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贤者“我是一名贤者。”
海瑟薇撞开莫里森，错过他跑进屋子。
年轻的药剂师呆愣许久，才在西尔维娅的感慨中回过神来。
“这孩子之前不是这样的。”西尔维娅叹气道，“或许是叛逆期到了？总之，请不要放在心上。放她一个人呆会儿就好。”
莫里森没有接话。他垂下眼睛，冰蓝色的眸中神情流转变化：
“可以让我和她谈谈么？”
“被黑暗蛊惑的患者需要专业的疏导……我刚好学过一些。”
“当然可以，那再好不过。”西尔维娅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道，“多丽丝，你喝点什么？药剂师先生呢？”
“红茶少冰。”
多丽丝正盯着海瑟薇消失的方向抿起唇角，似乎对西尔维娅刚才的粗暴制服不太赞同。
莫里森对人类的饮品不感兴趣，心思也不在喝的上，于是胡乱要了一杯和多丽丝一样的东西，随后追进屋内。
这间旧宅很久都没有清扫了。莫里森刚一进去，便嗅到了尘土的气息。茶几和柜子上都蒙着灰，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比起莫里森先前透过使魔共感看到的那套，这套房子视野上要开阔许多——少了鱼缸与花草，更没有那些沾着生活气息的日用品，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冷清。
莫里森向内走去，他注意到墙上有许多挂画。而数副小型画框的中央，却有着一片空白。
那里原本或许挂着一幅最好的画。
莫里森这般想着，靠着使魔感应，判断出了海瑟薇所处的房间。他来到那间卧室前，微整衣襟，随后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你好，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正坐在床边，抱着白色的枕头啜泣。而她的面前，则摆着那条枯枝般的触手。她用纸巾做了毯子，小心翼翼盖在触手身上。察觉到莫里森进来，她立即停止哭泣，将触手护在身后，如小兽般警惕打量他。
“它是恶魔的使者。它欺骗了您，您完全不必为它伤心。”
莫里森看了眼触手：
“令您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姐落泪，那恶魔果然善于欺骗，格外邪恶……”
“令我伤心的才不是邪神先生！”海瑟薇打开莫里森试图靠近的手，“是您！”
停了半晌，她才压制着情绪，哽咽道：
“我不喜欢您。请离开吧。”
“……即使知道对方是有所图谋的邪灵，海瑟薇小姐也仍旧要为祂哭泣吗？”
莫里森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站在原地，格外平静地打量着海瑟薇怀中枯萎的触手：
“这样的生物看似和善亲人，骨子里依旧是嗜血啖肉的怪物。祂对您好，大概率也是有所图谋。图谋您的血肉，图谋您的灵魂，甚至……”
“图谋您真挚的感情。”
“知晓了对方是这样的生物，您还要为祂流下眼泪吗？”
莫里森等待着，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然而，迎来的只是少女一阵更为悲伤，更为崩溃的哭泣。
“您什么都不懂！”
蓝头发的少女抬起眼睛，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儿。其内的怨恨与愤怒如万丈深渊。然而，这恨意与愤懑却始终收着，似乎在是担心恨与愤太过锋利，以至于刺伤眼前这无辜的药剂师。
“您什么……都不懂！”
海瑟重复了一次。她低着头，用手捂着脸，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泪水流出，或者阻止别人知道她在哭泣。
“我当然知道黑暗力量很危险……！我也知道黑暗生物可能会吞噬人类的灵魂，但是，但是……”
“截至目前，邪神先生祂，都对我很好——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祂未向我索要过什么，未显露出什么危险的预兆……这样武断地净化，万一，祂其实是位好神呢？”
啜泣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
“万一，万一祂真的没有恶意呢？……我知道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对吧？”
海瑟薇抬起罗兰紫色的眸子，她的语气近乎央求：
“说到底，阿兹卡那从来没有和魔法生物交流的经历，不是吗？”
“仅仅是按照过去的认知，便如此武断地净化……”
“对邪神先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蓝发的少女的泪水盈满眼眶，她想继续说下去，却忽然垂下眼睫，陷入沉默。打着转儿的泪水溢出眼眶，先前的克制和硬撑，最终还是在绝提洪水般的情绪前溃散了。
她抱着枕头，放声大哭。
“没错，我知道这一切大概率只是我的美好幻想。我会被那未知的，甚至连形体都未见过的生物打动，因为对方一点小恩小惠，便死心塌地地掉眼泪！——在您看来，我就是这样愚蠢可笑的存在，没错吧，药剂师先生？”
“抓住一点能够漂浮的东西，便不愿放开……即使没搞明白那东西究竟是木板还是海怪……所以，您想要出于正义，将我这样迷途的羔羊拉回正轨，是吗？”
少女说完，捂着脸，泣不成声。
“药剂师先生，我明白您出于好意。为患者净化邪灵，是您的职业道德，也是您作为医者的仁心。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怨您、恨您。”
眼神空洞的少女打量着那团枯萎的触手：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无所不能的邪神先生——您口中的邪灵被惊雷劈中……然后，我就遇到了您。”
“邪神先生便被您轻易净化了。”
少女抬起无神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莫里森：
“连强大的邪神先生，都会为我身上的‘神罚’影响而消亡……”她摇摇头，“背负着‘神罚’的‘灾厄魔女’，又要怎样改变那漆黑的、绝望的未来呢？”
海瑟薇忽然想起她看过的故事中，真相的聆听者往往会成为命运屠刀下的下一只羔羊。她意识到自己的宣泄求助可能会害了眼前仁慈善良
的医者，于是她闭了嘴，措辞卡在喉咙。
除了呜咽，不再发出音节；除了哭泣，不再展露感情。豆大的泪珠从少女的眼眶滚落，滑过她白皙的皮肤。她伸手，捧起白色纸巾包裹着的触手，收于心口，仿佛被命运宣判了死刑，又像是抱起了自己的灵柩。
“那个……”
药剂师空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你真的很伤心吗？”
青年药剂师标志性的浅笑消失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慌乱与无措。他想要伸手安慰女孩，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怨恨，更绝望，更悲伤的眼神。
莫里森仿佛被针扎了手，他收回指尖，目光飘移，瞳孔微动。
他低下头，轻叹一声。
少女的低泣声在室内回荡。青年蹲下身子，纤长的指节轻触枯黄的触手。
海瑟薇还未惊叫出声，干瘪枯萎的触手便在一片在耀眼的天蓝色光芒中恢复了饱满的触感，同时，也变回了先前鲜艳美丽的深蓝色。
海瑟薇瞪大双眼，险些忘记呼吸。恢复活力的触手抬起前端，帮她拂去脸蛋上长长的的泪痕。
海瑟薇楞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她弯起眉毛，破涕为笑，惊喜抬眸：
“邪神先生……？”
“不。”
青年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眸子是那样透彻，仿佛不含一丝杂质的冰雪。
“我与海瑟薇小姐一样，是人类啊。”
“什么？”
海瑟薇还没来得及惊讶，蓝发的青年便接着说：
“先前，我不知为何听到了您召唤邪神的祷词。邪神是危险的，出于安全考虑，我接收了您的讯息，也假扮了您试图召唤的神明，为此，我深感抱歉。”
“但请相信，我绝无恶意。只是，真正的邪神比您想象的危险一千倍，一万倍。因此，我才出此下策，试图通过这场净化的戏码斩断您对邪神的幻想。”
海瑟薇瞪大了眼眸。海量的信息一时间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大脑，这叫海瑟薇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是……”
海瑟薇看向怀中死而复生的触手。那小家伙现在正昂着前端，像人类孩童般侧着脑袋，作出疑惑的动作。
“它并非什么使魔，”莫里森说，“只是我养的宠物。虽然外表看起来略显惊悚，但性格温顺，从不伤人，要摸摸看吗？”
海瑟薇赶忙疯狂摇头。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她当然知道这触手性情温顺，不仅喜欢撒娇蹭人求摸摸，还总在她独自一人吃饭时，眼巴巴地“盯”着她的盘子。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深蓝触手在桌子上飞速游走，不慎撞飞了墨水瓶，弄脏了她好不容易打扫的地板。这时，她只要叉腰祥装生气，那触手便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它会跳进水池，主动洗净它五颜六色的身体，又拿来抹布，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
但是，也有一些让她毛骨悚然的时候。比如，有次她发觉触手盯她吃饭实在盯得望眼欲穿，于是便为触手丢下一块鱼肉。触手又惊又喜，再三确认那是海瑟薇给它的食物后，两三下便将鱼块吞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副完美的骨架——是的，完整的，不带一丝鱼肉，却也未折断一根鱼刺，堪称艺术品的骨架。
如果进食的对象是人类……当时的海瑟薇打了个寒颤，将鱼骨匆匆丢进了垃圾桶。从此，无论触手再怎么卖萌撒娇，海瑟薇都会想起那日鱼骨的冲击，自然也没法像先前那样搂着触手亲密无间，更不必说睡觉了。
“您的魔法……”
“魔法的事，我可以解释，但您必须保证为我保密。”
莫里森环顾四周。他听到西尓维娅与多丽丝还在客厅，无暇顾及这边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请为我关上房门吧。”
海瑟薇望向房门。不远处就是客厅，倘若她想求助，只需要借着关门的机会，冲出去逃跑便好，但同时也会错失聆听真相的机会；
如果关上门，就意味着隔绝与外界的联系，失去被救援的最佳机会。同时，关门的动作将会让背部暴露在这位神秘药剂师的攻击范围内，无论是触手还是魔法，都能让她轻易毙命，但她却可以收获一些关于药剂师先生的真相——虽然完全无法判断对方言论的真假。
“我愿意为您保密。”
海瑟薇深吸一口气，跳下床，异常镇定地关上门。
“这样可以了吗？药剂师先生？”
莫里森点点头，收起指尖燃起的蓝光。倘若少女真的冲出房门亦或是大喊大叫，他便会立刻隔绝掉她的声音并将她击晕，随后以人鱼一族的秘法全身而退。只是……
他望向海瑟薇的背影。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不想动用深海人鱼那见不得光的秘法。
“你的胆子真大。上敢召唤邪神，下敢和陌生异性独处……”关上门的莫里森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他叹了口气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莫里森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他过去的经历绝对称不上美好，因此，即使忘记了，他也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总之，以后干这种事，还是和我商量一下。不要总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
“您这是在关心我吗？”海瑟薇有点吃惊。她走回床边坐下，并为莫里森挪出一点空间。
“不过比起那个，我还是更在意您的身份。请放心，我绝对会为您保密的，绝对。”
莫里森并不担心女孩去告密。毕竟相处下来，他认为海瑟薇不是那种用秘密威胁他的人类——她没那个恶意，更没那个心眼。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才会亲自来见她。
“其实……”
莫里森说。
“我是一名贤者。”
第42章 谎言一个谎言，往往要一千个谎言来凑……
贤者？
海瑟薇瞪大眼睛。
她曾在历史与地理课上听过这个称谓——有关南大陆的那个单元。南大陆地广人稀，各成部落。而“贤者”更是每个部族推举而出的，能够与“自然之灵”（南大陆信仰的对象。虽然南大陆人又称其为“自然神”，但阿兹卡那学者认为自然之灵缺乏权能，不过是一种汲取人类信仰的魔法生物）沟通的佼佼者。
相传，贤者们博学多识，精通魔药，通过翻译“自然之灵”的启示，指引着南大陆的发展前行。他们哪一位拿出来，都能比肩阿兹卡那一流的魔药与神秘学学者，甚至，有所超越。
“谢谢您没有质疑或立刻驱逐我。”自称贤者的青年笑着，眉眼间透出淡淡的苦涩，“毕竟南大陆曾经贬低过阿兹卡那的神明，能站在这里与您心平气和地对话，对我来说，已是奢求。”
“不必客气，”海瑟薇摆摆手，“光明神那个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神呀……”
话虽如此，但海瑟薇却清楚对方在担忧什么。虽然大多阿兹卡那人都不会干扰他人的信仰，但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大多西大陆人对南大陆确实普遍没什么好感。更不要说，莫里森先生是一名贤者——即使莫里森先生与历史书中那位桀骜不驯的存在并非一人，也极易受到人们的迁怒。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的神还是很有用的。知道光明结界吗？”
