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后宅 如今的情况,却让姨娘们觉得新来……
蔺太监第, 东院主屋。
多贤差下人递送沐九如交托的信件之后,便带着六位姨娘来到屋前。
他恭恭敬敬地通传一声,得了多鱼的“请进”二字, 这才推开屋门,让姨娘们往里走。
六位侍妾等了整整一上午,还在屋外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 此刻人人汗出沾背, 力困筋乏,就是有怨气有火气, 也没了精神气发作。
男男女女的姨娘们统一穿了艳丽纤薄的裙装,头上梳着女发, 稀稀拉拉地向沐九如行礼道:“见过正君。”
被见礼的沐九如端坐在他们远处, 清风明月一般从容自若,半点也不曾受到夏日暑热的困扰。
沐正君身上一丝汗也没出,清隽的脸庞干爽白净, 蓝色道袍浮云般舒展飘逸, 仙气飘飘。
与形容狼狈的姨娘们两相对比,蔺家正君神安气定,端得是一派大家风范。
沐九如扫了眼躬身的众人。
这些蔺南星的妾室他已经做了粗浅的了解,如今见了面倒也能与姓名一一对应上。
他免了姨娘们的见礼, 虚弱地咳了两声,淡淡道:“让诸位姨娘久等了,如你们所见,我这身子骨不太好,昨日大婚又十分操劳,今日便睡得有些久了,着实不是刻意要怠慢你们。”
姨娘们被软刀子折腾了一上午, 心里面都颇有微词,正君却是先兵后礼,让他们寻不着由头发作。
有个身量矮小的侍君,闻言嘴巴一撇,鼻子里发出个不阴不阳的调调。
但到底是初次见面,这人拿不准正君到底是什么脾性,也不敢太过张狂,便只是哼了两声,再没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沐九如观察着他们的神态,慢慢悠悠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虽说诸位都是老爷的妾室,但你们之前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老爷不待见你们,那么妾室和奴婢便也没什么区别了。”
沐九如笑道:“你们还比奴婢们命好,不事生产,也不需要伺候人。”
姨娘们一个个敛眉低目地听着正君训话,其中有几人脸色骤然一白。
他们这些人里,有被掳掠来的奴婢,也有商贾之女和战场上拼杀过的巾帼,若是她们能选,自是不想做阉人的妾室、奴婢的。
沐九如垂下眼眸,继续道:“但你们在名义上到底都是伺候老爷的人,不论老爷从前待见你们与否,我都是要给姨娘们一些脸面的,不好真的让你们同下人们一般在院子里跪我。”
“你们只在屋里给我叩个头便可。”他让多鱼端了个匣子出来:“见礼我已备了,逐一上前来吧。”
六位姨娘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自从蔺南星被圣旨赐婚开始,就对今日之事有过一些预计,毕竟妾室给当家主母晨昏定省,在哪户人家里都是逃不过的事情。
但如今的情况,却让他们觉得新来的正君难知深浅。
分明祜郎君只是逃荒来的平民,却长得仙姿佚貌,举止也清贵非凡。
怎么看都不似平民,拿捏起人来也是语言官司一套一套的。
短短几句话里,姨娘们便被定性成了宅第里的奴婢,就连让他们在屋里给正君叩头,也成了需要感激的仁慈之举。
半晌之后,几人中年龄最大的白锦站了出来,走到沐九如跟前,跪倒在地,叩了个响头。
她恭恭敬敬,音色微颤地道:“奴婢白锦,叩见正君,正君吉祥。”
“起。”沐九如淡淡应了。
白锦身姿利落地站了起来。
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肤色并不白皙,呈现麦黄的色泽,皮肤有些粗糙,五官也略显平庸,不算是个美女。
甚至她裸露在齐胸襦裙外的锁骨上,还有几道明显的伤疤。
沐九如从匣子里挑了枚剑型的簪子出来,拉过白锦的手,递交进去,缓缓道:“你是白将军的义女,之前也曾随军征战,宝剑配英雄,我这后宅里没有真正的宝剑,就用这把玉剑替代,你之后拿去兑了银两,也一样能换把喜欢的剑来。”
白锦捏着温润的玉剑,微微愣怔。
她的年岁虽然在姨娘们里是最大的,却也不过是十九岁多。
沐九如看她就像是在看个孩子,一个和蔺南星一样,为国报效,又身不由己的孩子。
沐九如温声道:“白锦,你下去吧,多贤,给姨娘们看座。”
多贤应了一声,端了凳子出来,带白姨娘落座。
孙连虎看了看边上的白锦,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他“哐”得一声跪地,给沐九如叩头:“小人孙连虎,叩见正君。”
这人形如疾风,动如雷霆,一个响头把沐九如的衣摆都吹得飘飞了起来。
沐九如轻咳一声,端着气场道:“起来吧。”
孙连虎应喏起身,大开大合地站好。
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浑身腱子肉,皮肤黑得和昆仑奴一般,还穿着一身烟紫色的齐胸襦裙,胸肌都快从衣领里爆裳而出,胸毛都有几根露了出来。
沐九如不敢多看这人一眼,着实是太辣眼睛。
他垂下眼眸,问道:“你……是自荐枕席来的蔺宅?”
孙连虎声如洪钟地道:“回正君,正是如此,俺在战场上见过蔺公的英姿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决心此生都要追随蔺公!”
沐九如眨了眨眼睛,孙连虎连忙补充道:“啊,俺没有和正君争宠的意思,正君和蔺公情投意合,天造地设,只有正君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才能配得上蔺公这样的英雄少年!”
孙连虎黑脸一红,捏着馒头大的双拳,羞涩地道:“俺只要能在西院墙头上看看蔺公就满足了。”
沐九如:“……”
十分痴情,但也十分辣眼睛。
沐九如轻咳两声,不再言谈此事,转而提议道:“你之后别穿裙子了,换些舒服点的短打长袍穿吧。”
孙连虎喜出望外:“真的吗?正君!俺早就烦死这些裙子了,有时候走着走着,裙子都能绷坏,走路动静大点,步摇就砸俺一脸,虽然俺皮糙肉厚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些琐碎的麻烦,着实有些让人做什么事都不是滋味。”
沐九如:“……”
沐九如思及自己刚入皇宫穿裙装那会儿,也颇有这些困扰,只是因为他骨架纤细,行动幅度也不大,所以没有孙连虎这般举步维艰。
沐九如道:“是,往后姨娘们就都穿自己喜欢的衣装便可,就是寻常下人也没有只许穿裙子的道理,你们同样如此,不分男女,只穿喜欢的衣装就好。”
孙连虎感动地长啸一声,单膝跪了下来,捧着沐九如的手道:“正君,你真是菩萨心肠!这鬼裙子俺早就不想穿了,还有这鬼发髻发钗,俺已经整整一年不敢看镜子里的俺了!可算得救了!”
沐九如强颜欢笑,别说孙连虎不想照镜子,他也不是很想看面前这个人魔鬼样的侍君。
沐九如避开孙连虎的胸肌,和化了妆又花了妆的脸庞不看,他从多鱼这儿接过一对臂褠,递交到孙连虎的手上。
沐九如道:“想来你也不喜欢那些珠钗佩戴,这对护手你拿去吧。”
孙连虎笑着接了过来,连连道谢:“多谢正君,俺可太喜欢了!”
沐九如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孙连虎转头就和白锦凑到一起,让白锦立刻给他把臂褠戴上。
还剩下四位姨娘站在一边。
这次出列的是一位温温婉婉的女子,五官柔和秀丽,衣着精致华美,头上珠钗满缀。
她跪到沐九如的跟前,拜道:“妾身夏月,叩见正君。”
沐九如应了一声,免了她的礼。
夏月站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个绣工精美的小袋子,递上去道:“妾身听闻正君日常会佩戴叆叇,便自己绣了个叆叇囊,妾身手笨活粗,还望正君不要嫌弃。”
沐九如眉梢微挑,接了过来,将布袋交给一旁的多鱼,淡淡笑道:“你有心了。”
他拿起一串珍珠璎珞交给夏月:“夏姨娘入蔺宅之前,便掌管了娘家好几处店铺,生意都经营得不错,想来现在也不缺金钗钿合,我这没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一串南海珍珠聊表心意。”
夏月接过珍珠,妥帖地收好了,掩嘴笑道:“正君送的东西,自然是鼎鼎好的,妾身出生在北边,还从未得过珍珠的佩戴呢,多谢正君送妾身这么漂亮的一串璎珞,妾身明日便挑件艳服,来搭配正君赠的宝珠。”
不愧是做过生意的人,两个嘴皮子一碰,说出的话来听着便让人身心舒泰。
沐九如微笑道:“夏姨娘喜欢便好,去吧。”
夏月温温柔柔地道:“是,正君。”她走到边上,拍了拍另一位姨娘的背,轻轻道,“妗金,上去见礼吧,正君是和善人,你别怕。”
被拍的女子有些瑟缩,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跪在沐九如的身前,叩了下去。
她声如蚊讷地道:“奴……奴婢张妗金,见过正君。”
沐九如今日操劳得有些过度,耳鸣又起了一些,加之张妗金声音太轻,他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沐九如本就知道他们都是谁,叩头认脸也就是走个过场。
他也不多做刁难,直接就让人起了。
沐九如看着眼前十六多岁的小女郎,递了两个镯子过去,柔声道:“你有一庶弟,与他关系亲密,他时常来宅第里看望你,是吗?”
张妗金不知道沐九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额上紧张得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磕磕巴巴地回道:“是,是的,是奴婢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就一旬来看我一次,也,也不是经常……”
沐九如温声道:“有血浓于水的亲人惦念你,记挂你,你是有福之人,若是你弟弟想念你,你便让他在府第里小住些时日。”
张妗金震惊地看了眼沐九如,手指紧紧捏着绣帕,垂下脑袋低声道:“多,多谢正君。”
沐九如叹道:“下去吧。”
张妗金神不思蜀地回到原位,刚刚坐下,便捂着绣帕抽泣起来。
张妗金作为富商的庶女,家里兄弟姐妹为多挣一份家产,彼此明枪暗箭斗得不可开交,她和她的胞弟在家中更是常常受人刁难,举步维艰。
一年前她被送进蔺太监第里,本以为要受尽折磨,却不想因祸得福,进了个世外桃源。
可她虽然逃了出来,弟弟却因为没了姐姐的庇护,在张家更为孤苦无依,被嫡系肆意欺辱。
正君如今同意让她的弟弟过来小住,她的娘家人便是看在蔺公公的面上,都不会对她的弟弟太差了。
张妗金感念又委屈地哭着,小兽一般压着声音低低啜泣。
夏月轻轻拍哄她的背脊,给张妗金抹去泪水,轻声细语地拍哄安慰。
夏姨娘手上动作着,眼神却隐晦地望向轮椅上的正君。
祜正君这套欲扬先抑做得十分漂亮,开场先压低他们的身份,之后只消对他们这些奴婢关怀上几句,施些小恩小惠,四两拨千斤地便能让几位姨娘对他生了好感,甚至俯首帖耳。
就连夏月这样见过世面的人,在经历一年多的内院困顿后,骤然被人提起当年经商的事迹,都会有一种知遇之情的感念。
但日久才能见人心,又或者……现在得来些不识趣的人,才能看清楚正君真正的处事态度。
不识趣的人这不就来了。
一直以来面部表情都十分丰富,对正君的不满溢于言表的矮小侍君走上前来,扭着屁股对沐九如跪下,叩了叩首,妖里妖气地道:“侍君风兮,见过正君。”
第62章 拿捏 正君,能否在花册上匀我们西院一……
沐九如淡淡道:“起吧。”
风兮一骨碌地就起了身, 一双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沐九如看。
他今年十六岁,是上两个月刚被送进蔺宅的侍君。
风兮来这儿之前,在南风馆里做小倌, 长得自然也是貌美非常,即便穿着裙子,梳着女发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甚至因为雌雄莫辨的身形和样貌, 更显得他姝丽蹁跹。
沐九如在匣子里翻了一圈, 却对送这人些什么犯了难。
毕竟风兮入府的这两个月,月银可是全都用来采买了……角先生和脂膏, 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玩意。
着实是勤奋非常了,想必曾经在南风馆里, 这位小倌也定是业绩斐然。
沐九如思量了半天, 还是照着送男子礼物的式样,送了枚玉佩:“风侍君沈腰潘鬓,这枚糖玉佩同你一般剔透玲珑。”
风兮被打赏已成了习惯, 伸手接了过来, 奴颜媚骨地谢道:“正君才是真的貌比潘安,贱妾若是能跟在正君身旁日日伺候正君,便是为奴为婢贱妾也愿意。”
沐九如闻言失笑,这风兮想伺候他恐怕是假, 想寻了机会去向蔺老爷邀宠才是真的吧。
毕竟这些姨娘里,目前看来就属风兮最蠢蠢欲动。
沐正君淡淡道:“老爷给我安排了多鱼多贤两位公公贴身伺候着,用不着旁的人,但你的孝心我着实感动,也不好拂了你的意……”
风兮嘴角高高翘起,笑得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张扬。
沐九如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之后我换下来的衣裳, 便都交由风侍君来洗涤吧。”
风兮目瞪口呆。
那他不就成了洗衣婢了吗!不仅见不到老爷,还要日日洗衣,连手指都会变得粗糙!
风兮眼珠子狂转,娇滴滴地道:“妾身的手,手有旧疾,碰不得冷水,一碰冷水便会痛楚难当。”
他撒着娇讨饶道:“是妾身太想当然了,老爷这般爱重正君,自然是什么奴婢都给正君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哪里会需要妾身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来伺候呢?”
沐九如轻笑一声,也不与人多做计较,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风兮如蒙大赦,连忙扭着腰溜了。
最后上来的是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女郎。
她棕发卷曲,瞳色湛蓝,笑容甜美张扬,却因那双蓝色的眸子显得气质有些忧郁。
胡姬的汉话不太标准,言谈却十分流畅,叩拜的姿势也非常标准:“奴婢阿芙,叩见正君,问正君安。”
沐九如让人起了,问道:“来中原多久了?”
阿芙笑道:“十二岁来的中原,如今已是齿龄十八岁。”
沐九如看了看阿芙的打扮,挑出两枚耳珰来,递交过去:“可还记得你来自哪个部族?”
阿芙微愣,从正君手上接过蛮夷之人才会带的耳珰。
她捏着小小两枚玉饰,低声道:“大风部。”
沐九如不曾听过这个部族的名称,想来若不是大风部实在太小,就是离大虞十分遥远。
像阿芙这样的胡姬,多是被人贩掳到中原,然后打入奴籍的。
胡姬们成了大虞的贱奴,大多进了风月场做烟花女子,也有些成了贵人府第里圈养的玩物。
天南地北的女郎和郎君,来历各不相同,最后都被聚到了一个小小的蔺府后宅里。
这里和皇宫也没什么两样。
沐九如打从心底里来说,是不想拿捏这些人的,他甚至还想给这些人多一些自由。
但给予自由的前提,是这些妾室能够安分守己、互不攀扯,别让他家小郎君在宫里风风雨雨,回了宅第还要觉得家宅不宁。
沐九如让阿芙也坐了下去,姨娘们在无靠背的凳子上一排坐开。
与他们遥遥相对的是掌管内宅的蔺家正君,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的贵人。
容颜绝色的正君锦衣侯服,鹤骨松姿,依靠在精美的高背轮椅之上,举手投足间满是漫不经心与目下无尘的清贵。
沐九如起床后便一直在忙着翻阅账册,如今一轮人见完,疲乏感更甚。
他揉了揉自己酸胀的额角,多鱼便立刻接替沐九如的动作,替主子揉着穴位。
多鱼问道:“正君可是累着了?”
