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蓝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瓜突然就……
红发教授依旧面带微笑，等待着众人回答。可周围的学生纷纷低头不语，一个个安静如鸡。
那可是王都圣达尔克皇家音乐学院来的大人物，大家都盼着能给她留个好印象，好让她在安溪市中学多呆几天，回去以后，令圣达尔克多给安溪市分几个录取名额呢！
谁敢在这时候出声，那不就是明摆着是安溪市中学的叛徒吗？
哎，如果今天没发生争执就好了。
学生们十分沮丧。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瓜突然就不香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凯瑟琳到底是位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年级主任，她并未太过惊慌，只是低头琢磨着措辞，思考着要选择隐瞒，还是全盘托出。
要是在平常，她定会将此事隐瞒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今天不一样。瓦隆教授是来自圣达尔克音乐学院的大人物，如果能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优秀的管理水平，完美解决一场纠纷的话，不仅对安溪市中学的未来有好处，也有利于她的晋升。
最重要的是，圣达尔克音乐学院是阿兹卡那最优秀的学府。相传，它最早是由阿兹卡那皇室投资建设。历代“第一歌姬”也往往毕业于圣达尔克。它与王族，教会，似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凯瑟琳不想与大人物发生冲突，于是露出笑容，只挑重点道：
“两拨学生间起了一点小小的纠纷。”
“原来如此。”红发的瓦隆教授点头，微笑着看向四名学生，“说说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洪亮，像极了冬日的暖流，充满力量却不锐利，让人肃然起敬，下意识挺胸抬头，想将内心的话语坦诚诉出。
“是他们先抢我的书。”苏抢先开口，语气平静。
“是她们动手伤人！”男孩安抚着哇哇大哭的乔尼，“我们有照片！”
瓦隆女士接过照片。照片上，天蓝头发的女孩眉头紧皱，作推搡状，而那名叫乔尼的男生下盘不稳，整个身体向后倾倒。
“瓦隆老师，请您做出公正的决断！”
男孩蹿到瓦隆女士面前：
“这个海瑟薇和她姐姐西尔维娅整天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连学校外的‘齿轮巷’也是她们的地盘！就连路过的小狗都得留下保护费！”
乔尼哭得更加大声。源源不断涌上的泪水配上发红的眼眸，似乎真的被敲诈勒索过一样。
瓦隆女士没有接话。只是保持着那副温和的笑容，望向凯瑟琳：
“真有此事吗，主任？”
“没有，教授。”凯瑟琳说，“安溪市中学的校风向来很好。学校周边从未有过什么社会人士，是安溪数一数二的模范高校。”
就算有，证据也已经被她毁了。
凯瑟琳自信地想。
那个西尔维娅唯一做的好事，就是让布莱克为首的混混团体彻底安分了下来。五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向低年级新生收保护费的事情，她也因此获得了校长的表扬。
“肖恩，”凯瑟琳说，“不能胡说八道。”
“什……什么？”肖恩瞪大眼睛。
凯瑟琳主任为什么会帮海瑟薇说话！
她不是一直很讨厌海瑟薇姐妹吗？
肖恩咬咬牙，指着海瑟薇道：“不管怎么说，伤人是她不对！我希望她向我们道歉！”
“嗯。”瓦隆看了眼安静的海瑟薇，又将目光移到肖恩身上，“所以，你们并没有抢她同伴的书，是这样吗？”
肖恩迟疑一瞬：“当，当然没有！”
乔尼则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的腿，我的腿好痛……感觉要断掉了！”
“吵死了，这点擦伤哭什么哭，丢不丢人。”
乔尼一愣，收住哭声。众人这才发现瓦隆教授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厚厚试卷的羊角辫少女。她大概有一米五几的个子，要不是她胸前也挂着圣达尔克“少女合眸，低泣祷告”图案的勋章，大家还以为她是某个年级的学生。
“抱歉，这是我的助理，金。”瓦隆从金的手里接过试卷，“她是一位魔法师，脾气有些暴躁，请各位谅解。”
“魔法师！”
人群中发出惊呼：
“我只听说顶级歌姬身边有魔法师保护——教授身边也有吗！”
“笨蛋，歌姬是教授教出来的，教授怎么会没有？”
“魔法师小姐我爱你啊啊啊啊啊！”
凯瑟琳白了脸色。她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会如此不知羞耻，对着官方人员大肆表白。好在她偷偷瞟了一眼，金和瓦隆都没什么反应，应该是各地视察时，这种场面见多了。
“如果你们双方都各执己见，不妨让我的魔法师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瓦隆和煦地笑着，“不过，那得在你们身上撒一点药粉，这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没问题。”海瑟薇答。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根本就没做坏事！
“很好，”瓦隆微笑转头，看向两个男生，“那么，你们呢？”
“我，我，我们……”肖恩支支吾吾，乔尼则脸色煞白。
但这个时候拒绝的话，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乔尼牙一咬：“我们也没问题！”
“那么你呢？”羊角辫魔法师看向黑发女孩。
苏的脸色也苍白如纸，仿佛心有忧虑似的。不过，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学生们都很激动。在阿兹卡那，魔法虽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普通人却依旧很难接触。除过王室，贵族，军方和歌姬外，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见到真正的魔法。
而现在，他们能近距离亲眼看到魔法展示！怎能不激动呢！
莫里森一点也不激动。
他很想立刻死掉以脱离这“快死了，但还没死”的尴尬处境——又一点也不想死，只好继续挂着。
他已经完全脱离触手使魔——现在的蝴蝶结发卡，只保留下视觉和听觉。这样能在使魔被击杀时，他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又能搞清楚人类目前的魔法实力和施术方式——那位叫贝丝的贵族少女和道尔顿家族的保镖都未和他直接交手，未能让他得到相应的情报。
羊角辫女孩朝四人走来，“唰唰”撒了几把白色粉末。海瑟薇接住一些，亮晶晶的，像糖像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金回到瓦隆女士身边，从怀中探出一把白底金边的短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霎时，圣洁庄严的曲调响起，响彻操场，又回荡在整个校园。
“《颂神曲》！”人群中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我第一次听用笛子演奏的《颂神曲》，真是动人！”
笛声悠扬，仿佛能够穿透人心。就连海瑟薇也是第一次听到用管风琴以外的乐器演奏《颂神曲》。这是一首赞美神明的圣歌，人们总会在圣乐夜吟唱，感谢神明一年的庇佑：
“耀眼的太
阳因您明亮，”
“璀璨的群星为您闪耀。”
“初春的草木向您生长，”
“清晨的鸟儿为您歌唱。”
因为太熟悉的缘故，在场的许多人随着曲调唱了起来。海瑟薇本来只是在心中默唱，也逐渐克制不住，跟着哼起来。
“与日同肩的神明，请聆听我的愿望，”
“与天同寿的天使，请赐予我等力量！”
羊角辫少女放下短笛，以笛作杖，向地面一指：
“请让流去的时光倒转，”
“让跌落枝头的花朵绽放，”
“让迷雾散去，现出它原本的样貌！”
唰！
千里之外的莫里森神经一痛，咬紧牙关集中精神，才没在顾客面前露出耳鳍；深蓝色的蝴蝶结发卡更是抽搐一下，这才没有化出触手的腕足；而海瑟薇众人的面前，则出现一个白色的，发着光的圆圈：