莫里森望向窗外，海瑟薇也跟随他的视线朝大海方向望去：
“它抵御了许多黑暗力量，让黑暗生物不敢靠近呢。”
“结界……”海瑟薇望向天空。一层半透明的浅金色的光晕笼罩在天空中，像极了拌在碗中的蛋清，又像半个倒扣在大地上的蛋壳。
这样的东西，真的能抵御黑暗力量吗？
海瑟薇摇摇头，完全看不出它厉害在哪里。
“对了，”海瑟薇忽然想起什么，“阿兹卡那曾经受光明神‘光明加护’的庇佑，但凡出海，必无风浪。但自从八年前‘加护’失效后，阿兹卡那外奥尼亚海不仅风浪肆虐，因‘光明加护’压制多年，无法肆意活动的黑暗生物展开了报复。他们守于近海，一旦有人走出结界，便会被它们残忍分食。”
“那么，”海瑟薇抬起罗兰紫色的眼眸，审视道，“贤者先生，您是如何平安渡过这片禁区，这片黑暗生物肆虐的‘死亡之海’呢？”
死亡之海？
莫里森第一次听说他生活的海域竟有着这样奇怪的称号。
在莫里森印象里，结界囊括海面的范
围并不大，加护也仅仅是作用于人，只要不因贪嘴去啃人类，基本不会有事。只是他的同族中，似乎确实有鱼频频中招，愚蠢至极。
“我到达西大陆纯属意外。”莫里森不慌不忙，顺着他在图书馆内看到的历史组织措辞，“实际上，我的目的地是去北大陆或者东大陆，向他们推广我们的魔药。但途经奥尼亚海时，我们的船受到了袭击。”
“数米高的海怪伸展着肢体，只一击就便将我们的船劈成两半。同行的朋友都坠入了大海，只有我抱住了一块木板。”
“我想活下去，因此挣扎着爬上木板，拼命划水，海怪却在那时甩动肢体，激起的巨浪瞬时将我拍飞。等我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漂流到了阿兹卡那的沙滩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海怪？”
海瑟薇瞳孔颤抖，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您说，奥尼亚海中有海怪？”
少女面色煞白，捂着心口，声音难以控制地轻颤：
“您亲眼看到的吗？”
“海怪，是什么样子的？”
莫里森愣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想起少女恐惧的原因——她的父母曾经葬身大海。
但海怪只是他编造的谎言，只是为了顺应少女心中对大海的认知。
……他一直很讨厌说谎。
一个谎言，往往要一千个谎言来凑——即使，最初只是无奈之举。
“抱歉。当时的景象太过惨烈，我……”
莫里森单手扶额，做出痛苦的神情。
“没关系没关系，实在记不起来，也不用勉强。我明白那种失去珍视之人的痛苦。严重的时候，看到爸爸妈妈的遗物，我都要耳鸣……等您以后好些了，能够直面这些事情，再同讲我吧。”
上一秒还沉浸在海怪带来的悲伤与绝望中的少女挤出一个微笑：
“您为什么会听到我的祈愿？我唱的明明是禁忌书阁里封存的祷词……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错？”
“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关键问题，莫里森选择实话实说。真假参半和往往比纯粹的谎言可信地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便听到了。不过我想，倘若那真的是能够召唤邪神的乐章，教会应当不会只派几个魔力薄弱的骑士看守，也不会光明正大地摆在那里，等您去偷。”
“您意思是，祷词是假的？”
“只是一种猜测。”莫里森冰蓝色的眼眸中笑意敛去，少有地严肃道，“倒不如说，幸好那祷告词是假的。”
“倘若祷词为真……”莫里森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望向海瑟薇，露出没有温度的微笑，“想想看，会发生什么？”
海瑟薇感觉到异常压抑，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什么？”
“……”莫里森微微噎了下，叹了口气，再次严肃道，“我以贤者的身份向您担保，您的血亲，会变成一滩血肉。”
海瑟薇心脏漏了一拍，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真正的邪神喜爱世间一切绝望与动乱，会以极端的方式实现信徒的愿望——比如，您所许下的，希望姐姐不去王都……”
“那么，只需要让‘姐姐’这个存在本身消失，那就没有人可以去王都了，不是吗？”
海瑟薇脸色苍白，她摇着脑袋，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青年——对方意义不明地笑着，让海瑟薇心中发毛。
笑着说出如此恐怖的话……是想吓到她，以后别再尝试吗？
海瑟薇心脏怦怦直跳。
但即使如此，还是好恶劣啊……
不过，贤者先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海瑟薇轻咬嘴唇。她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教会是圣子的地盘，如果那里真的藏有令她绝地翻盘的钥匙，圣子为何不派遣人员，严兵把守？相反，她那日的潜入是那样顺利，简直让人怀疑对方是否暗中调走主力，敞开大门，诱敌深入？
如同老练的猎人携着猎犬隐去，给逃窜的兔子徒留一路。惊慌的兔子以为它发现了希望，殊不知新鲜青草下，是足以粉身碎骨的陷阱。
“可是……”
海瑟薇忽然感到一丝恐惧。一直以来，她都默认圣子是个心思写在脸上的蠢笨小卒，最多多上几分阴险可恶——无论是针对母亲的声誉，还是针对她，圣子与教会向来都会采取最直白的做法，譬如放任有关母亲的谣言，譬如吊销她的歌姬资格证。但，诱敌深入？
青草下的陷阱……究竟是什么呢？
“祷词不会是真的，”莫里森摊手，“但也不是纯粹的假货……”
否则，女孩不会联系上他，更不会成功唤醒那颗黑色宝珠。
最有可能的是，那首祷词实际上源自某只能够召唤黑暗生物的魔法卷轴。通过定向本源（黑暗）与随机目标，成功联系上了他，并唤醒了那颗珠子。
“它应该只是拥有与黑暗生物通讯的能力，但中途可能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接收消息的人变成了我。”莫里森耸耸肩，“或许，这也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总之，如果你想对抗神明，首先要做的就是小心谨慎。”
“对于那些家伙而言，我们不过是弱小的虾米。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
莫里森瞥了海瑟薇一眼。
“比起那个，海瑟薇小姐，召唤邪神这件事，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有没有人……教唆过你？”
以莫里森目前对女孩的了解，她并非极端之人。只是太过在意他人及他人感受且不太聪明，因此总容易被人拿捏。召唤邪神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总让莫里森有种难以言说的怪异。
“诶？教唆？没有啊。”海瑟薇目光偏移，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一本书递给莫里森，“我只是看了本书。书中的王子依靠召唤恶魔成功手刃了谋害他家人的仇敌，并在恶魔的帮助下，夺回王位，拿回一切——”
莫里森凝聚好“水雾”，接过书本。可接过的一瞬间，他便开始怀疑对笨蛋保持警惕是否有必要了——这书上一点魔法气息也没有，就是一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书。
莫里森随便翻看几页，舒展的眉毛便逐渐皱起：
“《王子复仇传》？”
连史料也算不上……这只是人类编撰的故事！
亏他还担心对方是不是受到了仇敌的蛊惑——这完全就是教育跟不上导致的饥不择食！
“贤者先生……”
海瑟薇看到了对方眸中的难以置信，有些心虚地再次低头。莫里森气到头晕，但一想到某个为净化邪灵能将妹妹反手捆绑的家伙是海瑟薇实质意义上的监护人，他的气又消了大半。
“书中的东西，不能全信。”莫里森将书丢给海瑟薇，“真正的邪神非常恐怖。祂会带来死亡，血腥，以及，绝望。一旦被盯上，后患无穷。”
“……好了，我继续说。漂流到沙滩上后，我早已精疲力尽，几近死亡。那时，我却听到了您的歌声，您召唤邪神的祷词。‘召唤邪神是危险的，必须阻止’——这是我作为贤者的第一反应。可那时如果出言规劝，大概会被愤怒的您掐断通讯吧？”
“于是，我派出我的宠物，也就是您身旁那只腕足，作为我的手和眼，假扮您心中的神明。我希望通过这种方法稳住您，让您抛掉召唤邪神的想法。只是……”
“邪神的身份限制性实在太大了。”
“许多情况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我总需以居高临下的方式对您说话，您也总是担惊受怕。我对您越是帮助，越是助长了您对邪神的信仰。我担心这会引发问题。比如，有朝一日，真正的邪神发现我假冒祂，并出手将我杀害，并暗中替换掉我……那么，与我从未谋面的您，要如何知晓 ，通讯那头的‘神’，已经被掉包了呢？”
“同时，我也担心您做出违背内心的事。与您相处的过程中，我时常能感受到您在害怕……本想报恩的我却成了一把高悬于您头顶的剑……这与我的初心相悖。”
“因此，在被西大陆好心的路人救助后，我想以药剂师的身份，重新与您接触。之前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全部抛掉便好。只是，我没想到……您对那个假扮邪神的我，也如此真心。”
“如果没有听到您的歌声，我大概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意愿，更不可能爬到路边，被人搭救……”
“因此，我选择将一切告知于您。这样，无论您如何选择，至少，我都问心无愧。”
莫里森不再言语。冰蓝色眸子就那样望向海瑟薇。
海瑟薇被盯得脸颊发烫。她没想到她的莽撞举措，竟让一个异邦人牵肠挂肚。
“唔，竟是这样一回事吗……报恩？完全不用啦。听您的描述，我只是误打误撞，鼓舞了您活下去的意志。真正支持您活下来的，是您坚韧的意志。我……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相反，身为异邦的贤者，却能对一个单方面与南大陆断交的国家的子民，伸出援助之手……我才应该道谢的那个。”
“您金子般的心让人动容，我相信即使换做其他正常的阿兹卡那人，也不会将您举报给官方的。”
金子般的心？莫里森气笑了。
要不是他清楚海瑟薇的性格，他简直都要怀疑她在骂他（光明词汇在黑暗界一般是贬义词）。
“药剂师先生，你们谈的怎样了？”
咚咚的敲门声从二人身后传来，随后，房门猛地打开。
第43章 爸爸不能告诉姐姐，否则会被打断腿。……
有着蓝色长卷发的高挑少女抱臂走进，瞥向坐姿拘谨的海瑟薇和故作镇定的莫里森。
“嗨，姐姐。”海瑟薇笑得僵硬，“药剂师先生正与我谈心呢。”
西尔维娅没有理她。只是微眯眼睛，视线扫视屋内：
“那邪灵的残骸呢？”
莫里森试图故技重施，海瑟薇却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将藏在身后的触手拿出。莫里森虽不理解，但也照做了。他隐去触手身形，抬眼换上“药剂师”的营业模式，微笑道：
“放心吧，‘百灵’小姐。我已经处理掉了。”他说，“沟通进行得很顺畅。”
“嗯嗯！”海瑟薇疯狂点头，“药剂师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是么。”西尔维娅放下手中的火钳，“真可惜。原本我打算将它丢进火里烧掉的。听说这样净化得彻底。”
“……”仅仅是想象了一下，莫里森便感到浑身不适。
虽说使魔共感可以切断，但他总不能真的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丢掉一只使魔吧？到头来还得他用魔法帮忙承伤，分担痛苦，还要耗费好不容易恢复起的魔力，简直比从他尾巴上扣一块鳞还让他难受。
“我会努力保护您的宠物不受伤害的！”海瑟薇用眼神真诚示意道。
“……”莫里森蓝眸微动。
就，很感动。
这个患难见真情的程度，不比他那破烂弟弟好得太多了？
莫里森还未来得及感慨，淡漠平静的女声便再次开口：
“药剂师先生，感谢您的净化。请问您想要多少报酬？”
“报酬的事不着急。”莫里森说，“但海瑟薇小姐的嗓子……”
“我妹妹嗓子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西尔维娅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莫里森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容置喙，“我有请专业的医生，他已经为我妹妹看了数年。我并没有另请医生的打算，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请问您想要多少报酬？”
海瑟薇听得出姐姐话中的冷意。与她和多丽丝不一样，姐姐显然对贤者先生的初始印象并不好，可能是因为贤者先生最开始的兽医称号，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但贤者先生终究陪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虽然这段快乐的时光并不能告诉姐姐，否则会被打断腿）。看到姐姐对他这般冷言冷语，海瑟薇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莫里森轻笑着，拍拍衣服站起：“好吧。我想要3000贝币。3000贝币换驱邪仪式，应该算我们这行中合理的价位吧？”
西尔维娅冷哼一声，没再理他，转身整理贝币去了。莫里森冰蓝色的眸子望着高挑少女远去的背影，似乎明白了海瑟薇为何会觉得姐姐的变化是神明在捣鬼。
确实很奇怪。
如果西尔维娅平时便是一个活泼开朗，充满元气的阳光少女，作为光明神信徒，仰慕圣子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可她偏偏为人淡漠，性格强硬，除了对与妹妹有关的事情提得起兴趣外，与每个人几乎都处于一种让对方尴尬的“疏离”感。