沐九如摇了摇头,笑道:“无妨,还撑得住。”他转而道,“多贤,替我去厨房看看府医今日备的提神药熬好了没。”
多贤应了一声,出门去厨房催药。
沐九如被多鱼按摩着,头脑晴明了许多,他抿了茶水,润了嘴唇,又继续道:“我之后还有府第里的下人要见,与你们最后再说上几句,我也不多留人了。”
沐九如道:“晨昏定省,你们不必日日都来,我身子不佳,睡睡醒醒没个定数,你们就初一十五寻着我清醒的时候,来给我叩个安便可。”
姨娘们眼里闪过一些失落。
沐九如继续道:“往后你们不必拘在西院里不出来,府第内的范围都可以随意走动,若想出门,向我和多鱼报备一声便可。”
六位姨娘早在西院被闷得不行,听闻正君定的新规矩,各个喜出望外,展露笑颜。
风兮更是眉飞色舞,一对招子四处乱飞,想也知道在动一些坏心思。
沐九如看着这群活蹦乱跳的小年轻,心头好笑,但该警醒的地方,还是得敲敲打打的。
沐正君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给你们多些地方活动,你们也都守好规矩,莫要有人生出什么歪心思,去冲撞了老爷,老爷要是以后看上了你们,那是你们的福分,要是有人使什么邪门歪道的伎俩,惹得老爷不痛快了……”
沐九如眯眼轻笑,叆叇上的水晶片反射着寒光:“你们的身契就捏在我的手上,大可试试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被主家捏着身契的妾室,不论是送人还是打杀,都是主子的一言之事;姨娘们面有戚戚,自然一点歪心思也不敢去动。
沐九如轻出一口气,最后道:“若还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在提出来,无事的话,都退下吧。”
姨娘们纷纷摇头,风兮突然支支吾吾地道:“正君……那个,歪心思我们是不敢动,但总得给我们伺候老爷的机会吧……?”
张妗金瞥了这人一眼,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愿来,夏月则是眉梢微动,其他几人这对风兮的提议无甚表示。
风兮虽然被沐九如如烹小鲜地拿捏了一番,目前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和动作,但敬业之心依旧火热。
他眼睛一闭,继续说道:“正君,能否在花册上匀我们西院一些日子,也省的往后京城里会传出正君善妒的恶名,叫老爷脸上无光。”
沐九如听得饶有兴味,他悠悠笑开问道:“你可知道,是何人会将这些事传出去?”
风兮一愣:“就是些仆役啊下人啊,他们也有自己的友人在别家宅第里做下人,这些消息传得很快的。”
沐九如支着颐,思量道:“原来如此,那你们等下随我去院里一道见见那些下人,哪些是嘴碎的都指给我瞧。”
风兮道:“啊?可就算让下人们都闭了嘴……正君也不能强行霸着老爷,不让老爷看其他人一眼啊……就算正君貌美,可时日久了,老爷怕是也要厌弃正君的,正君总得给妾身们沾些雨露吧?”
沐九如不置可否,眯着眼道:“我与老爷尚未成亲之时,你们……”
“正君,汤药好了。”多贤叩了叩门,便进了屋里。
室内的气氛因着风兮与沐九如的冲突,显得略微有些凝重。
多贤不多看也不多问,将汤药放到沐九如身前,敛眉问道:“正君要现在喝吗?”
沐九如道:“给我吧。”
多贤递了药去,沐九如接了过来,悠悠哉哉晃了晃药碗。
多贤又道:“正君,老爷递了信回来。”说话间,他从怀里拿出一封薄薄的家书,交给沐九如。
沐九如并不接过,笑着道:“你拆了,读给我听吧。”
多贤看了眼四周的姨娘,怔愣着不敢应声。
沐九如又垂眸晃了两下药碗,不紧不慢地道:“我眼睛乏了,你就直接拆了,读出来吧。”
他说完,仰头慢吞吞地喝起了汤药。
多贤这才恍然大悟,拆开信笺,抽出信纸朗声诵读。
书信之中寥寥数行,在多贤清晰的口齿中,传到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正君尊鉴,得君尺素,碍口识羞。”
“今案牍劳形,失信于君,误时晚归,目盼心思。望正君安枕而卧,诸事可待余归。祈君安康,白头相并。”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多贤道:“正君,小的读完了。”
沐九如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眉目温柔地放下药碗。
他从多鱼手中接过蜜饯拌在嘴里,轻笑道:“风侍君,听见了么?不是我不愿意安排老爷来你们院里……怕是我安排下去了,也只会惹得老爷不悦,将你们打发出去。”
沐九如接过信纸,看着花笺上的俊逸小字,柔柔笑道:“你们若是有人不服,便等老爷回来了,亲自同他去说,让他亲笔写了花册,给你们安排好侍寝的时日……”
他把花笺细心叠好,让多鱼收进信封里,放入床榻下的抽屉内。
沐九如微微抬首睨着风兮,语调轻柔虚弱,笑容却明艳似火,绮丽如花。
“且看看老爷是会入你们西院的大门,还是让你们永远离了蔺太监第的宅门。”
风兮彻底哑口无言,再不敢唱一句反调。
蔺老爷递个红笺给正君,抬头用敬称也就罢了,还把正君比作明月,自己比作星星。
天上向来只有一轮明月,星星却多如牛毛,伴月而耀。
蔺老爷身段放得如此之低,风兮就是再有争宠的心思,也不敢当面去和蔺南星说花册之事。
到时候蔺老爷怕惹了正君伤心,冲冠一怒为红颜,他风兮究竟是竖着被赶出蔺宅,还是横着被抬出去的,都不好说……
沐九如见风兮乖觉了,便轻描淡写地道:“既然都没有意见了,你们便先去大院等我吧。外头的天色渐暗,我觉得有些寒凉,加件衣裳就到。”
姨娘们喏喏应了,莫敢不从,顶多私底下甩了几个眼刀子给多话的风兮。
原本他们见过了正君就能直接回西院去了,结果风兮多提了嘴花册的事情,惹得正君心里面不高兴,连带着把他们也记恨上了,要带他们去院里做规矩,平白多生了事端。
沐九如无视姨娘们的小动作,接着吩咐道:“多贤,带着姨娘们出去吧,顺道将府第里的下人都叫到大院里侯着,我过会儿去说几句话。”
多贤道:“是,正君。”
多贤带着几位姨娘行礼出了屋子。
本还有些挤挤攘攘的外间,瞬间空旷了起来。
沐九如生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
他许久都没有这么操劳过了,却又感觉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虽有些头痛头晕,耳畔也略有嘈杂,却心驰神往,期待着管好这个府第,期待着给蔺南星一个安安稳稳的家。
沐九如对多鱼比划了一下,悠悠笑道:“推我进里间,换身衣裳再见下人们去。”
第63章 风雨 两人便互相依靠着,共撑着把伞,……
蔺南星出了皇宫大门, 步履匆匆地沿着大道向自家府第走去。
此刻还未至日落,天光却已十分昏沉,空中乌云密布, 狂风猎猎,将路边灯笼卷得如同鱼龙一般飞腾。
道路两侧十灯九灭,风雨将至。
蔺南星在离开御马监之前被逢力塞了把油绢伞, 此刻身材颀长的少年郎君手握伞身, 越过路上一个个同样匆忙赶路的行人。
昂藏的身姿在飞沙走砾之中如一柄孤抢,锋锐坚实。
虞人没有必须蓄须的传统, 因此蔺南星在褪去宦官宫服之后,与寻常的俊朗少年看起来并无二致。
一个香囊斜斜扔来, 蔺南星伸手提住佩线, 又抛掷回去。
他回眸淡笑,不自觉地压低着声音道:“承蒙错爱,家中已有夫郎。”
锋锐的枪突然就软化了, 成了绕指的柔。
蔺南星眉眼间满是晃晃荡荡的情愫, 他揣着贴胸而放的夫郎红笺,片刻不停地往家宅走去。
等他刚能远远望着宅第门匾的时候,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中忽然电光一闪, 天地照彻。
几瞬后,雷鸣震天,雨如倒井,瓢泼而至,把俊逸小郎君的半身都给淋透了。
蔺南星连忙护着胸口撑开雨伞。
头上多了片遮挡,风雨却是四面八方而来。
所幸不过几步就能回到家中,蔺南星用伞罩着头脸, 脚步迈得更快,宽大的脚掌甩起水珠涟涟。
行至宅第门外,两耳所及都是雨打芭蕉,雨落如豆之声,还有一些喊叫,“咚咚”声从宅内传来。
蔺南星跨过门槛,越过照壁,转角而出正见大院里满是仆役,浩浩荡荡百来号人站在雨里。
离他较远的地方有数名下人正被按着杖责,沐九如就在他们几次尺之遥处观刑。
蔺宅的正君身披幻色长袄,端坐在雷霆风雨之中,身边是多贤与多鱼。
两个小宦官一人打了把油纸伞给正君遮雨,几个仆役手持油布飞奔而来,在沐九如头顶撑开巨大的遮蔽。
即便如此,沐九如的身上依然湿了许多,白玉般的面颊被雨水洇润,几缕湿发蜿蜒上微红的额前、耳畔。
石板地上雨水与血水交融,积了一滩,惊雷骤落,粉色水塘炳若明镜,映照得垂眸而望的正君满身艳红。
蔺南星快步走向沐九如,耳边“咚咚”击杖之声依旧,吃痛的哀嚎不绝,“见过老爷”声陆续响起,雨声如琵琶嘈切,玉盘迸珠。
沐九如自雨瀑之中抬起眼来,叆叇被雨水沾湿,镜片后的眼眸暧昧不清。
他樱唇轻轻开合,气流般轻柔地道:“恭迎老爷回家。”
蔺南星弓着身子停驻在沐九如面前,用宽阔的背脊替沐九如挡去正面吹来的风雨,挡去满地血腥。
蔺南星低声道:“正君,先回屋可好?院里我来管着。”
沐九如抹去叆叇上的水珠,视线投向蔺南星微肿的侧脸,伸手轻轻抚了抚:“无事,等他们受完刑,我就回去。”
沐九如垂眸望着施刑那处的惨状,声调清清冷冷,音吐却清晰明畅,话语直直落进周遭之人耳中。
沐九如道:“有一人是别家的内应,我让人直接把他杖毙了,我须得看着他断气。”
蔺南星瞳孔骤缩,身子俯得更低,鼻息与沐九如几乎交融,也将身前之人的视线全都归拢到了他的身上。
蔺南星低声道:“这里交给我。”
沐九如悠悠轻笑,他摇了摇头,冰凉的指尖触碰着手下炽热的面颊,疼惜地问道:“脸上是怎么了?挨了……的打么?”
蔺南星答:“是,但是已经抹过伤药了,过一两日便好了,不打紧的。”
他看着地上浸过来的红色,忍不住把轮椅慢慢地往后推了点,多贤多鱼连忙移动伞身,撑开的油布也发出琐碎的声响,跟着一同向后移动。
蔺南星垂下眼眸,手掌握着轮椅把手,用力捏紧,发出“吱嘎”之声。
身后陆续传来通报声。
“王世梁十四杖已打完。”
“李二娘九杖已打完。”
蔺南星松开了手,用脸侧轻轻地贴着正君的掌心,温柔地道:“今日在宫里起了些龃龉,但往后我就不用常去内廷了,御马监的太监之职再过月余便能全权交托给少监,我只需要管着京营那边就行。”
蔺南星音调温柔平和,不疾不徐地道:“日后我便能常常在家陪着正君,不叫正君一人为家事操劳烦心,我与你一起管着这些事情。”
小郎君轻柔低哑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呼啸,满地哀嚎,将周围杂乱的环境涤荡一清,只余林籁泉韵,万象澄澈。
地上还有一个内应尙在受刑,板板到肉的声音却已极轻极远,像是消失不见了。
沐九如被高大的老爷拥护着,展颜一笑。
他抹去小郎君脸上的水珠、额上汗水,轻轻地应道:“好,往后老爷便陪着我,我们风雨同舟,分甘共苦,把蔺家经营得和和美美。”
蔺南星抿唇淡笑,他望着自家柔弱又威严的正君,眼中星子熠熠生辉。
施刑的下人道:“老爷,正君,钱如已杖毙。”
蔺南星往后瞥了一眼,冷冷吩咐道:“拖下去,扔乱葬岗里。”
沐九如敛起笑容,视线越过蔺南星的身体,凛然扫向雨中的下人们。
仆役和姨娘无不面色惶惶。
方才蔺宅的新正君进入大院的时候,是坐着轮椅、由多贤管家推着来的。
新主子模样纤弱,容貌姝丽,还病歪歪的,仿佛风吹就倒,弱不胜衣。
下人们本以为见面训话只是过个场子,毕竟正君是小门小户、流民出生,应当是管不来下人的。
而且正君的身体差成这样,甚至不良于行,眼神也不佳,估计更没那个精力来折腾下人。
哪想这正君见完了人,稍稍认了脸之后,便寻了西院的姨娘出来指认嘴碎的奴婢。
之后事情就如脱缰野马一般,全都乱了套。
被姨娘们指认出来的下人为了开罪,便互相开始揭短。
一番拔萝卜带泥下来,居然找出来了一个朝臣埋在蔺府的暗线!
那暗线在宅子里负责园艺之事,把他搜集到的资料全都封盒埋在蔺太监第的花园里。
若不是下人攀扯间说起这人可能偷窃了主家的财物,一个园丁在府第里挖土填埋,可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今日蔺家正君却是铁了心要立威,当即命人把盒子挖了出来,撬开锁芯。
盒子里纸张众多,资料加了密,却也不难解读,多贤看了几眼便面色发寒。
纸上不仅写了些蔺太监第东院以外的仆役排布,竟还琐碎地写了些蔺南星往来的暗账,不知是哪个盘账入库的下人透露出去的。
沐九如也毫不含糊,即刻下了令,将暗线钱如当众杖毙,其他透露过信息给钱如的下人也按照情节轻重受了杖罚,平日有些碎嘴的奴婢则是挨了掌掴。
当家正君新官上任才第一天,几乎小半个府第的奴婢全都受了责罚。
下人们无不惊骇畏惧,再不敢小瞧了新来的正君。
沐九如对蔺南星低语了几句。
蔺南星点点头,转过身去,擎起高耸的身躯,执伞站在沐九如身前半步之处。
他看着府第内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之前从来没有把蔺太监第当做过自己的家,便也不曾记得下人们的长相。
今后这里却要成为他和沐九如,真真正正一同经营的家宅。
蔺南星朗声道:“咱家从前不常在府第里,对你们这些下人的管教便也松散了些,不想咱家这家里面竟养了个欺上背主的奴婢,还有好些不知深浅,言行有失的东西。”
“咱们这蔺太监第的主子只有两人,你们这些下人在宅子里事少钱多,便各个闲散了,心大了,不知道什么是规矩了!”