四根白色的线从他们身上跌了下去，飘落在圈内，化作四个小人，生出胳膊，变幻颜色，一摇一摆地行走在圆圈的四角。
包括凯瑟琳在内的所有师生都惊讶地瞪大双眼。
“开始吧。”瓦隆说。
羊角辫少女点点头，笛子轻点。
小人开始移动。
首先，一个蓝色小人与一个褐色小人拉近距离。
然后，蓝色小人伸出胳膊，推了一下褐色小人。褐色小人僵了一下，啪叽倒地。
“这个褐色小人是我！”乔尼激动地喊道，“我穿了一双褐色跑鞋！”
他早该想到，海瑟薇确实推了他。就算用魔法溯源，也看不出端倪！
“瓦隆教授的魔法师都证明了，别不承认了，”乔尼笑着看向海瑟薇，“快向我道歉！”
“嗯。”瓦隆微笑着，“那么，在那之前呢？”
第25章 谎话精“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在场的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瓦隆女士的意思。只有羊角辫的金心领神会，极其默契地点了下笛子。
光圈之内，蓝色小人退场，褐色小人原地停留。黑色小人刚一入场，褐色小人便突然上前，抢夺对方手中的物品！
周围的学生发出“咦咦”的啧声：
“和那个黑发女孩说的一样！”
“太过分了，竟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最讨厌撒谎的人了，应该给他处分！”
听到“处分”一词，乔尼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暑假在即，要是母亲知道他因为这种事挨了处分，会叫他屁股开花的！
“凯瑟琳老师！”乔尼害怕地望向凯瑟琳，“我，我不是故意撒谎的！请您不要给我处分！”
“嗯，”高挑的黑发女士轻笑，“怎么不给呢？”
“说谎诬陷，违反了市中的校规校纪。是这样没错吧，乔尼同学？”
“主任……！”
乔尼瞪大眼睛，鼻涕眼泪一齐落下。双腿也在这时发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这时，他才想起同学们私下里给凯瑟琳女士起的外号——
钻石女王。
下处分时，学生哭的再惨，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是心比石头还硬的钻石女王啊！
“我……”乔尼哽咽。
这次，他是真的哭了。
“我反对！”肖恩将胳膊举得高高的，“老师，我们的确有所隐瞒，但这依旧不是她动手伤人的理由！”
“肖恩！”乔尼明显怕了。他脸色难看，像吃了口苦涩的老鼠屎。
“是这样吗？”
瓦隆女士没有理他，再次重复道：
“那么，在那之前呢？”
乔尼心口咯噔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如死灰。
肖恩虽然心跳加速，额头冒汗，但还是攥紧衣角，伸长脖子，一眼也不敢迈开地盯着那个能够重现过去的光圈。
光圈之内，镜头转换。在稍微远些的地方，蓝色小人静静坐着，红色小人突然跑来，朝蓝色小人比划了些什么，随后，将蓝色小人引到了褐色、黑色小人争执的地方。红色小人趁机闪进角落，膝盖微屈，作拍照状。
全场寂静。
良久，才有人惊呼：
“什么意思，团队作案？”
“见到同学被欺负后，找帮手很正常。可为什么要丢下帮手，去拍照？”
“喂喂，什么找帮手，明显是共犯嘛——这样，就能拿到所谓的‘证据’了哦？”
海瑟薇也感到些许惊讶。
连她在花坛前的场景都能复刻出来……
她望向肖恩。他的确穿着一件红色T恤。
“钓鱼执法？”凯瑟琳手抵下巴，作思考状，“很好，肖恩，你的处分也不会少了。”
这种叫她在瓦隆大人面前难堪的学生怎么能留呢？凯瑟琳无情地想。为了维护安溪市的荣耀，为了她的晋升前途——统统处分好了。
“这……”肖恩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惶恐与不安，“怎么可能……？”
他之前不小心听到“雪兔”小姐和圣子大人的谈话，说回溯魔法只能重现一片区域的历史——不超过五米的那种啊！
难不成，这位助理小姐比圣子还厉害？
不等肖恩开口，羊角辫早已再次轻敲短笛，光圈上的小人继续移动——
这一次，光圈之上只剩褐色小人与红色小人，它们距离很近，正并排前进；忽然，褐色小人像是被什么绊倒，啪叽倒地！
乔尼早已嘴唇发白，浑身是汗。他望着那个跌倒后坐在地上的褐色小人，最终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伤口是我之前自己摔的！”
他朝几位老师疯狂鞠躬，整个人显得惶恐无措。
“是我、是我被推后不服气，这才，这才说谎的，对不起！”
“是吗？”
瓦隆教授似乎并未打算就此停止，而是向金点头。金小姐以笛作杖，对那个光圈投影画出一个椭圆。
“精细！”
小褐人摔倒瞬间的图景被减速放大。大家盯着椭圆内小褐人的脚尖，逐渐发现——
乔尼之所以平地摔，似乎正是……
与他同行的肖恩故意伸出了脚。
“……肖恩？！！”意识到这一点的乔尼瞪大眼睛，望向肖恩的目光中尽是愤怒与不可思议。后者则沉默着移开视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说‘平地摔受伤这种事太过愚蠢，用来演戏栽赃给海瑟薇再好不过’吗？”
除过苏外，所有学生都倒吸了口凉气。
“蠢货！”肖恩低声骂了句，“为雪兔小姐清除障碍是你我的荣幸！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可我下周有体育考试啊！”
乔尼崩溃道。
“为雪兔小姐牺牲当然是我的荣幸，但，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得好像你考虑过这两个女孩子的感受一样。”羊角辫的金抓住乔尼的肩膀转了个向，让他面朝海瑟薇与苏，“要不是教授及时赶到，她们将会因处分失去竞争教授辅导对象的资格！”
金冷哼一声，将乔尼的脑袋摁着低下：
“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喊疼？道歉！”
“对、对不起……”
乔尼僵了一下，对着海瑟薇和苏鞠了一躬。
“看来事情解决了呢。”瓦隆轻笑一声，望向凯瑟琳，“您说呢，主任？”
“啊，没错。事件完美落幕，不愧是瓦隆教授！”
乔尼怯生生抬头，刚好对上苏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保有恨意，下一秒要吃人的眼睛。
乔尼踉跄几步，被人扶住。
“这是为了避免你再次碰瓷。”
海瑟薇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紫色眼眸不含杂质：
“爱哭鼻子的乔尼同学。”
“！”乔尼涨红了脸，像鱼一般弹开，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嗷！”
乔尼惨叫一声。
“我的脚！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海瑟薇高举双手，摇头表示与自己无关。
“又来了又来了，老师都在这里，还装！”
“戏精！”
“戏精！”
“不是……”乔尼捂着脚踝，呲牙咧嘴，“这，这次是真的！”
“你以为瓦隆教授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谎话精！”
“哭哭啼啼谎话精！”
“老师，他好像真的崴了脚。”海瑟薇看到乔尼额角冒汗，眼角泛出些生理性泪水，似乎不像演的。
“哈？”金看起来满不在乎，但还是上前蹲下，检查起了乔尼的脚。
周围的学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确实崴到了。”金说，“大概一周才能恢复，期间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
“那我的体育考试……？”乔尼崩溃道。
“缺考呗。”金抱着胳膊站起身子，“还能怎样？”
“活该。”苏露出尖小的牙齿，浅浅笑道。
“长个教训好了。”凯瑟琳说，“又是磕到膝盖，又是平地摔的，你是三岁小孩吗？”
乔尼瞳孔骤缩，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别哭哭啼啼的了。”金小姐双手叉腰，“看在你认真道歉的份上，膝盖上那个伤口倒可以为你勉强治疗。”
“真，真的吗！”乔尼破涕为笑，“谢谢！”
金笑了笑，长呼一口气，从腰间——
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
“……！”
乔尼再次吓出眼泪，惶恐地双手撑地，向后挪动身体：
“我错了！不要切掉我的脚！”
“放心吧，哭包同学。”微笑着的金小姐轻易追上乔尼，摁住他的脚踝，“我啊，会很温柔的～”