“看了数年都没看好……”莫里森侧头瞥向海瑟薇，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你们可真是相信他啊。”
“道林医生是位好人！”海瑟薇反驳道，“连我妈妈都在他那里看过病！”
“……”莫里森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一些阴谋论在他脑中闪过，“你……”
“嗯？”海瑟薇疑惑，“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莫里森选择暂时相信人类。
至少从目前接触的人类来看，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穷凶极恶之人，除了圣子的一些行为和态度让他莫名反感外，大家虽有各有缺点，但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黑暗生物那一套尔虞我诈、血亲相残的理论，他暂时还不想套用到人类身上。
“这是我的名片，再想见面或者身体不适的话，都可以联系我哦。”莫里森将一张绿色的小卡片塞到海瑟薇手中。不等她拒绝，莫里森便走出房间，拿着西尔维娅的酬劳离开了。
“不会联系了！”海瑟薇追出屋子，可哪里还有蓝发贤者的影子。她捏着卡片四处寻找半天，可对方就像忽然蒸发一般，不在任何一条小道上。
我的复仇对象，可是高天之上的神明啊……海瑟薇攥着卡片原路返回。贤者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介人类。人类，怎么能对抗神明呢？
她叹着气，穿过花草小道，又在离住宅还有一道篱笆小墙时，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西蒙尔先生好像说莫里森先生是兼职药剂师？海瑟薇低下头，烫金字体在绿色纸片上反着光，仿若春日迎春藤上的细碎黄花。她四下张望，发觉周围空无一人，于是露出恬淡笑容，在阳光下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玻璃港，市图书馆管理员。”
竟然是市图书馆！海瑟薇眼前一亮。她当年嗓子没坏时，是那里的常客。可惜后来总在医院奔波，也没时间泡图书馆了。
“贤者先生果然是学者呀。”海瑟薇将卡片叠起收好，捏在手心，进了小院。刚一进来，她便撞上了西尔维娅。姐姐的身子立在那里，脸上阴着，看不清神色。
“给我。”西尔维娅说，“那个药剂师给你东西了吧？我都看见了。”
海瑟薇吃了一惊，努力控制着脚踝才没后退，攥着卡片的手心冒汗，却迟迟没有抬起。
“哎，西尔维娅，我早就想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一旁喝茶的多丽丝放下茶杯，“那位药剂师挺有能力，也帮海瑟薇驱除了身上的邪灵，你非但不感谢人家，还用那样冷漠的态度，现在又凶海瑟薇……你刚才突然绑人真是吓死我了！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呢？”
“凶？”西尔维娅去奇怪地打量了海瑟薇一眼，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只耷拉耳朵的红眼兔子，“我只是教育她 ，不要被人骗了。”
“拿来吧。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海瑟薇没说话，只是将东西放到了西尔维娅手中。西尔维娅摸摸海瑟薇脑袋，将纸片丢进燃起的火盆。
“你已经被骗过很多次了。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留心眼？”西尔维娅说，“只有姐姐和姨妈不会害你。其他人，尤其是男人，你要格外小心。”
多丽丝瞪大眼睛，而海瑟薇只是点了点头。她抬眼看到绿色小卡片在火焰中逐渐点燃变成金色，如金色蝴蝶般扇动翅膀，又化作焦黑粉末，随风而散。
“大帅哥！大帅哥的联系方式没喽！”多丽丝在风中发出悲鸣，“而且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有你和阿姨！难道我也会害海瑟薇吗？”
“谁知道呢？”西尔维娅摊手，“你确实是突然黏上来的，怪可疑。有什么目的呢？说不定是竞争对手派来给我下毒的。”
“我哪里有！”多丽丝愤然，“算了，我去陪海瑟薇。等等，海瑟薇呢？”
素雅的房间内，浅蓝发色的女孩坐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重复一串数字。反复几次后，她提起钢笔，蓝色墨水飞快在纸上绘上一串号码。
“玻璃港市图书馆，员工宿舍，1007号房间。唔，这个都写上，当然会引起姐姐误会的啊。”
海瑟薇撕碎白纸，纷纷扬扬丢进垃圾桶。
某种程度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真是好用啊。
*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出成绩的时候。按照学校的要求，海瑟薇今天需要和家长一起回到学校，在开一个短会后，将期末考试的从成绩领回家。
“喂，你好，我是海瑟薇。”
海瑟薇听到魔导通讯仪另一头传来多莉咯咯的笑声。
“哇！海瑟薇姐姐！是海瑟薇姐姐给我们打通讯啦！”通讯那头小孩子的声音忽大忽小，“姐姐——海瑟薇姐姐找你！”
“哈喽，这里是苏，海瑟薇暑假过得如何？”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我们马上就可以打安琪儿那家伙的脸了！”
“噗，”海瑟薇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那次考试对她来说算超常发挥，但能否超过安琪儿，成为瓦隆小姐亲自辅导的学生，这点她并没有把握。
“还是低调一些吧。万一超常只是我的错觉——那不就完了。”
“怕什么！”苏说，“上次对答案你机会全对……当然，除过那道书上没有标准答案的最后一题。不过应该没问题的！我相信你！你的家人一定会为你高兴自豪的！”
海瑟薇瞳孔微颤，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微笑：
“好的，待会在齿轮巷口那家咖啡店门口会面，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海瑟薇挂断了魔导通讯，空阔的屋内一片寂静。
家人，自豪……
谁又会为她自豪呢？
海瑟薇抚摸过装在玻璃相框全家福。照片中，年幼的她正坐在沙滩上，手上抓满了父亲的五颜六色颜料，脸上也沾着颜料，看起来有些滑稽。父亲的鼻尖上沾着颜料——那是她抹上去的。母亲正穿着凉爽的纱裙，躺在太阳椅上温柔地看着他们。他们的背后是蓝蓝的天空与深蓝的大海，一切显得那样温馨美好。
而现在……
海瑟薇望着空空的房间，心口说不出得沉。
音乐考试获得好成绩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告诉姨妈的，否则她之后的歌姬资格考试恐怕在投递报名表那一个环节便会无疾而终。再其次，她也不想把姨妈气个半死。最好的方法便是在姨妈还未反应过来时，嗖的一下救下姐姐，然后与姐姐一起劝说姨妈，保证在姨妈的同意下参加比赛。
那么，家长会这件事，就只能——
“嘟——嘟——嘟——”
海瑟薇反复打了许多次，然而西尔维娅所在的蔚蓝剧院，一直都处于忙线中。
海瑟薇看了眼钟表，离家长会开始只剩两个半小时了。从玻璃港过去，紧赶慢赶也要两小时，如果不能立即出发的话——
海瑟薇咬咬牙，拨通了一串她唯一能想到的号码。
……
莫里森正在尝试挑战一道名叫咖啡的品。听说这是人类独创的魔药，能在一段时间内短暂地提高疲惫者精神力。莫里森并不疲惫。但他认为，这种魔药对疲惫者都那般有效，那对精力旺盛者一定效果更好。
“叮叮叮——”
通讯？莫里森停下了挑战。他的私人号码只有告诉了一个人。因此，他还未接起通讯，便知道打来的是谁。
“你好，海瑟薇。”莫里森说，“是嗓子不舒服还是又做噩梦了？又或者你想好了，要和我合作？”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
“抱歉，贤者先生。都不是。”
“我想让您扮演我的爸爸，可以吗？”
第44章 家长会“是我的，远房堂哥！”……
爸爸。
莫里森眨了两下眼睛，险些停止思考。
“啊，我的意思是，您能帮我开下家长会吗？”海瑟薇低头捏着裙角，“西尔维娅姐姐有事，露西亚姨妈也忙于工作……”
“……家长会？”莫里森松了口气，“可以。”
“谢谢您！”海瑟薇的眼睛瞬间明亮，“那我们在玻璃港魔导列车站台见！”
“嗯。”莫里森挂断通讯，望向手边的书籍。
说起来，家长会……
是做什么的？
*
由水火魔晶石作动力的魔导列车冒出白色的蒸汽。提着双肩包的海瑟薇小燕子般飞上列车，又对着身后的莫里森高高招手：
“莫里森先生，这里这里！”
车门前驻足观察的莫里森回过神来，穿过人群，来到海瑟薇身侧坐下。这是他首次近距离接触人类的魔法造物。它如此巨大，又能够容纳如此多的乘客，并在轨道上疾驰，这让莫里森觉得非常神奇。
“莫里森先生是一次坐魔导列车吗？”
坐在旁边的海瑟薇瞥见了莫里森出神的目光，露出微笑：
“第一次的话，惊讶是很正常的。我第一次坐魔导列车时，也惊讶得要死呢！”
我看的很明显吗……莫里森学着周围的人类撕下票根，交给检票的乘务员。
“南大陆没有这些东西。”
“哈哈哈，西大陆之前也没有呢！是一位叫做苏利法拉第的外国先生……”
海瑟薇四下打量，注意到没人望向这边，才继续说道：
“他远赴重洋，为阿兹卡那带来了‘魔导科技’，不仅为大家的生活带来了便利，更开创了‘魔导科学’这门专业。虽然他已经身陨，但许多人仍沿着他的道路不断探寻……”海瑟薇用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飞速后移的景色，“要我说，这不比信奉那什么光……嗯，信奉‘那位’实在得多？我们的生活因那位变好过多少？唔，我反正更喜欢先驱者。”
“但是有了结界，你们才能心无旁骛地发展技术。”
话虽这么说，莫里森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魔导列车上。
一位生命短暂的人类都能做出如此可怖的造物，那如果是一群人，花费数千年呢？
恐怕那时，都能制造出万米之外，直接打穿父亲邪神殿的武器了。
莫里森摸着巨大造物的内壁，深深地叹了口气。
海瑟薇当然不知道莫里森在想什么，依旧撑着下巴，靠在窗口享受温暖的阳光。
窗外天空湛蓝澄澈，景色正好。记忆里，她似乎很久没享受过这般明媚的日光浴了。于是，海瑟薇打了个哈欠，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列车哐哐前进，海瑟薇摇摇晃晃。终于，在一处颠簸处，海瑟薇倒在了莫里森身上。从未有过这般亲密接触的人鱼吃了一惊，他僵硬片刻，伸手将女孩的脑袋扶起。海瑟薇眉头微皱，发出了即将醒来的哼哼声。莫里森瞬时停下动作，似乎不想将人吵醒。
恰巧列车钻过岩洞。黑暗笼罩整个车厢。人鱼冰蓝色的兽瞳在昏暗中发出浅光，随着“簌簌”两声，两条深蓝触手从座位下探出，侧着前端，露出不解的动作。
“扶着她。”
莫里森说。
两条触手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少女的身躯便朝压了
过来。触手们连忙扶住。它们的主人不仅远远地坐着，还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喜欢亲密接触。”蓝眸的人鱼奇怪地打量与它对视的使魔，“更不擅长。”
您不擅长，难道我们就擅长了吗？触手们如临大敌。通常，它们只需负责杀鱼宰鸟，或者在主人打架时困住敌人，“搀扶”这种事，对它们简直难上加难。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弱小的人类，一旦它们没控制好力度，在对方身上留下红痕，或是直接扯断了对方的胳膊……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触手们终究还是选择遵从主人的意志。其中一条作为支撑，将倾倒的海瑟薇轻轻拉回座位；另一只则斜着覆盖在少女的前方，充当了“安全带”。
莫里森将一切看在眼里。在监督使魔将海瑟薇安置后，他打开了的提前借好的书籍。借助着种族能力，在隧洞的昏暗中里，查阅“家长会”这个词的含义。
……
海瑟薇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马上到站了。
她竟然坐着睡着了！
海瑟薇坐直身子，看了眼身旁的莫里森，他正在专心阅读。
还好还好，没有睡得东倒西歪，靠贤者先生身上……自知睡相不好的海瑟薇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就是胳膊有点疼……大概是睡着时磕到了吧？
“莫里森先生，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哦。”
海瑟薇出声提醒。
莫里森诧异抬眸，对海瑟薇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
“铛铛”的铃声在这时响起，提醒各位乘客到达了终点站。
“我们到了！”海瑟薇率先起身，为莫里森引路。二人出了车站绕了绕，穿过几条街道，很快来到齿轮巷。苏与加西亚太太已在那里等她。
“待会您只需要顺着我的话说就可以了。”
海瑟薇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认真。
莫里森努力克制住发笑的冲动。眼前教人鱼说谎的少女仿佛像一只抬爪猫腰，教比她老练数十倍的猎手如何狩猎的雏兽。但对方如此真诚，莫里森也提起了精神，认真对待。
“好的，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苏远远地招手，朝海瑟薇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好久不见！”
她掏出一个纸袋：“这个给你。我家自己做的饼干。”
“哇，谢谢！”海瑟薇双手接过，鲜花的芬芳与饼干的香气瞬间盈满了整个鼻腔。海瑟薇掏出一块轻轻咬下，玫瑰的甜味瞬时在她舌尖绽放。
