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四爷出差
李氏自从知道馨瑶晚上留宿内书房, 就气的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天还不亮就派人在园子里守着。结果守了一上午,到了快午时也没见馨瑶出来, 登时怄的活像吞了只苍蝇。
“去告诉修小厨房的人, 手脚麻利些,这都几天了连个灶台都弄不利索, 还想不想留在府里了?!”李氏手里紧紧捏着个五彩鸡缸杯,心里的怒火一阵阵的翻涌。
春兰听了有些迟疑, 这和上次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要弄得声势浩大些, 尽量拖着么?那些小太监这几日可把落霞阁祸祸的够呛。
李氏见她不言语,猛地把鸡缸杯重重的顿在鸡翅木桌面上, 发出砰的一声,让春兰的心都不自觉跟着抖了一下。
“钮祜禄氏那个狐媚子, 本想把她困在院子里, 谁知一转眼竟爬上了书房的床,”李氏脸色涨的紫红, 这下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满脸愤恨:“再不让她回去,怕不是要在书房住熟了!”
春兰诺诺称是, 赶紧疾步走出, 放下帘子时还听到李氏兀自在咒骂:“满天下去打听打听, 哪家后院女眷会跑去爷们的书房起居, 我看也别当什么格格了, 直接变成个通房奴才好了!”
春兰与武氏的大丫鬟紫烟交好,因这事也是武氏出的主意,因此便趁着这个当口跟紫烟隐晦的提了,要她们主仆可千万别这时候在李氏面前现眼, 免得李氏又大发雷霆,她们这些奴才的日子也不好过。
紫烟千恩万谢,又给春兰塞了一盒上好的珍珠粉,才回来把事情禀报给武氏。
武氏本来靠在榻上看书,听了这话一时怔住,呆呆的坐在那里半晌,最终长叹一声,悻悻然把书合上。
紫烟不解,便劝道:“格格不必忧心侧福晋那里,这都是主子爷的命令,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嗯。”
紫烟看武氏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就出去捧了一盏温润的蜂蜜银耳甜水,服侍武氏用了两口,接着说道:“不是奴婢多嘴,以往格格尽心尽力给侧福晋办了多少桩事,出了多少管用的法子?没的一两次不如愿就给格格甩脸子的,那她往后还倚靠谁去呢?”
武氏抬头盯了她一眼,目光冷然,唬的紫烟立刻从榻上起身,垂手站在一旁,武氏幽幽的说:“我知道你忠心,就是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主子的事也是你敢随便议论的?今日这话但凡漏出去一个字,你便是立时让人拖到二门打死了,我也不好说什么的。”
紫烟立刻跪下认错,又扒着武氏的膝头好一顿讨饶,才让武氏脸色稍霁。
武氏神色有些怅然,道:“你以为我是怕侧福晋责罚我?”
紫烟抬头看她,面露疑惑。
武氏嘴角挑起一抹讥笑,笑话!李氏那个蠢货有什么让她怕的,不过仗着是主子爷喜欢的款儿,拿捏出一副风流婉转的样子做戏罢了!她初初进府时,福晋刚生了嫡长子,正笑看宋氏和李氏斗个昏天黑地呢!
“我不过是感慨,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她入府六七年,虽与四爷亲近的不多,可冷眼旁观,也把这位爷的性子摸了个七八分,是以以往给李氏出谋划策才多能得手,那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张氏和海氏,心灰意冷大病一场去了的常氏,哪个不是她的手笔?
现如今……不是她江郎才尽,而是爷对李氏的情分淡了,多说无益,反而多做多错。
“格格何必说这丧气话?不提侧福晋对格格的依仗,就是主子爷也是看重您的。”
武氏一阵苦笑,她早该明白的,四爷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纵有这许多的心思,四爷不喜,便永远走不进去他的眼里。
现在看着,那钮祜禄氏不止走到爷的眼里,怕是心里也有一席之地了。
最怕男人动真情……
侧福晋接下来,也要掉下来尝尝她当初的苦楚了呢!
…………
李氏那边吩咐人加紧施工,紧赶慢赶要十日内把落霞阁收拾停当,馨瑶这边却在书房里过得优哉游哉,每日依旧吃吃喝喝看小黄书。只是她到底是暂时客居,不可能把落霞阁的物什都搬过来,所以小珍珠和小葵花乖巧的没来书房。
四爷这几天依旧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饶是如此,晚上居然还能记得盯着她写大字,搞得她很头疼。
如此过了七八日,落霞阁的小厨房也整治好了,馨瑶正打算跟四爷商量搬回去的事情,张起麟就来报:“格格,主子爷申时回府后径直去了正院,刚刚吩咐下来今晚在正院用膳,让您自己吃。”
“哦……”馨瑶点点头表示知道,独自吃饭她倒是不在意,只是如果晚上四爷留宿正院,把她自己撇在书房就有点尴尬,不过这样一来她正好申请明日搬回去。
不想四爷定更天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爷要出远门?”馨瑶眼睛睁的圆圆的。
胤禛就知道小格格肯定舍不得他,怜爱的抚摸她散开的乌发,缓声解释道:“圣上昨日已经启程南巡,这次的路线仍旧是一路南下,经直隶到山东运河段行船。因怕不能顾及到黄河上游水利、堤岸的修筑情况,因此派我另去山西河津一带巡视。”
馨瑶点点头,她现在也算是把四爷当朋友了,听说要走,是有那么一点点挂念啦……不过更担心李氏要搞她。
她低着头,略带不安的摆弄自己的衣角,问道:“那爷要去多久呢?”
胤禛沉吟,答道:“快则一月,慢则两月,等春播结束就无事了。”
他轻轻抱着馨瑶,心下也是有些不舍,若是真有仙人的法术,能把小格格变小装进锦囊里便好了。
思及此,他轻声道:“你在家里要好好地,有事只管去找福晋也是一样的。上次就说过,还从没见过你的针线活,若你实在想念爷,不如趁这段时间做一些,不拘荷包还是扇套,爷一定随身带着。”
“……???”不必了,谢谢。
馨瑶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丝不舍也没了。
第二日四爷这里要准备出差的东西,馨瑶就顺便搬了回去。
黄鹂早已带人把落霞阁收拾的里外一新,连窗纱帐子都换了。馨瑶去看了小厨房,在院子的西北角,紧挨着烧热水的倒座房,里面分一大两小三个灶台,另有红白两案,比现代家庭的厨房还宽敞许多,她十分满意。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四爷一走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不与其他人随意打交道的,安安心心苟着。
膳房派了一个掌勺的太监叫赵永福,胖墩墩的看着憨态可掬,馨瑶听说上次的水煮鱼片是他调的料,当下就觉得合适,定了下来。
忙碌了三天,四爷那边也一切打点好,定了第二日启程。
中午不咸不淡吃了个家宴,连被关两个多月的郭氏也放了出来。
郭氏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肚子开始像吹皮球一样鼓起来,虽然身量没发福,但看着精神倒还可以,只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避讳的盯着四爷。那含情脉脉的样子,一心盼望得到四爷的垂怜,可惜吃完就让福晋送回去了,李氏说了几句也没占到便宜。
馨瑶装作隐形人,吃完就跑,全程除了敬酒,连眼神都没和四爷交流过。
谁知傍晚四爷就摸了过来。
按理出这种远门,前一晚必要留宿正院以示尊敬发妻的,谁知四爷开口便说:“福晋这几日太过操劳,头疾犯了。”
好吧,馨瑶就觉得福晋这是坑她。
既然明日就要走了,今晚肯定要大吃一顿,馨瑶坐在落霞阁东暖阁的炕上,忽然记起上次和四爷在这里吃火锅的场景,那时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这一转眼进入二月下旬,已经是绿芽露头,迎春花开了。
她想起自己喝醉的事,无声的笑弯了眉眼,转头叫来白鹭吩咐了一顿。
未几摆上晚膳,胤禛看了,笑道:“原来是上次在这里吃的太极锅子。”
“太极?”馨瑶懵了一下,才哭笑不得的反应过来,别说,那锅的造型还真挺像太极图的。
胤禛看着她的样子,奇道:“不然你是如何称呼的?”
“一红一白,交颈而卧,自然是叫鸳鸯锅。”大家都知道的好嘛。
胤禛一听,眼中带笑,长长的英眉挑起,尾音上扬:“哦……”
临行前小格格特意请他吃暖锅,原来还有这种寓意。
鸳鸯,那是极为忠贞的佳偶禽鸟。胤禛心里好笑,他知道小格格舍不得他,也不用这么露骨吧,真是个小醋精。
他眼神暧昧,语气却一本正经:“爷这次是去出公差,不是游山玩水。”
馨瑶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给自己加戏了!天地良心,鸳鸯锅只是好吃而已,她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被四爷这样一暗示,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不由得羞红了脸,低头不说话。
胤禛却以为馨瑶是不放心,又接着说:“同行的还有工部几位大人,行程也安排的很紧,要深入岸边查看才行。”
“放心,不会像你看的话本子一样,莫名其妙带几个身世凄苦的柔弱民女回来。”
“谁问你这个了?!”馨瑶双颊一片绯红,搞得好像她真的是个小醋精一样。
她才不会对这个大猪蹄子吃醋!
第42章 第 42 章 弘昀与小葵花
馨瑶想起上次吃火锅时的闹剧, 这次只吃了两杯酒就打住了。胤禛看她这样,也记得她喝醉了说要回家,晚上洗漱时, 他便抱着小格格说:“你若是想家了, 便叫你母亲进府来看你,提前跟福晋报备一下就好。”
馨瑶可不敢面对正经的钮祜禄家人, 害怕露馅,只诺诺答应了。胤禛自觉对小格格安排妥当, 便理直气壮的索要好处。
这一晚馨瑶被迫表达‘对四爷的种种感激之情’, 把小黄书里学到的手段都使上了,可狗男人一点也不知餍足。最后馨瑶实在不成了, 哑着嗓子胡乱的喊他‘阿四’求饶,谁知却迎来更猛烈的疾风骤雨。
馨瑶觉得自己根本都没怎么睡, 就被白鹭掐着胳膊拖起来了。这回阖家都要恭送四爷出门, 实在缺席不得,白鹭也只好用些非常手段了。
馨瑶一向少用胭脂, 可这回涂了厚厚一层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青,眉间的春情。白鹭为了配合这浓妆艳抹,又给她换上了妃色的闪缎旗装, 头上带着点翠嵌米珠钿子, 两边簪上金累丝小凤头钿口。
胤禛站在那里让人给他整理服侍, 看馨瑶的打扮便赞了一句惊艳。
馨瑶顶着满头珠翠, 扶着后腰偷偷瞪了他一样, 撅着上了同款妃红色口脂的嘴唇,小声嘟囔道:“都怨你!”
