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蝴蝶“……贵族和平民，有什么区别……
死寂。
这是海瑟薇在看到那座灰色山脉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
即使那座山离她们很远，甚至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海瑟薇的心脏也跳动得更快了些——那山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死亡，悲伤，叫她在夏日的暖阳中胳膊发冷，下意识抱紧了双臂。
“从那以后，那里就变作了荒山吗？”
“不。”苏说，“在那场巨大的爆炸后，从王都来的牧师在山洞地底的大坑中发现了裸露魔晶矿脉。”
海瑟薇瞪大双眼，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苏看出了她的想法，自嘲般的轻笑一声：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她单手叉腰站起，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即使是不懂魔法的你我都感到不对劲，那些大人物却当起了睁眼瞎。当时魔晶石短缺，好不容易发现一条矿脉，教会怎会放过？他们请来了一些‘专家’，说服了村里人下矿。对于竖琴山的异变，他们始终宣称无害。”
“竖琴山？”
“是的，‘竖琴’是这座山原本的名字。听母亲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去山里玩。山上有蘑菇，松鼠，啄木鸟什么的。每逢夏天，他们经常去山上避暑纳凉——
无论天气多么炎热，山顶都会有一阵又一阵凉爽的风。同时，由于特殊的山体结构，风吹过，山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竖琴山因此得名。”
苏说到这里，抬头仰望山顶：
“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去山顶看日出才互生情愫的——听说竖琴山上看日出格外漂亮……可惜，现在永远看不到了。”
“苏要是想看的话，我们可以去学校的教学楼三楼上看！”
苏低头，海瑟薇正抬着罗兰紫色的眸子，双手在身侧紧握：
“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也可以吹风的！”
“噗。”苏笑了。她悲伤的心情消散了不少，“谢谢你。”
“不过，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位魔法师的爆炸再早十年，我的父母就不会相爱，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苏’这个存在了。与其说是悲哀……倒不如说是恐惧，是后怕。”
“在矿脉开采几个月后，可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批的青年病倒，呼吸沉重，咳出血液，发病迅速甚至来不及医治——那个时候还没有魔导列车——等村里人将那些发病的病患送到城里，他们早已器官衰竭而死。”
“这种肺部疾病十分可怕，却罕见地不具传染性。相反……唯一的传播途径，是遗传。”
“遗传？！”
海瑟薇想到了凯文，又摇摇头，试图将这个不吉利的猜想排出在外。
“我的父亲年轻时确实患上了那种病。当时的村里人众筹请了位落魄的药剂师过来帮大家寻找病因，最终发现，问题所正是清风山下，被魔晶石污染了的地下水。”
“即，‘魔晶石污染事件’。”
“人们引用了被魔晶石污染的地下水，
吃了被地下水浸泡过的食物，自然会生病，对器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海瑟薇皱了皱眉头：
“魔晶石……不是纯净无污染的吗？”
这与她所知道的传闻相违背。
“那时，先驱者先生还没找到魔晶石提纯的方法。村的人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魔晶石本身是种极其危险的能量石——其中内部蕴含了高浓度的魔素，在没有专业人士净化提纯的情况下，极易与外界产生反应。那时，被裸露魔晶矿脉浸泡过的水已经不能称之为‘水’；而是一种魔法药水的原料。它内部的魔素浓度很高，已不适合直接饮用——那与毒素相差无几，毕竟，人类天生魔素适应性弱嘛。”
海瑟薇下意识望向了怀中的风铃鸢尾。苏却摆摆手：“不用担心，如今的叮咚村都是净化过的——”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双手抚上海瑟薇的肩膀：
“这都要感谢你啊。”
海瑟薇困惑：“我？”
“欸？”苏总是游刃有余的神色也变了样，她瞪大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你不知道？……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当年整个叮咚村陷入恐惧绝望，正是你妈妈用自己名望和金钱在王都为大家请到了最好的魔药专家，甚至说服了老国王动用白盔骑士……这才得以拯救叮咚村的的大家吗？”
“我不清楚……”海瑟薇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从未听母亲说起此事。”
苏一时哑口无言。良久，她才重新开口，露出一个微笑：
“或许，是莉迪亚前辈一生行善积德，好事做的太多，反而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了。能拒绝国王授勋的人，自然不会是沽名钓誉之辈啦。”
苏说着，忽然拉住海瑟薇的手：
“你要真是贵族，我反而不敢和你这样肆无忌惮地讲话了。”
短发女孩笑得甜美。海瑟薇垂下紫眸，望着苏炙热的指节开口：
“……贵族和平民，有什么区别？”
“大家，不都是人么？”
苏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她的拇指轻轻滑过海瑟薇柔滑的脸蛋：
“如果人人都像您这样想，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什么纷争了。哪怕是平民与平民之间，也会有歧视与偏见。而偏见和歧视往往会带来悲剧，带来灾难。”
海瑟薇似懂非懂点头。她并非今日才知到贵族与平民之间存在矛盾——不能开口的日子里，她也曾亲身体会过那些。那些莫名而来的恶意，那些阴阳怪气的嘲弄，以及，关于出身的攻击与妄论。
“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世界上的人为何不能都像她一样，以平和的态度对待一切呢？
“不明白才好！”苏忽然激动起来，她猛地逼近，又一把抓住海瑟薇的手，“为什么要明白那些肮脏的东西？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和那些平庸的烂人一样？”
海瑟薇瞪大眼睛：“苏？”
“手……有点疼……”
苏像惊醒似地松手，海瑟薇白皙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两道红痕。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怕您被那些人影响，从而怀疑自己。您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真的，苏很喜欢。请海瑟薇大人不要改变。”
“我不会变的。”海瑟薇反握住苏的手，微笑道，“我只是有些困惑。还有，你怎么越叫越生分？”
“哈哈哈，抱歉，有点改不过。”苏揉揉发酸的眼睛，露出往日狡黠的微笑，“毕竟海瑟薇的妈妈是叮咚村的恩人！换言之，如果没有海瑟薇妈妈，我爸爸也会死于魔晶污染，更不会有我。海瑟薇妈妈是叮咚村的大英雄，海瑟薇小姐是恩人的孩子，自然也称为大人了！”
“对了，有些人……我觉得是耗尽心思也理解不了的。他们有些是又蠢又坏，而有些……”苏望了眼天空，哗哗的叶响夹杂在风里掠过，“单纯是因为‘时机’。”
海瑟薇抬头，沙沙的树叶在她们头顶作响，将夏日的酷暑驱散无余。
“人和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猎猎凉风将苏的黑发吹得随风翻动，“但我们可以抓住当下，过好现在。这样的话，起码能在走上两条路前不留遗憾——”
她回过头，灰蓝色的眸子里晃动着淡淡地哀伤，但却仍然弯眉一笑：
“免得成为日后永远的心结。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海瑟薇点头，表示赞同。梦中，她与姐姐何尝又不是？
这是她如今行动的动力，也是她日后前行的标杆。
“不过，凯文的病，医院真的能治好吗？”海瑟薇问，“如果真的是魔晶石污染引起的遗传病，普通的医院……能治好吗？”
“我不知道。”苏说，“但即使要承担治不好的风险，我也绝不会将这件事上报教会。”
她灰蓝色的眼睛少有的呈现出恨意：
“如今光明教会的圣子有问题。”
海瑟薇瞳孔骤缩。自从做预知梦以来，这是第一位与她秉承相同观点的女孩！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还想再度开口详细询问，小多莉却忽然跑了过来，捏着一只白蝴蝶喊：“姐姐！看我的小蝴蝶！”
苏叹气：“弄得一手粉，快丢掉。”
“我不要！”小多莉气鼓鼓地给姐姐撅了个屁股，转身用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海瑟薇，“姐姐，这个送你。”
海瑟薇小心翼翼接过，那长翅膀的小生灵却猛然蹬了下腿。海瑟薇受了一惊，没捏紧，蝴蝶拍拍翅膀飞走了。正当海瑟薇懊恼自己手笨时，多莉却惊呼一声：
“姐姐，蝴蝶在你的头上！”
“真的吗？”海瑟薇忙低下头。河水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她的容貌。白色蝴蝶卧在她天蓝的秀发上扇动翅膀，惬意地仿佛喝多了蜜酒，错把她的头发当做了花房。
“哇。”多莉说，“蝴蝶很喜欢海瑟薇姐姐呢！海瑟薇姐姐果然像花精灵一样！”
“我不是啦……”海瑟薇脸颊发烫。她伸出手指尝试靠近那蝴蝶，蝴蝶却在她合拢指尖前拍拍翅膀，主动落至她的指尖上。
“好乖……”
海瑟薇颇为惊喜地收回手指，凑近眼睛。蝴蝶也未飞走，只是扇动着美丽圣洁的翅膀，安静地供蓝发女孩欣赏。
一只鸟儿飞来，落在枝头，发出“啾啾”的鸣叫；与“沙沙”的风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动听的合奏。
真令人放松。海瑟薇想。
习惯了安溪市内的繁忙喧嚣，这种纯天然的小村落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美。
如果将这种感受写进歌中……
海瑟薇罗兰紫色的眸子瞬时明亮许多。
“谢谢你，苏！”
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冲海瑟薇笑笑：
“时间不早了，海瑟薇小姐要留下一起吃个饭吗？”
第32章 安琪儿“雪兔”，安琪儿萨拉！……
当太阳缓缓挪动一段距离后，海瑟薇等人回家了。加西亚太太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其中，最让海瑟薇惊艳的要属密瓜火腿。薄如精灵翅翼的瓜果甜味冲淡了火腿片的咸味，叫整道菜清爽可口，全无露西亚姨妈巧克力茄子的稠腻甜齁——这叫她对甜咸菜肴的偏见减轻了几分。
果然还是要看制作者……嗯，绝对没有贬低姨妈的意思——是加西亚太太做饭太好吃了！
海瑟薇这样想着，很快吃完了盘子里的肉卷。一旁正处于挑食年纪的多莉也被海瑟薇影响，也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手拿饭勺的加西亚太太叹息一声，悄无声息地为海瑟薇又加了一勺饭。
“现在是露西亚里奇女士收养着你吗，可怜的孩子？”
海瑟薇动作微微一顿，抬头便对上了加西亚太太那双悲悯慈爱的眼睛。
“咳。”海瑟薇捋着脖子，忽然涨红脸蛋，“我姨妈没有虐待我，她待我很好。”
她有些窘迫地摆了摆叉子：“嗯……因为太太您的厨艺太好，我……”
加西亚太太笑了，两只灰蓝色的眼睛仿佛一对宝石：
“你喜欢就好。你姨妈……我并不担心。”
她摇摇头，连带着胸前垂着的发辫一同轻晃。
“露西亚女士的事迹我略有耳闻，我相信她的为人，只是……”
“只是，露西亚女士听起来并不擅长带孩子……我的意思是，如果您遇到什么烦恼，完全可以将我们这里当第二个家。”
海瑟薇放下刀叉，缓缓抬头。加西亚太太就坐在那里，目光内慈母的光辉依旧。这种感觉像温柔和煦的春雨，湿湿地浇灭她身上来自外界的烦恼之火，又不带威严，循循善诱，仿佛凭空伸出一只无形大手，轻轻牵动着她飘摇的灵魂。
“谢谢您。”海瑟薇浅笑，“我会考虑的。”
话虽如此，海瑟薇却不敢当真。周围坐着的黑发人儿她都很喜欢，但正因为喜欢，才愈加不敢接触。
“我母亲资助的事……”
“苏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黑发的女人露出笑容，“‘晨星’小姐并非张扬之人，她未将此事告诉你也很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嗯。”海瑟薇咽了口柠檬茶冲下喉口的滞涩，酸甜过后，却是持久的苦涩。她指节收紧，攥紧了装着橙黄液体的玻璃杯：
“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也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些的。
话音刚落，海瑟薇的头顶却兀的一暖。海瑟薇先是身体滞，紧接着猛地抬头。加西亚太太正柔柔地笑着，轻抚她的头发：“不管怎么说，在我眼中，你们永远都是孩子。”
“我想，莉迪亚女士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说罢，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苏的脑袋。出乎海瑟薇预料的是，向来成熟的苏竟没有闪躲，像只温顺的黑猫般任凭母亲摸头，一边用刀叉吃着番茄沙拉，什么也没有说——
但好像也是在对她说：你看，适当的放松是被允许的。
海瑟薇迟疑片刻，终究亦未躲闪。她感受着头顶的温暖，喝了口柠檬茶。这一次，果茶扑鼻的香气叫她鼻子发酸，险些打出喷嚏。但最终海瑟薇只是揉了揉鼻子，她感觉异常放松，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杯中上下浮动的一枚柠檬片，在得到允许后，终于能将其内隐藏许久的汁液悉数释放。
叮咚村真是个好地方。
海瑟薇想。
像东大陆传说故事里的“桃花森林”一样。
吃完饭后，加西亚太太和加西亚先生到地里去了。苏担心海瑟薇中暑（脚疼的海瑟薇觉得自己无法反驳），便与海瑟薇和孩子们一同留在了家中。
金色麦田中劳作的人们海瑟薇早上已和苏与多莉一同看过了。就像苏所说的那样，村子里许多人都知道她。在知道她就是海瑟薇后，人们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并询问她是否拥有重返舞台的打算。这叫海瑟薇有种梦回八年前的不真实感。即使海瑟薇知道，这是真的。
下午，海瑟薇与苏，多莉，凯文一起玩了几盘飞行棋，又玩了牌，画画，最终在多莉的建议下玩起了捉鬼游戏。多莉当鬼，大家（实际上只有苏和海瑟薇，因为凯文没法下地）躲藏。
海瑟薇随便躲进一间屋子，关上门，看到小山似的音乐教材，才反应过来这里似乎是苏的卧室。她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拿起一本端详，不料却从中掉出几张照片。海瑟薇定睛一瞧，竟是些从杂志报刊上裁剪下来的，有关她报道的插图。
“唔……苏确实是我的歌迷……干这些事情不奇怪。”