“好甜！”海瑟薇惊叹着望向手中徒留半个的饼干，这才发现它竟然有着各式各样的形状。
“有小熊和花两种形状，分别是玫瑰口味和蓝莓口味。”苏浅笑着拿出一块，顺带一提，“你刚才吃的是玫瑰口味。感觉如何？喜欢的话，下次为你带一包蓝莓味的？”
“非常美味！”海瑟薇说，“简直可以在齿轮巷开店了！”
加西亚太太笑了。她低下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海瑟薇小姐抬举我了。乡下人随便做的，怎么能比上城里卖的呢？”
这位害羞的女士很快注意到海瑟薇身旁的青年。她抬起头，转移话题：
“这位是……？”
“是我的，远房堂哥！”海瑟薇说，“很远很远的那种！你们叫他洛兰先生就好！”
“？”莫里森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微笑点头，“很高兴认识您，加西亚太太。”
“竟然是……洛兰先生那边的……”加西亚太太望向莫里森的目光瞬间敬重不少，“很高兴认识您。”
黑色短发的少女沉默一瞬，很快恢复了往日浅浅的笑容。她挽起海瑟薇的胳膊，指向安溪市中学人群密集处：
“我们去那边等成绩了！你们记得按时进教室开会！会有学生代表帮你们引路！”
“好。”加西亚太太微笑着的身影很快在海瑟薇他们身后缩小，最终缩小成一个点，再也看不见。苏在一个角落处停下，松开海瑟薇的胳膊，眯着眼看她。
“堂兄？”
苏环抱双臂，直勾勾地盯着海瑟薇的眼睛：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她忽然逼近，“据我所知，您的父亲那边的亲戚早早地就与您父亲断交，”苏看了远处的莫里森一眼，“难道是看到您重新振作，有拿到第一歌姬的希望，这才大老远过来为您开会——”
“那这种势利之人的‘关心’，我看还是免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海瑟薇连忙摆手。她没想到对面的女孩连她家庭内部的矛盾都一清二楚：
“是……”
“是我花钱在魔药协会请的！”
苏愕然：“什么？”
她只是随口质疑，担心心思单纯的海瑟薇小姐再次受骗，但没想到这“堂兄”真是假的，甚至还花了酬金。
“莫里森先生是我的医生，也算是半个熟人。这次帮忙，我支付了额外的酬金，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啦。”
“魔药协会……”
苏呆了两秒，一想到魔药协会堪称天价的高额费用，她便下意识地肉疼。
“没必要啊，完全没必要。”苏说，“您的情况，整个阿兹卡那都知道。就算家长会没人来，也不会有人怪您……”
“这并不是怪罪与否的问题……”
海瑟薇望向操场，低年级孩子正在与家长嬉戏，传来阵阵欢笑。
她只是……想和大家一样。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努力复习，答了卷子，大概率收获一个不错的成绩……她也想像其他同学那样，获得家长的夸奖。在家长会上，在其他同学钦佩的目光中，异常自豪地挺起腰杆。
考得了好成绩却无人分享，背后空落落的，只拿着一份优秀答卷，孤零零地看着其他成绩优异的同学被家长夸奖摸头，或看着成绩不理想的同学扑进家长怀中，一边呜咽，一边被家长温柔地安慰……说到底，终究有些孤独。
多亏了好心的莫里森先生……海瑟薇的眸色温和许多。这一次，她再也不用在看到其他同学与家长亲近时，胸口发闷喘不过气。相反，她感觉自己如获新生，仿佛一棵被岩石压久了的草苗，在春日的阳光下，很有底气地直起了腰。
她也算是有人夸奖的孩子了——仅这么一想，海瑟薇便感觉自己如同泡进了蜜罐里。
“咦，那个是……”
沉浸幸福的海瑟薇瞥见了一抹鹅黄。
“安琪儿？”
苏也注意到了秋千上的女孩。与以往众星捧月般的出场方式不同，今天的安琪儿格外安静。她独自一人坐在操场角落的秋千上，抓着秋千索，瞪着操场上与子女互动的家长。察觉到二人的视线，安琪儿立即站起，换回往日嘲讽的笑容：
“哎呀，和新朋友玩得这么好，我就不在这里当魔导灯了。”
说完，安琪儿便要离开。
“你又没告诉叔叔阿姨家长会的事？”
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为什么总要这样呢？明明叔叔阿姨都很关心你。”
“关你什么事？”安琪儿回头，“我想告诉就告诉，不想告诉就不告诉。怎么，学校难道会因为这点小事，把我这个尖子生开除？”
“得了吧。他们根本不敢。”
安琪儿摊手冷笑：
“他们还指望着我成为第一歌姬，反过来带动学校的招生计划。怎么舍得开我？”
苏拳头握紧。
有的人明明拥有，却要糟践；有的人宁愿支付报酬，也要凑出一场虚幻的梦。
“我不需要家长。”安琪儿说，“另外，苏，和白痴玩会变笨的。”
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痴……？”
海瑟薇愣了三秒，扫视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
“我 ？”
“我才不是白痴！”
为什么突然骂她！
“……抱歉，她就是这种性格。”苏叹了口气。
海瑟薇点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很生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这时，学校中央建筑物前悬挂的黑色屏幕上忽然显现出红色的倒计时——这是安溪市中学唯一的一块魔晶屏幕，一般用来公示成绩，或表扬模范学生。为了省钱，学校一般会选择在节假日关闭它。现在它亮忽然起，就说明——
成绩，即将公布！
第45章 小兔饼干玫瑰馅儿的，和她眼睛的颜色……
赤色的字符跳动变换，牵动着每一位学生的心。海瑟薇也不例外，她与苏穿过人群，找了处恰好能看清整张大屏幕的位置，随后攥紧拳头，静心等待。
“这次的音乐成绩好像是统一考试。”有位家长说，“听说，会出一个全校的总排名。”
“那岂不是很难找？”另一位家长拉了拉孩子的手，“艾琳，我会帮你看，你自己也操心点！”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那孩子打了个哈欠，“好想回去睡觉哇……”
另一头的安琪儿站在人群最前方——她的几位跟班已经早早地为她占好了位置，并将以她为中心的周围几步全部空了出来，不允他人上前。
每次都是这样。
安琪儿冷冷地瞥了眼面前人们奉承的嘴脸，越发觉得可笑。不过是因为她拥有天籁般的甜美的嗓音，因为她能轻易取得优异的成绩，人们便不敢对她有半分怨言——即使被她侵占了权益。
安琪儿轻笑一声，昂起脖子，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
她很清楚，在这个以乐为尊的国度里，一旦歌姬失去了天籁般的歌声，必然被国民所厌弃——换句话说，人们喜爱的根本不是歌姬本人，而是歌姬那可能引来的权利与地位的声音。一旦歌姬从神坛失足陨落，人们便会一哄而散，另簇新星——海瑟薇洛兰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萦绕歌姬身边的，有利益，有私欲，唯独不可能有真心。
扎着蛋卷双马尾的稚嫩歌姬瞥向人群的一角。
昔日风光无限的童星‘天使’海瑟薇洛兰，如今就那样隐于人群，像极了一只灰扑扑的土鸡。对方身后，昔日的风光早已不再，除了她那位固执胆小的歌迷朋友，什么也不剩下。
安琪儿闭上双眼，发出轻笑。
“海瑟薇。”
安琪儿猛地睁眼。一个空灵、动听的男声跃进了她的耳朵——她很确定，自己先前从未听过。安琪儿抬起双眼，看到一位有着墨蓝长发的精致青年与加西亚太太一起挤过人群，停驻在海瑟薇身边。
“你们不是去开会了吗？”
海瑟薇接过莫里森跑抛来的饼干：
“咦，我竟然把这个落下了吗……”
“嗯。”莫里森轻应一声，“刚才学生代表通知，会议将在成绩公布后举行。我们便过来看看。”
远方，安琪儿瞳孔颤动。
玫瑰小饼干……那明明应该是她的才对。
以前，每次家长会加西亚太太都会送她一袋饼干……玫瑰馅儿的，和她眼睛的颜色异常般配。
海瑟薇……又凭什么？
安琪儿玫红色的眸子颤动。一旁“为爱圈地”的肖恩察觉到自家偶像的异常，赶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名为海瑟薇的过气歌姬正与苏混在一起，有说有笑。
“不就是个破饼干嘛，瞧把那小哑巴乐的。”肖恩摊手嘲讽，“圣子大人请雪兔小姐吃过的大餐，不知比那饼干精致多少倍——”
“等雪兔小姐以后成了第一歌姬，皇家糕点师还不是随便聘请！”
说完，肖恩捧腹哈哈大笑。
“好笑吗？”安琪儿冷眼看他，“还有，谁准你随意揣测我的心思？”
“啊，呃，抱歉。‘雪兔’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肖恩马屁拍到了马蹄，整个人蔫成了漏气的气球。“我再也不敢了，请您原谅。”
安琪儿冷哼一声，愈加烦躁。墨蓝发色的青年与黑发母女围绕海瑟薇的图景在她眼前久久不散。圣子先生说，繁忙的歌姬业务会让那个凶巴巴的西尔维娅到不了场，可为什么海瑟薇身边的人，反而更多了？
安琪儿攥紧裙角，眼睛盯着反光的地面。
肖恩说得有道理，或许她并不需要什么兔子饼干。只要成为了第一，全国的小饼干还不是任她品尝？她还可以聘请最好的大厨烘焙，随后，一人独享。
想到这里，安琪儿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仅仅是几个人的关注，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将获得的，是整片大陆的爱。至于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发青年……
安琪儿偷偷观察着那人的衣着言行。虽然打扮像个学者，但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种贵族特有的自信与优雅。
……或许是某家图谋美色，玩弄少女真心的贵族少爷。
安琪儿想。
毕竟除了脸蛋好看外，她实在想不出海瑟薇一个失去美妙歌喉的歌姬，哪里还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落魄歌姬与风流浪子……哼，”安琪儿冷笑，“圣洁不可侵犯……？”
昔日的‘天使’在失去一切后，连最后的一点价值也被糟践殆尽——
这样的结局，她可是非常期待呢。
“那个是……小安琪？”
加西亚太太注意到了对面的安琪儿：
“给她带的兔子饼干还在这里，苏，你帮她送过去吧。”
苏盯着纸袋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接过纸袋，朝着安琪儿走去。
海瑟薇本想和苏一起，但她想到自己并不受苏这位朋友待见，于是收脚站好，留在原地。
一旁的莫里森敛起笑意，望着苏远去的背影，平静发声：
“那个安琪儿，刚才在偷看我们。”
“偷看？”海瑟薇想了想，“她不喜欢我。应该是看到苏和我在一起，更生气了吧。”
“……不止。”
莫里森沉默片刻，继续补充：
“她刚才的目光，绝对不仅仅是‘厌恶’的程度。”
“你最好留个心眼，提高警惕。”
那种暗含恶毒心思的揣测，莫里森再熟悉不过。只是那恶意目前还只有一棵嫩芽，潜伏在恶土之下，只需一次激化，便会破土开花。
“这样吗？”海瑟薇虽不明白，但还是懵懂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不一会儿，苏气呼呼地回来了。她黑着脸对加西亚太太说：“饼干送到了。”
“这样就好。”加西亚太太松了一口气，“其实萨拉先生和太太知道家长会的事，但他们害怕来学校会让安琪儿生气，因此托我看着她。”
“生气？”海瑟薇瞪大眼睛，“为什么会生气？”
“还能怎样，自然是嫌丢人了。”苏说，“伟大的童星歌姬‘雪兔’小姐，父母竟然是田里干活的乡下人！”
“苏！”加西亚太太皱起眉毛，“你那是什么语气？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苏垂下眼睛，不再说话。海瑟薇感受到一股压抑寒冷的气氛在空中飘荡，于是望向安琪儿。
透过熙熙攘攘人流，海瑟薇果然瞥见几块饼干跌于地上，又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踩碎。
“……”海瑟薇倒吸一口凉气，“苏，我们不是约好了暑假一起商量演出的歌曲吗？”
“待会、要不要去图书馆借几本参考书？今天可暑假前的最后开放日！”
“书……”苏想起还有丰收节演出这回事，“对。我们确实需要详细的参考书目。”
“嗯嗯！现在想好，等成绩出来，我们直接去借！这样不仅省时间，
还能抢在其他同学的前面！”
海瑟薇语气激动，苏也不禁被她感染，露出微笑。
“好。”
“还有十秒！”
一阵嘈杂从耳旁传来：
“五秒！”
“三秒！”
哗！
巨大的红色数字赫然消失，黑色的屏幕沉寂了一瞬，弹出一行稍微小些的赤字：
【音乐考试（统考）成绩排行：】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名，菲斯格林，D-】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名，艾格史密斯，D-】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名……】
红色的赤字不断翻滚显现，屏幕前的家长与学生们屏气凝神，悬起心脏。赤字很快盈满了整张屏幕，只是无一例外，均为D。
“这，也太难了吧……”有家长瞪大眼睛，“统考就是这种难度吗？”
“当然。”一位家长说，“我当年要是能通过统考，早就不会留在安溪了。”
人们默默向神明祈祷，希望自家孩子不要考得太差。然而，高天之上的神明似乎并未回应。一行一行的D之后，又是一行的D，赤红的字体如伤口溅出的鲜血，冷冷地打在人们的心上。
“已经好几页了，为什么全都是D！”
“裸考果然不行……”
“呜呜呜，早知道就不在考场睡觉了……”
【第八百九十四名，哈特劳瑞，C】
“C！”
人们惊呼一声，仿佛看到了希望。这意味着，之后出现的名字，均为及格！
“及格！！！及格万岁！耶——！”
笼罩众人的阴云散去了。笑容出现在大部分人脸上。毕竟，这是音乐统考。但凡及格，便是莫大的殊荣，乃至于是十分光荣的事情。大多数人并不奢求自己的孩子达到A级水平。毕竟歌姬竞选到底只是少数人的游戏。相比于成为第一歌姬这种几率不大的天方夜谭，让孩子考到B级水平，成为一名普通学校的音乐老师，或去某些富商家里做家教，才是大多家长心中的更加现实的选择。