他眯着眼睛,俯视着一众矮小于他的下人,冷声道:“今日之事,若是咱家来管,所有与钱如牵连的人统统都该杖毙,咱家伺候的是天子,有的是人要抓住咱家的把柄,置咱家于死地,你们今日的无心之失,却是要害了咱家与正君的性命。”
一道闪电击破夜色,将蔺南星的面色映照得宛若寒霜。
他一字一顿,厉声道:“如何不是其心可诛!”
空中云雾晦冥,剑芒般的亮色将院中两位主子照得光明洞彻。
玄衣正君静默而坐,眼帘低垂,观物慈哀,年青家主巍然肃立,坚如磐石,声势赫奕。
大雨如柱般激落地上,雨豆溅射飞弹,蔓起蒙蒙水雾。
蔺南星与沐九如在翻江倒海之中,神明一般巍然屹立,仿若能呼来雷霆万钧,对渺然凡人生灭予夺。
对这些奴婢们而言,主子就是他们的擎在他们头上的天,是掌管他们生死的神。
蔺宅的下人无不趴伏跪地,齐声呼喊:“老爷息怒,正君息怒,奴婢知错!”
钱如的尸身已被拖走,如今只剩光秃秃的空地一块,在暴雨冲刷之下,就连血迹也荡然无存。
死一个奴婢,死一百个奴婢,哪怕死了蔺南星自己,在浮云沧海之下都不过是虱胫虮肝,不足为道。
但这些泥泞与污浊,却因为蔺南星的缘故,沾到了沐九如的身上。
蔺南星深深地望着每一个跪地的奴婢,望着这些无知而浅薄的愚夫俗子。
他们不知道沐九如今日的严苛,是为了能让蔺宅更长久地存续,为了给奴婢们持续地遮风避雨、撑天拄地。
他们只会觉得正君严刑峻法,对沐九如畏之如虎,心中微辞。
蔺南星合了合眼眸,按照沐九如的指示继续吩咐下去:“你们的正君心善,不忍奴婢们淋雨受寒,等下散开之后,厨房立即熬煮姜汤,每人自去领取;热水今日也不停烧着,所有人轮流沐浴驱寒,近日若有受寒之人,自行寻府医医治。”
下人恭恭敬敬地道:“正君心善,多谢正君。”
蔺南星在心中叹息,他回头,眼神询问沐九如对这些奴婢还有什么训示。
沐九如隔着雨帘对蔺南星微微一笑,温润而泽。
蔺南星也露出点淡淡的笑意,他对下人们道:“都起身,退下吧。”
院内的下人再次道谢,带着一身湿皮,零零散散地向四方走去。
蔺南星不再管这些下人何去何从,折回身子照看雨棚下的主子。
沐九如虽然安坐在油布之下,但通身依旧沾了不少的雨水:玄色的上衣看起来还算干爽,下身却全然被雨水浸透,衣摆和裤装粘在肌肤之上,不用想也知道会是多么得透骨阴寒。
蔺南星担忧地道:“多贤,立即给主屋备水,正君回去就先沐浴。”
多贤应了一声,打着伞离开雨棚,往主院走去,不过瞬息就被雨线隐去了踪迹,消失在雾色之中。
蔺南星看着滂沱的大雨,弯腰问道:“正君,我用油布罩着你,带你快些回屋可好,推着回去怕是要淋好些时间的雨。”
沐九如眨了眨眼,柔顺地道:“好,我听老爷的。”
蔺南星耳尖微红,把油绢伞递给下人,走进风雨里放下油布。
他垂着视线,飞快地用布料裹住沐九如的浑身上下,只露出头脸打横抱好。
结实有力的双臂抱着满是雨水的油布表层,里面的躯体柔软温热,小小一只缩在他的怀中,全心依赖地让他替主子遮挡住风雨。
蔺南星几乎一臂就能把轻盈的沐九如托住,但他还是稳稳地,郑重地用双手搂紧主子,把他的全世界一丝不苟地护在怀里。
沐九如伸出只手来,对下人道:“给我把伞。”
下人立刻把蔺南星的油绢伞递过去。
沐九如牢牢抓住,把沉重的雨伞安放在蔺南星和他贴合的胸口处,替他的小郎君挡去些微雨水。
雨珠从蔺南星的面颊流淌到下巴,从颈项流淌进领口。
沐九如看着那些到处潺湲的水珠,捏着伞柄窝进了夫君的怀里,轻轻一笑道:“我们回屋吧。”
蔺南星道:“好。”
两人便互相依靠着,共撑着把伞,走进昏沉的雨雾中,走向新婚的屋宅。
雨声敲响在他们的头顶,独行的脚步声泥泞潮湿。
两人的心跳伴随着雨声,在他们的院落里,交替奏响着。
第64章 共浴 沐九如的肌肤毫无遮蔽地闯入了他……
黄梨木素屏后方水汽氤氲。
湿漉漉的幻色披袄、淡蓝道袍被一一解下, 扔进地上的小木桶中。
蔺南星飞快地除了沐九如的衣衫,先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随后目不斜视地把主子抱进浴桶里。
多鱼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蔺公, 澡豆绢布已备好。”
蔺南星应了一声,又替沐九如浇了水两捧热水,这才把水瓢挂到浴盆的边上, 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多鱼手上端着小案, 上面放了一罐子澡豆,一张素色绢帕, 以及发油面脂等物。
蔺南星伸手接过,又吩咐道:“少爷淋了雨, 怕是会觉得冷, 你去生两个火炉,一个放在床头,一个放在这儿。”
多鱼应了一声, 虽然这天气他光站着也觉得热, 但主子乙到底身体不佳,生个火也是应当的,大不了沐九如觉得热了再把火盆移走就好。
蔺南星又道:“那个钱如,你暗中派人把他收殓葬了, 再寻个大师替他超度一番,下辈子让他投个好些的人家,别让任何人知道是蔺宅派人做的。”
他说完撇了撇屏风那边,见沐九如没有出声反对,便微微挂起了嘴角。
虽说他家少爷不信神佛来生这套,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都是笃信鬼神的。
沐九如从前没杀过人,如今却为了蔺南星手上沾染了人命。
即便沐九如入屋之后, 状态一如既往的松弛,但蔺南星知道他家少爷的心里,此刻定是不太好受的。
蔺南星开解不了主子什么,便只好替沐九如尽一分心,给那人求个来世,好叫少爷少些愧疚。
多鱼自然也想通了蔺公这么做的用意,他嘿嘿一笑,应了下来,又问道:“蔺公,小的给你拿两件干衣服来,您先换上吧?”
蔺南星道:“不必,我伺候完了少爷就去耳房沐浴。”
他看着水老鼠一般的小多鱼,摆摆手道:“你快去擦个身子,换了衣服就来生火,还有姜汤叫多贤等下端一碗来,再让府医即刻给少爷煮驱寒汤药。”
多鱼一口气被吩咐了好些事,颇有些晕头转向,他赶忙回道:“是是,小的立刻去办。”说完就迈着小短腿跑出了里间。
暗红色的门扉被拉开,屋外风雨大作,雷鸣轰轰不绝于耳。
“吱呀”轻响之后,门扉又闭合上了,杂声被隔去许多,屋内便只剩下安恬的细水长流,雾气袅袅。
蔺南星端着盥洗用具转回屏风后,将东西全都搁到了矮架上,又重新拿起水瓢给沐九如的肩颈浇水。
他急着伺候少爷沐浴更衣,湿衣也懒得换下,沾满雨水的衣袖落着滴滴答答的水珠,银豆子们掉在浴盆中,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沐九如被热水泡的浑身泛红,一天的操劳后的疲乏感也反了上来。
他浅浅打了个呵欠,又将目光投注向他的小相公。
蔺南星前头对多鱼说的那些话,他听得明明白白,小郎君爱他护他,让他的心里满怀柔情,满是温馨。
沐九如挡了挡蔺南星的水瓢,柔声道:“你也进来一起泡着,要是等我洗完了你再洗,怕是得得了风寒。”
蔺南星脸色刷得一红。
他若是也泡进去,岂不是要把光裸的少爷整个搂在怀里?
蔺南星本来满脑子只担心沐九如要被冻着,规规矩矩地伺候着少爷沐浴,心中什么遐思也没有。
如今他看着水中清隽貌美的正君,却觉得这片空间过于旖旎和灼热了。
蔺南星立刻移开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墙看,道:“少爷,不不用,我身子强健着呢,一点雨水不会病了的,我先伺候了少爷沐浴,喝了姜汤,然后……”
然后蔺南星喉咙一哽,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片肌肤毫无遮蔽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沐九如从浴盆里站了起来,背对着他,透亮的水珠从纤长的脖颈一路滑倒隽秀的蝴蝶骨中央,再沿着脊背的线条没入腰椎之下。
水珠“刷啦啦”倾落在浴盆里,沐九如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抬起胳膊,点了点浴盆的另一端,轻快地道:“我不看你,你自个脱了衣服进来吧,一起洗你也能伺候我。”
蔺南星的目光再次飞速移开。
又忍不住地转了回来。
他克制地再次移开,却不论多少次,都会再次望向那片月光般白亮的肌肤。
水面如今只到沐九如的大腿的中部,自双腿以上,主子整个后背都毫无保留地袒露在蔺南星眼底。
蔺南星不敢多看,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随着水珠游走。
沐九如的肌肤润滑,一丝泫注都挂留不住,所有水汽在缓缓地下滑中,汇聚到了沐九如透着艳粉色泽的腰部。
微微凹陷的细腰上积了一捧润泽,珠光般地泛着莹莹之色。
蔺南星当即想要伸出手去,把那一小滩积水抹走。
水落声、雨落声,雷鸣与心跳,相似的声音此起彼伏,杂乱地响着。
蔺南星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沐九如催促道:“快些进来,我有些冷。”
凝脂般的肌肤受了凉,轻轻颤了一颤。
蔺南星的心头也跟着一颤。
沉默之中,滴水的臂褠落在了沐九如的脏衣上。
窸窸窣窣声后,蹀躞“哐啷”一声落入盆中。
紫色的长袍皱成一团,挤进小小的脏衣桶里。
屏风后伸出一只结实光裸的胳膊,将半湿的红笺放到梳妆桌上。
多鱼提着两个熏炉入了屋子,放了其中一个在主子们的床头,又提着另一个走向屏风。
小多鱼目不斜视,在屏风外放下熏炉就准备出门端药,却忽听一些细微的水声……
随后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水……从屏风后面漫了出来,一直到多鱼的脚下。
小多鱼目瞪口呆:天杀了!蔺公说好的去耳房洗呢!
早点说了你们要洗鸳鸳浴,咱家就给你们换个大点的澡盆!
蔺公啊,您倒是看看您这体魄,小小的浴盆受得住吗!
浴盆不堪重负啊!
多鱼欲哭无泪:如今这地都湿了,谁擦?
还不是苦命的咱家擦……
咱家也不堪重负啊!
多鱼忍不住愤恨地瞄了眼屏风,啥也没瞧见不说,还又听到了一次水声,更多的水从屏风后漫出来了!
眼看着洗澡水漫得半个屋子都是,多鱼再不敢想什么有的没的了。
他连忙找来水盆和布头,任劳任怨地清扫起了屋子。
多鱼哭丧着脸想:下次不管蔺公说几个人洗,咱家都要给蔺公叫个大的浴盆来!
都成亲了还去什么耳房洗。
蔺公的嘴,骗鱼的鬼。
咱家就是不该信你这蔺公的邪!
屏风之外,有人负重前行;屏风之后,是小夫夫鸳鸳戏水,岁月静好。
沐九如慢慢地坐回水盆里,热水再次包裹住他的身体,直让他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他扶着浴桶边缘与蔺南星结实的大腿缓缓坐下,浴盆虽然宽敞,加上一个人高马大的蔺南星,还是稍微有些拥挤的。
但也不算动弹不得、举步维艰。
沐九如在蔺南星的腰腹上结结实实地坐好了,又伸脚探了探,把双腿塞在蔺南星两腿之间,微微曲起,这才抹了把叆叇上的水汽,回过头去看着他的小郎君。
这一看却把沐少爷逗乐了。
浴盆因为两个人的躺入,水位线已到最高,完完全全没过了沐九如的肩头,而蔺南星坐得稍矮了些,此刻下半张脸全都塞在了水里面,只露出一双飘红的凤眼,娇羞不安地看着沐九如。
鼻腔里还会偶尔冒出两个气泡,“啵啵”地飘到水面上。
沐九如实在不知道他家南星是怎么长大的,分明好大一只,却还是这般会招人怜爱。
他在水底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拿捏住吐着泡泡的鼻子尖,打趣道:“这是打哪来的可人儿?”
他晃了晃他家小相公,笑得眸光盈盈:“真是孩子气呀,小、南、星。”
蔺南星脸色更红,“噗”一声,好大个气泡钻出水面,也不知是在水里说了些什么。
沐九如忍不住耸着肩膀笑了起来,嘴边溢出几个“呼呼”的气音。
他好生看了几眼水里面的俏相公,想要逗弄,又怕把人给闷坏了,还是把脑袋转了回去,笑道:“你快起来,别憋着了。”
他脱掉了眉间的叆叇,挂到浴桶边上,安抚道:“好了,这下我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别害臊了。”
蔺南星看了几眼主子坦坦荡荡的神色,这才觉得脸上热意下去了些许,他屏住呼吸,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双手犹疑着搭上沐九如的肩头,扶住他的主子。
沐九如便放松地任由身后之人摆弄,跟随者蔺南星起身的动作,往下滑动了些许,从结实有力的腹部,移动到了身躯折角之处……
蔺南星呼吸一滞,脸色又红了起来,这个坐姿着实有点折磨人了。
他虽然是个阉人,身体的触觉却是正常的。
沐九如柔软的臀部压在他的下腹处,将他浑身上下,由内到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
而且沐九如……这个一|丝|不|挂坐在他身上的人,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的夫郎。
大逆不道的刺激与天理伦常的情理,都在诱惑他去探索、抚摸……
或是轻轻地咬上一口。
哪怕只是头发丝,或是指尖,他也想尝一尝味道。
热水升高了蔺南星的体温,沐九如加热了他的血液,暗自汹涌的欲念让他呼吸凌乱。
本在阴雨天里如蛆附骨的隐痛,也因为这些剧烈的变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或者只是蔺南星此刻已再无闲暇,去感知除了沐九如以外的万事万物。
他眼里满是身前之人的一切,甚至蔺南星还知道,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他家少爷都不会拒绝——
沐九如之前对宋维谦说过的话,一词一句多鱼都转述给他听过。
他的少爷对他有责无旁贷的爱护与感念,哪怕曾经他们还未成亲之时,沐九如都愿意无名无分地屈从于他这个阉宦。
正是因为如此,蔺南星反而连一丝污浊的想法都不敢流露。
他的少爷不沾凡尘,即便在重逢那夜的混乱之中,都依旧神色从容,清清冷冷。
蔺南星身为一个阉人,却突然而然地对主子产生了不该存在的邪念。
他不敢让沐九如知道这些丑陋的,不得体的想法。
他也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肌肤相亲,沐九如是否依然会用那双不含情欲的眼睛,看着他丑态百出,顶礼膜拜。
蔺南星卑微地从沐九如身上放开双手,哑着嗓子道:“少爷,我帮你解了发髻,先把头洗了。”
水下发出轻轻的“嗒嗒”两声。
沐九如又拉回了蔺南星的双手,带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到自己的身上。
沐九如道:“落故,哪里都是你的,你想碰哪里,怎么碰都可以。”
第65章 施吻 沐九如抚摸着蔺南星纤薄柔软的唇……
手下的肌肤柔软滑腻, 蔺南星甚至无暇去分辨那是哪个部位。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离,又敌不过沐九如十指轻柔无力的贴拢。
蔺南星气息极乱地道:“不不用,少爷, 我不……”
沐九如带着蔺南星的手,开始慢慢游走,蔺南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所有感知都被沐九如占有了。
沐九如不吝啬每一寸肌肤, 从腰腹到腿弯,都带着人体会过去。
他一边体贴着小郎君, 一边温柔地问道:“这样你可有什么趣味?要不你还是自己来?”