大抵这种情况下男人都是得意的,胤禛含笑带她走出落霞阁,来到前厅。
馨瑶从进去开始就低着头, 只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可大家又不是瞎子,更别说她那僵硬的动作,眉梢眼角那化不开的娇媚倦意,这种无声却赤裸裸的炫耀行为,大家就是想装瞎都不行。
待四爷出门上马,馨瑶二话不说扶着白鹭就往回跑,卸了身上的劳什子就一头扎进被窝里,一口气睡到下午才算是歇够了。
自此馨瑶就安安心心的过起了小日子,连院子都很少出。她想吃个什么就找赵永福进来商量,然后再派人去内膳房支领,若是诸如土豆、地瓜、榆钱这种‘下等物’,她便自己拿钱让人去外面买。
赵永福颇有灵性,馨瑶想出个新点子,他就能做个大概出来,屡屡把馨瑶伺候的眉开眼笑,搞得陈起鹏十分有危机。
上次让黄鹂试验的羽绒被,在请教了从南边来的积年老纺织女户后,套了双层了细密棉麻,中间缝出几道线,不让鹅绒乱跑,外面再罩上华丽的锦缎,像是被套一般。馨瑶欢喜极了,一口气做了薄厚不一的四床,有一套还被她用来当褥子睡在身下。
虽然没有席梦思,但三层厚棉被加一层羽绒被当褥子,她的床现在也是够软的了。
四爷走的时候她到底没能把三言二拍要出来,幸好陈起鹏正眼红的和要赵永福竞争,出去采买的时候带了一副骨牌回来,也就是清朝的麻将。
馨瑶花了几天的功夫学会了规则,从此沉迷其中,闲着没事就拉着人搓麻将。简直就是乐不思蜀,差点几乎把四爷给忘到脑后了。
时间进入四月,暮春时节花开荼蘼,落霞阁前面的园子展露出它的妩媚来。
馨瑶不出院门,但小葵花到了春天后可是满院子溜达,直把李氏恨得压根儿痒痒,葵花大爷依旧逍遥。
四爷走前到底没有忍心直接告诉李氏他的安排,春日又正是小孩子容易发病的时节,是以李氏就把弘昀养在东院里,轻易不让他外出。
弘昀虽然因着身体弱,不像其他同龄孩子一样虎头虎脑,活泼顽皮,可到底也是男孩子,这般拘着他如何受得了?因此趁着李氏和婆子说话时就想办法跑出去玩。
他甩开太监丫鬟偷跑到东花园里玩耍,一路蹦蹦跳跳,掐花折草,可总归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就被下人们追来过来。
弘昀老大不高兴,不想跟他们回去,正巧看到了一只纯白的鹦哥儿,正在地上咕咕哒哒的围着一只小白鸽子转。
李氏在孩子面前一向也表现的很温婉,极少发脾气,只那一回气急了,也不顾弘昀在身边,拉着来闲坐的武氏就一通咒骂钮祜禄氏,言辞间提及一只纯白的大羽冠鹦哥儿竟敢在她面前撒野,弘昀就记住了。
他指着地上的小葵花问:“这是不是额娘说的那个撒野的鹦哥儿?”
那日全院都在抓鹦鹉,声势闹得很大,跟来的奴才们自然知道,弘昀一听就想给他额娘报仇,便对贴身小太监小声吩咐道:“福瑞,拿个捉蜻蜓的网兜来。”
馨瑶最近过得惬意,连带着小葵花也天天咋咋呼呼,到处撩闲。这不在园子里遇到了一个从外头飞来的小白鸽,正在试图交流,完全没感受到危险正在迫近。
弘昀指挥着福瑞,悄悄拿网兜一个突进就快准狠的扣住小葵花,吓得小鸽子咕咕咕马上飞走了。小葵花一脸懵逼,转过头发现一群人围着它,用学来的人语问:“干嘛?”
弘昀还是第一次见鹦鹉学人说话,登时吓了一跳,心里十分恼怒这个白鹦鹉,又想起额娘当时那愤恨的样子,便吩咐道:“福瑞,把这网兜扣牢了,其他人去给我把这鹦哥儿拴起来,我要把它的毛拔下来,然后交给额娘亲手摔死!”
小葵花深陷囹圄,本想靠着尖喙把这网兜咬出一个豁口逃出去,可还没来得及咬断,那几个太监已然凑了过来,它在狭窄的网兜里辗转腾挪,还被拔走了两根羽毛,费了好大力气才咬出一条口子,腾空飞起。
弘昀眼睁睁看着鹦鹉飞走了,气急败坏的喊:“你们这些废物,连个鹦哥儿都抓不住!”
小葵花羽冠大开,盘旋在上空,委屈的直想哭,心里认定这个小孩子和他额娘一样是坏人,于是它一个俯冲朝下,直奔弘昀的脑门而去。
牵着弘昀的两个小丫鬟吓得不住尖叫,小太监又呼拉拉围过来护住小阿哥。小葵花被拔了羽毛,生气极了,下手自然狠了些。
它用自己尖锐的爪子挠过一个小太监的手背,同时不停的扇动翅膀,迷住其他人的眼睛,小太监虽然不得已闭上眼睛,但还是紧紧挡着弘昀,生怕这小祖宗受一点伤害。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小葵花在弘昀的脑门又上了趟厕所,还把它脸抓出一条血痕,才振翅而去。
弘昀已经被吓懵了,他何曾见过这种事情,早已忘了是自己先扣住鹦鹉喊打喊杀的,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去找额娘告状去了。
李氏一看见弘昀这样差点没昏死过去,先把跟着人不分青红皂白通通打了三十板子,叫来问话时那些人为了推脱责任,一口咬定是鹦哥儿发疯癫,根本不敢提之前的事情。
这完全符合李氏的预期,在她心里落霞阁从上到下都是奸邪之人,现在居然还敢欺负到她的宝贝儿子头上,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倘或弘昀的脸上留下一丁点疤痕,她拼死也要划花钮祜禄氏的脸!急忙找前院的黄大夫做了紧急处理,看儿子喝了安神药,李氏带着呼拉拉一大群人,直接冲向落霞阁。
馨瑶这边刚吃完中午这顿早膳,连碗筷还没收拾好,李氏就杀上门来。
那李氏脸色阴沉,来势汹汹,完全不等通报就进了正堂。看见馨瑶匆匆出来,还有丫鬟端着碗筷出去,阴恻恻的冷哼:“你真是好兴致,还能吃得下饭。”
咦?李氏不是一向喜欢装白莲花的么?这回是怎么了?
馨瑶纳闷,脸上却不露出来,道:“现在正是早膳时间,侧福晋还没用饭?”
“你不必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还不把你那鹦鹉给我交出来?这种胆大妄为的小畜生,早该处置了。”
馨瑶一听就知道是小葵花惹祸了,而且是大祸,不然不至于让李氏连形象都不顾,她赶紧偷偷给白鹭使眼色,一边又想稳住李氏,带着浅笑答道:“回侧福晋的话,那鹦哥儿整日飞野了,神出鬼没的,此刻并不在我这里。”
“怎么?你竟然要包庇那个小畜生?!好好好,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指使的,真是好歹毒的心思!”李氏现在已经被出离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双眼通红,龇目欲裂。
馨瑶一看就知道这种狂暴状态下是没法沟通的,也收起那丝笑意,淡淡的说:“妾身说的是实话,鹦哥儿确实不在。”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包庇到几时?!我就在这里等着那小畜生回来,等抓到了就当着你的面摔死好了。”李氏靠在太师椅上,嘴角带着冷笑。
馨瑶怕李氏带人真的来个抄家什么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跟着一起等着。
不一会儿,白鹭朝她使眼色,她就上了二楼听了整个经过。
“小葵花现在在哪里?”馨瑶很担心这个孩子,上次都跟它说了不许再出去闯祸,做这种危险的事。
白鹭摇摇头:“奴婢也不知,侧福晋的人正在到处找呢。”
“呵,”馨瑶带着一丝讥笑,用手指指楼下,“她这是气疯了,鹦哥儿飞起来人怎么可能抓的到呢,这里又没有什么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氏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个天荒地老不成?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第43章 第 43 章 打群架
馨瑶想了一下, 她相信小葵花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去欺负弘昀,这中间必定是有缘故的, 现在小葵花飞了, 一时半会儿是抓不到的,主要是防着李氏会把她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四爷又不在家,吃亏就晚了。
“照顾小葵花的那个小太监呢?”
“平日鹦哥儿出去放风, 常贵也就闲下来了, 这会儿可能回花鸟房找相好的同伴玩儿去了。”
“赶紧派人悄悄给他找回来,那边找不到小葵花, 说不得就要拿小太监泄愤,我虽是想过安生日子, 可若是让人在这院子里就随意处置人, 那脸面就全没了。”
馨瑶拿出小葵花平时最喜爱玩的一串银质錾花鸟纹风铃,推开二楼北面的一扇大槅窗, 对白鹭吩咐道:“把这风铃挂到窗外的屋檐下,派红鲤过来守着,时不时晃动些响声出来, 若小葵花回来, 可千万别在它乱跑了。”
交代好之后馨瑶又去正堂陪李氏坐着, 她心里有了主意自是镇定了许多, 只盘算着怎么对付李氏堵在外面的那些人。
李氏可是一点也坐不住, 她来这来本就是气的狠了,一股心血涌上来非要给儿子报仇不可,一边坐镇这里一边让人满府去找,这鹦哥儿也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竟是没半点踪影。她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这落霞阁砸烂烧了才好。
报一回没找到李氏就要摔点什么,这会儿功夫已经连续摔了七八个,正堂中间的空地上一堆碎瓷片。
馨瑶只接着让人一杯又一杯的上茶,也不生气也不让人打扫,端着个盖碗默默品茶。反正白鹭也没有拿上好的瓷器出来,牺牲这几个拖时间她觉得值。
未几,秋菊来报,说弘昀已经醒了,想是这回吓得不轻,正哭着找额娘。
李氏一听心如刀绞,她平时捧在手里的命根子,竟然让个小畜生糟蹋成这样!当即噌的一下站起来,馨瑶见此赶紧说:“侧福晋不如赶紧回去看看二阿哥。”
“你不必在这里如此惺惺作态,我知道你心里巴不得治死我们母子,好天天霸占着主子爷!”李氏这话竟是越说越不成样子。
啊……李氏的人设终于崩了,馨瑶默默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四爷要是看见会是什么反应。
她倒是挺想抓把瓜子看李氏崩人设的表演,就当看猴了,无奈她越说越不入耳,馨瑶不能真让她下自己的面子。
“侧福晋请慎言!”馨瑶啪的一声把盖碗顿在小几上,眉眼冷淡的注视李氏,沉声反问:“训斥妾身也就罢了,何故要攀扯上主子爷?既是攀扯,又有何证据?难不成侧福晋管家理事时也这般,只凭自己心意任意妄断,半点规矩和道理也不讲么?”
李氏还从没直接跟馨瑶交锋过,见乌雅氏姨母那次也不过是打了几个机锋,面上总还过得去,这次头回见馨瑶这般,那气势倒是唬了李氏一瞬。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冷笑连连:“好个伶牙俐齿,你也不必往我头上扣帽子,统共我只一句话,把那鹦哥儿交出来给二阿哥赔罪,不然就是打到主子爷面前我也不怕的!”
馨瑶抓住了她的话头,依旧撑着那股气势,冷然道:“衙门老爷断案还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侧福晋逮着我这里不放,也不怕旁人嚼舌根子说您别有用心?既然侧福晋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就等爷回来评判。”
这番话堵得李氏不上不下的难受,她不能质疑主子爷,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钮祜禄氏包庇。李氏想着自己现在气昏了头,暂时不与她理论,这回无论如何要落霞阁好看。
她留下秋菊在这里看着,自己急匆匆回了东院安抚儿子。
李氏一走,馨瑶立马松了一口气,被这事一搅和,午觉都没睡成。她转身上楼,来到北面那槅窗前,和小红鲤一起往外望去,自己小声嘀咕:“也不知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格格放心,小葵花平日里机灵的很,定会没事的,白鹭姐姐刚刚把常贵给叫回来了,现下就守在那平时喂食的倒座房里。”
馨瑶点点头,回到南侧,这里有可供观景的宽敞阳台,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院子的情况。中间的俱是李氏留下的人,由秋菊领着,四处张望,颇有点虎视眈眈的意味。
这些人在这里她是不能安心的,便叫来黄鹂:“女侠,你领着咱们院里干粗活的几个健壮婆子,把这些人都给我撵出去。”
黄鹂应了一声就撸胳膊挽袖子往外走,点齐人马走到秋菊面前,跟着她的青雀先开口:“秋菊姐姐,侧福晋既然已经回去,你们也该跟着回去伺候才是。”
秋菊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用鼻子哼道:“侧福晋命令我们留下来看守落霞阁的,再说我用你这种小丫头指点我怎么伺候主子?!”
黄鹂一下就炸了,嘴里跟连珠炮一般:“秋菊姐姐这话说的好没意思,什么叫‘看守’,我们格格可是犯了什么大错?主子爷和福晋还没发话呢!侧福晋便是心里有不痛快的地方,也不能如此挟私,事情尚未分辨就扣到我们格格头上,我看别是姐姐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吧!”
秋菊让黄鹂这一通抢白,脸涨的通红,她素日仗着侧福晋横行惯了,不然也不敢公开抢膳食打红鲤,便对左右喊:“还不快给我拿下这个小贱蹄子,捆到侧福晋面前,看她有几张嘴!”
黄鹂就等着让对手先动手,才好趁乱把人都轰出去,便更挑衅道:“也不看看你们有几分本事能抓到姑奶奶!”