海瑟薇有些社死地将照片塞了回去，一抬头，只见苏的书架上摆了一排从小到大的面团团子，上面蓝发紫眸的配色格外显眼。
“唔……”
海瑟薇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滚烫。
果、果然，这份痴迷还是有点过于热烈了！
海瑟薇晃晃脑袋，试图从大脑中清除掉此段记忆，目光却扫到了苏书桌上的一副相框。相框之内的照片上，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苏腼腆地笑着，另一个扎着两只小揪揪的女孩自后方抱住了她，还伸手在苏的头顶比了个“V”，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好。
她是谁？
怎么从未听苏提起过？
看这照片的背景，不就是今天苏为她指过的那座灰烬之山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海瑟薇心中冒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便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照片上的女孩眼熟。
“雪兔”！安琪儿萨拉！
如今安溪市当红童星歌姬！
也就是……昨天找她事的那两个男生所崇拜的歌姬……
“捉到你了！”多莉喊了句，却发现海瑟薇没有反应。她不解地瞥了眼相框，“咦，海瑟薇姐姐在看安琪儿姐姐吗？”
“安琪儿……姐姐？”海瑟薇有些诧异，很快又反应过来本就该如此。能和苏玩这么好，多莉肯定也认识。
“海瑟薇？”
苏的呼唤让海瑟薇从情绪风暴中惊醒过来，她刷的一下站起，僵硬转身，双眼紧闭：
“我什么也没看到！”
“……噗。”苏没忍住笑了。她从书架上拿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团子，放到海瑟薇手中：“可以捏捏看哦。”
“……啊？”海瑟薇非常困惑，但还是照做了。面团的手感出奇的好，海瑟薇捏下去，不到几秒的功夫便会恢复原状。笑容灿烂的“海瑟薇”团子与她大眼瞪小眼，一副无论她怎么揉捏也会满血复活的样子，并发出了“叽”的一声。
“叽叽叽叽叽——？”
海瑟薇瞪大眼睛，瞳孔地震，整个表情控制要崩掉了。
谁家歌迷会将自家偶像做成解压玩具还会发出“叽”这样奇怪的叫声啊！
“叽！”苏将元气满满的面团送到海瑟薇眼前，脸上还带着笑，“你看，多像啊。”
“一点都不像！”海瑟薇捏紧了拳头，“我才不会发出那种声音呢，叽！”
“哼哼，因为您很亲民啊。”苏露出小牙齿，将面团举高，不给海瑟薇抢夺的机会。
“只有亲民的歌姬才会有解压团子这样高级的衍生产品。不像那个家伙。”
谁要做解压玩具啊！难道不应该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像工艺品般精心保存的起来吗？！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等等，你说，‘那个家伙’？”
内心疯狂吐槽的海瑟薇停了下来，顺着苏的目光望向相框：
“你是说……？”
“是啊。我说的正是安琪儿萨拉。”苏将海瑟薇团子从小到大整整齐齐放好，又拿起相框，敛起笑容，眉头微皱。
“这个忘本的，讨厌的家伙。”
黑发女孩打开相框，将照片取了出来：
“说起来，安琪儿先前可是想让我将您成为歌姬的希望全部碾碎呢。”
海瑟薇瞳孔微动，苏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挥手赶走了多莉，让卧室里只剩她与海瑟薇。
“重新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苏加西亚，‘雪兔’的密友，上一任‘蜜糖胡萝卜’应援团团长，乔尼昆直系下线——”
“同时也是，一直等待海瑟薇洛兰粉丝地下应援团‘蓝莓夹心派’团长，‘天使’小姐的仰慕者，您永恒不变的歌迷。”
“而安琪儿委派给我的任务，就是骗取你的好感后，再将你毁掉。”
“……什么？”海瑟薇瞪大眼睛，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系。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
“安琪儿叫你来骗我？……可是，为什么？我都不认识她……”
“您不可能认识所有人，但阿兹卡那多数人都听过您的名字。”苏叹了口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与我同为‘蓝莓夹心派’的安琪儿萨拉，退出了粉丝团，立志成为超越您的歌姬。”
“那很正常。”海瑟薇并不觉得想要超越偶像有什么不对。甚至，这才是一名职业歌姬应有的目标。
只是……超越偶像的正确做法，不应该是好好努力，刻苦练习吗？
通过“毁掉”的方法“超越”……是不是有些太极端了？
况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雪兔”安琪儿萨拉现在应是安溪市当红童星歌姬，与后起之秀“百灵”西尔维娅姐姐分别占领了安溪市半边歌坛——
换句话说，安琪儿根本就没有搞她这种小菜鸡的必要啊！
“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苏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担忧的光芒，“以前的安琪儿并不算坏孩子，只是比较倔强……直到，直到她在玻璃港遇到了圣子。”
海瑟薇瞬时抬眸：“圣子？”
“抱歉，我不是很确定……”苏摇摇头，捏紧衣角，“但作为一起长大的玩伴，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安琪儿的确是在与圣子有交集后才变得越来越极端的。”
苏灰蓝色的眸中闪动光芒：“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也没有任何证据。我小时候和安琪儿一起见过那位圣子……怎么说，我并未感受到他刻意引导我什么。我甚至……”
“觉得他是个格外温柔的的人。”
温柔？海瑟薇皱了皱眉头。
她怎么一点也没觉得。
苏顿了顿：
“但这让我更加害怕。毕竟如果圣子温柔善良，安琪儿又为什么会跟他学坏？”
“那只能说明，圣子是一个擅于伪装的人。”
“昨天的事，正是安琪儿的粉丝团专门为钓您上钩而谋划的。为的就是让凯瑟琳主任对您记过处分，从而让您失去瓦隆教授亲自授课的资格——我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直到我看到您，才反应过来我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大概是他们觉得我优柔寡断，久久未对您不利……便被强制执行了。”
“安琪儿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她真的很恨您。因此，最近请一定要保持警惕。”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苏恢复了平日温和狡黠的笑容，她按着自己的心脏，凑近海瑟薇，“安琪儿多次触碰我的底线，心中早就没有我这个朋友，甚至拿我弟弟的手术费威胁我，所以……”
“我叛变了。”
第33章 甜叶茶【解锁能力——“水雾”。】……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和苏的爆料，海瑟薇回到了家。在去叮咚村以前，她从未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庄能藏有这么多的过往……
海瑟薇将苏塞过来的篮子放在厨房案板上，内部装满的风铃鸢尾一经震动，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深蓝触手碰了碰她的手臂：
【收获了这么多药材，应该开心才对。】
海瑟薇望了眼触手，取出一部分花朵，放在水池中清洗：
“邪神先生，您是神明，不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十分正常。”
那头的莫里森微微一愣，不禁皱紧眉头。但碍于伪装的缘故，不好反驳，只得保持沉默。好在海瑟薇话虽如此，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小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从不主动伤害他人，待人真诚友善，可为什么总碰到许多恶意的欺瞒？”
莫里森抬眸，视线通过触手使魔的共感看着眼前的女孩在厨房里忙碌。她话中透出埋怨，面上露出愁容，手下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依旧利索地按照他的吩咐，将蓝紫色的花朵切成条状，又分离出那叮叮玲玲的花蕊。
原因吗……莫里森兽瞳微竖。或许正是因为女孩过于真心，过于友善。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莫里森答，“你没法改变，只能接受。”
“只能接受？”海瑟薇将花瓣倒进锅里，“那强大如邪神先生您，难道也只能接受这尔虞我诈的欺瞒吗？”
莫里森一滞，指节收紧。
作为人鱼中的另类，莫里森不喜欢，也不擅长欺骗。幼年时常因此事被母亲视作废物，不受待见。成年后与外族的黑暗生物打交道，也中过几次阴招。他也曾生出愤懑的念头，但那愤怒很快便融进了黑暗，转化为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反省。
因为眼睛不够明亮，所以才辨不出笑容的真伪；耳朵不够灵敏，这才分辨不出对方话中的陷阱；思考的不够多，所以才难以料想对手会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
被骗，仅仅是因为太过天真。
正是因为理性在脑中占比还不够多，被虚无缥缈的感性蒙蔽了视野，从而丧失了黑暗生物，乃至整个生物界赖以生存的趋利天性——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经历造就了今天的他，造就了今天在女孩的面前当起“猎手”的莫里森伊莱。
【即使是神也无法改变。】
莫里森答。
【神并非全能。】
就连他那位邪神父亲，不也是靠着“欺骗”这一世界构成法则上位的吗？
“这样吗？如果我是神……”
海瑟薇低下头，盯向灶台上冒出的火。
“我……我想创造一个没有谎言的世界——”
“说谎的人，会口吐青蛙！”
那头的莫里森愣了一瞬，很快轻笑一声：
【那是暴君吧。】
【听起来很快会被正义之士推翻讨伐哦？】
“呃呃，当神也需要考虑这么多东西吗？我还以能随心所欲呢……”
海瑟薇抱着脑袋苦恼了一会儿，很快被锅内风铃鸢尾花瓣的花香引走了注意。她抬起头，眼睛变得明亮，似乎瞬间将刚才的烦恼抛诸脑后：
“邪神先生，这味药闻起来不苦！”
像甜叶茶的味道！
“那是因为还未加主料。”触手毫不客气地爬上锅，揭开锅盖，前端一点释放出一个青色的倒六芒星法阵。海瑟薇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些她不认识的草叶凭空出现，掉进滚烫的沸水，逐渐将那股甜蜜的花香完全掩盖。
【好了，再煮三五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莫里森顿了顿：
【要是嫌苦的话，可以加蜂蜜，不会影响药效。】
“哇。谢谢您。”海瑟薇在莫里森的指导下，过滤掉药渣，得到了一碗蓝汪汪的，闪着奇怪光泽的热汤。
“真的不是毒药么……”海瑟薇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分贝囔囔了一句，驱走脑子里那些关于姨妈仰望星空派的记忆，将药汤一口干了。
【怎么样？】
触手甩着尾巴问道。
“唔……还不错？”海瑟薇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这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苦，相反，还带点花蜜的甜味。虽然舌头上涩涩的，称不上好喝，但喝过之后，喉口冰冰凉凉，有种含过薄荷片的感觉。
【不过是怕你适应不了高浓度魔素，只放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剂量罢了。等着吧，会越来越苦的。】
触手轻哼一声，翻下水池不见了。
海瑟薇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神出鬼没，因此一点也不担心，自顾自地准备起了饭菜。
“‘雪兔’，安琪儿萨拉。一年前突然火起来的童星歌姬……在学校的丰收节表演上一炮走红……内容是……怒斥海瑟薇的演唱理念是空中楼阁……”
海瑟薇一面向触手讲述着面前从家中翻出的有关“雪兔”的旧报纸，一面将回家路上顺便买好的鲈鱼从袋中倒出。“扑通”一声，那条被商贩划过一刀的可怜鱼便滑进了盆中，将半盆清水染成了红色。
“我的理念有这么糟糕吗？”
海瑟薇轻叹着捞出鲈鱼，摁于案板上，手中的尖刀轻轻一划，便带出了鱼的内脏与器官。放于流水下缓缓冲洗，鲜红的液体逐步趋于透明。
【你的理念是什么？】
莫里森随意地应和着。汩汩流淌进下水道的鱼类鲜血在他视野中显得分外夺目——这几日的陆上禽鸟虽不算难吃，但到底不是人鱼一族日常的主食。深海人鱼生活在水中，对于鱼类，向来是捉来即食，不会像人类这样讲究。如今让他眼睁睁看着鱼血流走，不禁浑身难受，倍感浪费。
“唔……就，唱歌慰问大家？”海瑟薇扣掉鲈鱼的内脏，丢进垃圾桶，“我当时只有六岁，主办方告诉我，我去哪里唱歌，哪里的穷人就会过上好日子，拉动经济什么的……于是我就去了……呃，好吧，其实我当时并不清楚其中原理。”
【经济？是因为门票吧。】
莫里森这段时间在玻璃港，对这片崇尚音乐的大陆也了
解不少。
【你们的神明恰好喜好音乐，人们对优秀的歌姬也异常狂热。各大主办方利用了这一点，一张当红歌姬的门票甚至相当于普通家庭的月薪……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更是当起了倒票人，从中赚取差价，甚至炒作票价……从这个角度讲，确实也算促进经济了。虽然获利的只是少数人的那种。】
“没错！……其实，我当时有提议主办方去孤儿院进行公益演出，却被主办方训斥说那种地方根本赚不到钱，浪费时间。不过，他们承诺会用我门票收益的百分之八十来投资基础设施建设，让阿兹卡那越来越好！”
莫里森叹了口气，扫了眼女孩家里看起来并不富裕的摆设：
【那么，这些设想最终实现了吗？】
海瑟薇刮鱼鳞的动作缓了一瞬。她收起尖刀，皱眉盯着案板上目光呆滞的死鱼：
“我病好后，有打听过那几家孤儿院的情况，结果……结果……”
她低下头，声音宛若蚊蝇：
“没人给他们资助。因为资金不足，其中大多数都倒闭了。”
【……】
莫里森听得无奈。
【所以，你的钱呢？】
海瑟薇老实回答：
“我不知道。”
深蓝触手收起尾部，搭于前端，似乎做了个扶额的动作。海瑟薇紧咬嘴唇，绷紧精神，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然而对方最终却只是放下了尾部，疲惫道：
【自己的东西，要看牢。】
“嗯？嗯，好的？”
【不要‘嗯’，说‘好的’！】
“好、好的！”
海瑟薇努力喊出气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不过，那个，邪神先生，其实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失去那些钱有什么损失。您看，我现在依旧能吃到好吃的……”
“那些比我更需要钱的人，因缺乏贝币而饥肠辘辘，无家可归之人，比如孤儿院的孩子们……因为我的疏漏，没有得到那笔钱……他们才是真正受到影响的人！”
她顶着蓝发的脑袋在莫里森眼前晃动：
“我脑子笨，确实想不出什么通透的理念。但是，我并不认为我的想法是空中楼阁！”