沐九如叹息一声:“我如今身子还是太弱了,陪不了你圆房, 你且再等些日子, 等我的身体好了,就陪我们家小夫君圆房,好不好?”
他的语调轻柔放松, 闲话家常一般充满温情。
但此情此景, 不论是床笫间的情话,还是夫郎的肌肤,对蔺南星来说,都成了摧枯拉朽的折磨。
在极度的刺激与惶恐之下, 蔺南星眼眶通红,两行清泪落了下来,他低声抽泣道:“少爷,我不,不要……”
蔺南星手掌颤抖,浑身都在用力地克制着逃跑或是靠近的冲动:“少爷,求求你, 放开我,我们不圆……你不要这样。”
沐九如一个激灵,立刻松了手,转过身子摸了摸蔺南星的脸庞,惊异道:“……哭了?”
他摸到了一手湿润,想要拿起叆叇细瞧,又觉得他应该给小夫君留点脸面。
沐九如着实也想不明白情投意合的场面,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前面感觉到蔺南星有些情动,便觉得他这个作为年长者、也是作为主子的,应当要纵容引导一下。
怎么就把小郎君给惹哭了?
沐九如翻了个身,直接面对向蔺南星,伸手给小夫君抹去泪水。
他既好笑又心疼地道:“不哭不哭,是少爷强迫你的,不是小南星的错,是少爷坏。”
他凑近了些,看着蔺南星的脸庞,一点点揩去眼下的泪珠,为小南星正名道:“我们南星是个鼎鼎好的宝宝,是少爷坏,夫郎坏,坏少爷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啊,对不起,小南星……”
沐九如温柔地哄道:“乖乖,不哭不哭。”
蔺南星的眼泪却被哄得越掉越凶,他压抑着哭腔,手指在水里扣着浴盆的底面,闷闷地道:“少爷没错,少爷……好,是南星坏……”
沐九如差点被逗笑,他勉强忍住笑意,继续哄道:“南星好着呢,我们的小南星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谁要是说我们南星不好,少爷就找小南星揍他。”
沐少爷说了个笑话,但绝望的小南星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蔺南星断断续续地反驳道:“我不好,我不是个好奴婢,我不听话,少爷体恤我,我自作主张拒绝了少爷,我还,我还……”
沐九如的心里突然酸酸胀胀的,他望着哭成一团的大可人儿,叹道:“唉,那南星就不要做好奴婢了。”
他凑上前去,温柔地擦拭着蔺南星的泪水,哄道:“不做好奴婢,南星做个坏奴婢,少爷也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你是我的小夫君,是沐九如的蔺落故。”沐九如缱绻柔软地道:“是少爷喜欢的,坏奴婢。”
蔺南星一瞬抬眸,泪水划过下睫毛,落入水中。
他心若擂鼓,响声几乎振聋发聩。
那种鼓动、踊跃的轰鸣,在雷声中仿佛传到了沐九如的心底。
蔺南星望向沐九如的眼神一如既往得专注,甚至是虔诚。
无数的恐惧和仓惶在这人的眼底、内心、身躯上四处奔逃。
这种深深的爱重,让沐九如怜爱不已,也满怀疼惜。
蔺南星如今已经成了沐九如的夫君,却因为曾经是个奴婢,如今是个阉宦而不敢越过半点雷池。
蔺南星规规矩矩地,用奴婢的卑微来敬重主子,用夫君的职责来庇护正君。
但对沐九如喜爱的蔺南星,却好像被埋葬在了深不见底的绝谷之中,难见天日。
沐九如之前的二十八年岁月里,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几乎没有欲求。
但即便自身寡欲,他也做不到对蔺南星的倾慕视而不见。
蔺南星是与他疾病相扶的仆从,是救他脱离苦海的恩人,也是他病骨支离时不灭的星火。
蔺南星是沐九如所期望的,那个能代替他看遍山川江海之人。
也是沐九如曾经想要让他一生美满,成为良人,遇见良人,琴瑟和鸣,儿孙绕膝的亲人。
他家落故如今已成为了一个谢庭兰玉,官威赫赫的小郎君,走遍了大江南北,立下了不世之功。
也成了沐九如的夫君。
沐九如想给到蔺南星许许多多,小郎君本该有的,应该有的,或是不能有的……一切的一切。
可沐九如的手中拥有的东西,也只有那么一点。
但哪怕只有一点,但凡沐九如有的,他能给到蔺南星的,他都要尽力给到。
沐九如站了起来,光裸的躯体在水面上一览无余,他俯身问道:“落故,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蔺南星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沐九如完美的容颜。
那双透亮乌黑的眼眸微微垂下时,就像是寺庙里的观音一般,带着对苍生蝼蚁的悲悯。
是施舍,也是怜爱。
它将蔺南星的满身疮痍映照得无所遁形,将蔺南星死死挟持在了方寸之地。
蔺南星在沐九如的眼里,看到了蜷缩成一团,仿佛十四岁时满眼只有孺慕的南星。
也看到了一个残疾丑陋,有着不堪欲望的坏奴婢。
渺小的奴婢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应,又或是从内心深处,从所有残破、污浊汇聚之处溢出的声响。
蔺南星道:“嗯。”
沐九如红唇轻启,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
他指尖抚摸着蔺南星纤薄柔软的唇瓣,寻着位置印了下去。
蔺南星浑身震颤紧绷,又温驯地放松了唇齿。
上位者用舌尖浸润了蔺南星的唇线,稍做试探之后,便慢慢侵入进去,触碰到了下位者柔软滚烫的内核。
他们在过去的无数岁月里,唇齿相依了许许多多次。
这却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存活之外的目的,接近容纳彼此。
沐九如认真地吻着,逐寸逐地地安抚着蔺南星对他敞开的一切。
蔺南星不敢动弹,沐九如便慢慢地吻着。
茶香与药香在他们的唇齿间弥散,小奴婢的泪水不停地滑落,让这个吻变得咸涩且酸楚。
呼吸交错而混乱,他们生涩、郑重地描摹着彼此。
一直到蔺南星的泪水止住了,沐九如才轻喘着退了出来,温柔地抹去这人唇瓣上的津液。
蔺南星在亲吻中不曾给出半分回应,只是直愣愣地任由主子温吞地侵占他。
但无法控制的气息却比沐九如的要急促上千倍万倍。
俊俏的小郎君浑身泛着艳红,甚至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沐九如突然就有些后悔脱下叆叇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落故,想必一定十分的可爱。
沐九如心中惋惜,又满怀怜惜。
他将嘴唇凑到蔺南星被打肿的半边脸上,印下两个濡湿的吻痕。
每亲一下,他就能感觉到蔺南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沐九如摸了摸小郎君的额发,沉回水里,靠着蔺南星砰砰作响的胸膛,轻轻道:“小南星,小落故,别怕。”
“我是沐九如许给你的夫郎。”
心跳声在话语间变得更响,盖过了室外雷鸣。
又或是,这本就是对蔺南星一下下的五雷轰顶,天罚之刑。
环抱温香软玉的阉人紧紧地抿住了甜到发苦的舌尖。
蔺南星低声应道:“嗯。”
沐九如轻轻一笑。
他将手指搭在蔺南星的腰侧,温存地拍抚着,不一会鼻腔里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蔺南星用手掌捂住了沐九如的耳朵,不让他的心跳声吵到主子安眠。
他深深地凝望怀中沉睡的郎君。
这是世界上最俊美的男子,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主子。
沐九如垂怜他,亲吻他,对他予取予求。
蔺南星俯下头颅,凑近了怀中毫无防备的神明。
他沉沉亲吻上沐九如高束的发髻,轻柔地舔了舔唇边细滑的发丝。
茶油的清香,伴随着沐九如的香气满溢了他的口腔。
蔺南星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他在无可饶如的罪行中,成了一个,坏奴婢。
-
淋雨那日,沐九如被蔺南星伺候着洗了热水澡,又在梦里被蔺南星灌了驱寒药。
但他到底生来体弱,底子太薄,即便得了妥帖地照顾,后来还是烧热了整整两天。
蔺南星便衣不解带地看顾着他的少爷。
甚至因为同床共枕的缘故,他照料起沐九如,比从前睡在小榻上时更加快捷便利。
主子哪怕踢了点被子,或是咳嗽一声,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及时调整主子的状态了。
至于每次他一觉睡醒时,都和沐九如手足|交缠……
睡梦里抱着主子的是坏奴婢,和规规矩矩的好南星有什么干系?
好南星心无杂念地照顾着少爷,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早,沐九如的伤寒好透了,精神饱满地起了床。
看过府医用过早饭之后,沐九如便唤来多贤,又处理起了中断几日的府内庶务。
蔺南星则是轻装简衣,穿着短打提了把长刀到院子里练武去了。
阉人因着少了些男人的物件,体魄若想训练得和寻常男子一样强健,需要多费不少功夫。
这几日蔺南星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沐九如,近乎完全落下了武艺,身上的肌肉都好像松了些许。
沐九如曾经不止一次夸赞过蔺南星的身高和体魄,对于少爷喜欢的东西,蔺南星自然要不遗余力地保持和维护。
还有他的脸……少爷应当也是喜欢的。
蔺南星想道:之后闲着了他得去买点雪花膏敷着,可别要像宫里的公公们一样,松了皮,生了皱纹……
到时候别说沐九如看了不喜,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站在沐九如三尺以内。
蔺南星竖起刀身,当做铜镜照了照脸面。
镜像中的小郎君唇红齿白,面容英朗,只要他不穿宦官的衣服,别人就看不出他是个阉人。
若是他现在这模样和沐九如站在一起,或许也能得别人说上一句般配。
蔺南星心跳快了几息,又照了照侧脸的上的巴掌印。
景裕留下的肿痕早已消退,少爷前几日落下的亲吻也渺无踪迹。
他抿了抿嘴唇,嫣红的唇瓣便润上了些许水光,像是那日亲吻过后,沐九如嘴上的绯红也被晕染到了他的唇上一般。
蔺南星的心跳更快,一对挺阔的耳朵尖红得快能发光。
他瞥了眼窗户大开的屋内,确认沐九如没有向外面观望之后,便背过身去,鬼鬼祟祟地照了照自己的舌头尖。
舌尖红艳艳的一段,前几日被主子香香软软的舌头揉弄了一番,又偷偷品尝了一会沐九如的头发丝。
这几日里,有时候蔺南星都会想把这一小段舌头给切下来,风干了收藏起来——
这样他就还是沐九如乖乖巧巧的好奴婢,又有了纪念他和少爷唇齿相亲的物件。
但他这具身体是少爷的,他已经把身子弄得破破烂烂了,还弄丢了些重要的部件,可不能再少些什么了。
于是万分可惜的蔺南星便只能在年少慕艾之时,偷偷看两眼让他风情月思又恶迹昭著的舌尖,心虚不已地回想亲吻那日旖旎缠绵的情景。
蔺南星想的满面红光,脑袋都快要冒烟。
他羞涩地抿起嘴唇,又偷偷看了眼屋内的少爷。
他听着不轻不响的交谈声和清脆的算珠声悠悠传来,这才收敛了心神,也忙起了自己的事情,虎虎生风地舞起刀来。
夏日风静,蝉鸣四起,偶有树叶被蔺南星的刀风掠过,惊起一片叶散鸟鸣。
栀子花香顺着窗轩飘入屋内,沐九如抬头看了两眼屋外腰细腿长的小相公,轻轻一笑,又埋首拨弄起了算盘。
沐正君拨弄算珠不算流利,珠子碰撞发出的响声轻轻缓缓。
他在草稿纸上做了点算数,叹息道:“先给老爷把香火钱的预算留着,别的开支我们看看能不能再压压。”
多贤提了笔准备书写,顿了顿,还是确认道:“依旧是九百两吗?”
沐九如呼吸一滞,沉沉点头道:“是,这笔钱先留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动他。”
他家南星从前就喜欢求神拜佛,即便做他小厮时,初一十五若是得空也会去庙里替他祈福。
沐家家底丰厚,沐九如的月钱也还算多。
沐少爷自己用不了多少钱,平日便喜欢把银两都打赏给南星。
南星也是个不爱给自己花钱的,赏钱全都拿来给他家少爷买吃穿家用,到了月底若有富余,就全都捐到庙里,给少爷积德延寿。
也因此入宫前的小南星一直没攒出赎身钱来……
这有钱了就存不住的习惯,居然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就连求神拜佛的爱好也越演越烈,从以前三两五两地捐,到如今一个月就要捐九百两。
可蔺小郎君除了这件事之外,日常生活里,竟是再没有其他类似娱乐性质的开支了。
别家有钱有权的小郎君,不说花街柳巷,总也有些奢侈的爱好,就说那秦屹知,玩两块墨锭也能要个上千两银子。
蔺南星爱求神拜佛、爱捐些香火钱,沐九如这个正君哪怕自个儿不信鬼神,也是要全心全力去支持的。
——可万万不能让他家小夫君,因为他持家困难,便连点小念想也供得磕磕绊绊,不能尽兴了。
沐九如抿了口茶水,定了定神,继续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收入?”
多贤将一本小小的折页册翻开,递了过去:“是有一些入账,还未来得及誊写在账册上,都是逢力那头送来了些钱,细则小的已经记下了。”
沐九如扫了扫小册子,上面一共记了几百两银钱,多是宫里蔺南星的下属们捞到钱后,分了一部分,孝敬上来的心意。
这是真的“孝”敬钱,数额虽是不多,但给钱的人却不少。
沐九如点了点头,又拨了几下算盘。
多贤递过来另一个册子,说道:“正君,大婚收到的贺礼也都清点入库了。”
“我瞧瞧。”沐九如接了过来,开始一列列地查看。
多贤忽然支支吾吾地道:“正君……蔺公说要买些虞美人放在屋子里。”
沐九如道:“嗯,老爷要买几盆?”