“嗷！”
金银匕一点，金色的瑰丽花纹在锋刃上迅速浮现。
“您是春的主人，是生的使臣，”
“神明在上，请借予您的信徒以治愈的力量！”
【嫩芽破土，茎叶生花！】
金小姐虔诚的歌声在周围回荡。刃上的花纹与乔尼的膝盖起了反应。霎时，一个小小的白金法阵显现，一股清凉的力量如流水般在伤口处流转，随后，鲜血凝固，破损的皮肤重新长好。
“这是真正的魔法！”
人群沸腾了。大家挤开乔尼，将羊角辫的金团团围住：
“您可以在我脸上签名吗！”
“我可以摸摸您的匕首吗？”
“现在摔一跤还来得及吗！”
热情的学生叫金有些不知所措，她呵斥一声，试图吓住这些胆大的学生，结果大家似乎更激动了，还有人兴奋得晕倒。
“教授，”人群外，苏靠近瓦隆女士，“您的助理小姐……能够治愈一切吗？”
“比如，病痛？”
“很遗憾，同学。那是不行的。”瓦隆女士说，“一般来讲，魔法只能治愈外伤和魔法伤。你知道的，歌姬们在舞台表演时偶尔会被道具扎伤。这时，就需要助理帮忙止血，让歌姬们以更好的状态演出。至于疾病……”
“还是去医院的好。”瓦隆女士叹气，“毕竟这个职业叫魔法师，不叫医生。”
“感谢您的解答。”苏低头退后，看起来颇为失望。随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抬头：
“那，如果我考进圣达尔克，能拥有金小姐这样魔法师助理吗？”
瓦隆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些许：
“抱歉……”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苏点头，表示理解。在阿兹卡那，歌姬不仅是明星歌唱家，也是权力的代表。她们总能触及到一些常人无法接触到的东西——比如魔法，比如国家机密。
“不过，只要你好好学习，刻苦歌唱，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瓦隆女士朝苏笑了笑。后者则点点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番波折后，乔尼和肖恩再次向海瑟薇与苏道歉，抱着自己的处分，灰溜溜地离开了。
学生们相继散去。凯瑟琳还想和瓦隆寒暄，却被后者果断拒绝，只好悻悻离开。海瑟薇一言不发，正思考着如何在马甲破裂后与学妹相处，身后的瓦隆女士却突然叫住她——
“海瑟薇同学！”
“你的发卡很特别。”瓦隆上前几步，“可以让我看看吗？”
第26章 小饰品天使偏爱人类，对其他生物，却……
发卡？
打算离开的海瑟薇停下脚步。
王都来的瓦隆教授为什么会对她的发卡感兴趣？
难道瓦隆教授也喜欢小饰品？
海瑟薇转过身，瓦隆女士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海瑟薇吓了一跳，无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发卡在阿兹卡那相当罕见……”
红发的瓦隆女士说着便摸向海瑟薇的头发。
“请不要碰！”
海瑟薇忽然后退一步，双手抱头，罗兰紫色的眸中闪烁出罕见的敌意。
……
玻璃港，市中心图书馆。
莫里森冲进盥洗室，撞飞了一瓶水池边的精油洗手液。他捂着耳朵，紧咬牙关，整个人贴在洗漱台上，一手拧开水龙头，一手掬起流水，将脸浸润在里面。
那金发魔法师的回溯咒语竟隔着那么远对他生效？
莫里森一边润湿口鼻，一边将一小部分自来水饮下——他体内魔力紊乱，急需安抚，完全没时间去思考水质干不干净的问题。
耳道，或者说头颅内部传来阵阵刺痛，仿佛被人横着切入一把刀。莫里森努力调动自身的魔力抵挡，却均被那股力量化解。一时间，疼痛难忍，心中烦躁。
几分钟前，莫里森还在为人类法师特殊的施术方式惊讶，下一秒，他便耳中一痛，险些现出尾巴。
在图书馆暴露会失去工作。于是莫里森调动魔力，试图挡下这次攻击。然而，他明明清楚地感知到两股力量撞上的触感，以为挡下了攻击，放松下来，那股痛感却愈加清晰。最终，清晰到身经百战的他也忍受不了，只好躲进盥洗室，以免同事或借阅者发现他的异样。
接触到流水安抚的莫里森镇静了许多。他一手撑住水池，一手捂着耳朵，强忍着那诡异的疼痛，让理智回归。
那两个魔法师应该没有发现他。否则，一定会立即击杀他的使魔。应当是羊角辫法师的恢复指令通过使魔的【听觉共感】，施加到他身上，造成了“误伤”。
从小到大，莫里森都只在书中看过有关【光明魔法】的事例。书中描述道，被光明魔法击中会如何如何痛苦，莫里森一直觉得那是夸张的写法，对此权当笑料，嗤之以鼻。谁知，自己亲身体会了才知道，竟会如此地……
莫里森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在疼痛难耐的同时，他还感到异常烦躁。像极了有什么正在撕扯他的理智，试图将其后属于黑暗生物本能的兽性与欲望释放出来。
捂着耳朵，眼神空洞的莫里森晃晃脑袋，试图将脑中奇怪的感觉甩飞出去。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从未像今天一样，强烈地想要破坏什么……
莫里森挪开搭在水池边的手掌，以防他控制不住，将洗漱台直接炸掉——那会被馆长炒鱿鱼，失去工作。
人鱼冰蓝色眼眸微动，逐渐染上一丝理智溃散的霞色。
天使偏爱人类。
对其他生物，却是无情的暴君。
这几天与赞美天使的人类混在一起，他竟产生了种“天使很好”的错觉。
实在是不应该啊。
望着镜中自己的莫里森悟出了什么。他转身进入隔间，放任身体变化。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疼痛兀自消散许多。人类的魔法应与天使同源。光明结界内部是天使的地盘，对方的意志就是律法，就是世界运作的法则，任何生物都无法违背——他疼痛的原因，应当就是违背了羊角辫法师咒语中“恢复原貌”的指令。
墨蓝发色的人鱼低垂眼眸，抱着尾巴，思索着如何向老板措辞请假。这时，远在安溪的使魔发来了那头的景象：
蓝发女孩捂着脑袋，与红发魔导师无声对峙。女孩眼中尽是敌意，而魔导师金红色的眸子中，同样充满着审视与怀疑。
在女孩的后脑勺上，由触手化作的发卡静静地挂着——
莫里森瞳孔微竖 。
那、那是——
原先小巧可爱的深蓝蝴蝶结，为什么变成银色的章鱼发饰了啊！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从那只触手蜿蜒，拥有蓝宝石头颅的章鱼发饰中，品出一股“我有问题”“我很危险”的味道——更别说那章鱼发卡上腕足形态清晰，密密麻麻透出几丝诡异——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被坏人哄骗，戴上了个会带来不幸诅咒的黑暗道具啊！
莫里森闭上双眼。耳朵刺痛后，他便主动切断了共感，不清楚期间发生了什么，但用鳞片想想也知道，使魔的变化，定与他这个主人的魔力紊乱脱不开关系。
就算阿兹卡那的魔法师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放着这么一枚诡异的发饰不去调查！
“……笨蛋。”莫里森没忍住骂出了声。
这个时候还反抗什么！
既然魔导师已经发觉，倒不如直接将头饰交出去，他还能赌一手自爆使魔，断尾求生！
“我……我不想让您碰我的发卡！”
蓝发少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
她眸光闪动，语气哽咽，又带着强撑的坚强。
红发的魔导师的手僵在空中。她愣了两秒，收回手掌：
“抱歉，触及你的伤心事了。”
海瑟薇摇摇头：“没事的，瓦隆老师。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这发卡是海禁前，我父亲从东大陆工匠手里定制到的。现在恐怕已经绝版，买不到了。”
“东大陆……”瓦隆点点头，若有所思，“确实可惜。”
她望向海瑟薇，露出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帮助学妹，见义勇为，很不错呦。”
“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
海瑟薇向瓦隆女士告别后，拉着苏离开。
【刚才那个借口非常不错。】
莫里森的声音通过使魔传来。
【不过，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必如此拼命。】
莫里森有些愧疚地说。他承认，他先前的确小看这个人类少女了。这哪里是笨蛋，这分明是反应敏捷的好队友嘛！
另外，对方为了维护他，竟不惜将他假称父亲……
莫里森握紧手指，又缓缓松开。
假装邪神回应对方就算了，但占对方辈分便宜这种事……