海瑟薇少有地提高分贝，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捏着明晃晃的尖刀：
“呐，邪神先生，如果我未来赚到了钱，我可以把第一笔钱给苏的弟弟吗？”
她罗兰紫的眼睛里充满了光芒和希望：
“即使手术成功了，他应该也需要补充营养。”
【随你安排……先把刀拿远点！】
海瑟薇从设想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刃离邪神先生的使魔只有几厘米。她连忙后退几步，将尖刀收于身后，嘿嘿两声，试图掩盖刚才的冒犯：
“这么说，您答应了？”
莫里森松了口气。他本就不是真神，不需要信徒供奉金钱与祭品。于是深蓝触手潇洒一甩：
【你的金钱，自然由你安排。】
“谢谢！”
蓝发少女如哈士奇般再度搂住触手。
“我还以为您也会斥责我呢。”
斥责？因为这件事不够利己？莫里森睫毛微垂。
他确实不怎么认同。
但女孩并未穷到吃不起饭的程度，他没必要给予太多约束。
莫里森尝试抽离意识，仅仅通过使魔的投映旁观一切。而这时，一个许久未听到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信仰力＋10，魔力值恢复20点。解锁能力——】
【“水雾”。】
第34章 灯光师逼真的幽灵。【二合一】……
水雾。
在莫里森听到那来自宝珠非男非女的声音时，心脏猛跳一拍。
“水雾”是他隐藏气息类水魔法的升级版本。如果说之前的隐藏气息类似于人类的屏住呼吸，还要他刻意去做，而现在的“水雾”魔法则直接可以伪造出一层人类的灵魂之火，只要不深入接触，就算遇上了大魔导师级别的魔法师，他也不用东躲西藏。
这几天他虽用魔法极力隐藏，但没有“水雾”的保护，他一个黑暗生物活动于光明结界，几乎相当于“裸奔”。任何一个魔法等级高些的大人物倘若多看他一眼，便能够扯掉他身上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
不过，傲慢是生物的通病。他在圣子与那些神职人员面前极力伪装成一只弱小的魔物，果然没有引来对方的彻查。但说到底，这只是一种赌博。一个种族中，总有一些生物会格外谨慎，就像那个叫贝丝的女孩那样。谢天谢地，她的魔力很弱。这叫莫里森再次逃过一劫。
莫里森目前最担心的，是那位叫做瓦隆的女士。他不知道她为何要隐藏身份，伪装成一名大学教授，但他从她对待女孩事件的一身正气中便看出，她绝对是他们黑暗生物最畏惧的那种人——同时拥有能力，品德与谨慎的人类勇者。
那位女士身边的随从魔法师相隔千米都可以影响到他，她的实力自然也不容小觑。莫里森不清楚她们为何而来，只能小心为上——这也是他迟迟没去找海瑟薇的原因。
但现在，这些都不用担心了。
【你刚才，想了什么？】
莫里森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亢奋，开口询问。
“我？”海瑟薇想了想，“只是在心中夸赞了您而已。您真是一位开明的神呀，比那位光明神不知好了多少！”
【……只是等价交换而已。】
莫里森答。
他不知道这颗珠子究竟代表着什么。因此必须保持警惕——重新获得“水雾”的能力叫他又惊又喜，甚至对女孩多了几分好感——但这太过物化对方，总叫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再其次，他这马甲终究是要脱的，要是对方太过憧憬他邪神的虚名，到时候自会大失所望，难以收场。
海瑟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的妈妈一直是位虔诚的光明信徒，影响了不少人信仰光明神，其中就包括她自己。可她从未见过那位存在降给母亲什么东西——非但不给，还连母亲恋爱也要管！
这样一对比，这位邪神何止是开明，简直都在做慈善了。
莫里森不知海瑟薇在想什么，只见她两眼放光，半是愤懑半是坚定，似乎又认定了什么。他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到耳畔于是一声：
【信仰力＋20，魔力值恢复40点！】
莫里森：！！！
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了！？
莫里森一时噎住。他想起东大陆某位人类勇士留曾下一句“堵不如疏”的名言，颇有同感，于是赶忙调转话题，不再这个话题上过分纠缠：
【既然你已经喝下了治愈药水，不如现在再唱一曲，看看效果？】
除过风铃鸢尾外，莫里森还塞了许多修复类的补药进去。这样一来，无论少女生过什么病，留下什么病根，都能修复如初。
海瑟薇点点头，一边用尖刀刮去鱼鳞，一边轻轻地哼唱起来：
“冷冷的湖水，粼粼的月光，鱼儿冒头，偶见柳稍……”
莫里森则在此时操纵触手，蹿到了海瑟薇身后，从地板上捡起一根蓝色的发丝——
“您在做什么？”海瑟薇忽然回头，将身后触手的行径撞了个正着。
“……”莫里森吓了一跳，一边暗自吐槽笨蛋竟会如此警觉，一边脸颊逐渐发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炼药。】
莫里森随便找了个理由，深蓝触手一伸，将蓝色发丝光明正大地展现在海瑟薇面前。
【你应该听说过，邪神需要信徒献祭身体的部分——当然，你的愿望太小了，所以，我目前只需要你几根头发。】
海瑟薇一愣，将架在指尖的刀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莫里森早就料到自己这个实诚的“信徒”说慢一句就可能操刀放血（虽然血液的效果确实更好，但莫里森觉得没必要），因此及时补充了话语。
“地上的可能不干净，我待会为您从床上捡一些，扎好给您。”
海瑟薇说完，又开始继续唱歌。深蓝触手轻抬尾端，想要叫住她，又缓缓放下。
莫里森并不擅长欺诈。收集头发也好，让女孩唱歌也好 ，人类女孩对每件事都很上心，叫他有种卖了对方还让她帮自己数钱的良心难安感。
但……这本来就是，双向选择。
莫里森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女孩的歌声上。那歌声刺耳依旧，叫鱼难耐。不过，他体内的魔力果然紧随着那歌声再次翻涌，只是不如先前马车上那次激烈，仅仅让他身上的疲惫减轻一层。
【魔力值恢复5点。】
宝珠上灰白色的光芒闪动。
似乎只有蔚蓝剧院和叮咚村那次的效果好些……
使魔那头的莫里森睫毛微垂，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好了，可以停下了。你刚才唱歌时，有什么感觉？】
“唔，嗓子，好像没那么疼了？”海瑟薇说着，碰了碰自己的喉咙，那里冰冰凉凉的，非常舒服。
“我之前每次唱歌后，嗓子都会疼上一阵。刚才却没什么感觉……”
【你上次在蔚蓝剧场唱歌，和今天在那名叫苏的女孩家唱歌，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感觉？”海瑟薇眉头微皱，思索片刻，犹豫开口。
“我之前没有注意，但是，您这么一说的话……我病好后开口唱歌，好像都非常疲惫，就好像和人打了一架——唔，虽然我并没有和人打架的经历。但应该差不多。”
那就对了。莫里森冰蓝色的兽瞳微动，纤长指节轻点，先前那根天蓝色的发丝便通过传送法阵，漂浮在他的面前。莫里森伸手猛地一捏，属于黑暗生物的力量凝出一朵暗色的焰火，瞬间将那根头发吞没点燃，而下一瞬，亮眼的白金光芒在他眼前猛地炸开——
“啪！”
一直匍匐在莫里森身边的触手扑了上去，试图为主人挡住魔法的冲击。而莫里森却伸手捉住了它，放任那火花在他手背上绽开——
“！”深蓝触手闻到了血的味道。它猛地回头，扭动身子试图为主人治疗伤口，莫里森却摆摆手，瞥了眼手背上的伤口，撑着脸微笑着打量着桌上那根焦黑的残骸。
“果然……”
他夸赞道，似乎手背上的伤痕不属于自己。
这个女孩子果然有着堪称天才的魔法天赋。
*
海瑟薇本想与邪神先生共享晚餐，可对方在看到她将鲈鱼的鱼鳞全部刮掉后，不知为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终以祂还有其他事物需要处理匆匆离去，只留下对鱼汤十分好奇的触手使魔。
海瑟薇并不介意，为触手盛了一大碗鱼汤。使魔似乎对鱼汤十分满意，它在海瑟薇惊讶的目光下泡在碗内，以腕足前端口器的尖尖的齿舌撕碎进食了鱼块，在吃饱喝足后，又接受了海瑟薇提供的花洒清洗服务，最终美滋滋的爬进鱼缸，在那里睡了一觉。
21点后，使魔触手再次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海瑟薇的学习桌。海瑟薇知道，这是邪神先生再次降临了。于是，她将音乐书递了过去，开始背诵知识点。
莫里森静静地听着。人类的文字中，他最熟悉的就是阿兹卡那的文字。或许是因为这个国家离奥尼亚海最近，他幼年进入礁石书洞时，草草学习了他们的语言。他早已记不起当时学习人类语言的心情，如今却派上用场，叫他心中浮动起些许隐秘的喜悦。
【只剩最后一个单元，背完就可以睡觉了。】
莫里森语气温和了许多——他对上进的生物总有更多的耐心。
【你的音乐理论背得非常好。算是超额完成，想要什么奖励吗？】
“有的。”海瑟薇回答，“唔，邪神先生，您能借我一些钱吗？”
“？”
莫里森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惊讶的情绪。
他设想过很多对方可能提出的要求（虽然莫里森觉得海瑟薇最可能回答的应该是“谢谢您，我不需要任何奖励”）但如今她不仅提了愿望，还想要借钱。
刚刚步入人类社会的人鱼先生有些窘迫地看向抽屉——那里存放道尔顿家族小少爷赠他的魔晶卡，里面存放着他现在的全部家当，大概有几千贝币。
但是伟大的邪神怎会因付不出几枚贝币而在信徒面前丢脸呢？
料想海瑟薇也不会是那种狮子大张口的人类，莫里森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抽屉，摸出钱包，借着昏暗的魔导灯，将其中仅剩的几枚贝币排在桌子上。
【你要……用来做什么？】
图书馆的薪资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到账了，撑过这几天，应该没问题……
“丰收节那天的表演我想选择传统主题。以前，人们在丰收节那天庆祝丰收，同时，将葡萄酒洒向大地，纪念死去的亲人……”
海瑟薇顿了顿。
“所以，我需要一笔钱去请人置办灯光和假扮幽灵，从而获得舞台效果——大概，需要一两千贝币？”
【假扮幽灵？】
莫里森拨弄贝币的手兀地停住。
“对。越是昂贵的灯光师，就能做出更加逼真的效果。”海瑟薇解释道，“虽然演唱也很重要，但实际上，舞台效果同样关系着演出能否成功……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莫里森点头，似乎陷入了思考。过了许久，他才召唤出一只泡泡，轻触戳破后，从中取出一块散发着幽兰光芒的水晶符咒。
这块幽灵领主送他的符咒，似乎可以操控亡灵……？
莫里森迟疑片刻，最终抬头，对上使魔那头海瑟薇期待的眼睛：
【如果你放心的话，我替你找？】
……
背完最后一个知识点后，海瑟薇洗漱一番，上床睡觉了。邪神先生说要看什么“虫子”，因此又盘成一团，趴在她的台灯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拉上被子的海瑟薇一侧头，就能看到邪神先生的使魔黑乎乎的身影。黑暗中透出些微淡淡的蓝光，像只守夜的黑猫，又像坨形状诡异的夜灯。
这位邪神先生好像有点太亲人了……
海瑟薇闭上眼睛。
她甚至觉得对方根本不是邪神，而是一位疏离的精灵，一位高傲的朋友。
毕竟，哪一本奇幻故事中的邪神会为召唤者亲自检查作业呢？
海瑟薇昏昏沉沉地想着，很快眼皮沉重，进入了梦乡。
梦里，总是乌云密布的港口再次放晴。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海水轻抚沙滩，风平浪静。忽然，冰凉的触感从她腿边传来，她低头一看，正是那只深蓝色的触手。
它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腿肚，随后向前爬去，似乎在引她前行。海瑟薇赶忙追了上去，这才发现触手游向了大海。她在海水边停下脚步，不敢向前。触手在此时停下，扭头望向海岸，似乎在疑惑她为何没有跟上。
海瑟薇动了动嘴唇：“我……”
轰隆——！
一道白色的闪电在海瑟薇面前落下，白色的气浪扬起尘沙，也溅起了海浪，将触手深蓝色的身影瞬间淹没，也将海瑟薇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口！
“邪神先生！”
海瑟薇一骨碌坐起，心脏砰砰跳得很急。她望向台灯，上面的触手被她惊醒，伸展了下腰肢，一不小心从台灯的镂空顶层漏了下去，摔在闹钟上。
【早安。】
深蓝触手瞥了眼表盘，懒洋洋道：
【现在只有6点钟。离你的起床时间还有半小时，要再睡一小会儿吗？”
深蓝触手话音刚落，它的身体便失去了依托。海瑟薇将它抱到被子上，
牵起它的腕足，一点一点地检查起来。确定它没有受伤后，深深松了口气：
“不用了。刚好再看会儿书。”
说完，她放开触手，走向卫生间。
深蓝触手伸了个懒腰。其后的某鱼目光柔和，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倍感欣慰。他多年在深海早起，从未寻觅到一位能够一同练习魔法的同伴——深海的人鱼贪图安逸享乐，总在清晨时分睡觉。海面上初晨时分的景色分外美丽，他也只能一条鱼独赏——
如果……海瑟薇也是条人鱼，他们大概会早早认识，结为朋友，共同欣赏一年四季的海上日出。
莫里森这般设想着，再次打了个哈欠。他昨晚一夜没睡，零零散散帮海瑟薇捉了好几只梦魇之虫，现在竟有些困倦。
【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睡得很好，还梦到我在沙滩上吃烧烤呢！”
【好。】
对方的心情听起来不错。
【那药一天三顿，记得按时服用。】
海瑟薇擦脸的动作停顿了几分，她将毛巾挂好拽平，一声不吭地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音乐教材。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就连强大如邪神先生，也会被她身上的“神罚”所影响？
海瑟薇手指下意识发力，竟在音乐课本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不！截止目前为止，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邪神先生的存在！
更何况，邪神先生这般强大，就算被发现了，也一定有祂应对的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会更小心……！
海瑟薇暗下决心，摇摇脑袋，将脑内的不祥与恐慌悉数甩出，重新跃入知识的海洋。
*
海瑟薇到学校时，考场外已经有许多人了。苏今天没和她一起，听说周五的事引起了那名叫安琪儿的歌姬不满。这周周末，她请苏、乔尼、肖恩等人吃了饭，说是要整顿一下粉丝团的作风——这都是苏通过魔导通讯仪告诉她的。
“既然已经厌倦了粉丝团，为什么不能彻底退出呢？”
海瑟薇在通讯仪中问。
那头的苏沉默了许久，声音中透出这无奈：
“……我欠她的。”
海瑟薇不明白，但她尊重朋友的选择。直到——
她撞见，黑色短发的女孩手里抱着一摞比她还高的书，手上挎着一只艳粉色的书包（海瑟薇认得那并不是苏的书包）。几本资料书跌在地上，洁白的书页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废物！书都拿不稳！”
听到“废物”一词，海瑟薇心中一刺，一时间有些窒息。稍微调整呼吸后，她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有着卡其色头发，扎着双马尾蛋卷的女孩子正抱臂站着，马尾处的两个雪白毛绒团发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晃。不过，她的脸十分稚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让海瑟薇产生了一种看到小孩子的错觉。