两方立时陷入混乱之中,丫鬟和丫鬟间互相撕扯,婆子则去对付跟来的太监。这秋菊平日里就爱掐尖要强,无理还要搅三分,此时打架亦是泼辣。倒是跟在后面的那些小太监,原来都是前院的,后来因着李氏管家才调拨来使唤。
这些小太监并没有和东院同生共死的觉悟,现在想着钮祜禄格格可是这半年最受宠的人,连一向横着走的侧福晋都隐隐被她压下一头,心里就不禁犹豫起来。
若是等爷回来,这钮祜禄格格诉一诉委屈,掉几滴眼泪,侧福晋肯定是不能怎么样,只他们这些命贱的玩意儿怕不是要填了炮灰,因此下手也就格外敷衍。
正这时有外围的小太监听着有咕咕嘎嘎的声音,转头仔细一找,发现那围墙上头立着一只纯白鹦鹉,羽冠大开,冲着这个方向大叫大嚷。
“鹦哥儿!”那小太监手一指,除了还在掐着的几个小丫鬟,大家都抬头看。
有几个机灵的小太监马上想到,抓鹦哥儿可比在这落霞阁闹事强,回头也有能说嘴的借口,便马上扑过去。
馨瑶也站在二楼阳台看见了,她往小葵花的方向走了几步,张开双臂大喊:“快来!我在这呢!”
小葵花挠了弘昀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它和其他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不敢回家,于是就悄悄躲了起来,等着这半晌才偷偷回来,结果一来就看到院子里打群架的盛况,看到秋菊居然试图去扯黄鹂的头发,就生气的大喊,才引起大家的注意。
常贵本来守着倒座房,一看到墙头的身影,心肝都颤,哆哆嗦嗦尖声喊:“小祖宗,还不快回来!”
这一声盖过了其他,那小祖宗果然朝他飞过来,他跳到旁边的石桌子上站着,像以前一样伸出手臂,放平手腕,以便让鹦哥儿落脚。结果这一下引来了其他小太监,都想过来给他扯下去。
他努力保持着平衡,然后……眼睁睁看着小祖宗划过他头等,飞出院子,那旁还传来格格焦急的喊声:“小葵花你要去哪儿?!”
鹦哥儿飞了,小太监一窝蜂追了上去,黄鹂联合婆子趁机把秋菊她们团团围住,推搡出去,然后干净利落的关上院门。
陈起鹏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插在门闩上。
落霞阁瞬间恢复了清净,闹了这一场众人都是筋疲力尽。
全程陪着主子的白鹭此时出来主持大局:“黄鹂和青雀,你们下去收拾一下吧,连着婆子一起,看看有没有挂彩的;红鲤和常贵,你们两个继续守在自己的地方,下次看见小葵花可别再吓着它,务必让它留下;陈起鹏带着人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安排人守门;赵永福,还不把下午的点心端上来!”
落霞阁又动了起来,井井有条,馨瑶担心小葵花,下午茶都没怎么碰,白鹭她们少不得一顿软语安慰才哄她休息片刻。
…………
正院里,碧玺听了前去看小热闹小丫头的描述,转身回了屋里禀告给福晋。
“主子,照奴婢看,侧福晋这一番必不会善罢甘休。”
乌拉那拉氏思索一番,轻轻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钮祜禄氏这半年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敢把李氏的人都打出去,果然有了爷的宠爱就有了底气。她要等,等到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再出手救钮祜禄氏,如此方是恩威并施,让钮祜禄氏自愿给她当先锋。
她吩咐道:“告诉院儿里的人,都不许出去裹乱,任他们满府闹去,就说我头疾犯了,要静养。”
碧玺乖巧的点头,笑道:“自不必福晋叮嘱这种事,那鹦哥儿现下到处飞,侧福晋那里的人跟没头苍蝇似的阖府跑了个遍,也不知是人抓鸟儿,还是鸟儿遛人呢!”
福晋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指着她笑道:“你这个促狭鬼!”
第44章 第 44 章 四爷回来了
四贝勒府坐落在太保街, 东边一墙之隔便是八贝勒胤禩的府邸。八阿哥胤禩和福晋郭络罗氏正坐在花厅里对弈品茶,好不悠闲。这花厅在府邸西侧,把四阿哥府里的这场热闹听了个正着。
郭络罗氏促狭的对八阿哥眨眨眼睛, 对外头的小太监吩咐道:“去, 好好打听打听四哥府里这是闹什么呢。”
原本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治家颇严,家下事务一向井井有条, 后来换了李氏,那李氏想着弘晖去了这府邸以后必是自己儿子的, 因此也是尽心尽力, 安排的还算顺当。
偏巧四爷出差后,前院奴才们因着正头主子不在便有些倦怠, 李氏又管不到他们,是以那八阿哥府里的小太监找人去后街听了一会儿壁脚, 又去角门好一顿套话, 竟然也问出个七七八八。
郭络罗氏听了后笑趴在榻上,靠着引枕直揉肚子, 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一边用帕子点眼角一边道:“这可是个奇闻,我只道四哥两口子平日一个比一个端方, 走哪儿都板着一张脸唬人, 再不曾想还有这般后院起火的时候。”
胤禩含笑看她, 神情有点无奈, 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声音温润而有磁性:“什么大事也值当你这样,小嫂子护子心切要拿鹦哥儿出气也是常理。”
郭络罗氏接过茶,用明媚的杏核眼看向他,嗔怪道:“我哪里为这个, 只四嫂竟然允许家里乱成这样,便是难得见的了。”
胤禩微微一笑,心想:四嫂原来有弘晖,是同侧福晋一样的竞争者,要下场博弈。现下这般,反倒可以看底下人争个头破血流,至少她皇子福晋、小阿哥嫡母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可不是如朝堂一般的道理?直郡王和太子打的越狠,皇上就越安心,不是直王也是别人,总要有人出来做磨刀石。
郭络罗氏还在笑隔壁这件事,掂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得意道:“下次在宫里碰见,我可得好好问问四嫂。”
胤禩微微摇头,劝道:“自弘晖侄子去了,四嫂的身体一直不好,寻常不轻易露面,你又何必大庭广众给她难为呢?反倒是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
还是留着让他去跟四哥拱火的好。
…………
四贝勒府里,小葵花还在遛李氏的奴才,刚刚去落霞阁看围着那么多人,就知道是自己闯祸才连累大家,因此更不敢回去,只好到处乱飞,想把人引开。
直到夜幕降临,提着灯笼也看不清远处事物,小葵花才悄悄飞回去。
到底是个小孩子的头脑,这一天又累又饿,只想回自己温暖的窝,却不知那膀子扑啦啦的声音已经被守在落霞阁外的小太监听到,赶紧禀告了李氏。
李氏咬着牙,命秋菊带人团团把落霞阁给围住,若不交出鹦哥儿,就不许给进出。她回来后思量了一遍,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钮祜禄氏授意的,只管拿这个作伐子,让钮祜禄氏狠狠吃个大亏,好好出一口恶气!等过后她把弘昀往四爷面前一推,一跪一哭,便是四爷也说不出什么。
秋菊听令,犹如山大王一般,挺着胸脯扬着下巴就带着人过去。今天下午争执间也不知被哪个贱蹄子用指甲划伤了手臂,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她找了个尖声的小太监,拍着门朝里面喊:“格格,我们侧福晋有事找您商量。”
馨瑶刚得到小葵花回来的消息,正在给它喂食梳毛。入夜寂静,那小太监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直穿透到楼里来,小葵花一听就张开羽冠,赖在馨瑶手里撒娇。
馨瑶哭笑不得,恶狠狠的戳它的小脑袋,摆出四爷平时的款儿,板着脸数落道:“现在知道躲了,白天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呢?!给我惹这么大的祸,看你以后怎么办!”
小葵花收起了嚣张的羽冠,被馨瑶戳的不敢出声,歪着小脑袋站在那里,显得可怜巴巴。馨瑶说的口干舌燥,到底不忍心,把它抱在怀里蹭了蹭,叮嘱道:“最近你可别再出去了,老实点听见没。”
“咕咕,我错了,是那个小孩子先要摔死我的,我还被拔了两根羽毛呢!”
“本来也没想伤到他的,是当时太乱了,嘤嘤……我错了”
小葵花终于辩解几句,也不敢说太多,就老实的跟着常贵回自己窝了。
馨瑶便问道:“小厨房里的存货够么?”
“赵永福说各色米面粮食并各种干货发物都是管够的,只菜蔬鲜果和肉类是每两天去支领一次。”
馨瑶在心里盘算着,这都四月中旬了,四爷也该回来了,李氏总不会堵她个十天半个月不让出门,不如就这么宅几天好了。
根据小葵花的描述,它只打算故技重施,没想着伤人的,那血痕不重,过几日就该差不多长好了。反正事到如今,她是不可能像李氏服软低头的,李氏派人围院子,她也只有硬抗了。
想开的馨瑶把院子安排好后就撩开手,该吃吃该喝喝,第二天还能顶着拍门声组织大家搓麻将。到了第三天小厨房没有了新鲜的菜蔬肉蛋,可把赵永福急的抓耳饶腮,最后翻出来一包山珍干货,上了一份菌菇馅儿的小馄饨和几样点心,跪在外面请罪。
馨瑶摆摆手让白鹭出去安抚一番,用膳后上了二楼阳台。朝院门眺望,还能看见门口百无聊赖守着的小太监。
啧,李氏的气生也太久了点,真就拿自己山大王啊?
“白鹭,把躺椅搬到阳台上,我中午在这午睡。”
白鹭劝了一句:“格格,还是进屋吧,一会儿起了风可怎么好,这个天着凉了可是白受罪。”
馨瑶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望着院门的方向戏谑的说:“你懂什么,我现在就是那平阳昭公主,这一出叫李娘子镇守娘子关,哈哈哈。”
…………
正院里,福晋抄完了佛经,正捧着一杯清茶休息,一旁的齐嬷嬷提醒道:“福晋,那边可闹了三天了。”
乌拉那拉氏心里盘算了一下,问道:“前几天收到爷的家信,算算时间竟是后天就要回来了?”