作为一条有良心的人鱼，莫里森实在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只需要将使魔交出去就好。你的安危才是……】
“什么借口？”海瑟薇缓下脚步，侧头困惑，“我刚说的都是真的啊。”
莫里森：？
这时，一边走路，一边偷瞄打量海瑟薇章鱼发卡的苏忍不住开口：
“东大陆的饰品竟如此大胆……我以为会更加保守一些。”
“大胆？”海瑟薇摘下刘海边别着的弯月形金色发卡，“这只是个普通月亮，中间有颗小星星而已，哪里大胆了？”
“……”
【……】
海瑟薇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竟让双方同时沉默：
“怎么了？”
苏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紧接着，她眉头紧皱，咬牙闭眼将章鱼发卡从海瑟薇的头上衔下。
“我说这个。”
苏大着胆子，如捏着一根树枝般，拿着章鱼发卡的一根银色触须，将其整个送到海瑟薇的眼前：
“这个。”
“呀！”
海瑟薇惊呼一声，闪出老远。不过，她摸着空空的后脑勺，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是新买的发卡。”海瑟薇胡乱从苏手中夺回发卡，塞进书包，“记得那天你送我了一只朋克风格的天使耳环吗？我，我觉得这只章鱼发卡和那个很配，就买了！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般配？哈哈哈！”
苏愕然了好一会儿，忽然弯腰，对海瑟薇鞠躬道：
“抱歉，学姐。”
“嗯？”海瑟薇后退两步，又上前将她扶起，“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到您是海瑟薇小姐。”苏被扶正了腰，头却依然低着，“您也回复了假名，我想，您应该也不想让人认出来，所以就这么一直演下去了。真的很抱歉。”
“唔？”海瑟薇想起那天她们初遇的场景，“原来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的，”她笑笑，“只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黑色短发的女孩抬头，单独露出的那只灰蓝眼睛眸光闪动，转瞬露出喜悦的神色。
“真的吗？谢谢您！”
黑发的女孩笑了。即使是笑，她也只是微笑，完全没有这个年龄孩童应有的放松肆意。
比起胸口同样只有一颗星星的乔尼和肖恩，海瑟薇总有种苏比他们成熟好几岁的错觉。
“对了，海瑟薇……学姐，”苏抬起灰蓝色眼眸，真诚地望着海瑟薇的眼睛。
“您……不是想去我家吗？今天正好周五……”
“不如，今天就去？”
第27章 消炎药“你再这样偷鸡是会被人类发现……
夏日的安溪市总是阳光明媚。海瑟薇向西尔维娅打过招呼后，收拾好背包，踏上了前往安溪市农村的魔导列车。
利用红色魔法石做动力源的魔导列车清洁且方便——这自然也是先驱者的发明。海瑟薇趴在魔导列车窗口处，看着向后倒退的城镇与树木，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
“我回来了！”黑色短发的女孩端着一个餐盘出现在了海瑟薇所在的座位，“我领了车上免费的小饼干，你要茴香籽味还是番茄味？”
“番茄的吧。”海瑟薇说，“车上还会送果汁吗？”
“是的。毕竟我们的车票很贵。”苏说着，把两盒橙汁饮料和两包小零食拿了下来，“这包给你，这包给我，这包红椒香味的拿给凯文——我的弟弟。可惜他还在生病，医生不允许他吃辣的，我只好暂时代为保管。”
“你弟弟怎么了？”海瑟薇喝了口橙汁，没拆小饼干。事实上她更喜欢香草口味。
“肺部好像有些问题……”苏吃了口饼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医生说大概率需要手术……”
苏叹了口气，脸上却仍在笑：“这也是我想要成为歌姬的原因嘛，毕竟一场手术需要的贝币可不少。”
海瑟薇点点头，她知道阿兹卡那有那么一部分女孩是因为家境不好才做歌姬的；不过苏这种急用钱的，其实并算不多——毕竟唱歌需要长久的练习，短时间速成难度太大，成功率也很低。
“如果我能成为歌姬，门票收益可以分你一半，”海瑟薇说，“唔，七成也没问题。不过还要留三成给我自己……毕竟定制演出服和道具也需要花钱……”
“什么？”黑发女孩有些惊讶，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想向‘天使’小姐借钱。”
“苏对我这么有信心吗？”海瑟薇啃了口番茄小饼干，味道竟出奇地不错。“我自己都不确定我能否成为歌姬，毕竟我的嗓子……”她抬起头，“也不必叫我‘天使’，我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号。”
连自己父母都救不了，还妄图成为救赎大家的天使……我当年起这个称号完全不脸红吗！海瑟薇颇为痛苦地闭上双眼，只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仿若社牛：
“叫我海瑟薇就好。”
“好的，海瑟薇。”苏点点头，没再多问，“你要尝尝我的茴香籽味饼干吗？”
“好呀。”海瑟薇将番茄小饼干推到苏的面前，“你也可以尝尝我的。它们尝起来像薯片。”
“是吧！我也觉得！”苏笑了，露出一排尖尖的小牙齿。“那么，未来的第一歌姬小姐。你有带音乐课本吗？”
“当然。”海瑟薇摇了摇背包，“即使是周末，也不可以忘记周一的音乐期末哦。”
两个女孩
的笑声在车厢回荡，与车窗外飞速流逝的树木共同形成了一副美好的画面。
海瑟薇非常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自从休学归来，她受到多次捉弄与嘲笑。渐渐地，她便将自己封闭起来，很少主动去结交新朋友。现在，她与苏摸着音乐课本，吃着可口的小零食，一时间竟让她产生了种回到十年前，一切未发生时的错觉。
那时，她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也是这样吃着零食，摸着散发着油墨香气的音乐课本。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大家都怀揣好奇与激动，对未来与明天充满期待。如今却感到前路茫茫，充满迷雾。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八年来不能说话的日子里，海瑟薇想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恐惧无效。
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次去苏的老家，海瑟薇也未敢完全放松。位于10月下旬的丰收节演出还牢牢刻在她脑子里。她必须在这回做客中寻找到演出灵感，最好能定下表演的形式：是单人独唱还是双人合唱，是轻松还是哲理，是注重故事性还是音乐性——
暑假在即，她与苏见面的机会将大大减少。即使有魔导通讯仪可以远程对话，效率也会大打折扣。
希望一切顺利。
说起来，自昨天见过瓦隆教授后，邪神先生一直都很安静。昨晚也没帮她批阅作业……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过，海瑟薇很快打消了顾虑。那可是邪神，是和阿兹卡那光明之神差不多的存在！祂一定也有诸多信徒需要回复，无法时时回应，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海瑟薇今天依旧随身携带着那只发卡。放在家中无论是吓到姐姐还是暴露自己，都不是她希乐意看到的。
这时，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海瑟薇立即站起，和苏一起跨出车厢，将邪神之事抛诸脑后。
*
玻璃港，市图书馆员工宿舍，1007号房间。
莫里森正躺在浴缸里，以手遮着窗外耀眼的阳光。
深蓝色触手从窗中飞扑而进，将一只扑棱棱的白鸡摁在地上。
“我并不是饿了。”莫里森拿下胳膊，从浴缸中坐起，手臂上深蓝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光。“而且，你再这样偷鸡是会被人类发现的。”
“啪！”深蓝触手有些惶恐地缩了下身子，冒着鲜血的断脖子鸡立刻挣脱束缚，扑棱棱乱飞，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莫里森抹了把脸上的鸡血，看着地板上瑟瑟发抖的触手使魔和满屋子乱飞的鸡毛，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也不能浪费。拿过来吧。”