“抱歉……”
苏扶好剩下的书本，随后缓缓蹲下。在她试图将手中的书本先放在地上，再去捡起其他书时，她旁边的双马尾女孩又叫了起来：
“你干嘛呀！别放地上，脏！”
苏的手微抖一下，怀中的书本倾斜，似乎下一瞬就要掉到地上。苏瞳孔微动，眼疾手快地扶好。只是，她盯着地上剩下的书，想要伸手去够，却永远差那么一丁点，否则便无法保持手中书摇摇欲坠的平衡。
[苏加西亚，你永远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别忘了，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拜你所赐。]
[就算我有一天会摔死，摔得粉身碎骨，也比你永远缩在草窝里，在那个穷乡僻壤里碌碌无为度过一生，喝污水喝到肺感染强！]
一些争吵片段在苏脑中反复回荡。那些玻璃碎片式的字眼起初还叫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发痛，而如今，肉疮腐烂，除了多添几道血口外，已经愈加习惯。
如果，那年她没有因好奇与童年玩伴躲进进城商队的马车，她们就不会看到那场惊为天人的表演，不会知道叮咚村外的阿兹卡那是另一番世界，更不会从此立下梦想，不会与“歌姬”挂上关联。
这都是命运啊。苏加西亚。
苏垂下眼睛，在心中忏悔。
她因“贪婪”走上歌姬之道，她的朋友也因此深陷“贪婪”之渊。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向神明祈祷，祈求神明能因她赎罪，“归还”她的朋友。
“给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抬起头，金色的阳光下，皮肤白皙的海瑟薇仿佛一位圣人。她天蓝色的长发像极了丝绸与流水，她罗兰紫色的眸子微眯，眉头微皱，似乎在不满她的境遇。
“好了。”
海瑟薇帮苏整好了书，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甜甜的女声却再次开口：
“原来是‘天使’海瑟薇大人呀？您还是这么好心肠。让我猜猜，您今年又捐了几万枚贝币？十万？二十万？嗯，不妨说出来，让我这个后辈参考参考？”
苏灰蓝色的眸子颤抖。她还未来得及回味那一瞬的情绪，便眼睁睁看着身侧的卡其发色的女孩走上前去。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海瑟薇停下脚步，缓缓回头。苏和她约过，不要在安琪儿面前出现——据苏所说，安琪儿自去年入学后，就一直想要找海瑟薇的麻烦。只是，那时西尔维娅尚未被圣子选中，终日与海瑟薇结伴同行，安琪儿畏惧西尔维娅的强势，始终没有冒头。
而如今——
西尔维娅已经几乎不来上学了。
她失去了保护，对方自然张扬起来。
“我……现在不是歌姬。”海瑟薇抬眼，对上安琪儿玫瑰色的眼睛，“捐款这件事并不在多，只要捐了，都算尽心。”
“哼。”
‘雪兔’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正要开口继续输出，却不想背后海瑟薇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过，‘雪兔’小姐主打平民路线，今年是否捐过了呢？”
“你！”
‘雪兔’瞪大眼睛，玫红色的眸子剧烈颤动，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痛点。
‘雪兔’身边那几名拥护者纷纷变了脸色。‘雪兔’小姐确实可爱，但在经济方面，可以说是一毛不拔，不仅每月甚至向他们粉丝团收取高额团费，还从歌迷那里白嫖小零食——虽然大家都心甘情愿，可这个已经退圈，封闭耳朵，不愿再接收任何歌坛消息的海瑟薇又怎么会知道呢？
果然！她的单纯懵懂都是装的！实际上心黑的要死，竟想从内部将大家分崩离析！
拥护者中，那日与海瑟薇打过照面的肖恩更是朝海瑟薇投来了恐惧的目光。
先是加装上当，成为行驶正义的完美受害者，随后又引来教授，害得他被记过处分！更是将苏骗得死心塌地，爬墙转粉，刚才看海瑟薇时，眼里全是光呢！
他绝不允许这样心机的人抢走了本属于‘雪兔’小姐的热切目光！
于是，肖恩上前一步，大声道：
“海瑟薇，你姐姐呢？怎么没来上学？”
海瑟薇并不清楚自己的无心之问被别人扭曲成了什么，她的心脏漏了一拍，攥紧发凉的手指：
“姐姐，在写新歌。”
“是吗？”肖恩走到她面前，“前两天，我好像看到你的姐姐和圣子大人一起吃饭了。”
海瑟薇脸色变得苍白。安琪儿皱眉，瞪了肖恩一眼，肖恩却毫无察觉，继续上前一步，凑近海瑟薇道：
“什么样的歌，要到酒店里写呀？”
咚！
肖恩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头上便起了一个大包。安琪儿收回手，玫红色眼睛仿佛要渗出鲜血：
“不许你污蔑圣子哥哥！圣子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圣子哥哥……？海瑟薇看了看安琪儿卡其色的头发，怎么看都与圣子那头灿烂
的金发不相匹配。
安琪儿双手捂脸，娇羞地扭来扭去：
“昨晚，前晚，大前晚，圣子哥哥都和我在一起逛街——呐，帮我挑入选第一歌姬后的奖励。毕竟，无论是期末还是天赋测试，我都已经连续拿了好几年S呢。”
说完，她抬手，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手链。那颗夸张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样子确实不是普通中学生能够支付得起的。
海瑟薇仔细打量宝石一番，确定是真货后，松了口气。
没祸害姐姐……
真是太好了哇！
“不好了！我刚才从办公室路过，听到今天的音乐考试好像要临时换题！”
海瑟薇等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双手扶膝，大口喘气：
“瓦隆教授亲自审题，难度与乐理统考直接看齐，我只复习了课本，怎么办呀！”
第35章 统考只为候得一场春天，自冻土之下开……
乐理统考。
与新出台的“天赋测试”政策相比，乐理统考具有悠久的历史。每年的7月与1月，阿兹卡那各地都会组织统一的考试，学生可根据自身情况与时间安排自由报名。乐理统考的成绩与笔试结合，是“第一歌姬”选拔的重要标准。由于官方会取最高成绩记录在案，所以，常有人抱着“试试看，撞大运”的想法，每年都进行报名。
但——
乐理统考的内容实在是太难了。
很多想要碰运气的人考试后不仅没能总结出出题规律，更是大受打击，认为官方纯粹是在刁难大家——所谓的“乐理常识”根本不是常识，反而涵盖东、南、西、北四片大陆的音乐史知识——其覆盖面之广，知识面之宽，角度之刁钻，根本没法全部复习。
海瑟薇也曾经尝试着参与过一两轮，结果也是不忍直视。幼年的她询问了她那位堪称天才的母亲，这样的考试是否太过严苛，母亲只是回答她，阿兹卡那对其他三片大陆仍处于混沌懵懂状态，所考察的音乐史内容，其实称不上隐晦，你甚至能在一本童话书中窥见试题的答案。只是内容实在太过琐碎，没法整理，也不被官方支持整理。官方考察最看重的，是“心”与积累——其中，“心”的那部分，更为重要。
积累应该是考验考生的检索与信息搜集能力，但，“心”究竟是什么呢……？
海瑟薇仍在思考，一旁的安琪儿指尖蜷缩，于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刚刚吃瘪的肖恩停下揉脑袋的动作，望着那慌张的女生轻笑：
“不就是一场考试吗？有什么好紧张的，‘雪兔’大人每年音乐期末都拿S呢！”
那名女生抬头看了肖恩一眼，最终保持了沉默。然而，考场附近的其他学生们都乱作了一团，七嘴八舌地与朋友与同学讨论起来：
“凭什么加大难度！就因为她是圣达尔克的老师吗？但我们只是中学生啊！”
“我想好好过个暑假……”
“要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可以录入统考成绩就好了……只是期末考试的话，至少应该提前通知我们复习一下吧？”
“肃静！”
名叫金的魔法师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皱着眉，审视地打量一圈眼前的学生：
“敌人要来打你，会给你提前打招呼吗？”
“可是……”
“安静一下。”
温和的女声响起，一抹火红随即出现在众人面前。瓦隆教授今天没穿风衣，反倒一身白金相间的长袍，看起来十分悠闲。她橙金色的眼睛望向身侧蓝发的教师，目光温和：
“格蕾丝老师，您来说说？”
“啊，这个，由我来公布吗？”
被称作格蕾丝的年轻女性慌张摆手，瓦隆女士却微笑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嗯，那个，大家不用担心，其实，这次考试的试题是我出的，并不会很难，只是会涉及到一部分统考的内容，大部分都是我们学过的内容！及格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
“没错。我只负责审核试题，并不直接参与试题的制定。”瓦隆教授低头轻笑，“至于及格，也请各位同学放心。这只是一次摸底考试。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不交白卷，不敷衍乱写，我都会想办法给分，保证大家有一个快乐的暑假。”
格蕾丝小姐握拳点头：“没、没错！我和瓦隆教授都会尽量给大家分数的！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
“好耶！”
“及格万岁！”
“老师我爱你！”
金眉头再次紧皱，不可思议地望了眼那些高呼“及格万岁”的学生，将头撇向一边。
“成绩优异的同学能够得到瓦隆教授的亲自指导，请大家加油哦！”
格蕾丝小姐晃了晃拳头。
始终微笑着的瓦隆教授抬起眼睛，扫视一圈。在扫到海瑟薇所处的位置时，她似乎短暂地停留了半秒。
海瑟薇一愣，许多目光随即如探照灯一般投射过来，叫她险些后退一步。
“果然，瓦隆教授也认为‘雪兔’小姐会表现优异啊。”那些视线中有人感叹。
“当然啦，‘雪兔’大人可是优秀到跳级的神童啊！她才11岁，就已经是安溪市非常有名的歌姬了！”
“啊啊，和她同校我为什么五音不全！真想挖坑把自己埋了！”
海瑟薇身上的视线的消失了。她回头，只见她身后的安琪儿一撩双马尾，得意地“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享受那些羡慕的目光。
只有那位被肖恩说过的女生翻了个白眼，以极小的声音说了句：“拽什么拽。”
“不过，虽然我亲自指导的名额有限，但本次考试的前30名，在我结束本次巡查，离开安溪市前，都够无限次机会向我提问。关于音乐理论，关于圣达尔克，关于毕业后的就业指导……这些都可以问我，”瓦隆女士橙金色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甚至，男同学也可以哦？白盔骑士团，与我们圣达尔克可是有着很深的合作——当然啦，前提是你们考出非常优异的音乐成绩。好了，20分钟后考试正式开始，祝大家取得心仪的成绩，解散！”
“白盔骑士团！”有男生懊恼，“为什么骑士团会和音乐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挂钩！”
“毕竟我们的神喜爱音乐，”有人摊手，“早知道我问问我那做歌姬的妹妹……她有很多音乐书。我看一眼，或许就有机会进入骑士团了。”
“没办法，谁能想到女生们学的东西真的有用呢？”一个刚才喊“及格万岁”声音最大的男生叹气，“嗯，从这个暑假开始学，不知道来得及吗？”
海瑟薇听得皱眉。这种门外汉在她的专业领域指手画脚，还异常高傲，甚至出言贬低的感觉非常不好。她想起妈妈当年以歌声创造的伟业，想起那场宛若神迹的流星雨，她想起很多人因为歌声的鼓舞从悲伤中站起，然而最终，她只是握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加油，海瑟薇。”
有人拍了拍海瑟薇的肩膀，海瑟薇回头，竟然是那位翻白眼的高马尾女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
海瑟薇对眼前的女生一点印象也没有，很确定并非她认识的人。
“哈……名字？”高马尾女生笑了，搂住海瑟薇的脖子轻声道，“论知名度，你绝对比那个什么兔子出名多了吧？嗯，这次考试你复习了吗？”
海瑟薇刚想点头，说自己复习了，对方却叹着气撒开手：“算啦，我也是被气糊涂了。只是看不了这种性格很差的人身居高位……哎，现在你也很难吧？我记得你已经好多次考了B和C.……果然，八年前你就应该和你姨妈缠死主办方，要求他们把你被毁的未来还回来！”
“毕竟，你也曾经是天才啊！
为什么性格好的你反要遭受飞来横祸，而性格烂透的她却能在这里受人追捧，毫发无伤……”
高马尾女生望向安琪儿，海瑟薇也循着女生的目光望去。卡其发色的“雪兔”正与许多女生侃侃而谈，肖恩则拿出钱包，从那些女生手中接过一枚又一枚的贝币。
海瑟薇瞪大双眼：“那是……？”
“骗钱呗。”高马尾女生说，“所谓的‘兔兔押宝’……哼，她自己也就参加过一次统考，还考的一塌糊涂，还敢押题？”
“你……很了解安琪儿吗？”
有了“苏”的先例，海瑟薇对突然给她科普的人总有些怀疑。
“你知道她只参加了一次？还知道她押题不准？”
——苏似乎都未向她提过。
高马尾女生的脸色变化几下，露出吃苍蝇的表情：
“……我买过。”
“……”
高马尾女生清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地拍了拍海瑟薇的肩膀，又说了句“加油”，消失在人海中。
海瑟薇消化了一番新增的世界观，拿出书本进行了最后的复习。
既然格蕾丝老师已经保证过大部分题目仍是课本内容，那只要吃透课本，拿下所有能拿的分，就已经超越了一部分基础不牢的对手！
更何况，为了备战歌姬资格证笔试，她可是将中学阶段所有的音乐教材都过了一遍。
这一个月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向邪神先生背诵，一道又一道地刷题，一行一行地整理从苏那里“分享”来的乐理知识，如同冬日岩石下少阳的枯苗舒展根系，贪婪地吸收一切知识的养料，只为候得这样一场春天，自冻土之下，开出一束属于未来的花。
【不必紧张，要是真遇上不会的题，让我帮你就可以了。】
远在玻璃港的莫里森轻敲桌面。他面前五颜六色的书本像小山似的摞起，每一本的扉页上都不乏“音乐”这个单词。为了保证今天万无一失，他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不。”
有着罗兰紫眼眸的女孩合起书本，在敦促进考场进考场的铃声中决然拒绝：
“这一次，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请您……”
“不要帮我。”
第36章 小鱼莫里森累得气喘吁吁。
不要帮忙？
莫里森叹气垂眸，纤长的睫毛覆住了眸中的冰蓝，也覆住了其下的情绪：
“可以。”
“谢谢您！”
海瑟薇步履轻快地跑进考场，像只轻快的林间小鹿。莫里森注视着她坐下，又重新将目光收回面前的书本上。
想靠自己努力获取成功吗？
他往日并非支持作弊之人，只是这次考试关系着女孩是否能获得那百分之九十五的指导机会，关系到她是否能完成愿望，成为第一歌姬，关系到他能否制裁父亲，乃至于……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安危。
在这样的生存困境面前，采取一些非凡过激的手段，历来是黑暗生物所推崇的做法。女孩这段时间确实努力，可那位称号为“雪兔”的对手也不可小觑。那些人说，她成绩优秀能够跳级，而女孩……
莫里森的视线重现落在一笔一划书写名字的海瑟薇身上。
只靠一个月的突击，真的能取胜吗？
人鱼冰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审视地打量着女孩的笔尖。
一旦她在某道题上犹豫太久，他还是会按照他的标准出言干预——
