影响同屋人休息,初微睡得不错,一觉就到了天亮。

    全茂又过来送了陆今安的几件春衣,初微叫住他问道:“你家二爷呢?”

    “二爷一早带陆简出门去了。”全茂到,“说是要等明晚才能回来。”

    那岂不是意味今晚不用等陆今安一起睡,她还能随意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初微心情瞬间飞扬起来。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书肆了,今日正好出门巡店。

    郝掌柜见到陆家车子停在门外,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请初微进屋来坐。

    初微先在店里转过一圈,又看过账本和近期经营情况后,才跟着郝掌柜去到二楼雅间内坐了下来。

    “上个月营收的确不少,也是沾了推新讨巧的光,这个月未必能了。”初微分析道。

    “白公子前几日还来问过,之前说好的两场都讲完了,东家要不要再雇他讲上几场?”

    “他愿意讲自然是好,你请他再讲两场便是。”

    “可是……”郝掌柜有些为难道,“这白公子说,这是要您亲自去请才行。”

    “这事好办。”初微道,“咱们这儿有现成的笔墨,我给他写一封信,你到时帮我转交于他。”

    “倒也不必这般麻烦。”郝掌柜笑呵呵道,“白公子已经是办了咱们店里天字号借阅卡的贵宾了,如今每隔三天都会过来一次,今日正好能够过来。”

    “也好。”初微道,“等他到了就让人请他进来,我跟他当面谈谈。”

    “还有一事。”郝掌柜道,“无忧书坊的孟掌柜派人来问,您要求新印的书刊何时作序。”

    陆峥考试完成后,初微就拿了一册《食欢记》给他,让他看完之后帮着题序。

    可陆峥这孩子死犟,非说自己考得不好,要等出了成绩后再写,初微也只能随他去了。

    初微算算时间,到县试放榜起码还要两天时间:“不急,再等几日。”

    说起写信之事,郝掌柜又想起李修然这段时日送了好些信件过来,并没有寄去陆府,便命伙计将那信盒拿来给了初微。

    初微示意绯月将信盒收起,准备回去再看。

    说话之间,就看到伙计将刚到书肆的白晨请了进来。

    初微招手请他坐下来,并对他上次宣讲的展示成果做了充分肯定。

    白晨有些不信道:“那夫人怎么听到一半便走了?”

    他当时看台下叫座,还想着讲课完成之后等她夸奖来着,不想等讲完之后却发现她已然消失不见。

    “家中二妹身体有些不适,我便先带着她回去了。”陆琳琅的事情初微不欲详说,便简单一言带过,“不过我觉得你讲得极好,虽是枯燥的律法案例条文,却比从前听人说书还要有趣几分,方才我还同郝掌柜商量,想请你这个月再讲两场。”

    一听这话白晨来了精神:“这次还是要讲律法么?”

    “先讲律法吧。”初微道,“我近来准备刊印一册美食游记,你把之前那几本律法案例讲完之后,便可以讲这些了。之前郝掌柜跟你商定的是每场一两银子,咱们签订长期契约,我再给你上加五两,一场六两可好?”

    “好是好,就是……”

    初微看他似乎有些犹豫:“什么?”

    “我真的只能一个月讲两次么?”白晨无不遗憾道,“能不能天天去讲?”

    初微:……

    大半夜的骑马走山路回庄子,她也真敢想。

    “不过我的手这样了也不好换衣服。”初微很快就给自己行为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今晚就这么休息吧。”

    方才扯开下袍上药就费好大劲,现在都没穿好,就算带了衣服一个人也很难换好。

    陆今安再次将药箱拿了过来:“先给你上药。”

    一刻钟后,初微看着手上包好的新粽子,心中默默给陆今安点了个赞。

    陆大人不愧是聪明人,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包的比方才好了许多,想来弃文从医也是不差的。

    学堂厢房内的单人床有些窄,初微身上有伤,陆今安也怕晚上翻身弄疼了她,便从橱柜中找出了被褥铺在地上,准备今晚就打地铺对付一下。

    初微看影视剧里男女主角被迫同居时,有担当的男主角总会第一时间抱着被褥去一旁打地铺。

    陆今安很明显不是什么吃苦的人,至少初微从没见他干过类似事情。

    今天见他突然就要打地铺,她还有点不习惯。

    而陆今安这次一看就不是单纯为了陆峥出来,他方才也说了,要去解决哲王案人证的问题,想来接下来还要出差赶路。

    初微觉得自己应该起码在口头上表达一下关心。

    “你明天还要赶路,晚上睡地板会不会累?”