“啪啪！”触手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抓住断脖子鸡立刻送到莫里森身边。莫里森品尝着这独属大陆的禽兽，担心起了自己这仿若凶杀现场的洗漱间。
要是现在来人的话，完全没法解释清啊……
自从他昨天被羊角辫法师的魔法误伤后，耳内便一直疼痛难忍。唯有化出鱼尾，泡在水中，才能减缓几分。可他也不能一直这么泡着……明明是新人却连请两天假，那位图书馆的老先生已经笑得十分僵硬了，要是再请，恐怕……
莫里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好歹硬抗过魔渣老爹正面轰击，在结界内却因一个小小的魔法师狼狈至此……
莫里森吃光了最后一口鸡，隐去鱼尾化出双腿，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洗漱间，将地板和墙上的血液消去混迹，又将鸡羽与鸡骨丢进了垃圾桶。
咚咚咚！
“伊莱先生在吗！”
一个耳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莫里森将染血的垃圾桶朝内踢了踢，随后打开房门。
“听说您病了？我来看望您！”红鼻子的杰姆双手送上一篮水果，并朝内扫了一眼，“您的房间真整齐呀。”
莫里森点头：“刚收拾过。你是……”
“我是杰姆啊，您同楼层的同事！之前还帮您送过信！”
杰姆瞪大眼睛，看起来很受伤。
莫里森点点头，似乎确实有这么件事。这些人类没有黑暗生物那样明显的种族特征，名字也差不多，他也并未刻意去记。
杰姆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十分不客气地走进莫里森的房间：
“我妈说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份照看，伙计，你哪里不舒服？”杰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莫里森眸子的情绪，直接坐在莫里森床边，又自顾自地从他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只只白色的小方盒。
“这是什么？”莫里森困惑。
“消炎药。”杰姆抬起头，露出一个自豪的笑。“我有鼻炎，换季就犯，所以常备消炎药品。兄弟你看哪个对症，直接拿就好。”
“谢谢你的好意，”莫里森说，“我不需要。”
他的耳朵又开始疼了，得快点把这个自来熟的家伙打发走。
“不需要？”杰姆皱了皱眉头，“硬扛？那可不行，老兄！”
他一拳打在莫里森胸口：
“虽然咱们现在年轻，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吃药，会落下病根的！”
杰姆本是开玩笑，但莫里森耳痛心烦，心思也全在赶走杰姆上，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碰他，直接踉跄几步，跌坐在床上。
“……”
“莫里森先生！”杰姆慌忙站起，扶住莫里森的肩膀，“您、您没事吧！……光明神在上，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莫里森也吓了一跳。不过，对方的误解忽然让他计上心来。
“不过，我的确很难受，需要静养。”
莫里森抬起双眸，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希望对方赶紧识趣走开。
“静养什么？都虚弱成这样了！”杰姆拽起莫里森的胳膊，“必须去医院！快！现在就走！”
“……什么？不是，等等！”
虚弱无力的莫里森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了杰姆的手臂：
“我不去医院！”
“生病了怎么能不去医院！”
“我没有生病！”
杰姆怜悯地看了莫里森一眼：
“兄弟，帅哥也是会生病的嘛。别担心，这里没有外人，我不会将您柔弱的一面告诉他人的。”
杰姆眨了眨眼睛，继续拖着莫里森往外走。
“我——不——需——要！”
莫里森尝试捉住门框，可惜没什么用处。很快，他便生无可恋地被带上马车，看着热心的杰姆先生支付了现金。
……蠢货！
医院治不了魔法伤！更治不了黑暗生物！
那个说保密的神情，简直和另一个笨蛋一模一样！
对了……那个笨蛋……
耳朵刺痛的莫里森想起了什么。他犹豫再三，还是链接使魔共感，默念起少女的名字：
“海瑟薇……海瑟薇……”
第28章 布娃娃“想亲自听一场海瑟薇小姐的演……
海瑟薇到达苏家门口时，早已气喘吁吁。
虽然她早就料到太久没运动会让身体变得虚弱，但与身边一脸平静的苏对比，她不免觉得自己大口喘气的反应显得格外夸张。
“我帮你拿吧。”苏笑着无视掉海瑟薇的推脱，将她的双肩包提在手中，“忘记告诉海瑟薇小姐了，我们家这边没有马车，大家出门全靠走路。”
她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小道：“就算有，这个颠簸程度……”
“坐着也很难受吧。”
海瑟薇看着提双肩包如提花篮，步履轻如小燕子的苏，默默收回手，将“背包很重”咽回了肚子。
之后一定要加强锻炼！
苏并不知道海瑟薇又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推开面前的篱笆栅栏，抬高嗓门喊道：
“我回来了！”
“苏！”
一个扎着黑色低马尾的女性冲了出来。她拍拍手，从苏手上和身上接过包，很快注意到了苏身边的海瑟薇：
“这位是……”
“我同学。”苏颇为自豪地笑着。
“加西亚太太，您好。”
海瑟薇点了下头，忽然发现对方正上下打量着她，灰蓝色的眼睛中泛起光芒。
“你，你好……”加西亚太太看直了眼睛，又摇摇头，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不，我应该认错了。”
“妈妈，这边～”
不等海瑟薇反应，苏就将自己的母亲推进了厨房。不太干净的墙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已经褪色的海报。海报上，身着白裙的女孩有着一头天蓝色的秀发，手捂胸口，
放声歌唱。她的背后，由舞台效果构成的洁白羽翼全部张开，像极了一只真正的天使。
“我的朋友，海瑟薇～”靠在橱柜旁的苏看了看墙上的海报，又望向窗外呆立地海瑟薇，拖着奇怪的腔调对母亲微笑。
“……海瑟薇？她真是天使小姐？”加西亚太太握紧了饭勺，整个人都显现出幸福的神色，“莉迪亚女士对我们有恩……你是怎么将‘天使’小姐邀请来的？真是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会准备更丰盛的饭菜，再将屋子彻底打扫一遍……”
“已经很整洁了呀。”苏歪头微笑，“对了妈妈，你不要天使天使的。海瑟薇小姐现在不喜欢那个称号。”
“好。”加西亚太太点头，“宝贝，你一定要好好招待她。”
“那当然。”苏跳离橱柜，用手在头上挥了一下，“别忘了我是谁呀。”
海瑟薇还在院子里伫立。这时，她感受到发卡微动，似乎又恢复了触手的形态，戳了戳她的后脑勺。
“有什么事吗？”海瑟薇将触手摘了下来。
“嘶嘶。”深蓝触手垂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颜色也黯淡几分。在海瑟薇手中几秒的时间，它又变回了章鱼发卡。海瑟薇一抬头，苏果然端着一盘切好的哈蜜瓜来了。
“我从地窖里新取的，尝尝吧，几乎可以与冰系魔导石制冷过后的媲美呢。”
海瑟薇接过一块，黄色的果肉果然如冰镇过的一样，冰凉甜美，驱走了她一路走来的炎热。章鱼发卡在她手心发出微光，海瑟薇避开苏的视线一瞧，只见那章鱼的银色脑门上单词闪烁：
【请。唱歌。】
在单词的最后，还现出一只由光点构成，双手合十，作“拜托”状的可爱小人。
唱歌？
之前这位邪神就称赞过她唱歌动听，现在又忽然请她唱歌，怎么想都感觉十分奇怪呀。
难道她的歌还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海瑟薇摇摇头。这个猜测也太离谱了。
不过邪神先生之前帮了她大忙，祂提出的要求，她都会努力去完成的。
只是……她现在在同学家中做客，也不好突然高歌一曲吧？
“苏姐姐！是苏姐姐回来了诶！”
两个小脑瓜从窗户内贴近了玻璃。海瑟薇看到他们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都是黑发蓝眸，与苏外貌相似。