毕竟，徒有一腔热血而缺乏能力的支撑，便只能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渐渐熄灭，成为一堆随风飘散的灰烬。
这样看来，与其待其燃尽薪柴，不如早些筑建高墙，教会这火种如何进退，如何保全，如何更为长久地燃烧。
考场内，海瑟薇并未在意对方的沉默，而是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看起了每一道试题。简单扫视完试卷后，她发现这试卷上大多数题都是一年级的内容，对苏和安琪儿这种新入学的一年级生来说，可谓是有天然的优势。
不过……
从涉及二年级的题目开始，越往上的年级题目占比越小，分值也越大。也就是说，高年级的同学就算忘记了低年级的内容，只要答上了那么一两道答题，也能拿到不少的分数。前面的选择题即使不会，连蒙带猜也不至于不及格——更不必说，想要考取歌姬资格证的同学，都有下意识刻意地积累，不至于忘得什么也不剩下。对于普通同学来说，及格什么的，确实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真正困难的，是取得高分！
这完全是拼积累……海瑟薇深呼吸了一口，攥紧钢笔，一词一句地审起题来。一时间，她这一个月来复习的情景，一一浮现在她脑海：
她在马车上默背，直到车夫驱赶才发现早就到了地点；她与苏在食堂吃饭时念念有词，用叉子在萝卜汤中舀了许久，也没明白为何无法舀出汤来；她在家中想通难题后兴奋到拍桌站起，吓得露西亚姨妈险些再次带她步入医院……
而这一切场景中所重复过千百次的知识点，此刻如同一只只沉浸井中的水桶，只要她想，只需转动相应的辘轳，那些水桶便会飞出水面，于阳光下泼洒道道靓丽的彩虹。
莫里森正在翻看一本《中学音乐册一》。如果他记得没错，女孩目前答的这道题应该并非她所在的年级。当时女孩执意要复习所有教材，他只觉得没必要，甚至劝阻了几句。现在碰上这种这种范围之外的题目，搞得莫里森有些心虚。或许是出于某种奇怪的补偿心理，他迅速地按照目录找到了对应的知识点。正要抬头再次审题时，却发现海瑟薇已经答完了。
娟秀的蓝色字迹在横线上留下漂亮的字母，如同阳光下的大海，闪耀着粼粼波光。那美丽的光泽让莫里森恍惚一瞬，又赶忙低头去对答案。
“完全……正确？”
莫里森冰蓝色的眸子颤抖了一下。他像被灼烧般收回指尖，丢开手中的课本，转去翻看下一题对应的教材。
有了第一次的败北，莫里森早已不再是最初闲庭漫步的姿态，他一边翻找第二道题，一边命令余下的触手将余下的教材按照年级顺序从小到大排列，在他需要时呈上，在他查阅后复位。
然而，莫里森很快，海瑟薇更快。接下来的二三四题，莫里森总晚海瑟薇那么几秒得出答案。作为礁石书洞的常客，深海人鱼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莫里森从未未感受过这种无论怎么追赶，都触不到对方尾巴尖的感觉。思维敏捷的少女仿佛一尾灵巧的荧光小鱼，穿梭于珊瑚水草之间，叫他在每次势在必得时扑个大空，张开掌心，只有一颗一颗半透明的泡泡向上浮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人鱼冰蓝色的眼眸中透出些许霞色。他轻笑一声，再次投身于检索之中。虽说人鱼天生擅唱，不如人类女孩了解音乐理论与音乐史实属正常。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历次音乐平均成绩只有B的人类女孩，为什么能够在保证正确率的情况下，答得比他翻的还快！
莫里森指节收紧，赌气似的追完了所有填空题。一整道题下来，只有两三个空处追上海瑟薇，与她同时得出答案。莫里森累得气喘吁吁，心脏猛跳，正想要喘气休整，海瑟薇却早已开始了下一道大题。
人类……在考试方面，都这么恐怖的么…？
莫里森顾不上休整，重新拿起书本，打算再次与海瑟薇你追我赶。然而，每个选项都涉及四个不同知识点的选择题，瞬间让这位从未接受过应试教育摧残的深海人鱼眼前一黑。
一个知识点都追不上……等四个知识点翻完，海瑟薇早就写了十道题了！
莫里森捏着教材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放下书本，阅读题目，试图与海瑟薇公平竞争。毕竟，怎么说，他也陪了少女复习了一个月，多多少少总该有点印象，不是吗？
于是，莫里森向试卷上望去：
【3.下面谱
例的调性是？】
【配图：五条线的格子，疑似蝌蚪的黑影，几条看不出规律的弧线】
【A.F大调】
【B.A大调】
【C.d小调】
【D.#c小调】
莫里森：……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条不需要学习理论的鱼。
认识到这一点的莫里森停下了紧追慢赶，跳过选择题，将目光放在了下一大题：名词解释。这部分的试题是纯理论，只需要写出概念，无需理解，他很快就翻出了答案。
望着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海瑟薇，莫里森感到十分惬意。他隐起触手身形，跳下桌子，顺着走廊在考场内无声巡游。一会儿看看这个的卷子，一会儿吓破那个的美梦。在通过打飞小抄，将一名作弊者送出考场后，莫里森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爬回海瑟薇的课桌，看着她飞扬的钢笔与密密麻麻的试卷，又想起刚才他看到的那些抓耳挠腮、卷面比脸还白的考生，逐渐意识到一点——
就像并非所有魔法生物都擅长魔法一样，并非所有人类都擅长考试。
而她——眼前这个名叫海瑟薇的女孩，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深蓝色的触手再次于海瑟薇的试卷前伏下，一点一点检查着那些字迹是否与他查到的答案一致。答案是肯定的。这让莫里森更加欣慰，甚至喝了口手边泡来模仿人类的茶水。直到苦涩的味道在他舌尖蔓延，莫里森才察觉到自己的沉浸。他将口中的茶叶吐进垃圾桶，重新倒了杯无味的白水，冲淡舌上的苦味。
名词解释和简答的作答都需要时间。莫里森趁着这个功夫，又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道大题——论述题。这道题的分值很高，顶得上四个名词解释。虽然莫里森已经相信女孩有能力答出此题，但本着负责保险的态度，他还是将题目读了一遍：
【阿兹卡那彼岸，遥远的东大陆人民同样热爱音乐。那么，东大陆的‘八音’指的是什么？“六律”又是什么？】
莫里森愣了一下。
东大陆？
一个红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闪过。那是一个有些许多橙黄色灯火的地方，一个与奥尼亚海域截然相反的地方。
但莫里森也只在海湾的礁石上与那片神秘的大陆遥遥相望过……对于更深一层的风土人情乃至传统音律，他完全没有接触过。
莫里森随手翻了翻剩下的资料，果然一无所获。就他这一个月来所收集到的情报来看，阿兹卡那自从八年前因“神罚”事件突然失去神明的加护后，封锁了所有港口，严禁船只出海，与东大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贸易关系也因此断绝。从那以后，西大陆对东大陆的了解同样进入了一个停滞期。这道东大陆的习题，大概率就是海禁前漂流来的知识。
虽然莫里森无法得知这道题的答案，但他想到女孩之前出色的表现，莫里森选择相信她。然而，海瑟薇却停了下来。
“唔……东大陆？”
海瑟薇皱起眉毛，笔尖悬空，心脏砰砰猛跳——这道题她并未复习到。不过，她模模糊糊记得……妈妈在八年前的前一周，曾经向她介绍过一部分东大陆的音律知识和传说……
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海瑟薇攥着钢笔的手心冒出冷汗，教室内突然闷热起来，俨然似一个蒸笼。海瑟薇用另一只手扇了扇，可心中的燥热并没有减弱丝毫。相反，母亲出海前她苦苦央求，出事后铺天盖地的可怕报道的景象像噩梦般浮现，如鬼魅般伸出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拖入痛苦的深渊。
莫里森伸手，凭空凝出水流。水流潺潺，不断向中心汇聚，很快凝出一条小鱼来。莫里森托起那小鱼来到窗边，忽地一抛——
蓝色小鱼向下坠落，又在半空停住。它扇动着两边薄纱般的鱼鳍，带着莫里森留下的讯息飞向天边——
与此同时，教室内紧闭双眼的海瑟薇猛然睁眼。她于飘散的碎片中捉到了那一束温暖的记忆。记忆中的母亲轻抚着她的头发，摊开出海前收集到的有关东大陆乐理的笔记，一字一句，指给她看。
“金，石，土，革……”
海瑟薇长出一口气。眼角微红却噙着笑意，她提起钢笔，于白色的试卷上印下深蓝字符——
“丝，木，匏，竹。”
与此同时，光明结界附近，金色的光芒忽然汇作闪电，将那条试图偷渡的小鱼劈作粉末。受到反噬的莫里森眼角鳞片浮起，又很快消退下去。
不过，莫里森并未惶恐恼怒，反而转身回到桌前。他知道，在女孩成功的瞬间，他先前的一切操心，都变得毫无意义。
有着蓝色长发的人鱼泛起一抹自己也未察觉的微笑。阳光洒进窗户，照耀在这位陆上人鱼的身上。莫里森迎光抬头，小心翼翼地直视太阳。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不见天日的深海中，忽然望见一颗光点，如晨星般闪耀。这光点是那般耀眼，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伸手触碰的渴望——
然而……
光点同样代表危险与未知。
莫里森收回视线，人鱼脆弱的冰蓝色眼眸早已因直视太阳过久而产生了酸痛。他并未过多在意，只是整好书本，开始思考要为自己随手捡的天才信徒通过考试，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第37章 小丸子果然，他那邪神老爹的马甲一点……
结束了紧张刺激的期末考，海瑟薇慢悠悠地整好文具，背起书包，向考场走去。
“啊，海瑟薇。”
格蕾丝小姐从监考老师手里接过卷子，有些腼腆地朝海瑟薇笑了笑：
“最近还好吗？”
还不等海瑟薇回答，那位腼腆女士就已经垂下了眼睛，似乎在对海瑟薇讲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真好。你终于……”
终于振作起来了啊。
“我很好，老师。”海瑟薇点头回答。
格蕾丝小姐笑了。不同于先前收敛的、紧张的笑，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和的光芒。
她扫过海瑟薇，伸手，轻轻拍了拍海瑟薇的肩膀。
“加油啊。”
“之前，我没有用全力去学习，抱歉。”
海瑟薇低下头，低声道歉。
她永远记得，声音总是轻轻柔柔，被学生议论也只会暗自伤心、努力改正的格蕾丝老师，曾破地天荒为她出过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格蕾丝老师大声讲话。
然而，她却辜负了老师的期待。因为教会的原因，她上音乐课时的积极性大不如前。考试时，大片大片的空白匕首如同的寒光，如隆冬的雪花，或许在不经意间刺痛早已刺痛过这位老师柔软的心房。
但现在嘛，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喜欢音乐，喜欢唱歌就等于向教会低头？
不。
音乐应该是属于大家的。
海瑟薇垂下眼睛，罗兰紫色的眸前闪过那场只在报纸书籍上见过的美丽流星雨。
如果真的有人做错，那错的一定是那位小气的神明；而非她毕生追求音乐，热爱歌唱的母亲。
如果仍旧因为“圣子是音乐天使的追随者，是神明旨意传达者，是神明威严行走于世间的移动标杆”这种肤浅的原因，就排斥音乐，抗拒唱歌，那才是真正地对自己不负责。
毕竟，她身边其实一直有着一些等待她回归，期盼她越来越好的人。比如格蕾丝老师，比如戴安娜姐姐，比如刚刚认识的苏的一家。
这些，才是她应该重视的人。
至于圣子，至于恶意，至于噩梦……这些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头，久久无法散去的厚重迷雾……反而不甚重要。
就像苏与邪神先生说的那样，那些人，只想看她跌得更惨，不是吗？
“对不起，格蕾丝老师。”
海瑟薇头颅前倾，以鞠躬的姿态真诚地重复了一遍。
那日图书馆的遭遇更让她意识到，一味地回避退让，不仅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还会让自己以后的路越来越难走——今天，他们能因为天分测试夺去她进入声乐阅览室的权利，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假若有一天，他们……
夺去她生存的权利——
让她去死呢？
这并非杞人忧天。海瑟薇甚至觉得有一部分人是这样想的。每次神学课上她度秒如年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八年前流行的一些谣言也是这个调调，可惜她在姨妈和姐姐的看护下活到今天，让部分谣言不攻自破（毕竟露西亚实打实地照顾了海瑟薇很久，但她依旧身体健康）。部分“让海瑟薇独活本身也是一种神罚”的观念倒是依旧存在。
海瑟薇起初是无所谓的，但邪神先生那天叫她“好好活着”，倒是点燃了她的一种逆反心理——
如果她活得并不辛苦，并且很幸福——
那这种“神罚”，不也不攻自破了吗？
甚至，或许从来没有什么神罚，全是教会瞎编——
只是因为上任教宗被母亲歌迷丢石子揍了所以记仇也说不定。
海瑟薇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现在意识到这些，希望不会太迟。
蓝发的老师却以手抵唇，依旧柔柔地笑着：
“为什么要和老师说对不起呀？”
“只要从今天起回归正轨，老师就很开心了哦。”
格蕾丝小姐的笑容是那样温暖，温暖到海瑟薇险些沉浸。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格蕾丝小姐早已闪远，朝她摆手：
“回见。”
海瑟薇赶忙也回以告别。
随着格蕾丝小姐的身影渐行渐远，隐于“水雾”下的深蓝触手从海瑟薇的头发里探出脑袋，散发出冰凉的气息：
“回家吧。”
海瑟薇点点头。步履轻快地迈出校园，迈进热闹的齿轮巷。
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四处逸散。很难想象，几年前，这里还有一个名为“黑色宝藏”的高年级混混团体，专门蹲她这样独自回家的学生收保护费——西尔维娅姐姐就曾经被他们拦过。
然而，“黑色宝藏”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那次选择的目标，竟能一个打十个。几经波折后，西尔维娅直接打进了“黑色宝藏”，以武力说服了所有人。
换句话说，正因为有了姐姐，安溪市中小学生才有了如今安心行走的便利。只是……
海瑟薇带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期望抬头朝一座路灯望去。以前，姐姐总会在那里，捏着一颗她永远猜不对口味的糖果，等她一起放学回家。而现在，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来往行人穿行不断。
“回家吧。”
海瑟薇叹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从口袋掏出一颗融化的糖，拆开包装纸，丢进口中。
随后，她朝蓝宝石街道方向快步走去。
“你忽然走那么快做什么？”
海瑟薇一滞，向下一看。深蓝触手正卷着一串章鱼小丸子伏在她胳膊肘上轻晃。海瑟薇赶忙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人看到一串丸子在她胳膊前凭空乱晃后，才闪身至阴影处，抢过丸子：
“您偷的？”
海瑟薇探出半个脑袋朝街道对面望去，果然瞥见齿轮巷的巷尾有一家新开的烧烤店。
“……？我买的。”
深蓝触手伸出尖端，缠着一枚晶莹的货币放在海瑟薇手中。海瑟薇半信半疑捏起，放在眼前端详好一会儿，确定是阿兹卡那流通的货币后，才一声不吭地将贝币还给了触手：