“正是。”是以才要提醒福晋赶紧了结了这件事,总不能四爷回来看到家里乌烟瘴气的。
福晋放下茶杯,就让传李氏过来。
“算算日子,后天爷就该回来了,今日请妹妹过来,正是想商议一下这件事。”
李氏一听四爷要回来,低垂的眼睛亮了亮,脸上仍旧恭敬道:“这等大事,还是请福晋示下,妾身也好有个章程。”
福晋盯着她,语气轻缓:“你这一年家里打理的妥当,爷和我都是放心的,家宴之事你看着安排就行。”
李氏福身应下,也不接话茬。
“既是爷要回来了,那手边之事都可以先放放,打点起精神操办家宴才对。”
这就是要她把人撤走了,李氏捏着帕子,十分不甘心,围了这几天,钮祜禄氏竟是一点也没有服软的意思,更让她气不过。
可心里也明白这事儿不能再继续了,只能打定主意要抱着弘昀好好跟四爷哭诉一番。
等馨瑶在阳台午睡醒来,发现攻城的山大王居然主动收兵了,正想问问,白鹭禀告说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碧玺来了。
“给格格请安,福晋让我把这个送给格格,说是也算不上赏赐,只是让格格把玩的。”
馨瑶打开一看,是一件温润的羊脂玉,被雕刻成大象的模样,浑身无杂质且雕工细腻,虽然只有巴掌大,但这玉质也是难得了。
她明白,这是福晋又来跟她示好了,外面的人八成也是福晋压着李氏撤走了,她觉得很无奈,终究还是变成了福晋希望的格局,她还真是玩不过古代的人精。
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了。
“妾身当不得福晋如此厚爱,听说福晋这段时间头疾犯了不好打扰,过两日一定亲自去谢恩。”
又过了两日,离家近两个月的胤禛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北京城。他昨日晚间到了京畿附近的庄子上,特意修整了一晚,一大早便进了城。
皇上带着太子和十三阿哥去南巡,他进了内城就让随从先赶着行李回府,自己直奔宫里,去给德妃报平安。
第45章 第 45 章 把二阿哥搬到前院
胤禛去永和宫跟德妃报了个平安, 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就出了后宫,打算回家好好歇息。过了景运门,不巧遇到了八阿哥胤禩。
胤禩转身拱手拜别几位老大人, 就向胤禛走过来, 微笑打招呼:“见过四哥,四哥想是今日刚从山西回来, 着实辛苦。”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顺口回了一句:“多谢八弟, 只是为君父分忧, 何谈辛苦。”
两人又寒暄几句,胤禩陪着四爷往东华门走去, 含笑道:“前几日弟弟在家里闲坐,听得四哥家里好生热闹。”
“哦?”现在朝堂波云诡谲, 胤禛下定决心装出个富贵闲人的模样, 决不争权夺利,因此对各方势力也都维持个面子情, 他心里虽有些不喜八阿哥的做事风格,但依然显出友爱来,因此道:“我出远门这段时间, 多谢八弟看顾你嫂子和侄儿了。”
“四哥这是哪里的话, 咱们本就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这是弟弟该做的。只是听说弘昀侄儿和一只鹦哥儿玩闹过了些, 其母为了抓鸟封了一处院子……闻言嫂子这几日旧疾复发, 弟弟也没敢让郭络罗氏去打搅。”
胤禛面上不变,心下一思量怕是李氏和钮祜禄氏起了龃龉,扯到弘昀头上便有些麻烦,虽然后院起火让他有些恼怒, 不过脸上挂着笑说:“既是邻居,常来坐坐又有何妨,福晋私下说过,很喜欢八弟妹爽朗的性子。”
“既然四哥这么说,弟弟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去叨扰了。只是弘昀侄儿还小,四哥一会儿也不能太板着做阿玛的威严了。”
胤禩知道越这样说,依着四哥持身谨慎的性子心里越是恼火,果然就看到胤禛的脸僵了一下,他又适时的加上一句:“再怎么说,弘昀也是四哥的长子,且小嫂子心疼娇惯些也是有的。”
四哥可是太子的臂膀,皇贵妃的养子,家里自然是越乱越好。
胤禛一听这话,感觉太阳穴都跳了一下,恨不得立时就把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痛骂一顿。不过他自然不能在胤禩面前表现出来,他拍了一下胤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等八弟做了阿玛就知道我现下的心了。”
说着出了东华门,打马而去。
胤禩大婚也有七八年了,满院子妻妾竟没有能留下一儿半女的,连好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过。胤禛狠狠抽了一下鞭子,策马前行,心头冷笑:连个子嗣后代都没有,还想在他面前挑拨后院,离间父子?
但他现在确实很生气。
这次出差他把苏培盛和张起麟都带走了,因此回了家也不问下人,径直去了东院。
李氏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还没准备好呢,赶紧使劲儿揉揉眼睛,盯着一张喜极而泣的脸,快步迎上去:“爷,您可算回来了!”
胤禛一把握住李氏的胳膊,稳稳扶住她,没让她扑过来。四爷坐在榻上,直接问道:“弘昀这段时间如何?”
李氏正等着这个机会呢,赶紧让人把弘昀带来,声音里已经含了一声哽咽:“爷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不一时弘昀来了,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与四爷行礼后,就依偎李氏身边,经过上次鹦鹉这一闹,弘昀连屋子都没出,瞧着小脸捂的苍白。
李氏拉着宝贝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四爷脚边,泣不成声:“爷,不是妾身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只是爷再不回来,我们娘们几个怕是要被人磋磨死了。”
胤禛捧着弘昀的脑袋仔细看,额头上的伤已经痊愈,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嫩粉色,想是翻过年去就能完全看不出来,必不会留疤。
放下了心,他沉声问李氏:“你已是侧福晋,府里的中馈也尽皆交到你手里,你这话竟是要攀诬福晋不成?还不快说实话!”
李氏赶忙喊冤,扭着窈窕的腰身往前倾,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抵在心口,神色一片凄楚,泪眼朦胧,居然显得格外动人。
“福晋那般端庄贤惠,妾身如何能说一句不是?实在是钮祜禄氏养了一只极刁钻古怪的鹦哥儿,先是在趁妾身用膳时对着粥碗放肆,前几日变本加厉,竟然胆大包天伤了二阿哥!”
“是以你就敢封了落霞阁?爷把后院交给你,你就管成这样?连隔壁都能听到动静,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氏且不知八阿哥这一节,一听四爷口气不对,马上哭起自己的慈母心肠。
“妾身自知愚昧,得主子爷和福晋托付管家掌事,本就战战兢兢,但妾身自认也是尽力尽力,不敢有分毫懈怠。这事一出,妾身就去找了钮祜禄氏,可她只一味推诿,随后更是连门都不开,妾身又能如何?焉知不是钮祜禄氏刻意唆使在前,心虚闭门在后?!”
“或许是妾身心急,处置不当了一些,但满府只有这两个阿哥,可不是怎么紧张都不为过?万一那鹦哥儿的爪子再往下挪了那么一点点伤了眼睛呢?四爷千不看万不看,只求想想妾那可怜早去的弘昐,恕妾关心则乱罢!”
这一番话说的殷切,那拳拳爱子之心让人动容,很好的扭转了局势。
胤禛自然是不信钮祜禄氏会恶毒的指使鹦哥儿暗害二阿哥,但确实软化了态度,转头问弘昀:“你怎么想的?”
弘昀本来平日里对阿玛有些畏惧,但第一次见额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哭的凄惨,便滋生出一股冲动,大声说:“阿玛,本就是那鹦哥儿该死,孩儿当时就应该扒光它的毛!”
四爷一皱眉,朝外喊道:“苏培盛,把那只鹦哥儿带来!”
正值晌午,馨瑶躺在榻上午睡,白鹭在院子里摆弄一丛新移植的向日葵,等着结出瓜子好炒熟给格格当零食,抬头一看见苏培盛唬了一跳,赶紧过来屈身行礼。
“苏公公安,主子爷回来了?”
苏培盛快速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初夏的阳光热烈的洒在小院里,静谧而悠闲,似乎和外面那些疾风骤雨一点也不相干,也丝毫看不出之前在这里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在心里暗自啧啧两声,笑道:“主子爷刚回来不久,现下正在东院,命咱家把鹦哥儿带去。”
白鹭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怕是侧福晋抢先一步告状去了!她把陈起鹏叫出来奉承苏培盛,自己匆匆进了主楼,也顾不上格格正睡得香甜,轻轻唤了两声,便有些焦急的说:“格格,快醒醒,主子爷回来了。”
馨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不过还是不想睁眼,就哑着嗓子回了一句:“知道了。”
“主子爷派苏公公来要把小葵花带走!”
这一下可让馨瑶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刚刚突然就找过来,说主子爷在东院,现在还在门口等着呢。”
馨瑶脑子还迷糊着,可也顾不上这些,便吩咐道:“快点给我套个袍子,让常贵带着小葵花,我亲自去。”
只来得及把散下的头发三两下编成个辫子,套了一件豆绿的薄绸袍子,就匆匆出来。
苏培盛断不出这一局的胜负,便做个顺手人情,恭敬的带着馨瑶去了东院。
“妾请主子爷安。”馨瑶领着人进了东院的堂屋,对着四爷福身行礼。
胤禛抬头一看,小格格从上到下一应首饰乃至脂粉一概全无,只疏了条辫子,粉扑扑的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衣,说话的嗓音也带着丝喑哑。
怕是睡到一半直接跑过来了,连口水都没喝。
正该是旖旎缱绻的时刻,可惜全被搅和了,胤禛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小格格明显也很不服气。
他往后看,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铜制架子,鹦哥儿脚上没栓链子,可也老老实实站在上面,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错,瑟缩在那里蔫头巴脑的。
馨瑶一看李氏跪在这里,就开口道:“听说爷一回来就要见鹦哥儿,我就想着是为了二阿哥的事情。”
她转头去看瞪着自己的小男孩,见他额头那道痕迹并不明显心里松了一口气,虽说是他们母子先撩者贱,可若是小葵花真把弘昀给弄破相了,那真真是有理也没理,出事后她又不能来探视又不能送药膏,现下可算是能好好掰扯掰扯了。
“二阿哥果然吉人自有天象,”馨瑶先捧了一句,不去看李氏,只问弘昀:“小葵花虽然是个禽鸟,然亦通人性,人语也颇能说得几句。凡事有因必有果,小葵花说是二阿哥凌虐它在先,还口口声声称‘为额娘报仇’,二阿哥可认?”
小葵花此时十分配合的出声:“拔我毛,还要摔死我。”
弘昀因为被吓过,一开始看鹦哥儿还有点惧怕,不过想着额娘在这里,又听得这鸟真的跟成精一般能复述他的话,登时恼怒异常,攥着拳头恶狠狠的说:“是又怎样?还不都是你这该死的鹦哥儿惹我额娘哭,小爷就该把你吊起来,一根根拔光你的毛,用针扎用火烧,让你也尝尝难受的滋味才是!”
竟是直接承认了。
馨瑶惊呆了,盯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粉雕玉琢的六岁小男孩竟然能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
胤禛面色阴沉的吓人,呵斥道:“这可是你该说的话么!”
弘昀立马闭嘴低下头,眼神却很凶狠。
李氏发现全场只有她一个人跪在地上演苦情戏,钮祜禄氏在一旁站的笔直,浑似她才是犯错的那个,不过这正好对上了她扮可怜的心思。
她膝行两步,拽着四爷的袍子下摆,道:“爷,二阿哥都是为了我,虽然是鲁莽了一些,可到底是一片赤诚之心,不忍我受欺凌罢了!”
胤禛听了这话,心头更是一片怒火,原本以为弘昀诚孝敦厚,谁知被人随便一激就把自己那点心思全抖落了出来,既蠢且毒,偏偏李氏惯常以身子弱为由护的紧,刚想斥责李氏慈母多败儿,就被打断了。
馨瑶轻笑一声,道:“侧福晋这话可是好没道理,满府上下谁敢欺凌您呢?若我也说一句鹦哥儿是瞧不惯我被欺负,才去搅扰您的,是不是大家就抹平了呢?”
小葵花滑翔到四爷的手边,撩起自己的左边膀子和小屁股,仔细看便能看到它的伤口,小葵花的人语学的不多,但是尽力表达:“……说八字不合,要换屋子……一直在骂‘小贱人’……还打人!”
竟是把它碰上的几回事体都抖露个一干二净,李氏没想到这鹦哥儿如此通人性,不敢去看四爷的脸,慌张的想怎么能逃出这一回。
“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磕磕绊绊,自然您是侧福晋,我得要尊着敬着,可二阿哥张口就要喊打喊杀,也忒不饶人了。”
馨瑶说完就低头敛目,貌似恭顺的站在那里,不过胤禛一扫眼就知道,这丫头怕是气急了。
胤禛坐在上首盯着李氏,脸色阴沉,那股无形的压力唬的李氏心下惴惴,大气也不敢喘,好半晌他才出声,语气冰冷:“苏培盛,送钮祜禄氏回去。”
馨瑶撇撇嘴,知道四爷是要给李氏母子留脸面,反正四爷的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她就随便一蹲,转身就走。
苏培盛送人回来后并不想去蹚这种浑水,就贴心的把门关上,亲自守在门口。
胤禛这会儿已经平息了怒火,他看向李氏,眼神一片冰冷:“我出去这段时间,辛苦你管事操劳了。”
他越这样平静李氏心下越慌,还不如痛痛快快骂她一顿,她再一哭一求饶,说不定这篇就翻过去了。无奈她只能又拉着四爷的下袍,尽力摆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把嗓子捏的软糯。
“爷,妾身哪里有脸面当得起这句辛苦,都是妾一时糊涂,举止不当,往后一定时时自查自省,再不叫爷失望的。”
胤禛皱着眉,厌恶的抽出自己的衣摆,缓缓而道:“既是家事繁重,以后弘昀就随我住前院。”
弘昀一听要搬出去,心里害怕的直把着李氏不放,急切的小声嘟囔:“额娘,额娘!弘昀不要搬出去,弘昀要和额娘住在一起,他们对我都不好!”