那个女孩很快消失不见了。她从房间的正门跑了出来，一把抱住苏的腰。苏摸着女孩的脑袋：“好久不见，多莉，凯文怎么样了？”
“凯文太弱了，还在床上躺着。”黑发小女孩鼓起腮帮，“你不在家，都没人陪我玩。”
“凯文病了。”苏叹了口气，掏出一本填色图画书，“这是你要的《花精灵梦游奇遇》。”
是很有名的童话书呢。海瑟薇想。她一直觉得这本书的作者是位很温柔的人。
“好耶！”名叫多莉的女孩欢呼一声，又望向海瑟薇，打量着她天蓝色的卷发，“唔……您是……‘晨星’小姐？”
海瑟薇内心深处某块磐石被人推了一下，她努力稳住情绪，才挤出一个微笑：
“‘晨星’是姐姐的妈妈哦。”
“姐姐的名字是，海瑟薇洛兰。”
“海瑟薇……海瑟薇小姐！天使！”多莉拉起她的手，“海瑟薇姐姐和‘晨星’小姐都是多莉崇拜的人！你们就像童话书里的精灵仙女一样！善良！美丽！”
“多莉——”苏双手叉腰，“你就打算让海瑟薇姐姐这么站在门口聊天吗？”
“啊，啊，我忘记了！”多莉捂住嘴巴，忙向屋内跑去，“凯文！凯文！你猜猜谁来了！”
“走吧。”苏叫了海瑟薇一声，随后跟着多莉向卧室走去。
海瑟薇迟疑了片刻。她很肯定，苏刚才绝对注意到她眼中的泪花了。但苏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巧妙地转移了多莉的话题，这让海瑟薇十分感激。
母亲的影响力确实夸张。但在沉船事件后，许多人不再表达对母亲的痴迷。他们撕下并烧毁母亲的海报，掰掉他们高价买来的唱片，生怕人们发现他们曾经喜爱过这样一位，被神明厌弃的歌姬——唯有一些年长的音乐爱好者依旧支持母亲，比如之前蔚蓝剧院中的老贵族。
但那些声音不过是滔天海浪中的一点。不仅掀不起风浪，还容易成为那些抵触之流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久而久之，支持母亲的人，便越来越少。海瑟薇也不期待人们继续支持——会带来危险的支持改变不了已定的结局，只会让无辜的受害者越来越多。既然这样的支持毫无意义，那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一直以来，海瑟薇都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她真的从苏的妹妹口中听到“晨星”那个词的发音时，她不仅没觉得可笑，反而有种深埋雪下的种子熬过严冬，等来春天的感动。
果然，她还是……在意的啊。
八年啊！八年！
那个曾经响彻阿兹卡那的歌姬称号，她那耀眼如同晨星的母亲，为何在一夜之间，就成了王国的罪人，神明的仇敌？母亲的歌声，母亲的音乐，母亲敢于指出教义漏洞的英勇姿态，明明曾经受到那么多歌迷与报纸的追捧，为何一夜之间，人们就敢对那些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仿佛只要一把火烧毁那些海报和唱片，就能掩盖他们虚伪，就能否定一条生命的存在？
人们……凭什么？
母亲是这样，“先驱者”先生也是这样。母亲是教会的罪人，“先驱者”先生是篡位的权臣。人们斥责“先驱者”先生狼子野心，可却不得不使用“先驱者”先生开创的魔导科技。魔导科技是“先驱者”先生留下的痕迹，那么，母亲留下什么了呢？
——这一直是海瑟薇寻找的答案。
现在，她似乎找到了。
凯文正躺在床上，与他们隔着薄薄的一层纱。他看到海瑟薇，脸上立刻露出微笑，似乎想向她示好。可还没说出一句话，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兴奋的多莉也落下了脸，掀开帘子，轻轻抚摸着凯文的背：“不要死啊，凯文。海瑟薇小姐都来看你了。”
海瑟薇心中微微触动。在学校，她可谓是人厌狗嫌，是灾厄与霉运的代名词，苏的老家却常让她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好像陷入了一场幻梦，一场醉人心魄的美梦魔法。
海瑟薇抬头，只见凯文的床上胡乱摆开的画册上画着歪歪扭扭抽象的蓝发女孩，床头贴着她的海报（自然也是皱巴巴的），身后的墙上交叉贴着她与母亲演唱会的传单，旁边的便利贴上，有着多种字体的字迹：
“希望我能成为海瑟薇小姐那样出色的歌姬。”（整齐的黑墨字迹）
“希望海瑟薇小姐和我都能早日康复。”（比较整齐的蓝墨字迹）
“我要打跑困扰海瑟薇小姐和哥哥的病魔！病魔坏蛋去死！”（比较潦草的红墨字迹，后边画着一个小女孩使用法杖击飞丑陋恶魔的涂鸦）
“海……瑟薇……小姐……咳咳！”凯文艰难地爬起，在枕头边的小木盒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只紫色的纱袋，递给了多莉。
“您能……唱歌给我听吗？在院子里……就行……”他捂着胸口，蓝色的眼睛内充满了红血丝，“我知道歌姬的规矩，喜爱……咳咳，要用……门票来证明。”
他指了指多莉手中的纱袋。
“这个……做我的门票，可以吗？”
“这是哥哥做的娃娃。”多莉拉开纱袋口的丝带，拿起手边的酒精喷壶喷了两下，送到海瑟薇面前。
——那是一只做工粗糙，线头明显，顶着两颗紫色大纽扣，略显丑陋的毛线娃娃。
以她为形象的毛线娃娃。
在取出娃娃的一瞬间，几张有着蓝墨字迹的纸片也争相跌落地面：
“等姐姐赚够了钱，我就要去医院做手术了。我和爸爸妈妈，姐姐妹妹约好了，等我病好后，要一起去城里听海瑟薇小姐的复出表演……我们都相信海瑟薇小姐一定会重新成为阿兹卡那最优
秀的歌姬！”
“可是，我很害怕。我怕我上了手术台后，再也下不来……所以，我做了一个以海瑟薇小姐为原型的娃娃！即使我死了，小多莉和姐姐也能带它，去剧院替我听歌！……如果能送到海瑟薇小姐手里就更好了。一想到海瑟薇小姐的笑容，我的胸闷也好了许多呢！”
“娃娃比我想象中的难做……好看的材料都很贵……呃。小多莉说纽扣眼睛会吓到海瑟薇小姐。但愿不会。”
……
“我的病又加重了。得加快进度。”
……
“今年姐姐去城里上学了。难过。但是或许可以碰到海瑟薇小姐。”
……
“活着做完海瑟薇小姐的毛线娃娃啦！”
……
“邻居家的汤姆哥哥昨天上手术台，没下来。”
“他父母花光了所有积蓄，什么也没能改变。”
“我也会死吗？”
“如果我也那样，不如把钱留给姐姐和多莉！”
……
“姐姐借到了一笔钱。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能凑够手术费。”
“我不怕疼，但我怕死在秋天到来之前……听说丰收节有许多歌姬表演，不知道海瑟薇小姐会不会出现？”
“果然，比起让娃娃代替什么的，我还是……”
“想亲自听一场海瑟薇小姐的演唱会啊。”
第29章 百合花那是一束洁白的，有他掌心大小……
演唱会。
海瑟薇对这个词已经有些陌生了。
事实上，在召唤邪神前，她的嗓子就在逐步恢复了，可以开口讲话，但她并未再唱歌。她先前那天籁般的嗓音早已不在，现在她即使开口，也只能发出一些嘈杂刺耳的音符。
这样丑陋的声音……有什么开口的必要吗？
如果不是因为姐姐的事，她恐怕会一直这样逃避下去，永不开口。
“你们……喜欢我的歌？”海瑟薇用那双噙着眼泪的紫眸望着凯文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样真挚，完全看不出欺骗的味道。
“当然！”最小的多莉替凯文回答，“我们都期待海瑟薇姐姐唱歌。”
海瑟薇哽咽了一下，像只沾水的鸟儿般，缩了缩她美丽的肩膀。
她忽然无比难过。如果她早点知道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有人期待她的回归，她就可以早早练唱——虽说目前这幅破嗓子无法回归巅峰，但从一年前开始练习的话，绝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邪神先生的计划也会顺利许多，拯救姐姐的几率也会更大，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不。
她怎么可能想不到。
只是被昔日荣光所带来的荆棘之影绊住了双脚，惧怕听到那些嘲笑意味的负面评价。
“抱歉，我现在的声音，可能无法满足你们的期待。”海瑟薇苦笑了一下，“但是，如果你们愿意试试我的新风格……我最近研究的那种……我……可以试着为你们唱上一曲。”
天蓝发色的女孩低下了头。比起之前单独一句的“抱歉”，这次她已经努力向前迈了一步。但她并不抱有多少期待，只是静静等待着耳畔再一次响起她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曾经歌迷的叹息。
在短暂的沉默后，多莉上扬的语调腾起：
“哇呜！海瑟薇姐姐的意思是说，全新的风格吗？那我们就是第一批听到新风格的听众，对不对？”她兴奋地跳了起来，高举双臂，“第一听众，这太棒了！”