至于A-和A，能够进入贵族学校，或成为贵族小姐少爷的家教，只要不因犯事遭到辞退，一辈子都拥有不菲的收入；当然，这个水平完全足够成为歌姬了；A＋则可以根据自身意愿，选择进入王宫，或成为歌姬，参加竞选；但S级及S级以上，却是无论意愿，都必须参加歌姬竞选——
毕竟有这么好的资质，为什么不去侍奉神明呢？
剩下的学生和家长继续紧盯屏幕。海瑟薇与苏也不例外。安琪儿则捧着破了个洞的饼干纸袋，心中惴惴不安。
【第一百七十七名，艾琳卡萝，B＋】
“小艾琳！”女人抱起了自己的孩子转了个圈，“你能当老师了！”
安琪儿心不在焉。她没想到自己的那份饼干并没有少。她刚才气上心头，对送饼干的苏嘲讽了几句，并推了对方一把。但她没有想到装饼干的纸袋是那样脆弱——只是轻轻一推，纸袋便破了个窟窿。
小兔饼干哗啦哗啦地掉了一地。安琪儿吓坏了。她是想捡的，可她的身份怎么会允许她弯腰呢？于是安琪儿原地站着，什么也没有做。
苏生气了。她将剩下的半袋饼干砸向安琪儿，并说：“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我不是故意的。
安琪儿心想。
等成绩公布后，避开肖恩他们，去给苏道个歉吧？
“只剩最后几名了。”海瑟薇紧张地盯着滚动的屏幕祈祷，“前一点前一点……”
“你在向谁祷告啊。”莫里森轻笑，“你又不信光明神。”
海瑟薇目光明亮：“我妈。”
“？”
莫里森哑然。海瑟薇忽然伸手一指：
“苏，快看！”
黑色短发的女孩瞬势望去，黑幕之上，硕大的光字仿佛美丽的红玛瑙。
……
肖恩望着屏幕上的赤字，惶恐地瞥了眼安琪儿：
“‘雪兔’小姐……”
安琪儿玫红色的眼眸瞪大，瞳孔不住地颤抖。
倒映在她眼底的赤字如锐利针尖，简直要将她的眼球扎出鲜血：
【第三名，安琪儿萨拉，A-】
……开玩笑的吧？
安琪儿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她从小学起就蝉联音乐满分，整个安溪市根本没有她的对手。她甚至因此连跳三级，怎么会仅仅位列第三？
安琪儿喘不过气，险些摔倒。她瞪大眼睛，努力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审视着每个细节——
对，那位名叫格蕾丝的音乐老师！她一定给海瑟薇漏题了！
安琪儿愤恨地望向屏幕，试图找到那个虚伪之人的名字，并狠狠咒骂几句。然而——
【第二名，苏加西亚，A】
“……”安琪儿的愤恨消失了。
她像一盆被人泼了水的炭火，茫然地望着那个名字，以及那个名字后，堪称诡异的分数。
“A……？”安琪儿喃喃着，面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安琪儿眸中的光芒消失了。她从肖恩的搀扶中站稳，心口彻骨寒凉。
“我就说嘛，和一个过气歌姬玩有什么好处……原来是为了这个？”
肖恩一脸茫然：“我们要去查卷子吗？”
“一定是成绩登错了！”
“不。”安琪儿凑近肖恩，对他耳语几句，“明白了吗？”
肖恩恍然大悟：“不愧是‘雪兔’小姐。”
“明白了就去做。”安琪儿挥挥手，“小心点，被发现了我可不捞你。”
肖恩答应着，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安琪儿盯着不远处欢呼雀跃，抱着苏傻笑的海瑟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才意识到，怀中还捧着某个背叛之人的饼干。
已经……不再需要了。
卡其发色的双马尾女孩伸手，将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第46章 学生证“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我不在……
“好耶！复习是有效果的！呜呜！”
海瑟薇蓝色的长发在苏的脸上蹭来蹭去，后者鼻尖发痒，甚至产生了想打喷嚏的冲动。
“那个，请您也看一下自己的成绩吧。”苏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挤出微笑。
“噢对，差点忘了，还有我的……”紫眸的少女松开抱紧苏的胳膊，向屏幕上望去，“欸？”
海瑟薇睁大双眼，瞳孔微微颤动。她低下头，揉揉眼睛，再次向上望去：
【第一名，海瑟薇洛兰，S】
“啊……啊！”
海瑟薇发不出声音。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作为替补参加竞赛，反而一鸣惊人的时候。
那，真的是她的分数吗？
好高！
“多正常。”莫里森笑道，“你凭本事考出来的成绩，难道还会有假？”
莫里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之前附身触手，在考场乱转时，看到的考生里，海瑟薇绝对算得上答得优秀的。更不必说某些人抠手挠头，摆烂睡觉，甚至还有交白卷的。
要是珍贵的治愈能力绑定在那种人身上，还不如让他一开始就死在沙滩上——毕竟被气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恭喜你取得好成绩。”对待优秀的队友，莫里森从不吝啬奖励。“家长会结束后，请你吃烧烤？”
“烧烤！”海瑟薇瞬时两眼放光，口舌生津，“您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吗！”
她仅仅透露过一次，贤者先生便已经记住她的喜好了？
“谢谢您！”
蓝色的影子在莫里森眼前一晃而过。
年轻的人鱼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毛绒绒的发顶便贴到了他的胸口。
“呜呜，我真的成功了……！”
“你……”
冰蓝眼眸的人鱼呼吸一滞，敏捷的大脑也在此刻宕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挣脱，像根阿兹卡那柱般，笔直地僵在原地。
蓝发的少女这才猛然想起，这次陪她开家长会的并非西尔维娅姐姐，赶忙松开双手，退后几步，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我忘记了。”海瑟薇支支吾吾，“我太高兴了、我……”
“……
没事。“对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低沉些许。
海瑟薇的心脏砰砰乱撞。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生怕自己的莽撞行为闯下大祸。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有着冰蓝眼睛的青年眸色平静，声音却依旧微弱，像是在对海瑟薇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在意。”
没生气吗？海瑟薇呼出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不过……
海瑟薇的目光被一点绯红吸引，落在了青年的发梢下隐约露出的耳廓：
“您……”
蓝发的青年以拳抵唇，侧目轻咳两声：
“别担心……我不在意。”
贤、贤者先生变成卡带的复读机了……！
海瑟薇担心地望着对方两眼放空的姿态。
“随意拥抱异性是很危险的。你姐姐没教过你吗？”莫里森放下右手，面色平静，似乎了正常，“要是因此被有心之人缠上，会为你带来无情无尽的麻烦——你还抱过其他异性吗？”
海瑟薇眨眨眼睛，实话实说：
“……抱过。”
“什么！？”
“没有很多，也就……”海瑟薇扳起指头，一位一位地数道，“我爸爸，布莱克哥哥，道林医生，白盔骑士团魔法部的帅气大哥哥……”
海瑟薇数着数着，发现指头似乎不够用，索性放下双手，自豪叉腰：
“以及，一些热情的歌迷！”
“……”
别扭的人鱼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壶凉水，躁动混乱的思绪瞬间平静下来：
“这叫……没有很多？”
“多吗？”海瑟薇摇头，“我觉得还好。您很在意这个吗？”
“我才不在意！”莫里森环抱双臂，闭上眼睛，“只是怕你因此惹上麻烦而已。”
“即使你遇到的人里有九百九十九个好人，但其中只要有一个无赖变态，那造成的影响，依旧不可估量！”
“好的，谢谢您的关心。”海瑟薇以手按心，“我会牢记的。”
“记住就好。”蓝发的青年抬高了脖子，“要是恋爱脑发作深陷其中，我可没有精力救你……”
贤者先生今天，似乎有点奇怪啊……海瑟薇以旁人无可察觉地幅度轻轻摇了摇头。
按道理说，贤者先生应该是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的角色。为什么偏偏如此在意与异性拥抱这件事呢？难道说……
他从未被异性拥抱过吗！
海瑟薇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贤者先生从小研究神学与魔药，无暇社交，那也应该至少被母亲抱过。唔，贤者先生似乎在她睡觉时提过两句母亲的事——他说什么来着？呃……“我没有妈妈”？
开、开玩笑的吧？
南大陆人总不能是从地里长的，树上结的？
海瑟薇皱起眉头，一副贤者先生从花朵中诞生，从苹果树上落下的诡异画面浮现在她的脑中。
……果、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从贤者先生偶尔笑着说出几句恐怖言论的性格来看，似乎确实不能排除他一本正经吓人的可能。
不过，海瑟薇还是很体贴地凑近莫里森，小声解释道：
“西大陆的文化确实会相对开放一些。如果您感到冒犯，请一定要直接告诉我哟！”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海禁之前，一位东大陆来访的商人就曾被阿兹卡那热情的贴面礼仪吓得从马车上掉了下去。后续，那位商人甚至带来了数箱珠宝，颤抖着求婚。而阿兹卡那的姑娘和她的家人却都十分困惑——经过一番解释，双方才明白，原来是一场误会。
“这里！”
一个领头的学生大叫一声，大批的学生与家长瞬间将海瑟薇与莫里森围住。
“海瑟薇小姐，你的音乐理论是怎么学的，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这光滑的脸蛋，这丝绸般的蓝发，哦，果然和您的母亲一样漂亮！”
“海瑟薇小姐，您的嗓子恢复的如何了？是打算复出了吗？”
七嘴八舌的人们吵得海瑟薇脑袋晕晕，喘不过气。视野开始褪色，一切变得昏暗——她再次耳鸣了。
“海瑟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请大家稍安勿躁。”
一股力量将海瑟薇拽了出来，阳光重新打在她的身上。莫里森将涌来的人群隔挡在外，墨蓝发丝于随风轻舞。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睁大眼睛。身前的莫里森再次恢复了平日游刃有余的姿态。他将拥挤的人潮挡在身前，仿佛他并非异邦的贤者，真是一位关照妹妹的堂兄。
“海瑟薇平时喜欢看书，那大概就是取得成绩的关键吧。”莫里森说着，将一位发型凌乱的学生代表推到人们面前，“还有，开会的时间到了哦。”
“请走这边。”表情严肃的学生代表迅速扎好头发，伸手指路，仿佛从未受过任何影响——如果他胸前证明身份的金色花饰没被挤掉的话。
“听到了吗？是看书！我们也去借书吧！”
家长们在学生代表的指引下，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教室。学生们则三两成群，往图书方向走去。
海瑟薇的耳鸣停止，呼吸也重新变得顺畅。
“谢谢。”她小声说。
“快去借书吧。”莫里森挥挥手，“晚了就抢不上了。”
海瑟薇点点头，拉着苏一路小跑，来到图书馆的门口。
“请出示学生证。”前台的小姐姐提醒。
“好的。”海瑟薇答应着，在书包内翻找起来。
“咦？”海瑟薇的手停在书包侧兜。
为什么……是空的？
“忘拿了吗？”苏掏出了自己的学生卡，“要不然，我帮你借两本？”
“好，你先去吧。”海瑟薇点头。
但她清楚地记得，去车站和贤者先生会面前，她专门将学生证放进了书包。
“海瑟薇？”红发的瓦隆教授正抱着一沓资料书穿过安检门，“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瓦隆教授！您好……我，我的学生证不见了。”
海瑟薇将包内所有东西翻了一遍，随后将其他物品掏出，将书包反过来抖了抖。然而，还是没有看到学生证的影子。
“不见了？那可真是不妙。”
瓦隆女士将手中的书放在借书机的台子上，蹲下身子，帮海瑟薇整理好东西，又帮她放进书包：
“这次家长会结束后，我要收取所有报名学生的资料，细细核查，再三斟酌，最后再敲定，受我指导的学生名单。如果资料不齐，则会被视为弃权。学生证，就是那些资料中重要的一个呢。”
海瑟薇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加速：
“那个，教授，提交资料的最后期限，可以延长一些吗？”
瓦隆女士直起身子，抱起书本，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以哦。”
海瑟薇：“……！”
“要是平常的话，你可以去挂失处挂失补办一张。但是现在属于暑假期间，挂失处的老师已经回家了。”瓦隆女士叹了口气，“这可真是非常不妙啊！”
“不过，不要担心，海瑟薇。”瓦隆女士手中的书摇摇欲坠，海瑟薇眼疾手快地帮忙扶住了它们，又主动帮瓦隆教授分担了一部分，“如果你确定学生证是带进学校后才消失的，那它一定还在学校里。”
“家长会结束后，我会为全体学生讲授一段公开课。那段时间，学生和家长都不能离开学校。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仔细寻找。18点是提交资料的最后期限。如果那时，你依旧没找到……”
“即使是老师，也没有办法了。”
“我明白了，谢谢教授！”
海瑟薇帮瓦隆教授搬好书本后，立即折返，原路返回。
第47章 杂物山其中的一条触手蜷着前端，显然……
海瑟薇一路仔细检查来时的路线，一直查到她们等成绩的小花坛前，就这样反反复复，重复了三遍。
“海瑟薇小姐！”
在海瑟薇第四次拔开一丛灌木时，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没找到学生证吗？”