“抱、抱歉。”
“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白吃白喝的形象吗？”
莫里森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忽然转念想到，自己似乎确实未见过他那位邪神父亲亲自掏钱买东西吃，很快转移了这个话题：
“不过是听你肚子一直在叫，非常聒噪，买来犒劳你考试表现不错而已。”
深蓝触手将章鱼小丸子朝海瑟薇嘴边推了推，“这是奖励。”
“诶，我的肚子在叫吗？”
海瑟薇话音刚落，胃部便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
一定是刚才忙着想姐姐，没注意到！
“快吃吧，一会儿都要凉了。”
海瑟薇点点头，脸蛋发烫。手中的丸子上白色的沙拉酱与红色的番茄酱交叉成格。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都挤了点。”触手顿了顿道，“凑合着吃吧。”
“好～！”
话虽如此，海瑟薇实际上却很开心。
邪神先生无法见人，自然不能告诉商家祂的诉求。所以……恐怕是在一旁偷偷观察老板的操作，然后等小丸子烤好了，亲自加酱，卷肉跑路吧。
店家刚刚做好，就发现丸子少了一串，柜台上还凭空多了几枚贝币的灵异图景在海瑟薇脑中浮现。
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会因为吓到店家而良心难安的！
放弃思考的海瑟薇咬了口章鱼小丸子。酸甜的番茄酱夹杂着肉丸的鲜香，瞬间便在她的舌尖荡漾。
“好吃！”海瑟薇吃掉第一只小丸子，“说起来，邪神先生，您的使魔不就是章鱼触手形状的吗？”
“我吃这个，您……不会觉得冒犯吗？”
海瑟薇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死亡问题，然而，对方却满不在意道：
“不会啊。章鱼确实美味。”
海瑟薇：“！！！”
海瑟薇的目光惊恐地落在了那条深蓝色的触手上。
一时间，她看过的小说中，吃掉对方就可以变成对方样子恐怖设定，飞快地填满了她的脑子。
“您，您平常都喜欢吃什么？”
莫里森不明白女孩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食谱，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我喜欢吃新鲜的。”
“！！”
“最好是当场活捉的。毕竟，死了很久的会不新鲜，口感会变差。
“？！”
“在一瞬间咬断脖子或者撕裂肢体都是不错的选择。在狩猎过后，任凭鲜血淌过味蕾，凭借牙齿斩断食物的最后的挣扎……你的心跳为什么忽然快了很多？”
海瑟薇面色苍白，挤出微笑道：
“没、没事，我只是……有些震惊。嗯，震惊！”
“我一直以为您只吃灵魂……原来也需要营养均衡吗。哈哈、哈，挺、挺好的！”
灵魂……？
他为什么要吃灵魂？
莫里森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很快将其抛在脑后。
直到他的使魔在晚餐过后，按照习惯跟随海瑟薇进入卧室，却被海瑟薇好言相劝，回到冰冷拥挤的鱼缸过夜时，莫里森才意识到，女孩可能误会了什么。
他白天与海瑟薇那番有关食物的对话——
“人类”也被女孩默认进【食物】里去了对吧？
但他从来没有吃过人类！一口也没有！
哪怕同族与礁石书洞都称赞人类非常美味，令鱼魂牵梦绕，他也从未尝过一小口——这对于一只黑暗生物来说，已经是几近禁欲的存在了！
只吃过禽鸟鱼虾的莫里森越想越委屈——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蒙受污点。
深蓝触手也被影响得躁动不安，翻出鱼缸，在月光洒满的玻璃壁上爬来爬去，留下一道又一道浅浅的水痕。
果然，他那邪神老爹的马甲一点也不好用。会被误解，不能长嘴！必须端着，假装恶神！
躺在床上的莫里森越想越烦躁，索性翻身坐起，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月光下，一张印有他头像姓名的药剂师资格证躺在那里。而资格证明的下方，是一封来自魔药协会的邀请函。
第38章 多丽丝女孩子之间的逛街！
音乐节已经结束，歌姬们的感恩歌会也在五月尽头走到了尾声。
刚刚结束最后一场演唱会的西尔维娅摘下缀有繁琐薄纱的礼
帽，推开化妆间房门，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个虚弱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中午好，‘百灵’小姐。”
青年苍白的面庞出现在西尔维娅的化妆镜中。西尔维娅卸妆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她将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化妆台上，继续卸去脸上过于浓的演出妆。
“午好，圣子先生。请问您再次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白袍的圣子从阴影中浮出，来到西尔维娅的身后，微笑着望向镜中，“毕竟，我们可是‘两情相悦’。”
西尔维娅卸妆的手一滞。她闭目咬唇，好半天才重新开口：
“现在没有其他人，您用不着继续表演。”
“为什么不呢？”金发碧眼的青年轻笑，“你们歌姬不也只有平时‘沉浸角色’，才能在正式演出时大放光彩，不是吗？”
圣子笑着，掏出一只精美的小盒，推到了西尔维娅面前。
西尔维娅顺势望去，只见红色的天鹅绒上，一只镶有蓝色晶石的手环躺在上面。环身之上，几只百灵鸟昂首歌唱的纹路时亮时暗，轻晃流动，仿佛封存了一方微型的空间。
“这个送您。”
西尔维娅盯着手环，迟迟未接。
“只是阿兹卡那魔晶石技术的最新产品而已，‘百灵’小姐不要这么警惕嘛。”
金发的青年按下手环上蓝色的晶石，一片巴掌大的蓝色半透明投影显示在空中。
“这是日后第一歌姬竞选会用到的东西。晋级海选的歌姬人人都有，我只是提前发给您，让您先人一步了解选拔的规则而已。”
说完，金发的圣子合起礼盒盖子，将其塞到西尔维娅手中。
“西尔维娅前辈——！”
随着“咚”的一声，化妆室的门撞到了墙上。一位棕发歌姬正抱着一沓乐谱，火急火燎地推开门：
“这个音怎么——”
栗发歌姬显然注意到了屋内的第三人，一时间，笑容连带着声音一同垮下：
“……唱。”
“多丽丝？”西尔维娅起身，“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发的圣子暗了暗神色，冰冷的目光扫过多丽丝，随后站直身体，恢复了往日温和的微笑。
名叫多丽丝的年轻歌姬咽了口唾液，下意识抱书朝后退去：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不必道歉。”
金发的青年拍拍衣襟，叫住试图逃跑的多丽丝。
“积极好学是好事，光明神会祝福你们。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你与‘百灵’小姐钻研了。”
说完，他走出化妆间。在即将错过多丽丝时，白袍的圣子却忽然停下，上下打量一番多丽丝，随后掏出一只翠色手环，微笑着赋予了她。
“见者有份。”他说。
多丽丝迟疑了一瞬，又在对方温柔的笑容里僵硬接住。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仿佛被蛇兽盯上，汗毛直立，背后发凉。
“不、不胜惶恐。”
多丽丝低头将手放于胸前，尽可能不去回忆那双刀光般的眼睛。
圣子轻笑两声，很快离开了。多丽丝听着青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有人却从后方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
“……是我。”
西尔维娅眉毛微皱，打量着眼前受惊炸毛的栗发女孩。
“我记得我和你并不是很熟。”
“呼……您，您救过我呀。”多丽丝指了指舞台，“之前我遇到过极端粉丝纠缠，是您出面帮我摆平的。我……”
西尔维娅长长的睫毛垂下，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片刻后，她开口道：
“是吗？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
多丽丝倒吸一口凉气。西尔维娅里奇身上“生人莫近”的气场叫她无比失落，简直想要立即转头逃跑，然而，那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感恩歌会上西尔维娅小姐和圣子的奇怪举动让她有些微的不爽，但实际上，她还是更愿相信西尔维娅小姐是被圣子欺骗的那个，那天的行为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勇敢，要勇敢，多丽丝。
多丽丝这样自我安慰道。
想想看，西尔维娅小姐那位勇猛果敢的妹妹都敢把碎纸屑甩到圣子脸上，而她，仅仅正视圣子一眼，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就连先前帮助过她的西尔维娅小姐，她都因为对方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好惹，态度也很冷漠的样子，每次见面只能礼貌性地打声招呼，导致西尔维娅小姐连她是谁也不记得了！
这样……怎么行呢？
这样怯弱，将来怎么当第一歌姬（虽然多丽丝没有信心打败西尔维娅小姐），怎么在王都那伙刁钻的评委面前一展歌喉！
于是，多丽丝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我是来约您一起逛街的。”
“逛街？”
“对。女孩子之间的逛街！”
不等西尔维娅开口，多丽丝便从包里抽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报纸，送到西尔维娅眼前：
“听说玻璃港魔药协会来了一位新人药剂师，只收取其他药剂师十分之一的费用为大家低价看病，医术高超，似乎还是个大帅哥！”
“我们，我们也去看看吧！”
“……不去。”西尔维娅草草瞥了眼报纸，扭头将礼盒塞进抽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心被骗。”
多丽丝一愣：“……诶？但、但是……”
“好看的不一定帅哥，还可能是毒蘑菇。多丽丝，”西尔维娅继续整理自己的抽屉，“倘若你把这些心思花在唱歌上，会取得更大的进步。”
什、什么？西尔维娅小姐竟然对帅哥不感兴趣吗……多丽丝咬了咬嘴唇。
她还以为百灵‘小姐与圣子恋爱，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其实，我还听说这位药剂师擅长各种疑难杂症。西尔维娅小姐的妹妹似乎嗓子，或许……”
西尔维娅宝蓝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忽然转过身，夺过多丽丝手中翠色的魔晶手环，丢进抽屉。
多丽丝吓了一跳：“西、西尔维娅小姐？”
“你不是说要逛街么？”
西尔维娅“嘭”的一声推上抽屉，上锁站起，甚至忘了身上华丽的演出服还未来得及换下：
“现在就出发。”
*
在考完试的假期睡觉，总会格外香甜。自从考完期末考试，海瑟薇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倍感疲惫。她昨晚原本还想强打精神，再练会儿歌，可是邪神先生说，要“劳逸结合”，便赶她去睡觉了。谁知这么一睡，竟睡到了中午。
海瑟薇连忙翻身下床。
昨晚她将邪神先生哄进了鱼缸，今天却起晚了，邪神先生一定会不高兴的！
海瑟薇来到客厅大鱼缸前。五颜六色的观赏鱼在水草间穿梭，唯独不见那团深蓝色的触手。海瑟薇在鱼缸前趴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
奇怪……
她站起身来，掐了下自己手背肉，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真的生气了？
因为自己睡过头，忽视了祂？抑或是……
因为昨晚她将对方赶出了卧室？
海瑟薇有些无措，走向卧室。
或许，邪神先生就藏在她床底，或者书包之类的什么地方，在她翻找时，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好好向邪神先生道歉，并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睡懒觉。对，也不会再让邪神先生的使魔在鱼缸过夜了。毕竟凭心而论，邪神先生从未伤害过自己，她不应该因昨天的“食谱问题”惧怕邪神先生。
拖鞋啪啪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卧室离客厅并不远，但海瑟薇却走得很慢。一个不好的猜测在她脑海中形成。那些好不容易摆脱的噩梦，好不容易考取成绩，回到家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的孤独，仿佛黑紫色的影子伸出魔爪，要将她拉回深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
海瑟薇站在卧室门口，床上只有还未来得及叠起的被褥，以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陪伴她的海豚玩偶。
一些陈旧的记忆如溅射的碎玻璃一般在海瑟薇眼前闪过，叫她下意识闭眼伸手挡住。
什么也没有发生。
海瑟薇放下手臂，叠好被子，伸手抱住了海豚玩偶。这只玩偶是爸爸生前给她买的。爸爸说过，小海豚会永远陪着海瑟薇。
海瑟薇将脸埋进海豚里，又露出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瞥床头的台灯。
那里仍然空空如也。
尖锐的耳鸣在海瑟薇脑内响起，她下意识捂住耳朵。
海浪，黑色的海浪翻涌着，要将她吞噬。
海瑟薇胡乱伸手一抓，捉到了床头柜上的一瓶药。
海瑟薇其实是讨厌吃药的。但这药是姐姐和姨妈辛苦买来的，不可以不吃。
海瑟薇拧开盖子，倒出一颗，合着水服下。
这药很苦，一点也不甜，完全没有邪神先生熬制的好喝。
可是，邪神先生，又去哪里了呢？
海瑟薇挣脱似的跳起，来到书桌前。如果邪神先生真实存在，那祂留下的痕迹一定还在！
她翻开作业本，红墨水的批阅痕迹如同一朵朵跳舞的小红花。海瑟薇感觉自己如释重负，却扫到了桌上的钢笔。她迟疑片刻，拧开笔盖，在本子上划出一道与那些小花一模一样的对钩。
对钩，药草，睡前故事，小丸子……这些，她似乎自己就能做到。
——海瑟薇看向手中的药。
难道，之前种种，都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吗？
“海瑟薇？”
海瑟薇应声回头，扎着高马尾的西尔维娅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家中。脱下礼服的她穿着一条深色的裤子，将一顶崭新的遮阳帽扣在了海瑟薇头上。
海瑟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恢复正常的西尔维娅：
“……姐姐？”
“发什么呆呢？”西尔维娅看起来心情不错，“姐姐清完了演唱会，今天带你回玻璃港老家玩一趟，怎么样？”
第39章 兽医“我是兽医啊。”【二合一】……
熙熙攘攘的人群错过海瑟薇，如随风起伏的海水，不断向后流去。
海瑟薇拉着姐姐的手向前挪动，如一只受人牵引的风筝，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我们要去哪儿？”海瑟薇问。
“好地方，当然是好地方啦。”扎着淑女头的栗发歌姬说。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裙子，像极了田野里飞舞的蝴蝶。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多丽丝詹姆斯，是你姐姐剧院的同行。请多指教～”