李氏一边偷瞄四爷的神色,一边尴尬的把儿子搂在怀里,讪讪的哄着他:“弘昀乖,你都六岁了,也该学着独立,以后去了上书房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住哪里不一样呢。”
弘昀听李氏这样说才闭了嘴,但心里还是不高兴,正要讨价还价,就听胤禛发话了。
“弘昀不去上书房。”
从去岁开始四爷就一直拖着这件事,李氏心里那不好的预感终于成真,气的她心肝脾肺肾哪里都疼,她抱着弘昀嘤嘤啜泣,声音哀婉:“各皇子家都有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咱们家不能不去啊,爷,弘昀现在可是您的长子,您怎么能……”
“啪!”话音未落,胤禛就拿过手边的粉彩盖碗狠狠的掼在地上,茶杯瞬间四分五裂,上好的六安瓜片茶水泼散一地,洇湿了李氏的旗装。
胤禛深邃的眼神里藏着滔天的怒火,弘昀是他挂了号的长子,又确实体弱多病,本想暗暗惩戒一番再带到前院教导,不求有多聪慧博学,只不想这孩子走了歪路,却不想李氏竟然这般贪婪,有多好的修行这会儿也按捺不住。
“你心里也该知道些好歹,平日里争风吃醋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抹过去了,倒纵的你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爷自认这些年从没亏待过你们母子几个,可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心思,爷还活的好好的,倒天天筹算起身后事来了!”
他讥笑一声,接着道:“有大志向你倒是也争气些,用心教导儿子也好,可你只知道一味纵容溺爱,抓着他不放出门,随随便便就要虐杀生灵,再不好好管制将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来!你以为上书房是什么好地方不成?没点子本事硬要把弘昀送进去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真真是个蠢妇!”
李氏第一次承受胤禛如此强烈的怒火,还是当着儿子的面被这样责骂,羞愤难当,差点昏死过去,可这个当口就是她真晕了也无济于事,只好攥手成拳,狠狠的用指甲刺自己的掌心,忙不迭的磕头请罪。
“妾身自知愚不可及,万望爷不要被妾气坏了身子,妾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再不敢自作主张。只是弘昀是您的长子,还求爷给他条生路罢!”
说着就紧紧抱着弘昀,娘俩哭的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把胤禛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胤禛起身而出,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守在门口的苏培盛结结实实被门板给打到一旁,根本不敢叫出声就地跪在一旁。
屋里的母子俩也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胤禛耗尽最后一丝耐性,只吩咐道:“苏培盛,从今天起,把二阿哥搬到前院,安置按内书房西侧的小院里,除了奶娘跟过去其他人手你重新安排,让嬷嬷先看顾着些。”
说完便抬脚出了东院,直奔园子而去,那里还有一个需要安抚的……
第46章 第 46 章 剪羽与抄书
离家两个月, 一回来就遇到这种破事,胤禛的心情差极了,脸色也格外阴沉, 这一路走来, 谁看都像是去落霞阁问罪的。
守门的陈起鹏就吓坏了,双腿像插烛一般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四爷眼睛扫都不扫一下,就进了主楼。
馨瑶因为午睡到一半被吵醒, 本来就散发着怨念, 去东院嘴炮了一顿,回来更加有些恹恹的, 脱了外袍也不梳妆,接着歪在榻上。
四爷上楼时, 馨瑶刚听到请安的声音急匆匆的要从榻上起身, 慌忙的连绣鞋都没穿好。
这狗男人不是来秋后算账的吧?
馨瑶看四爷脸那么黑,心里先矮了一块, 趿拉着鞋就来了个规矩的深蹲行礼,一板一眼道:“妾钮祜禄氏恭请爷吉安。”
“……”
除了进府那天,胤禛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说起来, 他走的时候小格格还依依不舍, 请他吃‘鸳鸯’锅子的, 也不至于这么没良心, 两个月就跟他生疏了吧?
一定是刚刚吓到了。
原本按照胤禛以前的心思必是要安抚一番的, 可馨瑶这一蹲却让他有了新的思量。
他自是知道小格格心思单纯性格懒散,且不会有那等作恶的念头,但也不想就真的纵着她一辈子不长大,毕竟他已经属意要钮祜禄氏来做另一个侧福晋, 这等着她生下小阿哥就去请封,到时候一部分宫里、各家宗室亲眷的人情往来也要她出面应承。
正好用此事给她个教训罢!
这样想着,他便没有叫起,自己走到榻上坐下。
白鹭早在馨瑶行礼时就快手快脚的收拾好床榻,摆上小炕几,现在看主子爷面沉似水,更是战战兢兢的奉茶退下,大气也不敢喘。
胤禛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慢悠悠的用盖碗一下下拨动着漂浮的茶叶,道:“两个月不见,倒是规矩了不少。”
深蹲的姿势很不舒服,更何况对她这种身娇体软的懒散人儿,蹲了没两分钟就觉得大腿酸小腿麻,可偷瞄四爷又情知这回是惹了真佛,只好咬着牙回应:“妾身总也学过的。”
“既然你说你知道规矩,那便好办了,着人把鹦哥儿送去东院吧,此事便算了结了。”
馨瑶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摆明了要小葵花送死么?她做不出这种事,就默不出声,浑身写满了不愿意。
胤禛把茶杯放在炕几上,瓷器和乌木碰撞发出‘啪’的一声,不重,传到馨瑶心里却足令她心惊肉跳。
“不愿意?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爷看你倒是胆大妄为的很。”
这话说的颇有些重了,馨瑶原本还撇嘴戏谑四爷到底心疼李氏母子,不忍责罚,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改蹲为跪,急忙辩解:“妾身知道不该顶撞侧福晋,妾身知错了。可毕竟是二阿哥先动的手,小葵花虽然淘气一些,今番也不过为了自保才无意间划伤二阿哥的,还请四爷开恩。”
胤禛听她说的话,心里暗自摇头,她果然不知道错在哪里,还好这次闹将出来,他能好好教导,免得以后去了宫里吃大亏,因此语气愈加严厉。
“爷看你根本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只死记硬背了一些章程皮毛,心里实则一分敬畏都没有!”
馨瑶的老底被揭穿,不自觉抖了一下,这可不就是她,平日装的乖巧,其实一点也瞧不上这等级森严的社会,生气反击时自然也没个分寸。她把落霞阁当成了自己家,不想让外人进也不觉得有错。
胤禛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有些不忍,像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只凭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认错,却打心底里不知道错在哪,因此缓了口气,细细与她分辨。
“你的鹦哥儿与你再如何贴心,也不过是个玩物,连人都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何况是这等小畜生鸟儿?你心里拿鹦哥儿与阿哥比较对错,从根儿上就是大错特错!”
馨瑶听懂了四爷的意思,弘昀是四爷的儿子,是府里尊贵的小主子,连她都只是身份底下的侍妾,更何况侍妾的宠物。就算弘昀当时把小葵花抓住了折磨,那也是打死勿论的,还别提它不小心伤了人。
馨瑶心里懊悔不迭,一时不知该怪自己舒服日子过久了,放松了警惕,还是怪自己没一开始就好好约束小葵花,反而害了它,闹得现在要以命相抵。鼻子一酸,眼泪洇红了眼角,她倔强的跪在那里,垂着头,贝齿半咬樱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梗着嗓子,慢慢整理思绪:“妾谨领训,往后再不敢以下犯上,枉顾尊卑,任意妄为,必当谨守规矩法度,管教下属。”
“只这件事因妾而起,不能让小葵花白白送死,求爷只罚妾一人,好歹留它一条命罢!”
说完便伏下身子,轻轻给四爷磕了一个头。
她本就是迷迷糊糊蹦起来给四爷见礼,又蹲又跪到现在也没能起身,双腿已经疼的让额头起了一层薄汗,这一磕头,更是昏头涨脑,两股战战。
胤禛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鹦哥儿死,那样反而会助长李氏的气焰,摇摆府里的风向。见小格格不胜娇弱,又真心诚意的认错,想着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退了一步。
“虽是这样说,然不罚不足以长教训。苏培盛,”胤禛朝外喊了一句,“让侍奉的小太监把鹦哥儿带来。”
常贵擦着虚汗把小葵花带来,一看格格都跪在那里,吓得也赶紧跪下。馨瑶终于抬起头,眼眶和小鼻头都憋的红红的,梅花鹿般的大眼睛里蓄着盈盈秋水,眼巴巴的看向四爷,等着结果。
胤禛对常贵吩咐道:“把鹦哥儿交给你们格格把着,你来给它剪羽。”
剪羽就是把鹦鹉两边翅膀上的飞羽剪掉一半,使鹦鹉不能再飞。鸟不能飞那便是残疾了,可总归是逃脱了一条命。
馨瑶的手不住的细细颤抖,抚摸着犹自不知要发生什么的小葵花,她用手掌盖住小葵花的脑袋,不让它看,呜咽着轻轻说:“是我对不住你。”
常贵拿着一把大剪刀,张开它膀子上的羽毛,慢慢把五根飞羽从羽管处剪掉。这两剪子直直的剪在馨瑶的心里,又疼又苦。
看着小格格魂不守舍的样子,胤禛在心里默默的叹口气,提醒自己还差最后一击,千万不能功亏于溃,于是冷起声音道:“你既然保下它的命,以后便要好好教导它。”
“另,你也该好好想想什么是尊卑规矩,十遍《女诫》,什么时候抄完了,爷再来看你。”
说完顿了一顿,到底抬脚走了。
这话虽然明说禁足,不过也差不多了,主子爷不来的地方,哪还能有什么热闹呢!
落霞阁又安静下来,不同于午后那温馨的静谧,这一顿秋风扫落叶下来,上上下下都唬的噤若寒蝉。
馨瑶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白鹭上来扶她,她才觉得两腿钻心的疼。
她手里还捧着十根断羽,便说:“去把这些羽毛裱起来,放在大书案上。”她要记住这次吃的亏。
…………
胤禛随后去了正院点卯,因着闹的这一出,他把家宴取消了,当晚为了给福晋做脸便歇在了正院。
第二日四爷走后,福晋问碧玺:“昨日如何了?”
碧玺甜甜一笑,道:“这回可是各打五十大板,二阿哥不仅搬到前院,还没能去成上书房;落霞阁那鹦哥儿被剪了膀子飞不起来,钮祜禄格格抄书期间想是四爷不会再去了。”
福晋无声的摇摇头,嘴角翘起一丝讥笑:“爷这是偏袒钮祜禄氏。”
现在后院一共没两三个能得四爷意的侍妾,也不知四爷这是罚谁呢。
不过这倒是好事,既然四爷主动唱了白脸,她正好去扮个红脸当回好人,还怕钮祜禄氏不臣服于她?
她让翠玉打点起几样新巧的点心并一刀上好的玉版宣纸,去了落霞阁。
馨瑶正恹恹的坐在东次间的炕上,昨日白鹭和黄鹂两个一起把她扶起来上药,她从来没跪过这么长时间,退下裤子来才发现膝盖和小腿的迎面骨已经青紫一片,尤其是膝盖,肿的像个馒头。
唬的她们又是煮中药给她泡脚,又是拿药油给她活血化瘀,到了今天果然不那么疼了。但她细皮嫩肉的哪里受过这种苦,是以今天看着还是青青紫紫,怪吓人的。
福晋第一次来落霞阁,看着这里装饰的华贵雅致,心里暗暗点头,四爷对钮祜禄氏果然有情谊。
她温和的朝钮祜禄氏一笑,道:“不必张罗了,你快坐下吧。”
馨瑶见福晋坐在炕上,她记得四爷昨日说的‘规矩尊卑’,便不与福晋同坐,而是挪到下首的交椅上。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福晋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找了个切入的话题:“不过是来看看你。”
馨瑶未施脂粉,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一向红润的小脸现在有点苍白。
她羞赧一笑,道:“妾身以前懵懂不知礼,昨日四爷已经教训过了,以后必定再犯错。”
福晋拉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两下,道:“你也别怪主子爷狠心,这都是为你好。”
馨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晓得这一番处置是给她留了颜面,只是这件事也像一巴掌打醒了她,明明白白让她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世界,故而不免郁郁。
“四爷的苦心,妾自然省得,福晋放心,妾不会生出怨怼之心的。”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唉……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这府上阿哥太少的缘故!”乌拉那拉氏瞟了一眼馨瑶,幽幽得道:“我以前就提过,四爷这心里啊,还是想要一个满军旗出身的阿哥的。”
旧话重提,听到馨瑶的耳里却不一样。
彼时她刚刚到来,对府里的派系斗争自然是能躲就躲的,况且她也觉得只要老老实实的按照历史轨迹,就能生下乾小四,坐等躺赢成皇太后。
现在才发觉,不管她有没有扇动蝴蝶翅膀,她已经成了钮祜禄·馨瑶,这当下流逝的日子就是她实实在在的人生。一个行差踏错,别说皇太后,可能小命都没了,若是能回现代当然好,若是不能岂不是亏大了?