海瑟薇松开草叶，灌木的枝丫啪的一声弹了回去。苏气喘吁吁，看来是跑过来的。
“没有。”
“我听说瓦隆女士今天要收取所有报名学生的资料，你要是没能找到的话，那就糟了！”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啦，所以才立刻过来找的。但我从图书馆一路找到大屏幕下，还是没能找到。”
苏陷入沉默。她初步有了一些猜想，但并
没有明确的证据。
“或许有人想害你。”苏简单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偏偏在你获得第一后，偏偏在瓦隆女士要收取资料的节点。怎么想都很可疑。”
“……可是瓦隆女士要收取资料，不是今天才通知的吗？要是真的有人想要害我，他又是怎样知道的呢？”
“或许，对方比我们更掌握内部消息。”苏垂下眼眸，握紧拳头，越发确信心中的猜想。
“你们愁眉苦脸的在干什么呢？”
“啊，莫里森先生！您开完会了？”
海瑟薇兴冲冲跑了过去，又有些尴尬地站住。
“我、我的学生证不见了。但是待会老师要收……我得在18点之前交给她。否则，便会失去竞选瓦隆女士的指导资格。”
莫里森望向海瑟薇身后的苏，海瑟薇赶忙解释道：“苏知道您不是我堂兄啦，不用在意。”
“……学生证？那个卡片一样的东西？”莫里森想起触手时期，他见过的那个矩形卡片，“你不是一直随身携带的吗？怎么会丢？会不会是忘在家里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记得我装进书包了。”海瑟薇不确定道，“但，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不，直接排除。”莫里森走近二人，瞥了海瑟薇一眼，“我不认为你这种几乎过目不忘的家伙会记错自己有没有装东西进包。不过这样，那就简单了。在这个节骨眼，学生证突然丢了的话，那就是被人偷了。”
说着，莫里森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苏身上。苏意识到冷意，抬眼正好莫里森碰了个正着。然而，莫里森反而收回了视线：
“既然这样的话，只要将你的竞争对手以及和你今早走得近的人排除一遍，大概很快就能发现你的学生证了。”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检查别人的包是违反规定的！”海瑟薇严词拒绝，“再说了，我今早也没接触过什么人……”
海瑟薇忽然意识到，她身边正好有人完美符合莫里森先生所说的条件。即是她的竞争对手，又和她走得很近……
“我……确实嫌疑很大。”苏低下头，“如果要检查我的包……请随便看吧。”
“才不会是苏呢！”
海瑟薇一把将苏护在身后，又紧紧握住苏的手。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苏要接受莫里森的无理要求。明明苏的手摸起来像一块冰——她在害怕。
“苏是我的朋友！请您不要这样怀疑她！”
“我并没有怀疑苏小姐啊。”莫里森浅笑摊手，“只是按照逻辑，合理猜测罢了。毕竟要说竞争对手的话，那位安琪儿小姐……啊，抱歉，忘记那也是苏小姐的朋友了。”
海瑟薇收紧拳头，努力克制住想揍贤者一顿的冲动。她不明白贤者先生明明心地善良，却总冒出些让人不适的话，就像上次假扮邪神，又假装自己净化掉自己一样！
不会说话的话，完全可以不说的嘛！
“我们走，不理他了。”海瑟薇拉起苏就走。本来她还想恳请贤者先生动用魔法——毕竟找东西这种事，靠他那可以爬来爬去的使魔，啊不，宠物，大概会很方便，可他偏偏说出这样的话，让海瑟薇下定决心，要靠自己和苏一起找出来，狠狠打烂这位傲慢的，不尊重人的先生的脸！
苏有些犹豫：“海瑟薇……”
“别怕！我们一定能找到的！”海瑟薇回头瞥了莫里森一眼，又低声道，“叫那个家伙看看，这件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我们走！”
“诶诶诶，慢点慢点……！”
莫里森微眯双眼，视线落在那名黑发女孩的背包上，又猛地回头，望向身后建筑的拐角。
“……”
树叶跌落，随风打了个旋儿。莫里森收回视线，跟着两名女孩的身影追上前去。
*
“哇呜呜呜，到底在哪里啊！”
海瑟薇坐在花坛旁的石凳上，整个人累得冒汗。
“休息一会吧。”黑短发的女孩递过柠檬水，“除过吃午饭的时间，您已经找了6个小时了……我觉得，或许莫里森先生才是正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丢了。是真的有人要害您……””
苏琢磨着措辞，不知要如何将可能发生的真相告诉偶像：
“您的学生证或许已经已经被人烧掉或者撕毁……如果是竞争对手……对方大概根本就没想让您找到，更不可能随意丢弃在那个角落。我们这样找，或许根本就……”
“……”海瑟薇放下柠檬汁，罗兰紫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苏，“烧掉，或者撕毁？”
“……对！”苏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即使这个答案很残酷……但与其在这里找来找去，浪费时间，还不如现在就去找瓦隆女士，告诉她，有人嫉妒你的成绩……你考了第一，瓦隆女士一定会为你出头——”
“这样吗。”海瑟薇开始思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对，您应该立即去找瓦隆教授……海瑟薇小姐，您去哪里？瓦隆教授宣讲的教室不在那边！”
苏一路小跑，追在海瑟薇身后。好不容易停下了，她却发现眼前是一处堆满垃圾桶的废墟。
“这里是……？”苏四下打量，“我第一次知道，学校竟有这样的地方。”
“是一个用来储存废品的地方，但由于疏于打理，就成了类似‘垃圾山’的存在。”海瑟薇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粉色钢笔，“快看这个，是限量款的钢笔呢。”
“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然随手丢掉？”苏看着海瑟薇用钢笔在手上画了两下，“难道笔的主人很有钱？”
“不。”海瑟薇将钢笔放回原位，“这些东西并不是它们的主人丢掉的，而是主人的仇家。嗯……换句话说，倘若你在学校得罪了什么人，珍视的东西不见了，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只可惜这地方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那些坏蛋就会更换抛物地点。那东西可就更找不回来了。”
说完海瑟薇弯下腰，在废弃物堆成的山上开始寻找。苏愣在原地。这样高的杂物山，究竟有多少人，多少东西被丢掉？她四下打量，却在角落处看到了一块黄色的橡皮——
“那是……”
苏跑了过去，蹲下身子将橡皮拾起。她没有看错，那就是半年前她过生日时，妹妹送给她的菊香橡皮。只是刚开学不久，便不见了。她一度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才丢了橡皮，甚至因此懊恼了许久。
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
苏将橡皮上的污渍抹去，贴紧胸口。海瑟薇说，只有与人结仇的人，物品才会出现在这里。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那个被针对的……
“我敢打赌，我的学生证八成就在这里。”海瑟薇捡起一本笔记本，将它放在一边，“至于为什么不找老师，是因为我们缺乏证据。如你所知，凯瑟琳主任不喜欢我。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根据逻辑指认凶手，我只会被认为是事多的那一个。毕竟，‘大家的学生证都没丢，为什么偏偏只有你的丢了？那一定是你自己粗心’。”
海瑟薇稍微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道：
“瓦隆女士来自圣达尔克音乐学院。那是妈妈年轻时上过的大学。我……不想让瓦隆教授觉得我多事。学生证丢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弃权。没有指导，我靠自己努力也可以，但是，绝不能给妈妈丢脸……”
“不能说大不了！”苏抓住海瑟薇的肩膀，“那是您辛辛苦苦考出的成绩！凭什么拱手让人！您最近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不能让！再说了，假若让陷害对手的无德之人成了第一歌姬，那阿兹卡那才真的完蛋了！”
“……嗯！”海瑟薇笑了，“放心，我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那就好，那就好。”苏也加入了翻找，“我也来帮您！两个人，一定会更快的！”
“嗯，好！”
太阳逐渐西斜，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莫里森靠在废品山旁的教学楼旁，看着夕
阳下两个女孩努力的背影。
“啪啪！”
两条触手从垃圾山里蹿爬出来，其中的一条蜷着前端，显然衔着什么。莫里森伸手，为两只触手以及它们衔着的物品一同使了个清洁魔法，随后张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
“……果然被毁坏了啊。”
学生证上，蓝发女孩双眼的部分被黑色笔迹抹黑涂花，其他地方也有切割损毁的地方。莫里森收起掌心，望向夕阳下的两人，又幽幽开口道：
“后面那个，你到底要跟我们多久啊。”
第48章 童话梦乡“我只取悦爱我的歌迷，从不……
哒。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响，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受到惊吓后，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莫里森缓缓回头，长久地注视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阴影。
……
哒哒哒！
乔尼扶住墙角，半伏着身子大口喘气。确认身后的人未追来后，这才放下心来。
数小时前，乔尼还享受着阿兹卡那盛夏的阳光，沉浸在迎接暑假的喜悦里。然而，安琪儿与肖恩却忽然出现，并叫住了他。
“上次由于你私自且愚蠢的行动，导致‘雪兔’小姐名誉受损。现在，只要做成一件小事，你之前种种愚行，便一笔勾销——”
肖恩顿了顿：
“怎么样？你做不做？”
以往，凡是能让“雪兔”小姐开心的事，乔尼都会飞快地答应。但是今天——
“我不想做。”
“什么！”
肖恩的眼睛瞪得鸡蛋大。他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等他的安琪儿，又略带冷意地打量乔尼：
“被当众拉了一把，心就飞到人家那边了？”
“亏你还是曾经的‘蜜糖胡萝卜’粉丝团团长，这么容易变心……”
“你的爱可真廉价啊。”
不是粉丝不粉丝的问题。
乔尼腹诽道。
是…人不可以没有良心。
“被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海瑟薇小姐没有向瓦隆教授提议追究我们的过失，已经很大度了……”
“已经被宽恕了一次……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继续下去。”
“有什么区别？”肖恩不屑一顾，“说到底，她不过是块任人揉捏的面包罢了。再说了，你这么替她说话，不怕沾上那可怕的霉运吗？”
乔尼还想说些什么，肖恩却抛了件东西过来——
一支笔身花纹繁杂，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墨笔。
“你知道该怎么做。”
肖恩冷哼一声。
“要是失败……”
他鼻子哼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现在，乔尼揣着墨笔，仿佛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原本他打算将学生证直接还给海瑟薇，并向她真诚道歉。可第一步便失败了。乔尼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身份开口——他是“雪兔”的粉丝，与海瑟薇在内的其他歌姬天然对立。更何况，他前不久险些毁掉对方前程——即使众人皆知海瑟薇嗓子大不如前，但乔尼不是瞎子——近日海瑟薇对于音乐相关的事宜异常积极，显然是上心这件事的。
甚至，论态度，乔尼觉得考前跟着圣子逛吃的安琪儿，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海瑟薇的。
“我喜欢的歌姬如果也是那样该多好”——乔尼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羡慕苏苏喜爱的歌姬面大小测试都能认真对待，羡慕苏喜爱的歌姬性情温和，有着平易近人的好脾气。
乔尼的手搭在裤兜上。因为害怕，他不敢接近海瑟薇。但学生证对海瑟薇来说又十分重要，慌乱之中，他只好赶在海瑟薇前面将其埋在堆积杂物的“垃圾山”，希望对方能因此发现。
“瓦隆教授拥有着重现过去的魔法。应该能证明是肖恩教唆我的……”
“到那时……”
“到那时，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做一个逼不得已的受害者，是吗？”
一道空灵的男声自乔尼耳后响起。乔尼心脏漏了一拍，紧接着撒腿就跑。然而还是被身后的青年反扼双手，摁在了墙上。
“想得可真美啊。”
“不、不是！”乔尼挣扎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帮你们！”
“帮？”莫里森并未松手，反倒加大了力度，“连道歉的话都不敢当面说，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又迫于压力，临时倒戈。”
“我——”
乔尼疼得吸溜，冰蓝眸子的青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倘若真的未做亏心事，为什么鬼鬼祟祟跟着我们？被我发现后，又为什么要跑？”