“嗯，你好啊，多丽丝姐姐。”
海瑟薇点点头。时隔八年，她第一次回到玻璃港，她的家乡。这里，有着比安溪市更高更大的尖顶教堂，簇拥着鲜花的天使喷泉，自由行驶的魔导轨道车……这些事物在她身侧一一掠过，无不向她展示着阿兹卡那曾经的第一商业港口厚重文化与不菲的财力。
这次回来，海瑟薇本以为只是为了看看老房子，看看那些慰藉她过去的、细碎的念想。谁知姐姐却一直向相反的方向走，她也就默默地跟着。
“到了。”西尔维娅说。
海瑟薇抬头，巨大的白色建筑在她眼前铺陈而开。三条深绿色的线于墙体上勾勒出一只三角，分别代表着生命，智慧，探寻之心。凑近看的话，还能看见每条绿线内，都有着树叶般细小的脉络。
“魔药……协会？”
海瑟薇刚念出建筑物上绿色魔晶石嵌成的大字，瞳孔便不可控制地一颤。
对姐姐口中的“逛街”抱有期待，本身就是极其荒谬的——但她也没确实没想到，原来竟是来看医生。
而且……她如今不是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吗？
海瑟薇想要询问，西尔维娅却撒开她的手，先行进入了魔药协会深处。
“你姐姐去挂号了。”多丽丝解释说，“我们在这里等她，听说这里还有免费茶水。”
果然，多丽丝话音刚落，一位棕发的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
“中午好，两位小姐。”
男子微笑着，引着海瑟薇与多丽丝来到一张草木围绕的茶几前坐下。绿白相见的沙发与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气互相融合，营造出一种放松安逸的氛围。
之前的医院，都只有白色。
海瑟薇心想。
“要是和普通医院一样，那还要我们魔药协会做什么？”
海瑟薇抬头，刚好对上男人忽然贴近的脸，吓得她瞳孔骤缩，连续往相反的反向挪了许多。
“哈哈哈，抱歉，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棕发男子不再用先前那种故作神秘的腔调，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德曼西尼尔，同时也是……这所魔药协会里为数不多的主任药师。”
“主任药师？”盯着茶几托上茶水甜品的多丽丝惊讶抬头。
“因为我同事休假了嘛。”
罗德曼笑着摊了摊手，似乎很不在意。多丽丝眨了眨眼睛，视线扫过罗德曼的胸牌，果然看到了相应的职称。
“我以为会有专门的侍者负责这些东西。”多丽丝望着罗德曼医生倾倒茶水的手，如此感叹道。
“只是个人习惯而已。不是每位药剂师都像我一样好说话。你知道的，高级的魔药药剂师主要服务于贵族。只有那种学艺不精的学徒才会走投无路，从病重的穷人手中赚取钱财。当然，我除外。”
罗德曼将一杯红茶和一杯血柚茶分别到多丽丝和海瑟薇手里。后者接过玻璃杯，看着上下浮动的血柚果粒，只觉得非常漂亮。
“说起来，是你们其中的哪一位小姐不幸染病了？预约了哪位主任的号？”
“是这位妹妹！挂的是莫……呃，”多丽丝将海瑟薇推到前面，又从包中翻出报纸看了眼，“莫里森伊莱！”
莫里森伊莱？！！
海瑟薇紫色的眸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呼吸也随之一滞。
这不正是……她召唤的邪神的名讳吗？
莫里森伊莱……莫里森……不，不会有错。这是她亲口唱过的唱词。那夜的召唤虽然匆忙，但唱词的每一句，每一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伊莱？哈哈哈，你们确定？”罗德曼侧过头，笑容依旧，只是眸中多了几分意义不明的情绪，“他可——”
“是个新的不能再新的学徒啊。”
“诶，”多丽丝递过报纸，“可是这篇稿子说伊莱先生很了不起，看病的患者都排到街道上了。”
罗德曼接过报纸，并未查看，而是将其轻轻按在指下，微笑道：“如果真是那样，今天的等候厅又为什么会这样安静？”
“呃……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多丽丝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罗德曼又笑了，他用手背飞快地挡了下嘴：“小姐，那位叫莫里森的药剂师拿到行医资格证的时间非常短。就我个人来说，并不建议你们找他。”
“年轻人想迅速成为一方名医的想法是不错，但面对媒体的镜头竟然不躲闪，不避让……一点也没有药剂师应有的谦逊。在报道刊登的第二天，协会便给予了他处罚。”
“现在，他只能给动物看病。”
“什么？”多丽丝看向海瑟薇，又望向那边挂号的西尔维娅，不禁握紧了拳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够作为拉进她与西尔维娅关系桥梁的“神医”，怎么就忽然成了兽医？
“抱歉，海瑟薇。”多丽丝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海瑟薇朝栗发女孩笑笑，悬起的心也在此刻落下。
果然……只是重名而已。
毕竟，哪有邪神跑到光明结界内做医生的？
这时，西尔维娅也恰好回来。她晃了晃挂号单，表情凝重：
“之前的那位……不行。
我重新挂了另一位主任药师的号——罗德曼西蒙尔先生。”
罗德曼立即起身伸手：“‘百灵’小姐，幸会。”
西尔维娅先是一愣，在看清对方的工牌后，将手递了过去：
“您就是……罗德曼先生吗？很高兴认识您。”
“能为‘百灵’小姐这样优秀的歌姬服务，我的荣幸。”罗德曼将手放在胸前，随后指向另一边，“我的问诊室在那边，请跟我来。”
“劳驾。”西尔维娅说着，拉上海瑟薇，“走吧。”
“……好的！”
西尔维娅步子迈得很大，海瑟薇几乎是被拽着向前的。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那位与邪神同名的药剂师，于是趁着姐姐不注意，悄悄回头。
“虽然我专攻的方向是疑难杂症，但您家的母猪不下崽……这个，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
空灵的男声从一间问诊室中传出。一只抱着猪崽的老妇人从问诊室走出，恋恋不舍地回头道：
“好孩子，那猪崽不吃奶呢？”
“……不行。”
“哦，你这小伙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好意思当兽医？”
那老妇人大声嚷嚷着，却又压低声音，向门内问道：
“伊莱医生，您之前那种让皮肤恢复光泽的魔药还有吗？”
“……抱歉，是我技艺不精。这是一点营养品，请您谅解。”
一名蓝发的青年追出问诊室，将一只小巧的玻璃瓶塞到老妇人手中，又以极其隐蔽的姿势伸出三根手指，同样低声道：
“三小时，包您重返年轻。300贝币。”
“成交！”
老妇人立即接过玻璃瓶，眼睛发光。又眼珠一转，悄咪咪凑近蓝发的青年：
“能打个折吗？”
“……不能！”
妇人哎哎两声，抱着猪崽逐渐远去。
一边回头一边向前的海瑟薇目瞪口呆。
她没听错吧？让皮肤恢复光泽，重返年轻的魔法药水？
除过在童话书，一般都是无良骗子敲诈老年人才会卖的吧？
还是说…
海瑟薇下意识望向那位有着墨蓝头发的青年药剂师。不同于穿着绿色制服的罗德曼医生，那位年轻的药剂师并未穿外套，反而将其搭在胳膊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他环抱双臂，站在门口，蓝色的发丝悉数梳起，在脑后扎作一个精干的马尾，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秀。他眉毛皱起，冰蓝色的眸子始终聚焦在那位离去的妇人身上。
会在一瞬间由笑脸转为严肃的人，海瑟薇见过很多。可那双青年眼睛，不知为何，给她的感觉和之前任何一位变脸者都截然不同。她想到了冬日的冰雪——纯白无暇，而又能够刺伤人眼睛的冰雪。
如雪般纯粹。如冰般锐利。
那般……
美丽。
霎时，海瑟薇的脑袋变得昏沉，思维放缓百倍。理智在溃散，欲望在叫嚣。她不可控制地挪不开眼，在青年药剂师的身上做了过多地停留。下一秒，对方就像感知到什么似的回头，冰蓝色的眸子刚好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海瑟薇一个激灵，赶忙低头偏移视线。然而，刚才混沌迷糊的状态消失了。她又能够思考与转眼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海瑟薇的心脏砰砰直跳。虽然不想承认，但，刚才那一瞬的感觉，有点像罗曼蒂克故事里的——
一见钟情？
海瑟薇捏着下巴苦恼着。刚才那一瞬，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她还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被这样美丽的生物吃掉，也是可以的吧？
……等等，吃掉？
不行不行不行！她在想什么呢！他们这才第一次见面！海瑟薇脸颊发烫，大脑宕机。
但海瑟薇毕竟没有真的与人坠入爱河过，因此，她只是混乱了一小会儿，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她小心翼翼抬眼，朝青年方向望去。然而，这次她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对视带来的微妙的氛围在二人间悄然酝酿——
“海瑟薇！”
“别东瞧西看。” 西尔维娅说，“罗德曼先生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好的，姐姐。”
海瑟薇答应着，心却仍胡思乱想着。她刚才看得很清楚，那位与邪神同名的药剂师先生，在看到她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但海瑟薇却将其精准捕捉。毕竟，洁白冰雪上生出一朵小花，总比生在春意盎然处反常得多。
伫立在问诊室门口的莫里森目送着几人拐进另一间问诊室，眉头微皱。
她……怎么会在这里？
莫里森想到那份广告，又想到自己因锋芒过盛，遭到了魔药协会针对与排挤。
……就差那么一步。
莫里森抬手，蓝色的光丝在他掌间轻盈跃动。他放下手，望向少女消失的方向。
那个笨蛋……偷看得太过明显，直接触发了他作为人鱼的被动天赋。
好在他及时发觉，否则……
莫里森松了口气，随后，重新走进问诊室。
*
“你只需要将它含在嘴里，我就可以为你检查了。”
罗德曼将一颗绿色的糖果放到海瑟薇手中。
海瑟薇早就听说过魔药协会对待病人格外温柔——由于来魔药协会的患者要么身患疑难杂症，要么是热衷养护的贵族，二者均会为协会带来巨大的收入，因此，魔药协会便有着“梦幻，享受，温馨”的服务理念。但海瑟薇还是没想到，这里的药剂师看病竟不需要吃苦苦的药，也没有冰冷的机械。清新的绿色与晶莹的糖果让她觉得来到了精灵的工坊，或是误入了充满童趣的幼教班。
“那是用魔法植物做的。”罗德曼向西尔维娅解释着，从手边的铁盒内摸出一片绿叶，放在嘴边，“不过至于是什么植物做的……恕在下无可奉告啊。”
西尔维娅没有应答，多丽丝则随便应和着：“噢，多么神奇。”
没见到大帅哥本就让她十分烦躁，大帅哥竟然是兽医的事实更让她大受打击。
罗德曼并未在意，他轻轻吹响了叶片。奇特的调子缭绕在问诊室内，海瑟薇觉得嘴里的药糖正在消融，喉头冰冰凉凉，仿佛在吃薄荷糖。
多丽丝抬起眼皮，橙金色的眸子微眯。西尔维娅微眯双眼，严肃地注视着罗德曼的一举一动。
“……又是魔法，切。”
多丽丝小声囔囔着，撑着下巴将视线转到一边，某个白色的家伙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罗德曼小心翼翼地催动着药糖融化。他将药糖的糖浆延伸至女孩的喉部，然后，他看到了一团暗紫色的光团。
那是……什么？
按照往常，药糖与音乐会告诉他病人的病灶，病因与治疗所需的药草，可是今天，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启示。药师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深入探究，但——
他可是主任药师！
罗德曼瞥向西尔维娅，那位刚刚被圣子先生授予“第一歌姬候选”荣誉的年轻歌姬。要是能治愈她的妹妹，不说贝币——光是这份人情，都能够让歌姬小姐举荐他为宫廷药师，甚至攀上贵族，荫庇子孙……
必须，探知！
罗德曼下了狠心。俏皮可爱的曲子变得急促。海瑟薇感觉嗓子疼痛，仿佛有寒风做成的刀刃在刮她的喉咙。但检查是必要的，罗德曼医生也已经在努力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坚持一下吧，一小会儿就没事了。
于是海瑟薇一声不吭，只是暗自抓紧了沙发上的坐垫。
“主任，”有着冰蓝双眸的蓝发青年出现在了问诊室门口，轻轻敲响了问诊室房门，“患者似乎很痛苦。”
乐声止息，翠叶不鸣。海瑟薇闻声抬头。西尔维娅与多丽丝也循声望去。门口的青年眸色冰冷，似乎毫不畏惧门内的某人。
多丽丝立刻捂住了嘴巴，以防她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男士。对方给她的感觉像玻璃，又像冰雪，但又多了些许匕首凌厉的寒光。
罗德曼不再和颜悦色。他直起身子，怒视莫里森：
“出去！”
沉默在室内回荡。
“……”莫里森扫了眼惊诧的海瑟薇，“您的方法不对。”
“我的方法不对？”罗德曼冷笑一声，“伊莱，我坐诊的时间比你的年龄都大，什么样的病人没接手过？我知道你入会的成绩很优异——但资历也同样重要。”
“以为看几本医书就能治病救人，那可
是大错特错啊。”
莫里森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好的，主任。是我的错。那我可以旁观学习吗？”
“随你。”罗德曼冷哼一声。他的技术可不是看看就能会的。于是他重整笑容，对西尔维娅赔礼道歉：“抱歉，百灵小姐，伊莱医生年轻气盛，让您见笑了。”
“没事。”西尔维娅没什么表情，“继续吧。”
罗德曼点点头，重新吹响叶子。莫里森则一声不吭，安静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含着药糖的海瑟薇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面青年胸前的工牌——
“莫里森伊莱。”
绝对是，绝对是这个名讳。
禁忌之书上的字符，那黑红相间的文五线谱旁，以诡异符文点饰地的召唤祷词上，写的正是这个名讳！
海瑟薇不安地望着青年，甚至忽略了喉间的疼痛。传闻，不可直视神明。如果这位医生真的是邪神先生的化身，那么——
“嘶。”海瑟薇痛得抽搐了一下——不过并非来自对面的青年，而是来自于罗德曼的音乐。
“痛。”海瑟薇小声说。
罗德曼似乎并未听到，仍在吹奏那急促的曲子。对面名叫莫里森伊莱的青年却皱起了眉头。
海瑟薇没有办法，只得继续抓紧身下的沙发坐垫。簌簌的冷汗从她额间渗出，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间白色病房。
实际上，罗德曼此时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耳畔是呼呼的风声，鼻腔是咸腥的海水。他的心头缭绕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气息。
随后，他看到了无上的财富，无上的荣光；他看到整个阿兹卡那都在为他欢呼，称呼他为最伟大，最智慧的药师；他看到夫人小姐们为他献花，贵族的老爷少爷对他毕恭毕敬；国王赠予他贵族的撤称号与土地，嘉奖他治好了长公主殿下的失忆症。圣子与圣女对他发出邀请，说伟大的神明大人也愿意给予他更多的庇佑——
咔。
蓝色的天空破碎，罗德曼整个人向下跌去。他看到病患的家属追上门来，哭着诘问他为何要杀死他们的女儿。所有的同事都窃窃私语，对他投来冰凉厌弃的目光。罗德曼想要呼喊，想要解释，转眼却看到了一具被裹尸布包起的尸体——