是以她道:“妾也盼望着能得上天垂怜。”
福晋第一次见钮祜禄氏第一次主动搭话茬,眼里显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她笑吟吟道:“好好好,你能如此想便好,只要你有心,佛祖必会庇佑你,到那时说不得你还要再往上走呢!”
这便是允诺她侧福晋的位子了。
馨瑶想起李氏母子,有了孩子成了侧福晋,便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了吧!毕竟这是个看身份的世界,在这后院里,格格如何能跟福晋侧福晋一争锋芒,身份低就得让别人随意揉搓。
她也不是突然间就要如何上进,化身宅斗小达人,毕竟也没有那个脑子,只是既然福晋都这样说了,那她便顺着走下去,能进一步便能活的更稳当些吧!
“请福晋放心,只是爷昨日刚刚恼了我,说不得我这段时间要潜心练字了。”
“这怕什么?爷心里有你,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府里看罢了,你好好练字,多体贴些,这事慢慢就翻篇了。”
说着就让翠玉把带来的玉版宣纸给馨瑶看。
“……”这么贴心,我真是谢谢你了。
笑着送福晋出门,馨瑶来到二楼书房,虽然心情还是不痛快,可看着大书案上那裱起来的羽毛,她少不得一边叹气一边抄书。
四爷出差这两个月,她可是早就把一天五张大字抛到脑后,再一提笔,字又变得歪歪扭扭,少不得打起精神,一笔一划的尽量写得板正。
这可是个力气活。
别人十遍《女诫》不过几天就能抄完,馨瑶愣生生抄了二十天。今年有闰月,直到进入闰四月下旬,她才停笔。
字倒是练的勉强能看了。
胤禛本想冷着她几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便罢,可一口气等了十天,落霞阁还是毫无动静,让他差点以为小格格和他生闷气,破罐破摔了。
他让张起麟假装不经意去问问,结果陈起鹏道:“我们格格可认真了,每天都是一笔一划的在写,哪一笔写错了还要裁掉重写,是以进度就慢了些,但是对主子爷可是满满的诚心和恭敬啊!”
张起麟回去如实的禀报给了主子爷。
“……”行吧,不是犯了犟脾气就好,他就等着看这‘诚心’到底能写出什么样子。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去跟内膳房说,不许克扣落霞阁的供给,若有想要的,让陈起鹏出去买也使得。”
张起麟听了眯眼一笑,答应下来。
馨瑶这边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放下笔,绕过书案出来,一下子懒散的靠在榻上,嘴里还嚷嚷:“白鹭,快给我捏一捏,可把我累坏了。”
白鹭和黄鹂相携而来,一个给她揉捏僵硬的肩膀和手臂,一个用小银叉子一口口给她喂点心和切好的水蜜桃,舒服的馨瑶直喟叹。
“格格可是写完了?”
“那当然,这回可是真的写完了。”
馨瑶高兴的眉飞色舞,还别说,练字真的能锻炼人,她写字的时候,脑海里根本没有其他的杂念,也不在意写的内容,只专注着下笔的一笔一划,力求工整,每天都是吃吃睡睡抄书写字,仿佛回到了高三闭关。
黄鹂这段时间也一直待在院里不敢出去,就怕一个气不顺和人吵嚷起来,又给格格添麻烦,这下可算是能吐口气了。
“那奴婢给主子爷送去吧!”
这话一说,馨瑶有点迟疑了。她之前跟四爷建立的那点子感情,这两三个月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四爷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反正在她心里又拿四爷当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了。
她便说:“这段日子我一心扑在练书法上了,今日好不容易写完了,且让我松快松快,好好睡一觉,明日再送。”
白鹭笑道:“既如此,格格便想想晚膳要吃些什么好的,也算庆贺了。”
此时正是未时末,午后的阳光撒下来,映着院子里的花丛竹林一片鸟语花香。馨瑶起身来到阳台,想起她第一次和四爷来到这里的情景——
“这里怎么样?”
“风景美极了,春夏时节花繁叶茂,万木葱茏,要是能来这里烧烤就好了。”
现在不正是夏天嘛!
馨瑶转过头,笑盈盈的说:“你家格格我要吃露天烧烤!”
黄鹂听着稀奇,便问道:“这倒新鲜,我去把赵永福叫来,格格仔细说一说章程。”
赵永福和陈起鹏正凑在一起闻鼻烟,见黄鹂兴冲冲的来叫人,陈起鹏讨好的问:“黄鹂姐姐,何事这么高兴?”
“格格抄完了书,说是晚上要吃顿好的呢!”
“那要不要我给送去书房?”
黄鹂白了他一眼,道:“你可别瞎操心了,明日再说。”
赵永福跟着黄鹂走了,陈起鹏自己琢磨开了。
格格抄完了书算不得万事大吉,这事儿主要还得看主子爷的态度。若是主子爷能来那自然一切好说,代表格格在后院的地位仍旧稳固。可要是主子爷不来呢?格格岂不是脸上无光?
陈起鹏想着,前几日张起麟还来找他说过话,不如把这件事透露给他,要是四爷来了呢,对格格来说是个大惊喜,要是不来明日送抄写时也好有个应对。
…………
馨瑶叫来了赵永福,问道:“我刚刚突发奇想,想吃一次烧烤,咱们这里可有细密的铁槽子和铁丝网?”
“铁丝网是有的,既是烧烤,奴才在灶台上烤制也是一样的。”
馨瑶摆摆手,道:“那怎么能一样,烧烤就是要有野趣才好,譬如那塞外儿女,不就是凑在一起燃起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嘛,咱们在院子里也整一个。”
赵永福明白了主子的心意,立马改口:“主子果真是有胸怀,愿意与我等奴才同乐,那奴才便去内膳房借一个,保管弄的漂漂亮亮。”
说起大排档,馨瑶口水都留下来了,吩咐道:“把牛里脊、嫩羊羔切成小块,牛舌与猪五花肉切薄片,还有鸡脆骨、翅中、鸡胗,这些都用料酒、酱油、辣椒粉与葱姜腌制。”
“再把小黄花鱼去头腹处理、八爪鱼切块,还有杏鲍菇、馒头、土豆切片,玉米也掰成块,把这些弄好用竹签子穿成串,刷上油,到时候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烤!”
馨瑶报了一大串食材,林林总总一大堆事情,可不是赵永福和两个帮厨小太监能弄完的。因着此事,沉寂了二十天的落霞阁又一次欢快的动起来。
那边张起麟听了陈起鹏的报告后,假装无事又偷偷溜回书房,却不想早被四爷看在眼里,胤禛在写陈条也不抬头,只问:“什么事?”
“回爷的话,陈起鹏刚刚来说,钮祜禄格格的书以及抄完了。”
“嗯,拿来吧。”胤禛放下笔,等着看小格格的诚心之作。
结果张起麟脸色一变,不自在的回答:“陈起鹏那小子说……格格打算明日再交,今晚先吃点好的。”
“…………”
胤禛心下不舒服,爷又没克扣你的吃穿,还仔细叮嘱过了,摆出这样子给谁看呢?
明天就明天,像爷多盼着似的,明天爷还不一定有空呢!
看来让她反省根本就没效果,应该多晾一段时间才对!
胤禛想了一通,脸色不变的继续写陈条。
他忙起公事来便忘了这一茬,一直到苏培盛提醒他该用晚膳了,他才停下笔,感觉浑身乏累,便道:“不急,去园子松散松散。”
胤禛是无心,苏培盛眼珠子骨碌一转,还当时主子爷想去落霞阁,就善解人意的往那附近领路。
“爷,这是今年新栽种的百合,这郁郁葱葱的一片,连奴才看了都觉得清爽。”
胤禛果然放松了身心,笑骂了他两句,正要转身回去,就闻到一股子肉香味传来。
夏日的天黑的晚,胤禛抬头找了一圈,发现落霞阁的方向冒出一股股熏烟,还随风飘来一阵阵香气。
………小格格这是在院子里学蒙古人烤羊不成?
这么想着,他抬脚就走了过去。
第47章 第 47 章 馨瑶的儿子与孙子
馨瑶吩咐过怎样预备烧烤之后又在榻上歇了很久, 直到赵永福把铁槽子改成炉子后架在院子里,众人在院子里有说有笑才起身去看。
落霞阁众人这一口气憋了二十多天,好不容易见主子有心气折腾些花样, 都紧着打点起精神来, 原本一件平常事也被他们炒成十二分的热闹,可着劲儿想哄格格开心。
白鹭带领小丫鬟布置场地, 因落霞阁不似西后院那般有回廊相连,有个遮阴避雨的地方, 是以她便把格格的主位放置在靠近小楼的东边那排竹林, 撑起一把大大的落地绸布伞,下设一把鸡翅木宽大圈椅, 一张同款鸡翅木云纹长条翘几。
考虑到风向,炉子便架在西边靠近院门处, 省的熏到格格, 周围摆着大小不一的小几,上面林林总总摆放着串好的食材和点心果品等。铁槽子里已经生好了碳, 架上铁丝网,一切准备就绪。
馨瑶被几个丫鬟笑闹着扶出来,坐在那里心里十分满意。前面是养着锦鲤与荷花的太平缸, 后面是青翠掩映的竹林, 笼在夏日的瑰丽晚霞下, 端的是一派清雅出尘, 偏偏隔着几米远便是冲天的木炭熏烟, 传来阵阵肉香,好一番人间烟火。
生活可不就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今儿倒让她占齐了。
她笑呵呵推了黄鹂一把,道:“不用总围着我转, 你们也自去乐呵吧。”
黄鹂赖着不走,过来凑趣道:“那赵永福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奴婢可眼巴巴等着格格赏。”
白鹭这时端着一杯冰镇石榴汁过来,馨瑶毫不客气的咕咚咕咚干了半杯,只觉得通体舒泰,去年夏天她还连冰都用不上,现在已经奢侈的能用来镇凉饮蔬果了。
说起来还是四爷这个长期饭票的功劳啊,馨瑶想着,明天还是好好认错吧……
赵永福初时没摆弄过肉串,刷了油之后颇有些手忙脚乱,不过没两下就上手了。
从河套地区特意进献来的鲜嫩的小羊羔,肉切成指肚大小,以瘦为主,经过腌渍后色泽鲜红,没有一点腥膻气,在炭火的烧制下,颜色渐渐变深,肉块也变得更紧实,热辣的羊油顺着纹路滋滋闹出来,直勾肚子里的馋虫。
赵永福把肉串来回翻过几遍,撒上孜然,放在甜白瓷的浅口盘子里,巴巴的亲自送来。
白鹭想把竹签子上的肉夹下来放在小碟子里,却被馨瑶制止,开玩笑,烧烤不就着签子吃怎么能叫撸串呢?!
白鹭无奈,看看关上的院门,想着没人看见,就把帕子包在签子的把手处,怕弄脏格格的手。馨瑶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就是这个味儿!