多贤道:“二十盆。”
沐九如看了看屋里已凋零的二十盆芍药,心里也有些意动:虞美人几乎算是大虞的国花,但凡爱花的虞人,多少都对虞美人有几分特殊的喜爱。
沐九如道:“这倒是不错,大约要多少银两?”
多贤声如蚊讷:“三百两。”
沐九如重重拨了下算盘,还以为自己耳鸣了,问道:“多少?”
多贤眼神游移:“回正君,三百两。”
沐九如倒抽一口冷气,又喝了口茶水压惊:“六年前,虞美人一盆不到半两,如今怎么这么贵?”
多贤低声道:“虞美人花期之时,大臣们朝会有簪虞美人的习俗,内阁大学士们甚至要满头簪花……安帝秉政时期一月一朝,虞美人的市价便低,如今五日一朝,虞美人供不应求,好些大臣都簪不起花了……”
多贤讳莫如深:“甚至还有大臣在御花园偷花被罚了俸,估计下次朝会一过,怕是十五两银子也买不到一盆了……”
沐九如:“……”
第66章 闲趣 沐九如感觉手指下面有东西在明显……
沐九如本来觉得一月一朝和五日一朝区别不大, 如今却理解为什么蔺南星说,有些大臣抵死不从五日一朝了。
沐九如瞥了眼屋外挥汗如雨的小郎君,又拨了两下算珠, 心虚地道:“虞美人采买两盆,尽快差人去买,若是超过……”
他的心在滴血, 但想到小相公买花也是为了讨他喜欢, 还是咬咬牙道:“超过二十两一盆……你……算了,不管多贵, 买两盆回来……”
多贤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正君的捉襟见肘,低眉敛目地做了笔记, 道:“是, 正君,小的等下就差人去办。”
沐九如长出一口气,他做账小半个时辰, 感觉心疾都要复发了。
沐九如又抿了口茶水, 多鱼立刻给沐九如续上新茶。
操劳的正君喝了两口温热的凉茶,吩咐道:“把井里冰着的凉茶提出来,回一回温,等下老爷休息的时候让他喝点。”
多鱼嘻嘻一笑, 跑去屋外取凉茶了。
沐九如看了看多鱼活泼的背影,也跟着轻笑出声,他又抿了两口茶,继续投入到核对礼单的工作中。
过了会,他问道:“耿将军送了这么多礼?”
多贤有特意留心过耿家送的贺礼,对答如流道:“是他们阖府上下送的,耿老将军送的是一把对刀, 长刀名为辞醉,短刀名为无愁,听送礼仆的役说,是耿老将军早些年所得的名刀。”
沐九如眸光微动,喃喃道:“辞醉……”他又问道,“剩下的礼可有讲究?”
多贤笑道:“比翼鸟摆件是耿小公子亲手雕的,菩提珠是耿大公子得知蔺公婚事以后,快马加鞭从南海送到京城的,其它的布匹饰物都是耿老夫人送的。”
沐九如展颜笑道:“他们当真有心了,之后寻着机会我当与老爷登门道谢。”他兴致勃勃地道,“你去把耿老将军和两位公子的贺礼取来,等下叫老爷看了也高兴高兴。”布料的话,之后找人做成衣服就好。
蔺南星的前半生大起大落,如今却有了这么好的一家亲友,沐九如真心实意地替他家小郎君高兴。
皎白的面庞都染上了愉悦的薄红,明眸顾盼生辉,容姿倾国倾城。
多贤只看一眼就红了脸庞,连忙低下眉眼后退道:“小的这就去取。”
沐九如应了一声,又继续看着礼单,不过两行,他突然皱起眉头:“沐尚书宅……也送了礼。”
多贤以为沐九如在问他,停顿了脚步回道:“是,沐尚书宅送了组玉环过来,但是……”
思及这份贺礼,多贤的面色有些古怪,他摸了摸鼻子回道:“许是沐家下人送来时把盒子碰翻了,里面的玉器全都碎得不成样子。”
“哐。”
桌上的盘算被碰落在地,发出极响的磕碰声。
连室外的蝉鸣都静默了一瞬。
蔺南星收了刀锋,匆匆走到窗外,问道:“怎么了?可有磕碰着?”
沐九如立马将册子合上,放到了一边。
——沐家送来此盒物件,想必只是对蔺正君身份的试探。
他的表字祜之虽然几乎没有告知过外人,但沐尚书宅的那些沐家人却是知道的。
他如今化名阿祜,又风光大嫁给了曾在沐宅做小厮的南星,沐家对此必然疑虑重重,想要暗中打探情报。
但沐家充其量,也只能给到这些不痛不痒的试探——
毕竟沐九如欺君逃死之事暴露,沐家也得跟着他一起死。
因此他们蔺家不变应万变,佯装对沐家的“薄礼”一无所知,就是最好的对策。
故而也不必专程将此事说给蔺南星听了。
省的他家可可爱爱的小南星,听了玉碎的渊源又要心疼地哭哭啼啼了。
沐九如轻轻一笑,回道:“落故,无事,是我不小心弄翻东西了。”
他弯下腰身,去够地上的算盘。
“少爷,我来。”蔺南星轻轻唤了声,从窗外利落地翻身而入,捡起算盘放到桌上。
沐九如抬头,正能望见蔺南星晒红的脸庞,与汗津津的肌肤。
运动过后的小郎君俊朗英武,甚至还有些性感。
沐九如拉过蔺南星汗湿的手掌,把人拉到身边坐下。
他先回首吩咐了声多贤:“你去拿耿将军的贺礼来吧,还有那盒玉器,既然碎了,就是无用之物,直接扔了。”
多贤应道:“是。”便推门出屋。
多鱼早些时候就被沐九如叫出去办事了,屋里如今没了下人,只有新婚小夫夫在内。
沐九如看着热气蒸腾的小相公,温柔地道:“你先歇一会,我已经让多鱼去取凉茶了,过会你喝些水,然后顺道看看耿将军送的贺礼,之后再去练武也不急。”
蔺南星笑道:“好。”
沐九如伸出一只手,道:“手帕给我。”
蔺南星听话地从腰间荷包上取出一方绣帕,递了过去。
沐九如捏起帕子,轻轻地擦去蔺南星脸上的汗水,闲话道:“耿将军送了两把刀来,我还没看过长什么样,但名字很好听,一把叫辞醉,还有把叫无愁。”
蔺南星罕有被沐九如伺候的时候,他虽依旧惶恐害羞,但也有那么一点点适应了。
蔺小郎君这次没有支支吾吾地反抗,而是握紧双拳,脊背僵直地杵着,屏住呼吸,心如鹿撞地感受夫郎的照料。
他闷闷地出了个声:“嗯。”
沐九如看了他两眼,擦了擦他的下巴,又道:“我方才听多贤说了,你想买虞美人,但如今京城的虞美人太贵了,落故,我们就只买两盆好不好?可以放在床头和饭桌上,这样日日夜夜都能看到。”
沐九如擦到了他的脖颈,蔺南星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回道:“好,都听少爷的。”
沐九如感觉手指下面有东西在明显地滑动,不禁移开布料,伸手直接摸了上去,喉结又是上下滚动了几次。
沐九如笑道:“我见别的公公这处都几乎没有,你竟还能清晰瞧见,难怪落故身形高大,声音也好听。”
蔺南星羞涩不已,讨饶道:“少,少爷……”
支支吾吾几声,刚擦干的额头上又冒出了汗珠来。
沐九如连忙抬手又擦了擦,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你一头汗,擦也擦不完,我手都酸了。”
蔺南星动了动他红彤彤的耳朵,立马小声道:“少爷不用擦了,我等下就去沐浴,我先给少爷按按手,松快下身子。”
沐九如又给蔺南星擦了两下脸蛋,便放下手帕,把手递了过去,道:“这儿,手腕这儿,还有手肚这儿都有些酸。”
蔺南星应了一声,拿过主子刚放下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了自己汗湿的手,随后捏过沐九如的手掌,轻柔地按了起来。
没按两下,他又去妆奁上拿了盒手脂,挖了一块在沐九如手上搓开,继续替沐九如松快着筋节。
沐九如被自家好小厮按得昏昏欲睡,身子懒懒依在木椅的靠背上。
没一会他又觉得有些搁背,便脑袋前倾,靠在了蔺南星的胸口。
小郎君身上有些汗味,但沐九如不常出汗,就连这个汗味他也觉得十分好闻。
他听着耳边稳健的心跳声,闻着小相公的味道,半梦半醒地被按了好一会。
他迷迷糊糊地问:“多鱼是躲懒去了吗?你的凉茶怎么还没来?”
蔺南星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咚咚作响。
沐九如打了个呵欠,又道:“多贤也有些慢,他们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蔺南星红着耳朵尖和脸蛋,低声道:“他们……应当是在屋外等着。”
屋子窗户大开,正对着沐九如的书案,从外面想看见窗口的动静轻而易举。
多贤和多鱼拿完东西回来,远远见了正君和蔺公在卿卿我我,自然是不敢入内打搅的。
沐九如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轻轻一笑,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对他家薄脸皮的小相公道:“好了,你叫他们进来吧。”
蔺南星给沐九如整理了衣衫和头发,强行伪装成两人清清白白的样子,这才轻咳一声道:“多鱼,多贤,都进来。”
门扉被轻轻推开,两名小公公假装万事不知,静默地垂首入内。
多贤手上提了个匣子,另一只手抱着把数尺长刀,多鱼手上拿了桶凉茶,另一只手提着刀尾。
沐九如道:“先给老爷喝碗凉茶。”
多鱼应声从桶里舀了一碗茶汤出来,多贤则是在一边将礼物都取出放好。
蔺南星从多鱼手中接过微凉的茶碗,仰头准备饮下,沐九如道:“慢一点喝,冷食入胃,正气相击,仔细引起腹痛。”
蔺南星耳朵微动,一口口地慢慢抿下凉茶。
紫苏叶与茶香带来清凉爽口的味道,再佐以梅子的酸甜,即便缓缓饮入都能让人肺腑浸润,神清气爽。
蔺南星喝完茶汤,用之前擦过汗的绣帕抹了抹嘴巴,又给沐九如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一旁。
沐九如滋润地抿了口热茶,吩咐道:“多贤,把礼物都拿上来吧。”
多贤和多鱼两人一道把长刀短刀,还有摆件手串都放了上来。
蔺南星旁的一概不看,直接站起来拿过长刀仔细打量,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这是一把总长八尺有余的斩|马|刀,直直竖起后只比蔺南星矮了些许。
刀柄长约三尺,对蔺南星来说是单手双手用起来都顺手的长度。
鞘身、柄茎都是黑色鲨鱼皮的材质,拿捏的时候粗糙抓手,刀口、刀标等处的造型简朴,不经雕琢。
柄尾有环,只消系上绸布,便能直接上阵杀敌,白绸而去,红绸而还。
是把天生为了战场而铸的利器。
只是整把刀的颜色已有些陈旧,想来耿老将军此前已珍藏了好些年份,一直未能给此刀寻得良主。
蔺南星起开刀鞘,露出一截刀身,清晖流光倾泻而出,吟啸幽幽,刃薄而脊坚,正中阴刻着“辞醉”二字。
蔺南星看了两眼,收刀回鞘,将长刀架在桌边,又坐了下来。
沐九如问:“看你好像很是喜欢,可是把好刀?”
蔺南星点点头道:“是好刀,造型虽然朴素,用料却是极好的。”
沐九如笑道:“那等下你拿到院子里练练去?”
蔺南星轻笑,露出一排白牙,应道:“好。”
他虽是喜欢辞醉,却也没有太过在意,沐九如在他身边时,蔺南星最在意的永远都只有他家少爷。
小郎君拿起桌上的红色小刀,放到他和沐九如的中间,继续和正君一道看礼物。
蔺南星道:“这把短刀便是无愁了。”
短刀无愁是匕首的规格,鲨鱼皮摸起来依然粗糙易抓,造型简单,分量轻巧,即便是女子也能轻易使用。
蔺南星道:“少爷,你小心点,我打开看看。”
沐九如顺从地点点头,向后退了一点,不靠近这危险的武器。
蔺南星慢慢地拔出无愁,里面的刀刃同辞醉用料一致,质地也是极好的。
锻造的工艺依然优秀,锤纹清晰,刀身韧而不脆,印刻着小小的“无愁”二字,显然与辞醉是一套子母刀。
沐九如凑过脑袋好奇地望着。
他往昔连炮制药材的小刀都很少触摸,全是南星代为处理的,更别说见到真正削铁如泥的杀人兵器了。
蔺南星温声道:“这是耿将军送你的,少爷要拿着看看吗?”
沐九如眉眼弯弯,道:“要。”
他伸出洁白细嫩的手掌,蔺南星便托着刀身,一点点放了力气,把刀柄交付到沐九如的手里。
沐九如紧紧握住。
白皙的指尖被刀柄上的绯色染红,即便是一双孱弱无力的手,在捏了凶器之后,都看起来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英气。
沐九如翻来覆去地看着,对着桌边凋谢的芍药盆栽来了一下,细小的枝干立即被削去了一段。
沐九如眼睛一亮,欢快地道:“落故,教我来两下。”
蔺南星在与沐九如重逢之后,再也没见过如此生动活泼的沐九如了。
分明只是把连砍人都费劲的小刀,却让沐九如高兴得两腮绯红,顾盼神飞。
蔺南星温驯地从沐九如手上拿过刀柄,把刀身掉了个个头,刀尖向下,刀刃向外放回沐九如的手里,用大手稳稳裹住沐九如的手掌。
蔺南星轻声道:“这么拿更好使些。”
沐九如不甚了解,脑袋歪了一歪,蔺南星便带着沐九如站了起来,凌空挥劈了几下。
蔺南星道:“一寸短一寸险,匕首正握只能刺击,这么拿着就可以做些变招和防御。”
破风声从沐九如的身边响起,刀锋剑影,流光溢彩。
沐九如觉得他像只飞燕一样在蔺南星的手中起舞,轻盈迅捷,星驰电走。
沐九如的心跳和呼吸,随着他绝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而越来越快。
蔺南星一刀落下,力透桌案,刀身直接全部没入,他不疾不徐地道:“这样也能刺击,使力还更方便一些。”
沐九如:“……”
这张桌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约二十两银钱。
第67章 偷腥 只是摸一摸,就觉得心头满足,又……
沐正君的心在滴血。
沐九如再也没了心思舞刀弄枪, 也欣赏不了他家小郎君的少年侠气了。
沐九如楞楞地看着被捅了个窟窿的桌面,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落故, 把无愁拔出来,收好吧。”
蔺南星偷偷看了主子一眼,总觉得主子不太高兴了, 他又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 难道是最后那一下用的力气太大了,震得主子手疼?