那是他接触的第一名涉及到魔法生物的患者，是他踏上魔药药剂师的原因，也是萦绕他此生的，隐秘噩梦。
看不清面庞的少女亡魂抱婴儿，逆光盈着泪：
“罗德曼医生，你为何不救我？”
……
“罗德曼先生？罗德曼先生？”
西尔维娅先人一步将倒下的罗德曼扶起，靠在沙发靠背上。海瑟薇喉口的疼痛削减许多，她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他死了吗！”多丽丝脸色苍白。
“……还活着。”西尔维娅收回探在罗德曼鼻尖下的手指，黑着脸道，“只是昏过去了。”
“或许有什么紧病，心脏病之类的！幸好这里也其他药师！我去叫人！”
不一会儿，多丽丝就带着几个穿着绿大褂的人回来了。
“主任——”
那几个青年悲鸣一声，立刻扑到罗德曼的身边，又是心肺复苏，又是灌药水，甚至有一个女药师哭了起来。
“主任，您究竟怎么了？平时不都好好的吗？”
海瑟薇心脏砰砰直跳，手脚也变得冰凉。她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她想起她曾经有个不光彩的绰号，“灾厄魔女”。
“别怕。”
一阵温暖覆住了海瑟薇的手。
“有姐姐在。”西尔维娅说。
“是呀是呀，罗德曼先生行善积德，神明一定会庇佑他的。”多丽丝说。
海瑟薇点点头，呼吸轻盈了许多。然而，还有一个人似乎一直处于这场闹剧外，安静地，看着那群绿色的人来回蠕动。
“喂！莫里森！主任都晕倒了，快来帮忙啊！”
“我？”冰蓝眸子的青年指了指自己，摇头轻笑，“我是兽医啊。兽医，是没法抢救主任的。”
“你！”
为首的绿褂青年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的言论。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咬咬牙，重新投身到抢救罗德曼的战斗中。
“喂，帅哥！就算你不治人，也应该有点最起码的，医生的职业道德吧！”多丽丝跳到莫里森面前，“那什么，医者仁心！”
莫里森怂肩摊手，冰蓝眸子敛起笑意：
“小姐，不是我不救。”
“只是，按照西蒙尔主任的标准，兽医学徒是不能接手病人的。”
“不信，您问问他？”
这时，罗德曼睁开双眼，大声道：
“没错！我就算死，也不会让这个学徒接手治疗！”
还不等几位青年高兴，罗德曼的脖子便一歪，双手不住地痉挛抽搐，口吐白沫。
莫里森耸肩摊手，无声表达了“看吧”的意思。
“莫里森先生，请为罗德曼先生治疗！”
莫里森回头，蓝发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坚定道：
“您知道怎么救，对吧？”
莫里森看了她一会儿，冷笑一声：
“是又怎样。”
“我……不需要……兽医的…帮助！”
罗德曼一边抽搐，一边从声带里挤出单词。
莫里森摇摇头，无辜地浅笑道：“就是这样。”
“罗德曼先生！”
海瑟薇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提高分贝：
“面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蓝发少女紫眸灼灼：
“因为担心降格为兽，就放着现成的帮助不肯接受？”
“既然这样，那这个牲畜之名，我替您担！”
说完，海瑟薇从西尔维娅手中夺过病历，送到莫里森面前：
“以我的名字请莫里森先生对您出手治疗，这样，接受诊断治疗的便是我，而非您——请问，这样的方法，您同意么？”
莫里森欲言又止，罗德曼则低下了头。
在治疗中出现事故本就令他懊恼不已，他的患者竟又为了他，将病历交给一介兽医……！
羞愧之感笼罩了罗德曼。他沉默着，不再出言反抗。
“您这是默许了？”
海瑟薇笑了。她抬头，再次望向莫里森：“问题解决了。现在。您可以出手了吗？”
少女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透出少女特有的狡黠。
莫里森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
“嗯。”
好耶！
海瑟薇暗暗握拳。
“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
蓝发青年冰蓝色的眸子投向少女，露出罕见的，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
“你递给我病历，并不会降格为动物。”
莫里森指向沙发上抽搐的中年药剂师：
“他会。”
第40章 净化“你……为什么哭？”……
闹剧过后，往往是长久的沉寂。
现在，罗德曼先生靠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接受着冰蓝眼眸的青年检查。
说实话，罗德曼是有些嫉妒这位年轻人的。早在两天前，他就见识过这位年轻药师过人的能力——门口的长队，患者的爱戴，以及永远挂在脸上的那份不变的微笑……以一己之力改变了魔药协会冷清寂静的氛围，也让一直稳坐主任药师之位的罗德曼察觉到了少有的危机。
罗德曼害怕这位青年，罗德曼看不透这位青年——要知道，每位魔药协会的成员都以自己掌握魔药的制作方法而自豪。在这个药剂师稀缺的国家，每位药剂师都以神明的宠儿自居，胸内也自然孕育着野心与斗志，期待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然而，他在青年眼中，却看不出这些。
青年总是微笑着，以让人惊讶的好脾气对待每一个人。他的身上并非没有傲气，而是一种更加凌人，更加不可触及的高度——他以俯视的姿态蔑视着协会内的一切：金钱，荣誉，职称……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
简直就像来玩的。罗德曼想。
因此，罗德曼便草草找了个理由，暂时剥去了青年
行医的权能。可这样优秀的人，就算遮得了一时，又怎能遮得了一辈子呢？
对于名为海瑟薇的患者的医治，莫里森确实更胜一筹。
何况人家心胸宽广，现在竟在不计前嫌，为他治疗——
“主任，我可不是完全不计前嫌的哦？”
面容精致的青年笑容依旧。
“我知道！我是兽行了吧！”
罗德曼决定收回前言！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好脾气，分明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
莫里森轻笑一声，取出几支细长的试管摆在桌上。海瑟薇瞪大眼睛瞧着，越发觉得其中蓝紫色的那瓶像极了她那日煮的汤药。
这位先生……似乎早有准备。海瑟薇分析着。他从一开始就敲门进来，坐在旁边，是料到了意外会发生吗？
另一头，莫里森拿出一根银针，蘸了些绿色的药剂，直直往罗德曼的脖颈戳去。
“嗷！”
“好了。”莫里森无视掉惊叫的罗德曼，旋出银针，像提着老鼠尾巴般揪出了一只紫色的虫状的物体。
“这、这是什么！”
一位胆小的药剂师蹦出老远。
“梦魇之虫。”莫里森说，“一种寄生生物，会让人沉浸在恐怖绝望的梦境中。好在它们生性懒惰，一般不会主动更换宿主。”
话音刚落，几位反应敏捷药剂师便齐刷刷地看向海瑟薇，眸中无一不透着惊恐与警惕。
“……这东西没那么好寄生。”莫里森补充道，“罗德曼先生之所以中招，仅仅是因为他在治疗的过程中动用了魔法，引起了梦魇之虫的自卫本能。你们作为药剂师，却没有一点探寻新事物的胆识吗？”
莫里森将梦魇之虫的残骸丢到了茶几上，周围的年轻药师随即向后退了一步，宛如被石子击打的水花。只有罗德曼弯腰一抓，将那紫色生物捉回了手里。
“你也别怪他们，不是所有人接受能力都那么强。话说，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害得我反应剧烈？”
罗德曼将梦魇之虫的残骸揉来捏去，又放回桌上。
“不过，我成为药剂师接触魔法动植物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和听这种生物。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
“……书里看的。”莫里森迟疑片刻，半真半假道，“我喜欢阅读。”
“原来如此。”罗德曼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我还是疏于学习，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啊。既然如此，这个名叫海瑟薇的小姑娘，不如就交给你？”
“欸？”多丽丝竖起耳朵，两眼发光。
“我不同意。”
西尔维娅说。
“……我并不信任这位先生。”
药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纷纷不知所措。只有罗德曼先生不慌不忙，笑着劝道：
“可是，‘百灵’小姐，您也看到了，对于您妹妹的病症，还是这位莫里森先生更加熟悉。”
“我知道。”西尔维娅宝蓝色的眼睛扫过莫里森，落在他捏着银针的手上，“比起噩梦，我更担心这孩子的心理应激。”
西尔维娅顿了顿，握紧拉着海瑟薇的手：
“如果一定要用这样激进的治疗方法，我宁愿去普通的医院。”
“姐姐……”
海瑟薇低下了头。她明白姐姐的担心——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像几年前那样，落下一身痛苦，病症却不见好转了。
“可您妹妹最大的问题，并非所谓的应激。”
蓝发蓝眸的青年踱至二人身侧，以只有西尔维娅能听到的分贝说了一句话。西尔维娅先是一愣，紧接着，向来漠然的面庞上浮现出少有的错愕，随后眉头皱起，分外严肃。
“我明白了。”西尔维娅松开手，“海瑟薇，就让伊莱先生看看吧。”
“？”
海瑟薇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带笑的青年。
他究竟说了什么，让难以撼动的姐姐如此轻易地改变了想法？
“走吧，海瑟薇小姐。我的问诊室在那边……”
“不。”
西尔维娅瞪了眼那几个刚才因梦魇之虫远离海瑟薇的药师，又转头对莫里森说：
“我请求私人会诊。”
＊
一出魔药协会，西尔维娅便叫了辆马车。马车驶往莉迪亚女士的旧宅——海瑟薇在这座港口城市曾经的家。
西尔维娅与多丽丝坐在一侧，而海瑟薇与莫里森坐在另一侧。一路上，药剂师先生分外沉默，只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向窗外；海瑟薇也未挑起话题，与这位冰蓝眼眸的药剂师主动谈话。
他应该只是一位与邪神先生重名的普通人。
海瑟薇愈发确定地想。邪神先生格外亲人，总会叭叭叭叭地和她唠个不停，会变魔术般为她取出让她惊喜的小零食，而这位，虽然脸上总带着微笑，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疏离，难以亲近。
那么，邪神先生又去哪里了呢？
不等海瑟薇深入思考，马车便已到了站。她刚跳下马车，走进旧庭院的小花园，西尔维娅便自后反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摁坐在了荒芜花园内的石凳上。
“姐姐……？”
海瑟薇来不及反应，多丽丝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
“哎。我说，西尔维娅，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可是你妹妹啊。”
海瑟薇皱起眉头，瞪大双眼，完全不懂姐姐要做什么。
“伊莱医生说，你被邪恶的力量蛊惑了。”
西尔维娅说。
“黑暗生物会扭曲人的想法——你没发现吗？你最近的举动很反常。”
“你明明说过，你再也不想靠近舞台，恐惧聚光灯，想远离任何比赛……可你看看，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阻止我去王都……甚至想参加第一歌姬的选拔？”
“我……？”海瑟薇想起自己梦境的内容，“被蛊惑的明明是姐姐你！”
“您不可能喜欢圣子！又怎会和他恋爱？”
西尔维娅的脸苍白了好几个度。她沉默片刻，冷声道：
“海瑟薇，姐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已经成年了。成年人的恋情……是不需要爱的。”
海瑟薇还想说点什么，西尔维娅却抢先开口道：
“莫里森先生，请开始净化吧。”
净、净化？
不行，还不能确定邪神先生是否离开……！
海瑟薇开始剧烈挣扎。
“放轻松，小姐。”
蓝发蓝眼的青年点燃了一根枯枝，枝头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他在海瑟薇面前缓缓蹲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吟唱什么咒语。
“我身上没有邪灵！”
海瑟薇想要掰开姐姐的手，然而，压倒性的绝对力量让她无法反抗。于是，她抬起脚尖，向前扫去。
“海瑟薇小姐……”捏着枯枝的青年一侧身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海瑟薇的攻击。他捏着那根树枝，眉头微皱，冰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不解的情绪。
“您为什么要帮他掩饰？”
“您什么也不懂！”
海瑟薇挣扎得愈发激烈。她转变攻势，扭动着身子向后倒去。西尔维娅惊讶了一瞬，分出一只手，试图接住自己的妹妹。就在这时，海瑟薇一个灵巧旋身，从西尔维娅的束缚中逃了出去，并铆足了劲，一头撞到了青年的胸口，将对方撞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多丽丝，捉住她！”
西尔维娅当机立断。
“啊、啊？好！”
金群的女孩慌乱地追上去，张开双臂，挡在海瑟薇的去路上。然而，多丽丝究竟还是缺乏经验。海瑟薇低下脑袋，从她的胳膊肘下钻了过去。
不能让邪神先生因为我被发现……海瑟薇一边逃，一边想起了那个邪神触手被白色闪电劈焦的噩梦。
绝对……不能！
唰。
海瑟薇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脚下一软，失去了全
部的力气。西尔维娅适时追上，接住了向前倒去，浑身瘫软的她。
是……药粉。
这是海瑟薇意识溃散前脑子里余下的最后的单词。蓝发的青年盖上玻璃瓶的盖子，来到她身侧，再次蹲下。
“不要……不要！不要！！！”
海瑟薇拼命挣扎，甚至在挣扎中不小心踢到了那位药剂师。但她毫不愧疚。邪神先生是好神，帮她治嗓子还哄她开心，甚至给她唱歌讲故事，为她买小零食，陪她做作业复习功课——
迄今为止，邪神先生纯良无害的！
“捉到了。”
莫里森伸手，提溜出一只深蓝色的章鱼触手，将其展示给西尔维娅与多丽丝。
“这就是蛊惑您妹妹的罪魁祸首。”
“竟真的有……”多丽丝整个人都傻掉了。
海瑟薇瞪大双眼。她想摇头解释，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坏医生将亮闪闪的药水撒到她身上，随后冒出黑色的气。
“现在，我将除掉它。”
莫里森说。
亮闪闪的药粉随风飞舞，可怜的使魔触手不知死亡将至，反而探头去接。然而，黑暗属性的它哪里承受得住光明药粉？于是，饱满光滑的触手在粉末中逐渐瘪了身形，蜷缩枯萎，化作一团蛇蜕般的死物。
西尔维娅松了口气，禁锢着海瑟薇的手也随之脱力。
海瑟薇在这个时候扑了出去。她撞开药师，飞奔至枯枝触手边蹲下，随后，伸出手，颤抖着将其抱至怀中。
“没想到我妹妹身上真的有邪灵。”西尔维娅感叹，“伊莱先生，先前是我轻视了您，我为我的无礼道歉。”
莫里森笑着点头接受。仅仅花费一条触手，便轻易地完成了从邪神到药剂师的秽土转生。不仅有了更加光彩的身份，更是赢得了女孩姐姐的信任，这样的结局，一定会——
“你……为什么哭？”
走向女孩的莫里森停住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名叫海瑟薇的文弱女孩是如何哭得满脸泪花，又是如何抱着他的使魔，以那双美丽的罗兰紫色眼眸，如何怨恨地瞪他。
——就好像死的并不是他的使魔，而是她的至亲的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