    陆今安抬头瞥了她一眼:“不想让我睡地上?”

    “嗯?嗯……”

    “想让我抱着你睡?”

    初微:……

    她还是别说话了吧。

    大概是为了让还在备考的学生们不要太过安逸享乐,故而这所学堂厢房内的床板制得都有些硬,再加上初微昨日运动实在有些过量,一觉下来睡得腰酸背疼。

    天色未亮之际,初微就听到有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她睁开眼睛,见是陆今安已把早餐取了回来。

    膳房准备的早餐是杂粮粥和烙饼,还有两碟简单的酱菜。

    初微起床后在陆今安的帮忙下做了简单洗漱,紧接着就见他端了盛好汤羹过来,要拿勺子喂她。

    陆今安投喂的动作很是娴熟,节奏掌握也不错,和昨天包扎时的皱眉摸索的样子判若两人。

    初微猜测他大概以前常在母亲跟前侍奉汤药,已经做过了成百上千次的试炼,所以才会这么熟练。

    陆简进来的时候,陆今安刚刚喂完初微用膳。

    陆今安早膳吃的不多,只用了半碗粥和一小块烙饼之后就放下了筷子。

    陆简见他用膳完毕后才汇报道:“谭响他们已收拾停当,车子也停在了后门,大人随我从北边小路过去即可。”

    初微猜测陆今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还需避人耳目,所以天刚蒙蒙亮就要走后门启程出发。

    三晖堂原也是依山而建,前庭通往正门的道路修得倒也还好,就是北侧抄小路不太好走。

    陆今安看初微磕磕绊绊越走越慢,落后一步将她打横抱起。

    这院落看着不大,实则不小,陆今安抱着初微走了几百米距离后,开始感觉手上有些吃力,一路上换了两个姿势才把她抱出去。

    初微也知道这上下起伏的山路并不好走,但感受到他手腕渐渐收紧呼吸也越来越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后颈笑了一下。

    陆今安大概也知道她在笑什么,在她后腰处精准的掐了一把,满满都是怨念。

    抵达马车旁边后,初微突然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就这样回府了么?”

    五王妃那边直接无视了会不会不太好?

    “不然呢?”陆今安反问道,“你还想回去?”

    这会儿回去再见五王妃,想想都知道能有多尴尬……初微缩头:“不要。”

    陆今安为俯身她打开车帘:“先上车,陆峥一会儿就到。”

    等陆今安一行人离开之后,初微和陆峥才开始启程回家。

    陆峥看初微的样子就知道她的伤不止面上看到的这些,手包成了粽子看着都疼。

    他有些内疚地反思道:“父亲领养我一事,是不是也家里带来了很多麻烦……”

    初微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

    面临同样的情况,哪怕对方只是闺蜜和朋友,她也能够做到这些,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陆峥。

    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以搭子和朋友的方式相处,只是多了一层母亲的身份而已,现在相处起来也是温馨快乐多过操心和麻烦。

    “人活着就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事,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初微道,“可是在这个家里能遇到你我挺开心的,和你相处也很欢喜,你父亲想来也一样。”

    不过陆今安说的也对,只是因为她手心受伤陆峥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如果她真的出什么事,陆峥大概也要内疚一辈子了。

    初微也适时反思道:“那我们说好了,以后都要珍重自身,尽量不给彼此惹麻烦,好不好?”

    对上初微柔和的目光,陆峥心头一暖:“好,母亲说话算数。”

    “亲身父母病逝,依着规矩,二爷当在家中丁忧三年,如果朝廷实在需要的话,亦可‘夺情’召回。当年夫人病逝后,二爷正在刑部当差,五皇子上折子求恩典要他回去,刑部尚书霍大人也觉得他得用,上折请求,皇上便批准了。”

    “二爷那时才十几岁的年纪,也还年轻,且这些年来一直在宫中劳心劳神,不争这三五年的时日,也想慢下来能喘口气歇一歇。可他能等,五皇子和皇上却等不了,宫里贵人不肯,他万千个不愿也只能肯了……”

    连在家中为母亲守孝的机会都没有留住。

    这些事情原文当中都曾经提到过,初微当时看书时只觉得陆今安有些可怜,如今再听心境却不似从前,愈发有些酸涩得难受。

    “嬷嬷放心吧。”初微应道,“等表姐完婚之后,我便去府上陪他。”

    算算时间,应该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