蔺小厮缩头缩脑地拔出匕首, 把刀收回红艳艳的鞘里,递给沐九如, 道:“少爷, 这刀你随身带着吗?如果不嫌它重的话,带着防身也好。”
沐九如轻叹一声,拿起匕首收进袖子里, 虽然他这点力气, 就算有了匕首估计也是给敌人挠痒,但到底是耿将军的一片心意。
而且……男儿郎谁不喜欢这些东西,便是这无愁一和他见面,就给他增添了二十两银钱的负债, 他也是喜欢的。
蔺南星又轻声问道:“少爷手疼吗?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沐九如无奈地笑了两声,摆摆手道:“不疼,你对我向来是仔细轻柔的,我们还是再看看你两个侄子送的东西吧。”
蔺南星自然是全听主子的安排。
夫夫两又看了耿统亲手做的比翼鸟木雕,蔺南星嫌弃地道了一句“粗糙”。
但沐九如吩咐一声,蔺小郎君依然高高兴兴地把木雕收纳在了屋里。
而耿大公子——耿角送的是一串两色的菩提珠,蔺南星把珠子带在了沐九如的手上, 白玉般的手腕配上青绿洁白的珠串,宛如月中聚雪,玉骨冰姿。
沐九如看着手上这串跨过千山万水的贺礼,笑道:“你能与耿将军交友,实在是一桩幸事,他们送礼都是费了心思的,我之后是不是应该登门见见他们,亲自回个礼?”
蔺南星想到沐九如要用什么身份,去见自己的老朋友……他就红了脸庞。
蔺南星轻声道:“他们不在意虚礼的。”他顿了顿,脸色更红,“如果少爷想见他们的话,我去安排一下。”
听起来登门拜访也是件麻烦事,毕竟两家虽是对门的关系,却也不方便明面上显得过于亲近。
沐九如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刻意拜访,万一给你或者他们家惹上麻烦,便得不偿失了。”
沐九如转而道:“落故,你去练练刀吗?让我瞧瞧这么大一把刀要怎么使?”
蔺南星立刻便有些意动。
他应了一声,提起桌边长刀站了起来,轻巧一跃,连人带刀翻出了窗轩。
“落故!”沐九如唤了一声,迟疑地道:“小心些,别砍坏了东西。”
蔺南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应了声,选了个更加空旷的地方站好。
长刀难拔,在许多情况下,长刀的使用者会双人结对,互相拔出对方的佩刀。
但蔺南星身高腿长,区区五尺刀身对他来说插拔都轻而易举。
他看了看屋内的沐九如,见他家少爷正在望着自己。
蔺小郎君突然就觉得等下拔刀以后,无处安放的刀鞘有些让人碍眼了。
蔺南星又看了两眼屋内的新婚夫郎……
他挪回目光,摆好了架势将刀身举平,伸出长腿一脚蹬上护环。
漆黑的刀鞘激射而出,五尺长的刀身流光四溢,发出清越鸣啸。
并且伴随着刀鞘磕碰在石凳上的“哐”一声巨响。
沐九如双眼微眯,这石凳,一两还是二两银子来着……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去考量这些了。
因为他家小夫君舞刀的姿仪,实在是美到摄人心魄。
他半个时辰前才见过蔺南星舞弄寻常尺寸的横刀,小郎君英姿飒爽,比划的动作流利如虹。
沐九如那时已觉得十分潇洒,十分好看了。
却不想蔺南星舞起□□时,还能更让人惊心动魄,心神震颤。
□□比沐九如的个子还长,蔺南星却举重若轻地挥着,动作大开大合气势万千,又婉若游龙一般飘逸灵动。
凌乱的刀芒反射着夏日烈阳,让小小的院落如同被水面投影一般,满是粼粼银光。
蔺南星的腰肢柔软有力,结实的胳膊将八尺长刀挥舞得如臂指使。
额头流下的汗水如星光般闪烁,线条略显柔嫩却绷紧的下颚也透出别样的性感。
——这是个强壮、俊朗、孔武有力的小郎君。
是个为了沐九如吃了许许多多的苦,却依旧成为今日意气风发模样的小郎君。
蔺南星的刀锋划过灌木,粉白带绿的栀子停留在了刀尖。
他挑起芳菲,伸手接住,另一只手将□□插入地里。
蔺小郎君抛弃了在地上震颤的辞醉,带着些轻喘走到窗外。
他身上蒸腾着热气,脸上飘着绯红,迎着夫郎的盈盈的目光,将几朵小花递上。
沐九如向窗边走去,柔柔地道:“你再过来些。”
蔺南星听话地走了过来,扶着窗沿准备再次翻窗而入。
沐九如一把摁住了蔺南星的手。
貌美的正君拉过小夫君湿淋淋的后颈,不停有潮热的汗水从蔺南星的肌肤上落下。
沐九如踮起脚尖,吻上身前之人湿润微咸的额头。
沐九如笑道:“我家落故,是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呢。”
-
午时过后,沐九如睡了一觉。
蔺南星则是在宅第里溜了一圈,对家中下人略做了解。
他在宫里时掌管着整个御马监,手底下的小宦官足有五六百人,他虽然也不能每个都记住,但排布调度却必须对这些人都有所了解。
故而蔺宅里的区区百来个奴婢,对蔺南星来说,掌控起来易如反掌。
他一路上还见到了几个西院里的小妾,勉强算是认个脸熟,只是孙连虎和风兮看他的眼神好像能发出绿光来,让蔺南星很是无语。
向来阉人养的妾室多是不愿侍寝的,除了一些别有目的,或是爱财不要命的,大多都求神拜佛希望别被惦记,何以他西院里就出了两个这样的奇人。
但不管是蠢蠢欲动的姨娘,还是老老实实的姨娘,蔺南星都不欲与他们多谈,只问了个名字就溜之大吉了。
这些小妾侍君他之前丢进西院的时候,全然只当做库房里的香料一样,推拒不得,就收着放着。
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和少爷成亲做了夫夫呢。
蔺南星成亲前夕,是打算把姨娘们送人或是遣散回来时的地方的,可沐九如这世上顶顶好的郎君却于心不忍。
于是姨娘们便被家中的正君开口留了下来,依然养在蔺太监第里。
如此一来,蔺南星可不得好好得和这些侍妾避嫌了么:万一他和哪个靠得近了,被他家少爷知道,定是要怀疑他是个水性杨花的人!
他从前只是少爷的奴婢,都竭尽全力地保持了一颗忠心。
如今他不仅是少爷的奴婢,还是少爷的夫君,那他就更要严于律己,往后不能多看别人一眼!
这些他名义上的侍妾,也更要离得远远的!
要不是嫁给一个阉宦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蔺南星都想将他的心思昭告京城,让上至皇天后土,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蔺南星对家中的正君此心不渝。
虽然把他的心思弄到举世皆知不太现实,但至少府第里的人,如今都知道蔺老爷对祜正君此心不贰了。
毕竟哪有一家老爷亲自去管后宅庶务的,必然是心疼正君管家辛苦,这才揽了活相助。
蔺老爷在仆役们的问候声中,把宅第里的人员摸了一圈。
之后他便去耳房洗了把澡,将一身汗味都冲洗干净了,清清爽爽地回了主屋。
沐九如还在沉睡。
俊美的郎君发髻未拆,高高束于头顶,整个人像是一尊唯美的玉雕,静静摆放在大红锦被之中。
蔺南星自从无需进宫以后,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便也养成了和沐九如一起睡觉的习惯。
他屏退了照料在侧的多鱼,坐到了床边,替他家少爷摆正睡姿,轻轻拢了拢头发。
做完这些,蔺南星本该直接躺在正君的身边一同安睡的,可在又看了几眼沐九如的发髻之后,他便忍不住地伸出了手指,极轻极轻地蹭了蹭沐九如的额发。
他身上迅速地沁出一层热汗,指尖都泛起了湿意。
那一小撮头发丝被他的手指顶着,略微凹陷下去了一点点,像是直接贴在了头皮上。
蔺南星的嘴里分泌出了津液,好几天前偷偷尝过的香味浮现了上来。
蔺南星每天都在馋头发上的淡淡甜香。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就是再想嘬嘬,暂时也没有勇气再去舔舐沐九如的头发了。
他今日鬼使神差地抚摸一下,已是胆大妄为。
许是少爷之前在窗边吻了他的额头,这才让他生了些狗胆,敢带着不可言说的想法摸上去。
以手代唇,亲吻少爷的发丝,亲吻少爷的额头。
蔺南星只是这么轻轻一捋,便遭雷击一般地颤了颤身子。
这是他第一次……出于私心去触碰沐九如。
蔺南星从指尖到心口,尾椎骨到足尖,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内里都酥酥麻麻,甚至泛起了疼痛。
他的胸口沸腾一般地烧热了起来。
他家少爷毫无防备地睡着,仙人一样冰清玉洁,他却用了手指在他家少爷不知道地时候暗自触碰,把少爷的身体弄脏了,在少爷身上留下了属于他汗液,留下了他的痕迹。
这便是同僚们说的过手瘾……
只是摸一摸,就觉得心头满足,又好像全然不满足,身上到处都有邪火。
蔺南星呼吸急促了一些,脸颊通红,眼眸和手指也都泛起了羞红。
他又克制且放肆地戳了几息柔滑的头发丝,便收回了手来。
蔺小郎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心里面酸酸甜甜的,想尝一尝手上蹭到的味道,去也不敢再贪得无厌地狎昵主子了。
蔺南星捂了捂脸蛋,又捏了捏手指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缩成了一团,把手指尖护到了心尖尖上。
好一会,小郎君才缓过了神来。
他看着一无所觉,毫无防备的沐九如……
坏奴婢南星为他的偷腥行为心虚万分,这下是万万不敢再同少爷一起午睡了。
蔺南星给沐九如掖好了被子,拿过梳篦和茶油,仔仔细细给沐九如清理了头发。
他这才臊着一张欲盖弥彰的红脸蛋把多鱼叫了进来,自己提刀出屋消耗体力,胡乱地发泄旖念了。
第68章 药香 沐九如翻了个身坐进蔺南星的怀里……
沐九如一觉睡醒通体舒泰。
他被多鱼伺候着稍做清洁, 便重新起了身,让多鱼打开屋子的窗户。
蔺小郎君依然在院子里勤快地练武,沐正君便隔着窗轩同人漫话了一会儿, 又悠悠闲闲地盘起账来。
蔺南星的精力已被自个折腾掉了许多,如今他看向沐九如的眼神清澈见底,又变回了那个规规矩矩的小厮, 爱重正君的夫君。
小郎君看着日头, 算了算时间,便和屋内正君招呼了一声, 去往府第的厨房。
他寻了药炉和少爷晚间用药的药包,手上提了个药锅, 腰带上插了把蒲扇……
叮叮当当地准备了一堆东西, 全都抱在怀里,打算亲自给他少爷熬药喝。
曾经他们住在沐宅小院的时候,煎药这事就都是南星自己做的。
如今蔺南星好不容易得了空, 自然要把照顾少爷的活计, 里里外外全给一手包办了才算过瘾。
他捧着一手的家当往主屋走去,远远地就见到夏月进了他和沐九如的屋子。
小妾拜访正君,对正君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蔺南星没有在意, 继续迈着欢快的步伐走了进去。
沐九如为了见客,已放下了算盘,从里间走到外间,坐在了主位上。
夏月坐在正君下首,两人面前是刚倒上的新茶,正笑语晏晏地谈着话。
夏月恭喜沐九如疾病康复,沐九如便不咸不淡地应和回去。
等蔺南星入了屋内, 夏姨娘便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跟着多鱼一起行礼问候。
蔺南星随意地点了头,又往里间走去,合上屋门还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
夏月笑道:“老爷对正君真是爱重,连这些杂事都要亲自过手。”
沐九如缱绻地道:“我身子骨不佳,多亏得老爷悉心爱护,是我三生修得的福气……”
蔺南星耳朵微动,即便知道他家少爷是在与人客套,都觉得心里甜滋滋地高兴。
他抱着炉子放到他和沐九如的床榻边上,架上锅子,倒入药材和清水,然后点燃了碳火,一屁股坐在地上,扬着蒲扇看顾起火来。
碳火烧的极旺,很快药汤便沸腾了起来,锅盖扑扑作响。
蔺南星调小了风口,望着窗外绿树成荫,枝叶扶疏,慢慢悠悠地给他家少爷煎药。
等沐九如待完了客,推门回屋时,看到的便是小郎君坐在药炉之前的景象。
新房内的红绸已经卸下,陈设恢复了原来的清雅模样,乍一看去,与曾经的沐宅小屋相差无几。
类似的空间,坐着类似的故人。
只是曾经的小南星是坐在一方小凳上给他煎药,而如今的蔺南星,光是坐在地上,就能轻而易举地看顾到药锅和炉火。
蔺南星听到了动静,回头看着门口。
他目光一凛,炯炯有神地盯着沐九如的手指问道:“约指?”
沐九如看了看手上新带的戒指,淡淡笑道:“这几日姨娘们都在京城里走动,夏姨娘买首饰的时候顺带买了只约指送我,来感谢我让她能出门散心。”
他走到蔺南星身边,伸了手出去给小相公看:“玉器的好坏我分辨不出,但这约指白白净净的,和菩提串很是相配,我就直接戴起来了,可还好看?”
蔺南星立刻扶住了沐九如的手,不让主子的手落空。
白色的约指套在沐九如纤细的指根,衬得沐九如肤色更加通透粉嫩,再搭配上腕部的青白珠串,便是千手观音的画像中,也找不出一只这么优美的手来。
蔺南星目露惊艳,点点头道:“少爷带着十分好看。”
他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府库里还有两三枚约指,晚些叫多贤取来,放到妆奁里,以后少爷搭配衣装的时候可以戴上。”
沐九如摆弄了下指节,他本就爱美,得了新的饰物便心中欢喜,连语调都轻盈了几分:“好,我之前从没带过约指,如今瞧着倒是也很不错,以后可以常戴。”
蔺南星自然是夸赞着附和起来。
他看着夏月送给沐九如的光面戒指,又慢慢吞吞地道:“这枚约指还是朴素了些,看工艺和质地,我猜至多也就二两银钱一枚。”
他提议道:“过两日我们也去街上走走吧?少爷戴上遮面和帏帽在京城里四处逛逛,然后我们再去买一些好看的约指。”
蔺南星的眼眸里光芒熠熠,带着亲昵和殷勤,仿佛在暗暗地撒娇。
饶是二两银钱一枚的约指沐九如现在都嫌有些贵,却又觉得他家小郎君乖巧的模样好生可爱。
若是南星喜欢给他买约指,便花个十两八两的买上一枚也不无不可。
沐九如宠溺地道:“那等过一阵天凉了,大家都穿得严实些了,我就同你一起去,这样我就算带着遮面和帏帽也不会显得扎眼。”
蔺南星道:“好,我都听少爷的。”
沐九如见蔺南星的脸庞被碳火烤得红扑扑的,抬手摸了摸,道:“你看着炉火,觉不觉得热?要不要喝点水?”