被烤过的肉块一口咬下去颇有嚼劲,从签子上撸下来进到嘴里再嚼,却发现里面还保留着肉汁,混着腌渍的辣椒粉和孜然,简直让馨瑶停不下来。
尝过了羊肉串,她又点了鸡翅、八爪鱼腿、蘑菇等,俱是赞不绝口,配着冰镇石榴汁,感觉这段时间的郁气都一扫而空。
胤禛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小格格正握着签子龇牙咧嘴的咬上面的肉,嘴边还挂着一点酱汁。
“…………”
欢声笑语的落霞阁像被按了暂停键,突然静了下来。馨瑶赶紧手忙脚乱的放下签子,上前两步深蹲请安。有了上次的心理阴影,这回她也一板一眼道:“妾钮祜禄氏给四爷请安。”
胤禛扫了一圈,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情形,看到一旁的烧烤架子还觉得颇为新奇,便朝馨瑶那里的主位走去。
经过馨瑶身边时,胤禛低声说:“擦擦嘴。”
她还没做好重见四爷的心理准备,这一下本来就挺突然的,胡乱擦了一通,看着帕子上的深色酱汁,皱着眉直想捶胸顿足,她就是想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怎么就又被四爷看到了呢?吃东西形象那么差,丢死人了。
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胤禛来到大绸布伞下,瞧着小格格的背影似乎都能看出来她的懊恼,他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出声道:“还不过来。”
落霞阁众人从短暂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一个个都是挤眉弄眼的分享喜悦之情,主子爷能来,说明格格的地位稳着呢!
白鹭让人又搬了一把圈椅,添了一副碗筷。
馨瑶磨磨蹭蹭来到四爷身边坐下,感觉有点尴尬,闹了这一场,不知该怎么与四爷相处了。
好在胤禛知道她的性子,开口就问:“这是个什么吃法?”
果然说到吃小格格就自在多了,详细介绍了一番之后,才期期艾艾道:“不是妾不知礼仪,只是……只是这牛舌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算是为她直接上嘴撸串的行为辩解,可惜了那串牛舌。不过鉴于之前下过的决心,她十分弱气的直接认错。
“到底是妾举止有失,以后必不会了。”
胤禛低头看她一眼,能明显感觉到小格格跟他的生疏与抗拒。
她就像是那胆小的蜗牛,好吃好喝宠着供着,才欢乐伸出触角黏人,稍微吓一吓就立马缩回去了。不过……想起自己的决定,仍是觉得是为了她好,便掩下复杂的神色,略过这一节,打趣道:“爷先尝一尝,再决定要不要罚你。”
馨瑶一听,赶紧让赵永福重新烤两串牛舌,幸好这牛舌是薄片,她亲自从签子上撸下来,夹到四爷碗里,然后眼巴巴的等着。
胤禛尝了一口,确实口感爽脆,鲜美滑嫩,便说:“你在吃食一项上颇有品味。”
得了夸赞的馨瑶有些开心,又让烤了土豆片、地瓜片和玉米段,一边夹给四爷一边说:“时下总有人当这些是贱物,我却觉得是他们不会吃。”
胤禛想起她冬天吃的烤地瓜和炸薯条,笑着摇头:“你且看看你的这些吃法都多麻烦呢?或许跟你平日吃的其他比工序算不得什么,可真是那些不得不靠贱物充饥的家庭,哪里舍得炭火和油盐呢?至多不过蒸熟煮烂填肚子而已。”
……是哦,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美味不能传播,岂不是明珠暗投?”
胤禛哈哈一笑,顺手捏了一把她养回来的小脸颊,打趣道:“等你练好了字,爷就让人把你喜好的吃食攒成食谱,刻录出版,可好?不过到时也不知一册够不够,怕不是要弄成套书。”
馨瑶:“………”等她成了皇太后,一定让败家儿子给她搞一个。
这一场露天烧烤虽然中间有一点小插曲,总的来说还是很尽兴,馨瑶对四爷的尴尬也消弭了一些。
饭后馨瑶留着他们继续在院子里热闹,省的糟蹋了剩下的食材,自己起身跟着四爷回屋了。
胤禛上了二楼,大马金刀的往正中的榻上一坐,戏谑道:“还不快把你抄的书拿来给爷看看?”
馨瑶取来后,迟疑的交给他,自己站在那里莫名的面红耳赤。若是按她想的,明日着人送去,之后只等着四爷心情好的时候过来,这一篇儿就翻过去了。如今也不知是谁去当了耳报神,让她双手奉上,活似等着教授批论文一般。
心情复杂。
胤禛一页页翻过这摞纸,这字虽然显得死板,但是横平竖直,确实当得上是诚心之作,若是小格格能懂事,帮着福晋些,这府里也能从容不少,心情一好,他就随意挑了一句问道:“‘卑弱第一。’下一句是什么?”
“……?”只说抄写,没让背啊?况且她抄书的时候只想着练字,根本不关心写了什么狗屁玩意儿好吧?
胤禛看着小格格错愕的抬头,一双梅花鹿般澄净的眼睛瞪的圆圆的,里面尽是无辜,他都要气笑了,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写了十遍,连第一篇第一句都没记住?”
研究吃食的时候,小格格的脑子明明好使着呢!
馨瑶一听便慢慢低下头,小声道:“妾一心想着要写好字来着……”
“所以你闺中开蒙学的是什么?”女子闺学一般都是学女四书,小格格连女诫第一句都不会背,却能随口念几句诗词?
馨瑶只好找了个借口:“学是都学了的,只是……妾身并不敢兴趣,所以学完就忘了。”
胤禛看她站在那里好久也不敢坐,只好拉着她手腕让她坐到榻的另一边,无奈的用手指虚点着她,笑道:“怪不得平时又任性又懒散。”
馨瑶坐下松口气,捧着茶杯不满的嘟囔:“那班昭所言所行没一点女诫的影子。”
“嗯?”
“她能帮着哥哥修汉书,给后宫女眷当老师,还动不动给皇帝上奏折,哪有一点她宣传的谦虚低调的作风?更遑论后来她的皇后学生成了太后,执掌权柄,她还能堂而皇之的参赞政务。”
馨瑶望着半阖的槅扇间透露出的如画精致,轻轻叹道:“曹大家一辈子风光无限,倒写这种东西来约束别人,岂能让人信服?”
这是个争论不休的经典问题,胤禛只好也跟着叹道:“原本想着若是生了儿子,让你教养怕不是要和你一样懒散,现在看来便是女儿,也得让你养的一肚子稀奇古怪。”
馨瑶回过神来,放下茶杯,红着脸认错:“妾身失言了。”
这一垂首倒是有了些娴静的样子,不过看惯了娇憨小格格的胤禛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是他期望的方向,可又有些不同。
一时得不出结论,他干脆拐着小格格生孩子去了。
这一回再服侍四爷,馨瑶在心里给自己拉了一根线,提醒自己四爷说的规矩。叫了热水擦洗后,她滚到自己的被窝里,怕半夜睡迷糊了,再跟以前一样,踹了自己的被子,往四爷那里拱,所以又刻意往床里挪了挪。
“……”胤禛看着呼吸已经变得绵长的小格格,再看看中间隔着能再睡下一个人的宽度,无奈的闭了闭眼,自己悄悄的挪近一点。
让他不习惯的不止这一点,第二日卯正,小格格和他一起起来了!
馨瑶拍着自己的脸,紧皱着眉头,挣扎着和四爷一起起身,学着像旁人一样,给四爷穿戴。她到底不习惯这种作息,因此头昏脑涨之下也没有发现四爷探究的目光。
到了挂腰带的时候,依旧是四爷选了几样香囊和玉佩让她系上,还随口说道:“爷记着出差前跟你说,若是想爷了就做一点针线活来着。”
……这事早被她抛到脑后了,那两个月只想着吃喝玩乐打骨牌了,现在只好装死不吭声。
胤禛打趣道:“看样子是不想爷了。”
馨瑶为了应付他,只好甜甜一笑,露出久违的蜜糖小梨涡,笑着答应四爷:“妾身这回一定记得。”
“……”算了,小格格便贤惠是好事,胤禛安慰自己。
吃过饭,又陪四爷读了一会子书,终于送走了老板,还没来得及补个回笼觉,福晋便派人招她来说话。
她只好又重新梳妆,换了一身嫩粉色绣缠枝百合的清丽旗装,去往正院。
福晋一见她就笑盈盈的,拉着手问道:“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妾钮祜禄氏给福晋请安,托您的福这段时间妾潜心抄书,衣食无忧。”馨瑶硬撑着端起架子行礼。
谁知福晋招待她坐下后,开口道:“可不是托我的福,都是主子爷亲自交代膳房和家下的,我就说了,爷心里有你!”
“是,妾省得。”
这恩宠原来是李氏的,现在是她的,总归都是让人羡慕的,她不能给脸不要脸。
总有一天能适应的吧。
福晋拉着她杂七杂八说了一堆,便问最近的打算。馨瑶想了想,道:“进府这么久,还从来没给主子爷送过针线。”
福晋一听大喜过望,遥记得去年四爷生日,她暗示钮祜禄氏绣个佛经当贺礼还被婉拒了。
\"你能想开便是最好,不然咱们女人终日在后院靠什么打发时间呢?\"
馨瑶在心里翻白眼,她之前吃喝玩乐过得惬意多了好吧,现在为了生存问题才不得已出来卖艺的。
这时宋氏也来了,两相见礼之后宋氏便恭维馨瑶:“钮祜禄氏妹妹,一个月不见,妹妹到越发水灵了,直教人疼到心坎里。”
馨瑶腼腆的笑笑,回敬一句:“宋姐姐说笑了,您才是婉约动人,当仁不让呢!”
宋氏趁着转身坐下的空档,眼神看向福晋,福晋朝她轻轻一点头,她立马就笑开了。
她现在完全依靠福晋才能在府里有一席之地,不然依着四爷对她所剩无几的恩宠,‘主子爷第一个女人’这种称号也不顶什么用,只养着她饿不死罢了,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尤其她和李氏还是多年的老对手。
福晋一开始谋划要拉拢钮祜禄氏她就积极赞成,只没想到出师不利,人家不接招。眼看着这钮祜禄氏在后院混的风生水起的,她还暗暗担心,要是两虎相争变成三足鼎立,福晋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想现在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孩子想给主子爷送一些针线活,正好你擅长针黹这些东西,快给你妹妹参详参详。”
“依福晋和宋姐姐看,妾身送些什么好呢?”馨瑶真诚发问。
宋氏展颜一笑,开始了三人小组第一次议题讨论:“妹妹生的这般千伶百俐,想必手艺自然也是灵巧,咱们这样的人家,送针黹不过是个心意,不拘是荷包汗巾还是扇套,都使得。”
馨瑶想了想,荷包那么小,应该相对容易些,便笑着说:“爷几次都是挂腰带时提起的,不如妾就应景送个荷包吧,只是花样和配色还要劳烦宋姐姐帮我把关。”
宋氏高兴的不得了,连连点头答应。
福晋看气氛这么好,就打趣宋氏:“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遇到点事情就喜形于色的,合该和你这娇憨的傻妹妹多亲近亲近。既是你妹妹求你帮忙,还不赶紧随她回去,好蹭她一顿小厨房?”
宋氏听了,眉飞色舞,抬起手来以袖掩口,,笑道:“是了,福晋提醒我才想起来,这回定要尝尝钮祜禄氏妹妹那里的小厨房与福晋这里有什么不同。”
福晋和宋氏一唱一和之间,馨瑶就被敲诈了一顿饭,她无奈的只好把宋氏给领回去。不过宋氏这顿饭也不白吃,给她选了竹青色荷包面配豆绿的丝绦,还描了一幅苍松翠柏的花样子,连刺绣的丝线都配好了,才用了午饭后离去。
馨瑶这一上午过得实在是太累了。
她平时睡到辰时才醒,梳洗一番后要么窝在榻上翻闲书,要么和小珍珠小葵花玩游戏,聊闲天。到中午吃了饭还要午睡半个小时,下午起来说不得就开始组织大家打骨牌。
现在这去哪都要端着,先不说脑子要紧张着她们说的话,就是身体都在强烈抗议——她已经很久没腰板挺直坐那么久了。
好不容易挨到宋氏消完食告辞,馨瑶先长叹一声倒在榻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
宋氏和馨瑶相携而去后,齐嬷嬷来伺候乌拉那拉氏用了几块点心。
福晋喝了一口茶润润喉,问道:“嬷嬷,你看这回如何?”