“只要是……海瑟薇小姐……唱的……我都……可以。”凯文咳嗽了两声，“我最清楚……病痛对身体的……咳咳，影响。”
“唱吧……海瑟薇小姐。”他抬头，朝海瑟薇露出一个理解的笑，“我们……不会……怪您……”
他的声音带着“赫赫”的回音，全无少年该有的活力与青涩，倒像是一台随时要散架的老旧风箱。
“只要是我，都可以？”
海瑟薇忽然上前一步，罗兰紫色的眼睛中仍有泪光，但神情早已变得严肃。
“你不能这般放弃你评价的权利。”她说，“你可是尊贵的听众。”
小多莉似乎被忽然严肃起来的海瑟薇吓了一跳，一旁的苏却勾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才是海瑟薇，这才是她幼时溜进剧院，瞬间就被气场所折服的“天使”歌姬，海瑟薇洛兰！
她永远忘不了那双罗兰紫色的眼睛。那双充满悲悯，又几乎空灵的眼睛——
那是，近乎神明的眼睛。
苏永远都忘不了幼小的她不怕凶猛的检票员，不怕傲气凌人的贵族，唯独被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孩子演绎的天使神明所威慑到的震撼与恐惧。
然而，最恐怖的，还是她同时在海瑟薇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威慑与爱——
如果神明也有实体与躯壳，一定也是那个样子的——幼年的苏这样想着。祂既能守护人类，亦能毁灭人类！
可海瑟薇洛兰当时只有7岁，却能将一个经验老道的成年歌姬都难以完美演绎的存在演绎到多数观众双腿发软，双眼流泪，仿佛真神降临，伸手试图拯救那些带着枷锁的灵魂。
“苏，记得音乐书上那首《春之竹》吗？”海瑟薇忽然转过身来，朝着苏微笑，“你也喜欢唱歌，应该给你弟弟妹妹教过吧！”
苏瞪大了双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春之竹》这首曲子属于她今年的音乐教材内容，但按她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偶像的信息来看，海瑟薇处于她这个年级时，音乐考试的成绩是不及格。
苏刚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毕竟低年级的音乐考试并不算难，客观题占大半不说，老师也很温柔。年级平均分甚至一度达到B＋，属于往试卷上撒把麦粒，抓只鸽子乱啄也能及格的程度，她的偶像却得了C！还是比C差一级的C-！
苏觉得偶像大抵是放弃了，因此消颓了许久。
但现在，海瑟薇却能清楚地提起《春之竹》，并知道这是她目前所处年级的课本内容？
可……三年前的音乐考试，最后那道号称“杀死考生无数”的压轴考题，不就是《春之竹》吗？
苏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底忽地腾起，有如将熄的余烬终于迎等来一阵复燃的风。
“待会我唱歌时，苏也可以让弟弟妹妹跟着一起唱哦。”海瑟薇笑了笑，从白色的背包掏出音乐课本丢给苏。后者稳稳接住，熟稔打开，与妹妹共读。
“凯文加西亚。”海瑟薇抱着那个粗糙的毛线娃娃，露出微笑，“你的门票我很满意，我愿意为你歌唱。你也有资格，对我失望。”
说完，海瑟薇提起裙子，对凯文屈膝做了个提裙礼。
是歌姬之礼。苏眸中光芒晃动。
在这个歌姬满地走，听众不如狗的年代，恐怕只有恪守传统的海瑟薇小姐还记着这繁琐的礼节——这是阿兹卡那歌坛黄金时代歌姬们对歌迷知遇之恩，发掘之恩的感谢，也是歌姬歌迷共生时期，将二者紧密联结的礼节。
“那么，您可以在院子里……”
“不。”
海瑟薇将毛线娃娃小心翼翼放好，随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就在这里。”
[漫漫的冬日就要来到]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
[不见嫩绿不见枝丫]
[唯有竹笋潜伏雪下]
凯文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海瑟薇小小姐竟真的会选这首歌。
——这首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阿兹卡那民歌。
他都会哼唱的那种。
[隆隆的春雷卷泻而下]
[点点新绿冒出枝芽]
[不畏早春不畏严寒]
[尖尖犄角对峙无他]
海瑟薇缓缓地唱着。她之所以选这首歌，一方面是因为《春之竹》只需咬准调子就能完成大半 。对从未学过唱歌的人来说也算得上是简单上口，更别说是曾经学过一些的她。现在，她无需去挑战什么花式高音，无需什么唱歌技巧，只需要控制好力度，就能用简单的旋律包裹她原本沙哑刺耳的声音，以一层看不见的隔膜，隐去那些扎人的棱角，完成一场出让加西亚一家耳朵尚可接受的歌唱表演。
而另一方面——
[春笋啊春笋你慢慢地长——]
[不怕风雨不怕娇阳]
[度过那一个日夜茫茫]
[长成那参天青翠璃竹]
海瑟薇忽然转了个圈，上前一步来到凯文面前。二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进，凯文下意识后挪，面前那层薄纱却被人骤然揭开。
“会有……！”
凯文瞳孔骤缩，连忙伸手去挡。然而浅紫色的纱帘已如帷幕般被人拉开，别至两边。而始作俑者早已逃离，正顶着天蓝的马尾，朝他微笑：
“连歌手脸都看不清的话，怎么对得起你的特等席门票啊。”
“……病菌。”凯文愣着说出了后半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灰蓝色的眸子内先是泪光闪动，随后像是努力抑制什么似的，偏向一边。
“一起来吧！”海瑟薇盛情邀请。
不过，她并未等待任何人回答，很快再次投入到自己的歌声中：
[竹子啊竹子你慢慢地长——]
[不怕风雨不怕娇阳]
[长出笔直长出参天]
一个轻柔圆润的女声抢在海瑟薇前开口。海瑟薇愣了一下，顺势望去，苏正一边唱着歌，一边朝她点头，眼中带着浅笑。
海瑟薇眸色一亮，更有干劲地唱了下去：
[长出一片竹林沙沙地晃]
似乎受到了两位姐姐的影响，小多莉也终于放开，一边拍手打着拍子，一边以稚嫩的童声，跟着两位姐姐的调子开唱：
[竹子啊竹子你慢慢地长——]
[不怕风雨不怕娇阳]
[长出笔直长出参天]
[长出一片竹林沙沙地晃]
小多莉一边唱一边摇晃着手臂，以手握拳，做话筒状，看起来有些滑稽，又颇为可爱。眼睛湿润的凯文看到这一幕，又忽然忘却其他，破涕为笑。
[朋友啊朋友你快快地好]
不正确的台词忽然飘至众人耳中。小多莉闭上了打算唱原词的嘴巴，呆呆地望着扎着单马尾的白裙女孩正一步一步缓缓向前。
[不惧病魔不惧远方]
[走下床铺走出故乡]
[阳光之下共赏海潮]
[阳光之下]
[共赏——海——潮——]
海瑟薇深深缓了口气，缓解嗓子的疼痛。随后开口，对她面前已经傻掉的凯文说：
“你要快点好起来！必须！一定！因为我现在的演唱，一点都不完美！”
蓝发女孩伸出那只一直藏在背后的胳膊，变戏法似的递出一件物品：
“一定要活着前往王都，看我最出色、最完美的演出啊！”
凯文迟疑一瞬，颤抖着接过。
——那是一束洁白的，有他掌心大小的手折百合花。
第30章 灰烬山风铃鸢尾。
玻璃港市，中心医院。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有点炎症。”
莫里森正撑着下巴，冷眼看着眼前的白大褂的医生忙前忙后，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
“好了吧。”他有些不耐烦地站起，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别急呀！”杰姆急忙将莫里森一把按住，“医生，可是我的朋友真的很虚弱，真的不需要开点药吗？”
“虚就加强锻炼嘛。”医生挥挥手，“好了，下一个。”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立刻迎了上去，怀里的小孩朝莫里森笑着拍手：
“哥哥，虚！”
虚……虚个头啊！莫里森看望小孩——像他这么小的幼崽，他一口就能吃掉！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黑暗生物的阴郁凝视，小孩忽然呆了神色，嚎啕大哭起来。
“诶？宝宝乖，宝宝不哭啊。”
莫里森轻哼一声，错过哄孩子的父母，走出耳鼻喉科。