“不渴。”蔺南星摇了摇头。
况且就算口渴,也不能让少爷帮他端水。
蔺南星把蒲扇放到地上,准备起身:“我给少爷倒水。”
沐九如碰着他的肩膀,把他按了回去,道:“我也不渴,前面在外间喝了不少水。”
沐九如挨着蔺南星一起坐到了地上,侧身靠着蔺南星的肩膀,笑道:“我陪你会儿。”
蔺南星身子一僵,被沐九如挨着的半边肢体瞬间变得滚烫。
他支支吾吾道:“少爷,小小心地凉,我去给你拿个毯子垫着……”
沐九如摆了摆手,慢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坐进蔺南星的怀里,屁股正正好好窝在了小郎君盘起的双腿中央。
他笑道:“这样就不凉了,还很舒服。”
蔺南星这下浑身更僵了,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好一会才勉强放松了下来。
沐九如后背贴着的蔺南星肌肉匀称的胸口,身前是热乎乎的火炉,小药锅飘散着袅袅的烟气。
沐九如闻着飘荡的药香,懒懒道:“真香呀。”他有些怀念地道,“我们从前也经常这样,好久都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从前他们可不曾用这个姿势打发过时间!
蔺南星想要给自己正名,却也只是敢想不敢言。
况且沐九如的这一声轻轻喟叹,似乎真的将时光拉回到了十多年前。
烟火腾腾的热气,静好安闲的主子,满屋的药香花香……
小南星和沐少爷每天做着相似的事情,面对着相同的人。
天地缓缓,时光慢慢,一切都好像没有尽头。
蔺南星柔和了目光,怀恋地道:“那时少爷起床后就吃饭喝药,和现在一样……之后便一直窝在床上醒醒睡睡,有时候会看医书,也有时候看游记,或是叫我到床前来聊天……”
“精神好的日子少爷就会在外间摆弄药材,或是更后面……少爷带着我满京城地跑……”
药锅发出“咕嘟咕嘟”的水汽声,还有叮叮当当的磕碰声。
伴随着蔺南星低缓悦耳的话语声,所有的回忆都被铺展了开来,又好像隔着一层水雾,看不分明,恍若隔世。
沐九如道:“你记得好清楚,都是好远以前的事了……”
蔺南星抿唇轻笑,道:“不远,南星一直都记得。”
“少爷会坐在对着屋门的位置择那些草药,然后指挥我炮制,我就坐在屋外的院落里,晾晒,炒制,蜜炼……我都会,少爷还说我以后可以去药材作坊寻个差事做。”
他淡淡笑着,一点一点地拼凑起六年前的那个沐九如,那个小院的生活。
那是他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喜欢的一段时光。
蔺南星道:“少爷还研制过伤药给我抹,不管是什么淤青伤口,抹上后两三日就能好全。”
“还有后来少爷想要学习针灸了,就拿你自己练针,我看着心疼,就央着少爷拿我练……”
蔺南星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深,眼中闪着星子般的微光:“少爷起初总是扎不对穴位,只要扎错了地方,就会给我好多赏钱,但后面两年少爷越发厉害了,不管我发了什么烧热胃痛的毛病,少爷都只要几针就能把我医好……”
沐九如嘴边也挂了笑。
他对那些前尘是真的雾里看花一般,记不大清了。
但与故人一同回忆往事,也是人生在世难得的温情体验。
他静静地听他家小郎君说着话,偶尔在有印象的地方附和上几句。
不知不觉,小院的时光已快说得见了底,再往后说,便是沐九如的病好全的日子了。
那一年,他们就不怎么待在院子里了。
疾病痊愈的少爷仿佛初入人世的婴孩一般,满京城里里外外地跑,今日打马游街,明日观山望水。
沐九如离了轮椅,离了病榻,看什么都是新的,看什么都是好的,是想尝试的。
南星这做小厮的就背着双肩包囊,带着茶水、点心、银钱、帕子、毯子、暖水斧……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跟在少爷的身后。
彼时沐九如一个二十多岁的锦衣少年郎,貌美不可方物,又亲和爱笑,待人有礼,出行便是瓜果盈车,香花满怀。
但那样好的日子,却一年都不满,实在太短了……
蔺南星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倒回了小院里的那些年,同沐九如慢慢地聊着。
闲谈间,沐九如更深地靠进了蔺南星的臂弯里。
而扶着沐九如肩头的大手,也放松地落了下来,挨在清瘦的腰腹间,圈住了主子柔软的身子。
沐九如笑着感慨道:“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院子,聊起来才发现,我们竟也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拿出一只手,放到自己的眼前:细弱的手掌皮肤莹白,骨节清晰,在空中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他笑着叹道:“原来我曾经也能施针医病呢……”
蔺南星凤眸低垂,轻声道:“少爷……如今也还可以的施针治病的,少爷十七八岁,病的最严重的时候连个粥勺都拿不起来,还捏着毫针在练习,如今少爷的身体总是比那时候好多了。”
沐九如摇了摇头,洒脱地道:“如今学来也是无用了,我现在得管着我们的蔺家,还要想个法子给你置产业,空了又有针黹要学……”
他抬起脑袋和手掌,挠了挠顶上这人光洁的下巴,笑吟吟地道:“最重要的是,我要陪着小夫君红袖添香,我每日事情多着呢,忙不过来别的了。”
蔺南星线条利落地下巴,被柔软的指尖来回扫荡。
容易羞臊的小郎君却罕见地没什么反应,倒是看起来有些神不思蜀。
蔺南星缄默片刻了,艰涩地道:“少爷,你前两日……梦里让我给你拿医书看。”
第69章 喜好 沐九如揶揄道:“坏、奴、婢。”……
沐九如手上的动作一顿, 又笑了起来,道:“……那是梦话,睡糊涂了哪能当真。”
蔺南星盘了盘腿, 呵护着沐九如将人拢得更紧了些,心疼地劝道:“少爷……还是看看吧?我就取两本少爷没看过的放在床头,少爷随便看看, 不用当一回事, 只做消磨消磨时间。”
近在咫尺的药锅发出嘟嘟的水声,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沐九如不禁心头微颤。
这是他熟悉的, 也足有六年不曾接触过的喜好。
漂亮的眼睛里眸光晃动,像是能荡出一团水来, 沐九如浅笑着摇了摇头, 再次推拒道:“不了……我如今连脉象都摸不出,看再多医书也是白费。”
他放下调戏蔺南星的那只手,摸上自己的另一个手腕, 片刻后无奈地道:“着实号不到, 如今的力气太小了。”
“少爷你身体弱,脉就细,自然号起来困难,你号……”蔺南星伸出手来握成拳头。
只是还没放到沐九如的身前, 他又改为将手掌放在了沐九如的手边。
蔺南星道:“等少爷的身体好了,力气回来些了,自然就能号出脉象。”
他提议道:“少爷如今气力不足,也可以教我号脉,我来代替少爷诊脉,我从前就是少爷的小厮和药童。”他暗暗挺了挺胸,“如今也是, 少爷做不到的都能让我来做。”
沐九如笑着睨了头顶这人一眼,又伸出手来,拨了拨边上那只大手的指甲盖,笑道:“怎么听着像是你要开始从医了?这般着急。”
蔺南星的手指虽然粗糙,指甲却收拾得十分整齐,圆润地贴在指尖上,缝隙里干干净净,一丝污垢都没有。
沐九如把他的指甲盖拨出“哒哒”的轻响,又柔柔地用指腹蹭着宽大洁净的甲缝。
蔺南星的指尖被撩得泛起了麻痒,心里也酸酸皱皱。
他哑声道:“我……心疼少爷,我后来进去过清凉宫,里面的黄帝内经少爷都翻得散架了,少爷……你肯定还是喜欢学医的。”
“少爷只管做喜欢的事情就好,哪里是少爷做不到的,就换我来帮少爷做,我学东西很快。”
蔺南星认真地说道:“家里的事情少爷也可以都交由我管,你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得就好,还像在沐家那会一样,少爷只需无忧无虑地养病,有力气了就钻研医术,身子再好些了便四处走走游山玩水……”
沐九如笑着轻叹:“小傻子。”
他抬眼看着蔺南星,叆叇后的眼眸温柔如水。
沐九如伸出个手指捏住小相公的指尖,软软地推拉着,道:“但我现在是你的正君,已经不是沐家的少爷了,我首先要帮我家的落故管好家宅才行呢。”
两人拉钩一样地缠着手指,蔺小郎君看着主子白玉一样的指节,正贴挂在自己的手上,脸上微红。
他羞得把自己缩小了一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可以养着正君,让正君天天都,都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蔺南星的气息不知不觉打到了沐九如的耳后,漂亮的夫郎被痒得缩了一缩,回眸笑道:“那我可不太放心,家底怕是都能让你掏出窟窿来。”
蔺南星羞窘地道:“不会,我能把中馈掌好……”他顿了一顿,“我能去多捞些钱回来,就……不用置办产业了。”
沐九如差点笑出声来。
南星的语气虽然不太明显,但还是能够听出来这小憨憨对自己的掌钱能力是略有自知之明的。
但捞钱却大可不必。
蔺南星之前没有大肆贪赃,肯定有蔺南星自己的考量,如今他自然也不应该为了养好家中正君,去做个祸国殃民的大奸宦。
沐九如的心里已被小相公煨得软成一团,他转了个身子,拉下蔺南星的头颅,抱在怀里,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傻落故,你什么都不用做改变,你也只要做你现在喜欢的,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你便放两本医书在我的床头吧,我空了就看。”他抚摸着蔺南星的额发,再一路摸到这人圆润地后脑勺,低声道:“之前是我有些胆怯了,觉得已经蹉跎了六年,这辈子再也捡不起来这事儿了……”
“但转念一下,我本来学医也就只是消磨时间,哪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俊美郎君的笑声悦耳动听,如鸣环佩一般空灵,笑容明艳动人。
他从身体的最深处嗳出了一口浊气,轻快地道:“不管学得好还是坏,我都只给你一人诊治过,这世上多我一个三脚猫郎中又有什么关系?”
沐九如把蔺南星牢牢地拢在怀里,像是在呵护他的珍宝,又像是在怜爱他的情郎。
沐九如吻了吻蔺南星的额头,柔声道:“抱歉落故,你这些日子怕是都在替我担心着这事儿,是我的不对,夫郎给你赔礼道歉,啊。”
小郎君饱满的额头上,被留了个满怀爱意的水痕。
蔺南星双耳通红,脸上冒起了热气。
他大鸟依人地窝在沐九如的怀里,羞涩地道:“不,不用……那……我就放两本在床头,少爷要是没兴趣或是不想看就……就不要看,不要累着自己。”
沐九如低低笑了几声,把怀里的这人拉了出来,他捏住蔺南星的发烫下巴,媚眼如丝,坏笑地问道:“那到底是要不要我看?你这小奴婢,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蔺南星心脏砰砰直跳,羞得凤眸直接眯了缝不敢睁开。
他像小媳妇一样缩着脖子,支支吾吾道:“少爷……少爷自己决定要不要看,我都听少爷的。”
沐九如坏心大起,不依不饶地道:“前面是谁一定要少爷从医,还要抢少爷主持中馈的活干呢?真是好威风的小奴婢,都骑到少爷的头上来啦。”
他揶揄道:“坏、奴、婢。”
蔺南星脑中“轰”得一声,脸色更红,番茄石榴一般。
“我……少爷……我……”
沐九如蓦地柔软了眼神。
乌黑的眼瞳缱绻地望着面前这个千好万好的小郎君。
沐九如认真地道:“落故,谢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蔺南星眼眸微亮,荡起柔和光芒。
一对凤眸睁得圆圆的,湿漉漉的,像只得了夸奖的小兽一般。
沐九如看得心头更软,他抚上蔺南星的额头,抹了把凤眸之后的飞红。
他在蔺南星的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蔺南星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沐九如便又轻轻地啄了一下。
只留下一点点莹莹的润泽。
沐九如怜爱地靠上了小夫君的胸膛,轻笑道:“少爷最喜欢你了。”
“我的……小奴婢。”
雷鸣般的心跳声,在沐九如耳边轰然炸响。
-
之后蔺南星便往主屋的床头边放了两本医书。
沐九如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只把看医书这事儿当个消遣,也没正儿八经地钻研,就是茶余饭后躺在床上抱着看上一会。
但医书出现在床头之后没过几天,银针插篮不知何时起,也悄然出现在了屋子里。
定是某个自作主张的坏奴婢,见自家少爷对医书适应良好,便偷偷放了进来。
沐九如笑纳了小相公的好意,空了便也顺手摆弄几下银针。
又过了两日,顶天立地的药柜出现在了外间,炒制的工具被放到了院外。
蔺宅的主院几乎成了另一个豪华版的沐宅小院。
沐九如爱不释手地看了一圈,然后把他探头探脑又缩头缩脑的小相公拉到了跟前,一口气在红彤彤的俊脸上印了好些个吻,以做奖励。
蔺南星被亲得昏头昏脑,差点控制不住,想用脸一直贴着沐九如的嘴唇。
但好歹他还是忍了下来。
只是晚上就寝的时候,小郎君便控制不住了,在夜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熟睡夫郎的嘴看。
明亮的凤眼眨巴眨巴,望向年长者红润柔软的嘴唇。
蔺南星边看边摸了两把自己被亲吻过的脸蛋,英俊的五官埋进软枕之中,挡了挡羞。
小郎君拱了好久的枕头,这才平静下来。
他看着枕边的伊人,心如擂鼓,慢慢地伸出了个手臂,搭上主子的躯体。
高挺的鼻尖鬼鬼祟祟地靠近,最后还是万般心虚地用鼻尖蹭上了沐九如的发顶。
药香茶香顺着鼻腔深深沁入他的肺里,像是能把他的全身都染上了主子的味道。
蔺南星环抱着温香软玉,闻着淡淡馨香,沉入少年人绮丽的梦里。
-
翌日。
蔺南星早早地起了床,去京营巡视督管。
御马监的担子他算是勉强撂下了,但京营的差事他依然得好好办着,不能让军队和城防出什么大错。
蔺南星合计一番之后,最终决定三两日去城郊兵营看上一圈,一次也不留太久,一个上午就足够了。
到了午时前后下职,他回到府第还能和少爷一起吃上顿茶点,再陪他家少爷做些打发时间的事情。
最后便能同床共枕地打个小盹……通常这时候,少爷还会调戏他一下。
蔺督公耳尖泛红,只想立即回家伺候他家少爷。
但今日他离了京营以后,却还有件事情要办——
他和沐九如大婚的时候,托了苗善河来帮待嫁正君操持庶务。
有了苗老公的打点和照拂,沐九如装点御赐小宅时的担子就轻了很多,且婚事也多了不少温情的味道。
苗善河着实给他们夫夫俩帮了大忙。
蔺南星大婚时已经感谢过了苗老公,也在请人时送了苗老公薄礼,但到底是出了大力的宾客,蔺南星和沐九如都觉得他们应该再去登门感谢一番。
沐九如自然是不方便出门的,于是道谢之事便由蔺南星一人前往。
今天中午,便是他们与苗善河约好的拜访之日。
-
蔺南星离了京营便直奔苗善河在城内的居所。
威武不凡的小公公身上好似还带着军营里杀伐的气息,宦官的红袍血色一般耀眼,让人不敢靠近。
那双长腿也迈得虎虎生风,行步如飞。
大手边上却是提着几匣礼品,从吃食到酒水不一而足。
盒子的色泽、尺寸也各不相同,一眼就能看出是私下作客带的登门礼物,而非是什么行贿的物件。
只这一处的烟火气息,瞬间让如同枪杆般锋锐的权宦,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成了寻常巷陌里,带着夫郎备下的礼品,前去拜访亲友长辈的一名普通小郎君。
小巷九曲十八弯,道路狭窄细长,看上去和秀水巷的景色毫无区别。
此处也确实离秀水巷不远。
这条巷子叫青果巷,比秀水巷离市集也就稍微近上一些。
苗善河的宅子在接近巷尾处,是苗老公租来的。
苗大太监在内廷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
他虽然身居高位,却始终谨记自己是个奴婢的身份,一点私产也没给自己留。
就连这宅子都是因为需要给他宫外的干女儿一个地方住,这才租下来的。
若是没这个干女儿,苗善河怕是在城外连个住处都不会有。
蔺南星沿着青果巷没走多久,就到了苗善河的宅门前。
几下敲门声后,陈旧掉漆的木门向内打开。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应了门,笑着向外张望道:“是蔺公公吧?爹爹在厨房烧菜呢,贵客请先进屋里来。”
蔺南星客套了两句,递上礼物,便跟着苗善河的干女儿入了宅子。
苗善河这一生只收养了一子一女,儿子苗承三十来岁,已跟着吴王去了吴地;这女儿蔺南星不知其闺名,且先叫她苗小娘子。
小娘子今年最起码也有二十多岁了,却依然梳着闺阁少女的发式,并且与她的义父苗善河住在一起,显然不曾嫁人为妇。
宫里的宦官收养女儿,都是用作嫁给宫人,以巩固自己权势的。
可苗善河却不论在哪个方面都是宫里的独一份:做纯臣也就罢了,儿女收养的少也就罢了,他还打死不愿把女儿嫁给阉宦,甚至都没有给闺女寻个寻常夫家的意思。
在大虞国土内,除非是富贵人家,不然极少见到不婚不嫁的女郎。
虞国虽不像之前的某些朝代那样,女子不婚便是违法,要杀头或是强制婚配。
但国策里也有不少针对未婚女郎的隐形赋税条例,限制姑娘们尽可能地嫁人生子。
这笔钱财对寻常百姓来说实难消受,于是早婚早育也成了寻常姑娘们的常态。
没有哪个宦官会愿意为了一个干女儿,平白无故地浪费一笔笔巨款,甚至为了减少麻烦,他们甚至不会去收养良籍女童做义女。
这样就算到了女儿待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给耽搁了,他们也不用去心疼钱财的问题。
苗善河却是早早就给干女儿换了良籍,还年年自掏腰包,养着家里的老姑娘。
以至于宫里私下都偷偷在传,苗小娘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干女儿,是床笫上用的干女儿,要不然好端端地一直养着作甚?