乔尼整个人绷紧了身子，缄默不语。莫里森却忽然放开了他，惹得重心不稳的乔尼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说吧。海瑟薇学生证上的污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尼弓着身子抵墙。眼前冰蓝眸子的青年脸上未见怒意，甚至没什么表情。但乔尼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位堂兄比之前罩着海瑟薇的西尔维娅或布莱克之流更为恐怖——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我……我不是故意的！”
乔尼破罐子破摔，全盘托出。
“但如果我不那样做，下一个被孤立的，就会是我！”
“我一点也不想……我一点也不想做！”
人鱼冰蓝色的眸子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并未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所以，是你做的？”
莫里森举起那张伤痕累累的学生证。阳光之下，那张卡片反着耀眼的光，刺得乔尼连忙低头，不敢直视。他轻咬嘴唇，犹豫许久，最终沉默着点点头，并掏出一支有着繁琐花纹的笔。
“是，用这个。”乔尼支支吾吾，“肖恩特别叮嘱过，一定要用这个。他说，这个，很难洗掉。”
莫里森瞳孔微竖。在男孩拿出墨笔的一瞬间，他便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魔法？
“洛兰先生，请您将这笔转交海瑟薇，让她在18点前交给瓦隆教授吧！”
“这笔肖恩也碰过，要是一并让瓦隆教授检测，一定会更有说服力的！”
乔尼话音未落，便感到掌心的物件被拿走了。
“您终于相信了？”
乔尼两眼放光，激动万分，自然也未注意到那位所谓的“堂兄”，指尖曾凝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请您在瓦隆教授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毕竟我也算破坏了安琪儿的计划……”
“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懂得魔法的人？”
乔尼瞪大双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曾跟着一位魔法师朋友，学过一些简单的辨认术，”莫里森斟酌着措辞，“这支笔上有着某种更高位的魔法附着。换句换说，它并不能记录太多的信息。嗯，我想，大概最多记录到你，我，还有将笔上交给老师的海瑟薇吧？”
“听你的意思，这笔又似乎是别人给你的。”莫里森踱了两步，“那，拿给你笔的人，会不会正是认准了你不懂魔法，又对你颇为怀疑，想借此机会，一箭双雕呢？”
乔尼瞳孔地震。笔是肖恩给他的，但肖恩与他都是普通学生，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神秘领域。可他身边，唯一能接触魔法的，就只有……
“安琪儿小姐……？”
“可是，为什么？！”
“海瑟薇这次考试取得了S级的好成绩。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代表圣达尔克的老师一定会彻查此事。先前与海瑟薇有过节，又是安琪儿粉丝的你，本来就是一等一的怀疑对象吧？”
莫里森转过身子，用一种看即将溺毙而不知之人的目光打量着乔尼：
“‘因自家偶像比不过别人，就恼羞成怒，进而采取激进手段，陷害其他歌姬’，怎么想都是十分适合割席的恶名，与十分充足的动机啊。”
“要是我的话，肯定会立即与你断绝关系。‘这样极端的歌迷，才不会是’蜜糖胡萝卜‘的一员’，‘不过是一只野生的
狂热粉，他的行为都和我毫无关系。‘这样说的话，我只需要接受一点言语上的批评，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干掉对手，拿到瓦隆教授的授课资格，又名誉完好地全身而退了吧？”
“不，不会……”
“那为什么他们反复强调你用这支墨笔，而不是别的？”莫里森摊手，“用火烧掉，或者直接丢进垃圾箱，岂不是更省事？只是，那便难以掩盖你们之前见过面的的事实，这才多了这看似多此一举的行为。”
“甚至，往坏的想，或许是用这样显眼的方法，刻意引导你去倒戈。在海瑟薇真的听信你的话去举报却拿不出证据后，坐实恶意揣测与污蔑他人的罪名，让我们好不容易在大家面前树立起的一点积极形象再次破灭，功亏一篑。而安琪儿呢，不仅白拿名额，还能警示剩下的粉丝。哎，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不，安琪儿小姐才不会……”
乔尼握紧拳头，试图找出例子反驳莫里森。可他却茫然地发现，记忆中的安琪儿暴戾乖张，就好像，一直都是那副模样。
可是，安琪儿小姐最初的时候，明明不是那样的。
乔尼听长辈们讲过，那些参加第一歌姬选举的女孩最终都要献给神明——自她们第一曲歌谣赢得观众的喝彩时，就注定了她们归位神明所有物的命运。因此，许多歌姬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讨好神明的路线——歌颂天使，赞美神明，期望在一次又一次重复中掌握技巧，领悟与神沟通的能力。然而——
安琪儿却是一个另类。
她一反静如死水的教规，活力张扬，风格大胆。在这个人人追求严肃，渴求沾染神学辉光的时代，安琪儿却告诉歌迷，“我只取悦爱我的歌迷，从不逢迎高天之上的神明”。在人人扮作天使，将光明之神的丰功伟绩一遍一遍唱到大家耳朵起茧子的丰收节，只有安琪儿小姐穿上短裙，带上发箍，扮作雪白的小兔子，在蹦蹦跳跳中，展现少女特有的活力，又以轻快甜美的歌喉，为大家带来节日应有的愉快心情。
也正是这些，让乔尼迷上“雪兔”，自愿成为她的粉丝。
“雪兔”也十分给力。夺冠，获奖，跳级。一次次的成功顺风顺水，成名速度甚至超越了当年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海瑟薇洛兰。谈起“童星”，人们第一个想到的，逐渐不再是那位令人扼腕叹息的陨落之星，而是冉冉升起，闪闪发光的“雪兔”，安琪儿萨拉。
见证自己喜爱的歌姬一路逆袭，乔尼自然满欣欢喜。只是，相处得越久，乔尼越是发现这位歌姬并非表面上那样完美。私下，她会嘲笑那些努力但不见成绩的歌姬，会贬低对手，会骂出恶毒的诅咒。乔尼安慰自己，那不过是雪兔小姐真性情，是心直口快，是口无遮拦。可直到有次他惊讶地发现，雪兔小姐似乎仰慕那位教会的大人物——光明教会的圣子。
自从圣子大人出现在安琪儿的观众席后，安琪儿那一向平等投射的目光，逐渐落在了一人身上。她朝那位抛掷本属于所有歌迷的微笑，朝那位显露她不曾展现的温和与耐心，也险些为了与那位逛街，鸽掉她与歌迷约定好的演唱会。
乔尼垂下眼睛。他感到自己炙热的心被浇灭了。
歌姬历来与魔法师关系密切。或许，从圣子第一次出现在安琪儿的听众席上时，乔尼便产生了预感。只是当年女孩在乒乓球案桌上的露天演出太过惊艳，那副微笑太过甜美，他一直不想承认罢了。现在想想，即使是当年与贵族划清界限的莉迪亚女士都未能拒绝魔法师的保护，安琪儿这样的普通女孩，又怎能拒绝？
那可是能够左右他人生死的绝对力量。
无论喜爱的歌姬追求什么，乔尼都能接受——至少乔尼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不择手段，即使踩着无数无辜歌姬的骸骨，即使那口口声声的承诺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谎言，只要“雪兔”还是“雪兔”，只要“雪兔”还在展现甜美的歌喉，只要“雪兔”还愿在表演时露出棉花糖般的微笑——
就算这不过是场他一厢情愿的美梦，就算是假的，乔尼都愿意溺毙在这粉色的童话梦乡，浑浑噩噩，永不清醒。
只是，乔尼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童话之乡壁炉内燃烧的薪柴，也会成为搭建梦之城堡的骨骼，也会成为棉花糖云彩上，只灿烂一瞬的流星与焰火。
明明，他是除苏以外，陪伴安琪儿最久，也是最早的，第一位听众啊。
“救救我。”
眼神空洞的乔尼抬起双眼，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向眼前陌生的青年发起求助：
“洛兰先生，请救救我。”
第49章 搜查跟人类呆久了，连思维也变得肤浅……
海瑟薇翻出第N份被雨水浸泡过的日记本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莫里森的身影。海瑟薇下意识地想要露出微笑，又想起对方胡乱揣测自己的朋友，于是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他。
“那个，您那边有线索吗？”
担心冷场的苏连忙开口，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氛围。然而莫里森却耸肩道：
“没有。”
“这可怎么办？已经17点了，离18点只剩一个小时。”苏急得揪了揪头发，“海瑟薇，要不，我们还是再去找一趟老师吧？”
“……瓦隆教授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麻烦她。”
海瑟薇停了手下的动作：
“而且……”
要是教授也因此嫌她事多怎么办？
海瑟薇不想给教授留下坏印象。
“没试过怎么知道？”莫里森的声音飘到海瑟薇的面前，“说不准对方正是看准你不会把事情闹大，才敢光明正大偷东西。”
海瑟薇抬起头，眼前的两位朋友都那样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意愿。尤其是苏，早已双手握拳，央求般晃着她的手臂：“试试吧，我们试一试吧。”
“好的。”
海瑟薇深呼吸一口，站了起来。
“我会去试试。”
再固执下去没有意义。海瑟薇想伸手拍拍裙子的褶皱，却发觉因翻动杂物，双手变成了脏兮兮的“泥爪”。
“不过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先洗个手吧。”
…
一番清洗整理之后，海瑟薇恢复了往日的干净与整洁。她用纸巾擦干了手，拉平了身前裙摆的褶皱。苏则为她理了理身后看不到的地方。
莫里森打量着互相整理的女孩，只觉得像两只跌入土坑，变得灰头土脸后，互理毛发的小兽。
打住打住。这是什么奇怪理想。
莫里森摁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跟人类呆久了，连思维也变得肤浅起来！
莫里森愈发坚定了办完事情赶紧离开这座光明国度的决心，跟随二人来到办公室门口。
海瑟薇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迈了进去。
“瓦隆教授不在。”
扎着精干黑色高马尾，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士从教案堆成的小山里抬头。
“要找她交资料的话，6点半之后再来。”
凯，凯瑟琳主任！为什么偏偏是凯瑟琳老师……海瑟薇下意识后退，又因余光打量到身后为她加油鼓劲的二人，咬咬牙，站稳了脚步。
“嗯？怎么，你还有其他事吗？”
凯瑟琳放下手中钢笔，抬头等待海瑟薇讲话。
“我，凯瑟琳主任！我的学生证丢了！我怀疑被人偷走了！”
海瑟薇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黑发女士先是露出惊诧，又继续问道：
“偷？……你确定不是忘在家里了？”
“确定！”
凯瑟琳咔的一声合上笔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海瑟薇低头咬牙，做好了接受暴风雨的准备，对方却错过她，向外走去。
“我明白了。这是件很恶劣的事。我会处理的。”
“凯
瑟琳老师？”
海瑟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总对她投以冰冷目光的凯瑟琳主任，这回竟没有指责她，而是直言“会处理”？
“谢，谢谢！谢谢老师！”
海瑟薇鞠了一躬。她高兴地眼泪都要冒出来。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凯瑟琳老师只要出马，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
“你们是……海瑟薇的堂兄，还有苏？”
凯瑟琳主任看了门口的二人一眼，点头道：
“跟我来吧。”
说完便向前走去。海瑟薇又惊又喜，赶忙跟了上去。苏也开心握拳，无声欢呼了一句。莫里森则对上海瑟薇的眼睛，露出了“果然可以吧”的神情。
“谢谢。”
海瑟薇虽然有些不理解为何莫里森会那样确信，但还是朝他道了谢，随后紧随凯瑟琳来到一间教室前。教室内稀稀零零坐着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凯瑟琳刚到门口，教室内立马没了声音。
“海伦，你出来一下。”
凯瑟琳伸手招出一位高年级的学生，叮嘱她几句后，名叫海伦的学生便点头跑开了。不出几分钟，学生们便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好奇地打量着海瑟薇。
“你们这位学妹的学生证丢了。有没有人捡到？”
学生们都摇摇头。
“好。那劳烦大家主动起身，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包。”
“检，检查？”海瑟薇瞪大眼睛，虽然她知道凯瑟琳主任历来雷厉风行，可直接搜查书包，是不是有点……？
“你就是海瑟薇么？”
前排的学姐叫住了她：
“就是这次联考的第一名，之前差点成为第一歌姬预选的那个？”
“我、我……”海瑟薇一下子变得慌乱无措，呼吸急促，“我是海瑟薇，但……”
“哇！真的是你！太厉害啦！”
有着大波浪长发的学姐为海瑟薇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这么小！却能考那么高的分！”
“欸？诶？！！”
开朗的学姐转向身后，朝后喊道：