“这可真奇怪。”杰姆刚一踏进马车，便朝后靠着坐下，“你刚刚在宿舍很严重的，怎么一到医院反而减轻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莫里森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使魔的另一头，听着那个蓝头发的少女唱歌。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莫里森眼睛微眯。他感受到体内的魔力再次躁动起来，如夏日游走在黑云中的闪电，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的力量……正在回归！
对于一个身处光明结界内黑暗生物来说，恢复力量比其他什么都重要。莫里森表面上仍与杰姆侃侃而谈，指尖却偷偷凝聚力量，借助马车底盘下使魔的视野，对一颗路边的小石子进行了施术。
小石子起初微微抖动了两下，紧接着，有着密密麻麻符文的天蓝法阵在其下悄然显现。随后，石子消失了，下一秒，它出现在了远在安溪市的苏的家中。
莫里森收回手指，嘴角挂上一抹浅笑。
传送魔法终于可以用了。现在，他完全可以将那些和音乐有关的书本直接传送给海瑟薇叫她自学，不必一整晚地当陪读了——
嘛，即使是拥有神奇能力，被他看上的队友，也应该具有一定的自学能力。
已经有过废物叛徒的前车之鉴，莫里森此次决定再严厉些。毕竟，他暂居此处是为了养伤顺便挖队友的，不是来替人养崽哄孩子的。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帮女孩作弊嘛。
不过，那个名叫海瑟薇的人类女孩所具有的神奇能力，其运作原理究竟是什么？
莫里森极为审视地打量着共感那头的画面。这个叫凯文的人类男孩拥有某种肺部疾病，在海瑟薇唱歌前，他始终捂着胸口，眉头紧皱。而海瑟薇唱歌的过程中以及现在，他清楚地捕捉到，这个男孩胸口那“赫赫”的风箱声逐渐减弱，乃至消失了。
病痛……也是人类女孩的治愈能力范围之内吗？
这似乎与昨日那名红发魔导师对治愈魔法的的发言对不上了。
莫里森瞳孔微动，侧目偏向手腕——由他施加层层封印的黑色宝珠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以一条黑线穿过，伪装成手链的模样。
这颗珠子没有异常……莫里森松了口气。那日在黑夜森林，他不知做了什么引起了信仰力的增加，恢复了不少魔力。而如今，海瑟薇的歌声回复的魔力，甚至超越了这颗黑色的宝珠，叫他不得不在意。
或许需尽快到女孩身边确认一下她的身份——万一是什么可怕的存在就不好了；而另一种可能是，她是一位混血儿。
据莫里森所知，魔法生物与人类诞下的后代比纯血人类更具魔素适应性。混血生物一般会被双方种族共同排斥，因此大多过的很惨。
缺乏父母指导，或根本不知道自己混血身份的混血常常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容易在情绪不稳时暴走失控，伤害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一点在未成年混血身上表现尤甚。如果海瑟薇的父亲恰巧是一只具有超强治疗能力的魔法生物，那海瑟薇如今无意中为他人治疗伤口，恢复魔力的能力，倒也解释得通了。
拥有治愈能力……精灵和血族了？
莫里森摇了摇头。细节上似乎对不上……但异族或许拥有他也不了解的秘术，暂时无法排除混血可能。
目前，似乎也只能继续走一步看一步了。
莫里森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使魔那头，却发现海瑟薇等人早已不在室内，正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
“我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色……”
海瑟薇压
着帽檐，站在田垄之上向远方眺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像块纯净的玻璃，其下金色的麦秆随风轻摇，掀起层层浪潮。空气中满是植物与泥土的气息，耳畔尽是蝉鸣鸟叫，远处小河潺潺，流水作歌，共同演绎了一曲华美的交响。
“姐姐快过来！这里！有小蝌蚪欸！”多莉喊道。
海瑟薇应了声，赶了过去。只见清澈的溪水中许多拖着尾巴的小黑豆缓缓地游着，又似乎感应到人来似的，哗的一声，四下散开。
“好可爱。”海瑟薇蹲下身子，目视水中，“我只在书上见过。”
“近年来雨水不是很好，河都干了不少。”苏环抱双手，站在海瑟薇身旁，“以前的宽度，完全可以打水漂的。”
“那是什么？”海瑟薇瞪大双眼。
“一种让石头在水上起舞的游戏。”苏以手抵唇，故作神秘地露出微笑。
“唔……”海瑟薇大为震撼。世界上竟有这样的游戏？真的不是魔法吗？
正当海瑟薇对着大自然的奇妙出神时，她感到化作触手的使魔再次戳了戳她的后脑勺。
【看到那朵紫色的花了吗？】
那个熟悉且淡漠的声音在海瑟薇耳畔再度响起：
【摘下它。】
海瑟薇垂眸一看，果然在离她手边看到一朵紫色的，五角星形状的小花。她伸手轻轻一掐，花朵便躺在了她的手心。
“这个叫风铃鸢尾。”苏注意到了海瑟薇这一举动，“是在魔晶石污染泄露后长出的变异植株。”
苏摘下一朵，捏着花茎摇晃，果然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脆响。
“我们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应该无毒。一般都是小孩子摘来玩。你要是喜欢的，摘多少也没关系。”
【这是一味魔法药剂的原料。】那头的莫里森说，【可以治疗你的嗓子。嗯……作为你献唱的“门票”。】
治嗓子？
海瑟薇的眼睛一下子充满光芒。
【但需要长期服用。】
莫里森说：
【而且，药水的味道并不是很好。如果你因为药苦而漏服，效果我便不能保证。】
——事实上，这并非治疗嗓子的魔药原料，而是一味驱除寄生虫的药草。
自从那天他在女孩的枕头上看到梦魇之虫后，便留了个心眼，查遍阿兹卡那植物百科，专门寻找魔法植物或魔植替代品。
然而，这个国家的魔药学实在是太落后了……莫里森几乎将玻璃港市图书馆翻了个遍，才从“药用价值尚不明确”的旮旯分类里拼出这么一副杀虫配方。
莫里森的话令海瑟薇十分激动，但碍于苏在场，海瑟薇只能清清嗓子，调转话题道：
“魔晶石污染？”
“海瑟薇小姐不知道吗？”苏似乎十分吃惊，“也对。这种事怎么会留着……多半被压下去了。”
“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吧，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苏挨着海瑟薇在小河边坐下，“我们都知道，魔导科技为阿兹卡那带来许多便捷。但最初，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据说，先驱者先生其实是跟随商船来到阿兹卡那的外邦人——那时，阿兹卡那还没有海禁。年轻的先驱者先生总是嚷嚷着‘歪扶爱’‘外卖’等大家听不懂的话，很多人担心他被恶魔附身了，甚至送他到教堂参加洗礼。不过，先驱者先生并未因此放弃。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矿石——”
“是……魔晶石吗？”
“没错。”苏点点头，“就是现在魔导科技的心脏——魔晶石。”
“不同颜色的魔晶石可以释放出不同元素的能量。其中，水火元素的魔晶石可以产生强烈反应。魔导列车运用的就是这个原理——现在三岁小孩都知道。但在当时，那可是先驱者先生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试出来的。”
“这种开创性的发明，自然引起了王都的注意。老国王对先驱者抛出了橄榄枝，后者欣然接受。先前嘲笑过先驱者的人也纷纷闭了嘴，有些甚至摇身一变，自称‘阿兹卡那伟业的见证者’……”
“掌管神学的教会和魔法世家的贵族们也不甘落后，纷纷掺和进来——但他们太过急功近利了。”
“一位教会的魔法师试图发明出独属于自己的魔晶反应，于是，他选择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落进行自己的实验。然而，在同时将五种不同颜色的魔晶石丢进坩埚后……那位魔法师做实验的山洞，炸了。”
“地下的魔晶矿脉因为爆炸而裸露出来，魔法师欣喜若狂，认为发现了财富。但实际上，魔晶破碎，过于纯粹的魔力涌上地面，污染了河水，将甘泉变为剧毒。”
海瑟薇看到苏的神色黯淡下去，不禁心头一紧。
“就在……”苏无力抬手，指向远方，“那里。”
海瑟薇顺着苏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岩石裸露，仿若灰烬堆成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