只是再好奇,也没人敢去一探究竟。
十多年前就有个想要攀附苗善河的宫人,偷偷来了青果巷对苗小娘子示好,结果隔日回宫,向来和善的苗老公直接把那宫人杖毙了。
自此以后,大家都知道这小娘子是苗善河的逆鳞,再也没人敢无端端地去招惹了。
第70章 贺礼 蔺南星面色骤然涨红,不敢再多看……
青果巷内的苗家小宅, 处处透着安宁与寻常百姓的质朴。
苗小娘子把蔺南星带到了家中厅堂。
她招呼客人坐下,又沏了壶茶,落落大方地道:“蔺公公您先喝点粗茶, 我去叫爹爹出来,晚些时候你们一道吃个便饭聊聊天。”
蔺南星应道:“有劳苗姑娘。”
苗小娘子摆摆手,提着蔺南星的礼物往厨房里去了。
蔺南星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茶汤苦味浓厚, 口感滞涩, 着实不像是个掌印太监该喝的档次,却又和这个陈旧温馨的宅子处处合称。
蔺小公公没在屋里坐上多久, 苗善河便端着菜进了屋子。
苗小娘子跟在她的义父身后,一手抱着坛小酒, 一手也端了个小案。
进门的两人对比之下, 苗小娘子竟比苗善河还要高上许多。
但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屋里,一人慈和,一人恭顺, 俨然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苗善河把饭菜放下, 拿起块布头擦了擦在厨房热出的汗水,亲和地笑道:“蔺公公,咱家前头在厨房里烧菜,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
蔺南星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苗老公,您唤我南星就好,今日是晚辈冒昧打扰,苗老公不必刻意招待。”
苗善河闻言也不多客套,他和女儿一起收拾了桌子,招呼道:“那我也就不瞎客气了, 南星,坐,咱们就一起吃顿便饭吧。”
桌上放了四五道菜,一坛小酒。
虞人通常一日两食,中午若是饿了也多是吃些茶点垫垫肚子。
今日中午苗善河做了如此丰盛的一桌菜,可见是特意为了蔺南星这个客人而备的。
蔺南星自然不好推辞,他坐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道:“多谢苗老公的款待。”
苗善河摆了摆手,笑得眉目慈祥。
他抬手给蔺南星倒了酒,一边亲自招待客人,一边柔声对女儿说道:“冉冉啊,你去屋里自己吃些饭吧,宫里头的事儿你就别听了。”
苗冉站在一旁,替桌上两人摆好碗筷,打好了饭食,笑着应道:“好的,爹爹,我不听你们说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事情,你呢就和蔺公公吃好喝好,高高兴兴地聊天。”
她眨眨眼,俏皮地道:“承哥去吴地有一年了,您要是觉得孤单,便再收一个干儿子,给我添个弟弟。”
苗善河哼笑一声,道:“他那义父还没过世呢,我哪儿能抢别人儿子,况且这讨债的儿女,我都有一双了,还嫌不够吗?”
话语里嫌弃中又带着亲昵,苗冉听了,反而更加嬉皮笑脸起来。
苗善河也被自己长不大的闺女给逗笑了,他摆摆手道:“冉冉,去吧,吃你的饭去,再晚些你喜欢的肘子都要冷了。”
苗冉笑嘻嘻地又打趣了义父几句,这才往屋门外走。
苗善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冉冉,床底下那个红匣子你替我带来。”
苗冉“哦”了两声,询问清楚了是哪个匣子,便出屋掩上了门。
苗善河见苗冉出了屋子,嘴上笑容掩都掩不住,道:“她这小妮子,都二十八了还没个正型,冒冒失失的。”
蔺南星客套道:“是苗老公教养得好,苗姑娘一派天然,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苗善河被夸得面有红光,他笑了几声,拿了筷子招呼起来:“吃吧吃吧,南星,别客气啊,虽然就是点寻常菜色,但我这手艺向来还成。”
苗善河曾在御膳房里当过差,和御厨学过庖厨的技术,灶火上的功夫自然很是不错;桌上的小菜各个喷香诱人,色泽鲜亮,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蔺南星虽不是个爱攀附结交的,但该说的场面话,蔺广都教过他要怎么说;蔺小公公也是真心感念苗善河,自然不会去吝啬嘴皮子的功夫。
蔺南星场面话说了些,又敬了苗老公几杯酒,两人便你来我往,热络地客套了起来。
不过多时,苗冉送来了苗善河要的匣子:是个红色的小方盒,外壳和这个屋子一样,陈旧掉漆,甚至还有不少磕碰的痕迹,又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阴刻的花纹都没染上半点脏污。
苗冉放下了东西便又回了自己的闺房里。
苗善河捧着匣子,笑眯眯地道:“我们这些大内的奴婢,一辈子都难有段好的姻缘,我呢与你们两位小夫夫算是投缘,也很为你们能够修得正果高兴。”
他温柔地看着手中的盒子,摸了两下,递交给蔺南星,道:“新婚贺礼我虽然送过你们了,但这件礼物却是我私心想送小友的……”苗善河和善地笑道,“打开看看吧。”
蔺南星接过匣子,道了句谢,便起开锁扣,打开了盒盖。
木盒发出“吱呀”的轻响。
苗善河悠悠说道:“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娶妻了,这个角先生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你就拿去吧,送给有情人算是物尽其用了。”
盒子里是一只白色的角先生,材质蔺南星没能看出,像是石材,中间有空,四周系带,使用的方式一目了然。
蔺南星面色骤然涨红,不敢再多看一眼,“啪”一声合上了匣子。
这盒子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想推辞回去又觉得长辈好心给的东西,推拒了显得他不懂礼数。
蔺南星无措地捧着装有角先生的小木盒,支支吾吾:“苗苗老公,晚生……”
苗善河慈祥地道:“怎的还害羞了?你既然当我是个长辈,我送你个体己物也算是代你义父照拂你些许。”
若在寻常人家的家中,长辈送小辈这种物件,绝对会被人说是为长不尊。
但在阉宦这里却并非如此。
阉人少了男人的物件是客观的事实。
人们会给没钱的人送财,给没柴的人送薪;阉人之间便会相互送角先生、闺房用具。
这对他们而言件非常坦荡,且能增进感情的礼物。
甚至若是养子即将成婚,做义父的也会在送礼时放上一两个角先生,让养子春宵时刻也能一展雄风。
蔺南星曾经就被不少人送过角先生,手拿的、佩戴的、中空的,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收下。
便是他帮沐九如解情毒那夜,蔺南星看到这些物件也没有觉得羞臊。
因为那时的角先生对蔺南星来说就是个死物,一个他没想要去用,也毫无兴趣的物件。
如今他却是多看一眼,都能想到角先生的作用,和他当时是如何使用角先生,让他家少爷解了毒的。
蔺南星只觉他的邪心快要人尽皆知了,装着角先生的盒子烫手到都能把他的皮肤给烧穿。
羞窘的小郎君硬着头皮收了下来,轻声回道:“多,多谢苗老公割爱。”
苗善河笑着打趣:“你用的上就好,咱家也总算是给它找着个好主人了,你可别冷落了它啊……”他温柔又有些郑重地道,“若是不喜欢也别扔了,替咱家收起来。”
蔺南星压根就没打算用这根角先生,本是想着回去就压箱底,放府库里的。
可听苗善河的语气,这物件却好像对老公公而言有些重要,蔺南星道:“要不您还是……留着……送别人。”
苗善河有些惊讶,他皱着眉问道:“你们可是吵架了?”
“不曾吵架。”蔺南星捏着盒子,脑袋都快埋到了桌子上:“是……正君身体弱,受不住……这个。”
苗善河咪了口酒,又笑了起来:“那就好好将养着,哪怕一年只用上一次,也总是能用上的。”
沐九如的身体自然是早晚能好起来的,但就算借蔺南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对少爷用这玩意了。
毕竟上一次的时候,他家少爷看着就完全不享受这事,他虽勉强解给沐九如了毒,但他家少爷到底得没得趣味,他这阉人半点也弄不明白。
只是光看少爷的表情和样子,想来只有难受。
那这事自然也就不能再做了。
不管同僚们怎么夸赞角先生,说这物件让对食噬魂销骨、情难自抑,蔺南星也不会在沐九如的身上再次尝试。
从来都只有他伺候沐九如的道理,哪能让少爷做不舒适的事情,来迎奉他呢?
苗善河见蔺南星沉默不语,温声道:“……你们可是房事不顺?”他和蔼地笑了笑,“我这做老父亲的操心惯了,你别怪我多话,我听说阿祜新婚第二日下不来床,是不是你没轻没重的,之后便和他有了龃龉?”
沐九如不能去见皇帝的真实理由不方便说出来,蔺南星只能摇了摇头,红着脸回道:“……没有龃龉,苗老公放心。”
“吃点菜,慢慢聊。”苗善河给蔺南星夹了两口菜,语重心长地道:“便是吵了架也没事,年轻夫妻,哪个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苗善河笑道:“难怪这次阿祜没和你一起来,那孩子我接触几日下来,是个极好的,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应当不会和你置气。”
他轻叹一声:“你们两个孩子没个大人照应,便要自己当家,去管一个那么大个宅子也是不易,若是有什么心事难化解的,你说给我听听,老头子比你们多吃些盐米,或许能帮着参谋一二。”
蔺南星把苗善河夹进碗里的豇豆挑起来,塞进嘴里慢慢吃了。
炒制过的豆子软糯滑口,油盐放得不多,却满是灶台上的烟火气息。
蔺南星嚼完了菜,又喝了口酒,慢慢吞吞地道:“苗老公,我们,我是个奴婢。”
苗善河给蔺南星续了酒,应道:“是啊,我们都是做奴婢的人。”
蔺南星缓缓吐了口气,闷声说道:“我是个奴婢,是个阉人,但他是……是极好极好的郎君,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若不是圣上赐婚……我从没想过能和他成亲。”
苗善河温和地笑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但到底你们已经成了亲,既然你们彼此有情,这成了亲之后,不管是良民还是奴婢,便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这几日也常常折磨着蔺南星的心神。
他欣喜于自己成了沐九如的家人,成为了能为沐九如遮风挡雨的夫君;也愧疚于一个阉宦成了沐九如的家人,成了与沐九如并肩一生的夫婿。
这种冲突的情感即便在他亲口应下了沐九如的指婚之后,在他与沐九如真正地拜堂成亲之后,也不曾消减过多少。
蔺南星捏着手中酒杯,低声道:“……他应当和更好的郎君女郎在一起。”
苗善河皱了皱眉,细心问道:“莫不是阿祜之前有其他的意中人?还是……他因为你是个奴婢而瞧低了你?”
蔺南星连忙替沐九如正名:“没有,正君没有其他人,也并不曾看低我,可……”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慢慢地道,“他……对我并无情爱之私,是我曾经对他有恩,他才因为要报答我……同我在一起的。”
苗善河愣了愣,抬首饮了口酒,问道:“那你呢,你心悦阿祜吗?”
蔺南星心跳加速了一下,他自然是极其爱慕且爱重沐九如的,甚至最近……他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他家少爷。
可蔺南星却连“心悦”二字,都不敢对其他人说出口来。
任何一个贵人,被奴婢、阉宦爱慕,都是一件不光彩,甚至称得上是羞辱的事情。
蔺南星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我……这一生,都只他一人。”
苗善河又倒了杯酒,一口气饮完,长叹道:“我懂,我懂你的感受……”
老宦官捏着空杯,目光悠悠:“既然你拿我当长辈看,我便给你讲讲咱家从前的事吧。”
蔺南星立刻给苗善河又续了杯酒,恭顺地道:“请苗老公指教。”
苗善河看向杯中微黄的酒液,曼声道:“那都要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咱家也曾经是有过良缘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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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那时安帝尚未继位,还只是大虞的太子。
而如今朝野里耳熟能详的大臣们,无不都是尚在学堂读书的毛头小子,或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官吏。
少年郎们各个都摩拳擦掌着,准备奔赴更好的未来,在大虞地国土中大展宏图。
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苗善河,在那时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品外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