“这位小学妹就是这次联考的第一名，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被人偷了学生证！”
海瑟薇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完了完了，大家一定会觉得她事多，一定会反感——
“我靠，太过分了吧！那可是瓦隆教授专门提名过的手续资料……”
“考不过人家就偷人家学生证？真扭曲。”
“是谁！究竟是谁！支持学妹找出凶手！”
教室内顿时呼声一片。海瑟薇瞳孔颤抖，感动又惊讶，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致谢。苏却露出笑容，暗暗握住了海瑟薇冰凉的手。
“我说过了，喜欢你的人很多。放心，一定能找到的。”
海瑟薇点点头，脸却变作了绯红。前排的学姐看起来更激动了。要不是凯瑟琳主任在场，她恐怕都要伸手捏捏海瑟薇的脸蛋。
凯瑟琳很快就检查完了所有学生的背包，并与海瑟薇到了下一间教室。就这样查完了三层楼，只剩下最后一间教室，却依旧一无所获时，凯瑟琳忽然回头奇怪地看了海瑟薇一眼。
又是那种冰冷的打量……海瑟薇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一抬头才看清班级的门牌——
A（1）班。
这是苏与安琪儿所在的班。也是初中部一年级新生中，最好的班。
海瑟薇捏捏裙角，低着头跟着凯瑟琳走了进去。梳着蛋卷双马尾的安琪儿正在收拾书包，似乎打算到点就走。
“凯瑟琳老师！”
安琪儿甜甜的嗓音配上甜美的笑容，一瞬间让海瑟薇也觉得她像只可爱的天使。然而，当安琪儿注意到凯瑟琳身后还跟着海瑟薇时，她眼睛里的喜悦瞬间消失，并化作了厌恶与怒意。
看来她真的很讨厌我……可我之前根本不认识她。海瑟薇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得罪过这个女孩，却发现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让我检查下你的包。”
凯瑟琳单刀直入。
“什么？为什么！”安琪儿瞪大眼睛，又看了看凯瑟琳身后的海瑟薇，顿时瞳孔骤缩。
“海瑟薇的学生证丢了。”
“您怀疑我？”安琪儿缓缓望向海瑟薇，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为了她？！”
“安琪儿。”凯瑟琳神情严肃，“这是例行检查。从上到下每个班我都检查过，把包给我。”
“我不要！”
安琪儿大叫一声，惹得周围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她这才收敛了神情：
“我根本没偷她的东西，凭什么搜我的包！”
凯瑟琳眉头微皱，语气也冷了几分：
“我说了，搜查并非针对你。大家都查过。你与我拉扯的这些时间，早就能证明你的无辜。为什么偏偏如此执拗，不肯配合？”
“她只考了一次第一，我考了很多次！”安琪儿瞪大红色的眼眸，死死抱住怀中的书包，“我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您为了她，搜遍整座学校？”
“安琪儿！”凯瑟琳忽然提高了分贝，“败了就是败了。我知道你历来第一，心有不甘，但别忘了，你考第一的时候，别人也可能发挥失常！”
“要是人人用一句‘发挥失常’便可以否定考试的结果，那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凯瑟琳主任……”
“别叫我。”凯瑟琳呵斥一声，“你考了那么多次第一，为什么偏偏在王都的老师来视察时考这么个破烂成绩？不说S级，竟连A＋也没拿到？你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
“我……”安琪儿低下头。
她没想到一向待她温和的凯瑟琳老师会这样劈头盖脸地斥责她。明明只是失败了一次，明明，她之前都是第一……
“关键时刻考砸。真是……”
凯瑟琳叹了口气，闭目道：
“令人失望。”
“令人失望”——这几个单词仿佛石锥般穿透了安琪儿的心。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对歌姬如此苛刻，明明那些枯燥的知识需要占据她很久的时间学习，明明眼前的老师假若参加考试，也不一定能考出高于她的成绩——
“包给我，或者，自己掏。”凯瑟琳下达了最后通牒。
安琪儿不再言语。她打开书包，将里面的东西逐个掏出。就算猜到学生证是她做的又怎样？拿不出证据，多事的人只会是海瑟薇。这样想着，安琪儿再次露出微笑，挑衅般望向慌乱的海瑟薇。
忽然，安琪儿的动作猛地停住。
一块方形的，硬卡片的触感呈现在她指尖——
尤其是她微抬眼眸，发现桌面上已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学生证时。
安琪儿的面庞瞬时变得煞白。
她屏住呼吸，努力在不被凯瑟琳主任注意到异常的情况下，看清那张卡片的样貌——
一排被挡住一角的，金色的单词呈现在安琪儿的眼前：
【姓名：海瑟薇洛兰】
啪！
安琪儿如被蜜蜂蛰到般，迅速缩手！
第50章 伤痕“就是她指使我偷海瑟薇学生证的……
两小时前，安溪市中学，某教学楼后。
蓝发蓝眼的青年默默听完乔尼的陈词，幽幽开口：
“这么说，你能悄无声息顺走他人物品，且不被对方发现？”
“呃，理论上是这样。”乔尼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但，但我不是惯偷！”
不是惯偷……？能在没有完全恢复的他面前顺走东西且未被察觉，恐怕早已不是孩童玩闹间的小打小闹。
想到这里，莫里森开口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学生证‘送’回真凶那里？”
“这样一来，既能让作恶者自食恶果，又能报那被利用之仇。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乔尼瞳孔骤缩，似乎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不……”
“怎么？口口声声说让我救
你，替你想出办法，你又不忍心了？反悔了？“冰蓝眼眸的青年神情冷漠，转身轻叹一声，“抱歉，对优柔寡断的人，我向来是不愿提供帮助的。”
“等，等一下！”乔尼慌张地叫住莫里森，“大哥哥，不要将我举报给凯瑟琳老师！我也并非舍不得，只是，只是……”
乔尼犹豫再三，开口道：
“安琪儿小姐和圣子大人走得很近！”
……圣子？又是他？莫里森思索一瞬，转过头去，佯装惊讶：
“教会？”
“没错。”乔尼点点头，“安琪儿小姐最近总和圣子大人一起逛街。虽然因前段时间圣子大人公开宣布与“百灵”大人，嗯，也就是与西尔维娅小姐交往的事，两人闹的不太愉快。但最近两位又和好如初，亲密无间。因为安琪儿小姐每次会见圣子大人都会把身边人赶走，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曾不小心隐约听到两句，好像是……”
“‘她不过是自己撞上来的而已，我对她没有兴趣，请你不要再纠缠这个话题’。”
乔尼认真思考一会儿，继续道：
“不过，我并不确定圣子大人口中的‘她’是不是西尔维娅小姐。但无论如何，我觉得您最好还是提醒西尔维娅小姐一下，让她留个心眼。当然，我知道你们对教会的警惕肯定比我更强。虽然我完全搞不懂你们大人的心思……”
“您说这支墨笔上面有魔法残留的痕迹，安琪儿小姐小姐最近接触到的，会魔法的人员又只有圣子大人，那说不定这件事原本就是圣子大人默许的！”
乔尼惊恐起来：
“我可不想卷进大人物的争斗里！”
莫里森望向那支有着繁杂花纹的墨笔。笔身上魔法残留显眼。用来隐藏证据的魔法，却像是桌上不慎洒了牛奶，匆匆擦拭后也不多懂得多清理几遍，但凡凑近些，甚至还能嗅到残存的甜腻。
红发的魔导师的回溯魔法能影响到他的使魔，作为传达神明旨意的圣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甚至理应更强。而这位糟糕的施法者能力平平，甚至比不上玻璃港门口拦他的那位贵族少女。
换角度想，就算圣子与红发魔导师统一战线，这其中的逻辑也讲不通——倘若圣子想阻挠海瑟薇，他完全可以在蔚蓝剧场就把海瑟薇抓起来而不是捧腹大笑；或者命令魔导师改变选择学生的标准——那先前摆烂偏科的海瑟薇便会直接失去资格，无缘指导。
……嗯，虽然也不排除人圣子是个喜欢给人希望，再亲手掐灭，慢慢折磨的变态。
莫里森斟酌一番，觉得可能性应该很小。毕竟这个国度里，神明是真实存在且活着的。如果祂知道自己的神职人员其实是个变态人渣，祂早该降下闪电，将圣子劈成渣了。
除非……天使本身就是“恶”的存在？
莫里森想到了女孩的说法，想到了女孩的梦境，想到了梦境中怪异的发展。
这不应该。无论是深海礁石书洞还是大陆图书馆的记载，“天使”都应当是一位无私且伟大的存在——当然，这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来说。
血族中个别古老文献中也曾提到，天使的圣光无情地杀死了他们上岸觅食的同族。天使是黑暗生物的克星，自然也是人类的保护伞。至于名叫海瑟薇的少女所说的“圣子是神明化身”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否则，他当初藏在海瑟薇头发里，通过使魔共感观察圣子时，早就被察觉揪出，不可能还活着站在这里。
于是，莫里森道：
“圣子大人不会参与此事。”
“为什么？”乔尼困惑又好奇。
然而，莫里森不想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类小孩多费口舌。他沉吟片刻，神秘道：
“经验。”
……
现在，缩回手指的安琪儿很快控制住表情，压制她那过快跃动的心脏。
冷静，冷静。
她安排给乔尼的任务是，将学生证毁坏后，再丢到苏加西亚的包里。“既然选择了背叛，那就理应承受背叛的代价”——安琪是这样想的。即使乔尼不愿去做，八成也只会将学生证随意丢在某个角落，被海瑟薇发现。至于愤懑与怨恨——
毕竟那个胆小的，她说东绝不敢往西的乔尼，就算发觉自己被利用，恐怕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反倒会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带着破碎的心，悲壮地为她做出最后一次奉献吧？
想到这里，安琪儿微扬唇角。
作为她第一位野生歌迷，安琪儿对乔尼的认知也十分清楚。这样单纯的老实人，在没有外界教唆的情况下，绝不可能背叛她。
至于海瑟薇……安琪儿暼向海瑟薇，只见对方一脸紧张，完全不像具有教唆能力的样子。
凯瑟琳将包夺过，同时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起安琪儿。安琪儿则垂着眼睛，带着浅笑，不停地对自己下着心理暗示——“那张学生证一定只是她错拿了肖恩的而已。”
“海瑟薇洛兰。”
凯瑟琳念出学生证上的姓名，瞥了安琪儿一眼，将学生证还给海瑟薇。
“谢谢您！”海瑟薇惊喜地接过学生卡，又有点困惑地望向安琪儿。
她为什么要把关键性的证据放在身边？简直一查一个准……
海瑟薇实在搞不懂对方的想法。在看到学生证前，她一直消极地觉得，搜查书包并不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结果——那有些侮辱偷盗者的智商。
然而，安琪儿！却真的将偷走的学生卡放在书包里，没有销毁，更没有丢弃！
海瑟薇望向安琪儿，思考起对方只是碰巧捡到，但无法拉下面子归还的可能性。
“解释一下。”
凯瑟琳望向安琪儿，语气淡漠。
但在安琪儿眼中，凯瑟琳主任那双冰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真让我失望”。安琪儿心中有什么炸掉了。她听不进去任何东西，甚至对眼前的海瑟薇也不再产生厌恶，只是陷入了长久的困惑——
为什么？
安琪儿问道。
没人回答她。
“……苏加西亚！”
安琪儿忽然大叫一声，腾地从座位上站起，对着一侧的苏喊道：
“是你干的对不对？是你勾搭乔尼，为了和海瑟薇站在一起，不惜污蔑我！”
“安琪儿！”凯瑟琳呵斥一声，“好好说话！”
“我……”
安琪儿顿时委屈无比，哑然许久。须臾，她眸中委屈褪去，逐渐化作了冷漠与愤怒，
“您也是海瑟薇那边的，对吗？”
凯瑟琳没有回答。后排的乔尼却忽然举手：
“凯瑟琳主任。”
“讲。”
“我要向您举报，安琪儿萨拉的罪行。”
“……什么？”安琪儿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她转向乔尼，紧蹙眉毛，用通红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是在祈求对方回心转意，又似乎是无声询问——
【你只是想吓我一下，对吗？】
【像我捉弄你那样，恶作剧，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笑……？】
“就是她指使我偷海瑟薇学生证的！”
乔尼指着安琪儿，又看向苏：
“安琪儿还说，让我将海瑟薇的学生证划花，然后丢进苏的书包里！”
“什么？”一旁的苏也瞪大眼睛，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多少惊讶，更多的是感到无语，感到可笑。
“但我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便没有划花海瑟薇的学生证，只是将学生证还给了安琪儿，还到了她的书包里。”
“污蔑！你这是污蔑！”
安琪儿反击两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学生证没有遭到破坏？
她瞥了眼
海瑟薇手中的学生证。那卡片完好无损，平整如新，在夕阳下反着亮光。不必说大片大片的墨迹，更不必说刻画过的划痕，她单单看了这么一眼，就给她一种“此证件是今天新鲜出炉”的崭新感。
可补办学生证的老师，今天明明不上班！
难道，乔尼真的没有毁坏学生证？
难道，从一开始，乔尼就做好了背叛的打算？
难道她真的太过任性，就连最最爱她的第一听众，心上也留下了不可治愈的伤痕？
“不——！”
安琪儿推开众人，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