齐嬷嬷四十多岁,精明干练,是乌拉那拉氏的奶母,那真的是比亲娘还要更近一些,毕竟亲娘不能天天陪着她。当初弘晖夭折,乌拉那拉氏差点没缓过来,还是齐嬷嬷看出铜壶不对劲,狠着心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她才筹谋至今。
“老奴看这回有谱,”齐嬷嬷坐在下首的交椅上,回忆着刚刚的情形,笑眯眯道:“人呐,就怕没吃过苦。钮祜禄格格现在和以前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带着些小心谨慎,所以老奴觉得能成。”
福晋也是这般想的,见奶母赞同她,便笑吟吟的点点头。
可过了一会儿,她的眉毛又重重的凝起来,叹气道:“现今我只剩下给弘晖报仇这一口气,别的再没什么好牵挂了,只是……”
她欲言又止,像是有一口吐不出的气梗在嗓子里,难受极了,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不能对不起阿玛和额娘,若不是怕牵连到乌拉那拉氏一族,只恨不得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把毒药灌给那毒妇,让她去九泉之下给我的弘晖赔罪!”
“也不至于……不至于现今这般处处掣肘,还要对个孩子哄着劝着,笑脸相迎。”
齐嬷嬷闻言脸上也是哀恸不止,却没有眼泪,只哑着嗓子道:“姑娘可千万别这么想,大阿哥生前最是孝顺,若是知道您现今这般了无生趣,岂不是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她想到主子爷对钮祜禄氏的心意,便接着劝道:“福晋这时候可不能生出心灰意冷之气来,有朝一日那钮祜禄氏格格真生下了小阿哥,成了侧福晋,那将来主子爷立谁当世子也有的争呢!没看弘昀今年就没去上书房?”
福晋听了齐嬷嬷的话,无可无不可的点下头,显然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没出来。
齐嬷嬷便接着说:“若是福晋能一直牢牢把握着钮祜禄氏,等过个二十年,她有了两三个孙子,您便让她过继一个来给大阿哥,这样大阿哥也算是有后了,您百年之后也有人给大阿哥上香祭祀!”
搬出弘晖,福晋果然听进去了,激动的拉着齐嬷嬷的手道:“嬷嬷此言甚是有理!终归得让弘晖长长久久的享受供奉,才不枉我费心谋划这么久,全了和弘晖的一世母子缘分!”
“二十年……我等的了,为了弘晖,我多久都等得!”
尚且不知道被人一杆子算计到二十年后的馨瑶,刚午睡起身,正在醒盹。
平时都睡半个时辰的,今日却一口气睡了一个时辰,还是白鹭怕她晚上走了困,才轻声唤醒她的。
坐在那里一想到上午那些事情以后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心里就一阵气闷。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小葵花被捡了飞羽后,基本成了一个‘走地鸡’,最多靠着滑翔扑腾到五斗柜上,它自己也是在小常贵的照顾开解下,才慢慢缓过来。
因为常贵告诉它和馨瑶:“鹦哥儿和其他猫儿狗儿一样,也是要换毛的,小葵花这个品种每年春天长出新的羽毛。”
常贵嘻嘻一笑,轻声道:“奴才当时剪羽没碰到羽管,是以它不疼,也不影响换毛,到时候只要主子爷不下令一年一剪,就没事了。”
馨瑶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不然她总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小葵花便残疾了。所以她就想着要好好表现,能换取四爷的原谅。
总有一天让小葵花变回一只正常的鹦哥儿。
给自己鼓励了一番,她就拿起了上午选好的荷包布料。
第48章 第 48 章 这狗男人也太难伺候了吧……
馨瑶手里拿着剪刀, 对着上午宋氏给她选好的布料,左右比划犹豫该怎么下手。她记忆里倒是有一些方法的,但是轮到自己可真是第一次做。保险起见, 她又让人拿了些普通棉布和绣线, 先练练手。
这一下午也不知道剪坏了多少料子,扎乱了多少丝线, 才复习好脑子里的技术,把竹青色的荷包面料裁剪出来, 先绣花再缝合。
如此这般不咸不淡的又过了几天, 胤禛虽然天天来,可越来越觉得别扭。这天傍晚, 他又来了落霞阁。
馨瑶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请安声音,便放下手里的绣绷子, 扶着白鹭下楼, 见四爷出现在正堂门口,就匆匆上前, 在离四爷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深蹲福礼:“恭迎四爷。”
胤禛今天心情不错,皇上南巡返程, 再有两天就回京了, 到时候能稍微震慑一下京城里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本来他眼里带着些笑意进来的, 见馨瑶这样一板一眼, 那点子笑意又迅速消失了。
这几天下来, 行礼姿势倒是越来越标准的。
胤禛回想起馨瑶之前笑意盈盈拽着他袖子撒娇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小格格不会就此矫枉过正,变成福晋第二吧?
还是别了罢!他是为了她好,不是给自己找虐的。
他长腿一迈, 扶起馨瑶,拉着她的手走到东次间,问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馨瑶便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番:“前几天福晋听说我想给爷送荷包,就特意推宋姐姐过来给我帮忙,这几天就一直在弄荷包了。”
“嗯……”胤禛沉吟了一下,小格格变贤惠了之后,天天围着自己转好像也不错?
馨瑶要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怕不是要暗自里骂一百句狗男人。
抛开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笑说:“虽然抄写完成了,但是练字一事还是坚持的好。”
馨瑶听到他这样说,去拿茶杯的手一顿,紧抿一下嘴唇,轻声应道:“妾身知道了,爷放心吧。”
随后苏培盛来报告了几句前院的事务,胤禛一边应答,一边分心用余光观察她,发现小格格转正身子,侧对着自己坐着,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低垂着头也挡不住她高高嘟起来的嘴巴。
活像是被加了繁重课业的小孩子,蔫头耷脑。
馨瑶确实是把这些当成工作来做的,只是她心里盘算一下,上午要应付福晋这堆人,下午做针线活,晚上还要练毛笔字……她太难了。
没来得及唉声叹气两下,苏培盛就请示完毕,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馨瑶发觉后,赶紧调整一下表情,转过头去问:“爷今儿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
胤禛愣了一下,道:“以前不都是你自己就安排了的?”
馨瑶认真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一定都改了。”
……也不必改的那么彻底。
这顿饭吃的胤禛没滋没味,饭后他索性翻出董其昌的字帖,凝心临摹,清静心神。
馨瑶就抱着她的绣绷子窝在外间的榻上绣那副苍松翠柏。
幸好这绣品是用在荷包上的,只有巴掌大,不然可要难为死她了,现在照着宋氏给她画好的形状,大概其也能哄人。
她这几天都坚持早起,午睡也补不回来上午的劳心劳力,加上屋子里也没有声音,馨瑶绣着绣着,那小脑袋就像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了。
结果绣绷子也跟着滑落,那穿过的针一下子扎在她左手的指肚上,馨瑶一下子清醒过来,忍不住痛呼:“啊!”
本来跟着在一旁打盹的小珍珠被这一声叫的立刻站起来,炸着毛弓着背,四处警戒。
胤禛一听就扔下笔过来了,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往常对馨瑶来说,被针扎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只今天这一天过得实在不如意,且在她心里是为了讨好四爷才不得不拈针动线的,一时觉得委屈,抱着手指就红了眼眶。
可听到四爷的声音,她马上又在心里笑话自己矫情,被人家当金丝雀养了一段时日,还就真成了玻璃人儿不成?于是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指肚上冒出的血珠,朝四爷勉强的笑笑,道:“无事,我打了个瞌睡,不小心扎了手。”
这是白鹭已经匆匆跑上来拿了药膏,胤禛打开瓷瓶,就想握住她的手。没想到他的指尖刚碰到,那边的小珍珠就一脸凶相的朝他哈气。
“……”胤禛知道小猫对敌时才有的姿态,他不就三个月没好好在这里住过么?现在连波斯猫都不待见他了?
馨瑶看四爷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便就着他的手蘸取了药膏抹上,仰着小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对四爷道:“这便行了。”
然后一把把小珍珠搂过来放在腿上,先是摸了两把,直摸的小珍珠舒服的翻身露出小肚皮,才教训道:“你呀,主子爷也是你的主人呢,你怎么能朝他呲牙。”
那日胤禛来训斥馨瑶,小珍珠也在场,不过被吓得躲到五斗柜下面,没人注意而已,她可是全盘都看见了。
“喵——他惹小姐姐哭了。”
“跟我好的人都因为他哭过,他是个坏主人,喵!”
这声音听在四爷耳朵里只有喵喵喵的乱叫,馨瑶瞥了一眼默默坐在旁边的男人,没法跟小珍珠分辨,只好拍拍她的小肚皮道:“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么?”
小珍珠跳下地,耷拉着尾巴喵了一声算是答应,走过四爷身边时,还傲娇的甩甩尾巴,抬着小下巴哼了一声,才颠颠的跑去别的地方玩。
馨瑶只好给她找补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爷别放在心上。”
“……倒是跟你以前有点像,”不高兴时嘴嘟的老高,高兴时又喜欢黏人,回过神来,他似笑非笑的睨着馨瑶,问道:“爷在你心里就这么小肚鸡肠,连个小猫都容不下?”
……这狗男人也太难哄了吧!
馨瑶站起来拧着腰肢轻轻一福,浅笑回道:“怎么会呢?爷一向谨慎自持,赏罚分明,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若是从前,小格格定时要拉着自己的袖子,软糯着声音撒娇的。
胤禛白讨个没趣,瞥到一旁的绣绷子,就便:“你若不喜欢这些针黹女工便罢了,不用为难自己。”
馨瑶探究的看了四爷一眼,犹疑的说:“我马上就做得了呢……”
“那只做一个便罢,以后练练字就行了。”
少了一份作业,馨瑶高兴极了,笑容也真诚了许多,脆生生道:“谢谢爷!”
一如初次承宠那晚在花园时,许她以后无事用穿花盆底的样子。
胤禛一个恍惚,就上手掐了一把粉嫩的桃腮,叹一声:“晚了,歇吧,明日再做。”
第二日他再来,馨瑶就乖乖的捧出了两份作业,一个是今日份的五张大字,一个是终于完工的荷包。
胤禛拿起荷包看看,果然绣像生硬,技术生疏,就像她拿出来的抄书罚写一般,手艺不敢恭维,却又实实在在用了心的。
不管怎么说也是小格格的第一份,第二份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他只好狠狠的鼓励了一番:“不错,爷很满意。现在盛夏,这竹青色看着清爽。绣的花样也好,这竹子也忒壮实了。”
“额……那是翠柏来的……”
“………”
翻车归翻车,第二天胤禛还是系着这个荷包出门了。
今日他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后,正要往回家,在东单牌楼大街上却遇到了自己的伴读傅敏。
傅敏跟着一个青年一起,看见他后急忙越过人群来请安。
“给四爷请安。”
傅敏乃是镶白旗出身,自小就在上书房陪着胤禛挨打。六弟去世后,胤禛难过了很久,正好傅敏补上了这个缺口,自此胤禛便在心里拿他不一般。
只不过现在胤禛已经打定主意表面上当个富贵闲人,等闲不与那些派系扯上关心,因此也不好随意结交外臣。尤其傅敏的阿玛现今在浙江任职,他面上便来往的少了。
这次意外遇见倒是个惊喜,胤禛翻身下马,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道:“既是遇见,今日必要痛饮一回。”
又见他身边还有一个青年,身材高大魁梧,自己与傅敏说话,那青年便一直低头恭敬的站在那里,遂问道:“这位是?”
傅敏便引见道:“说来和四爷有些渊源,与我同在镶白旗一个参领下,钮祜禄氏伊通阿,父亲凌柱乃是镶白旗的一个领催。”
四爷觉得耳熟,仔细一想,竟然是小格格的兄弟,他又看了一眼伊通阿,长得膀大腰圆,除了一双滴溜溜的大圆眼,再没哪点相像。
他了然的点点头,问傅敏:“今日可是要去哪里?”
“本是伊通阿邀我去家里喝酒,既是四爷要请客,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拿手朝旁边一指,果然岔路口有一条宽阔的胡同,旁边的牌子写着‘椿树胡同’。
胤禛笑着指一指他,说了句:“都来。”就溜溜达达到了东单一个饭馆。
进了包间点过菜,胤禛对伊通阿笑道:“想不过你家竟住这里,这椿树胡同离十三阿哥的金鱼胡同只隔了两条胡同,是个好地方。”
伊通阿赶紧抱拳,声音洪亮,口气却谦逊:“四爷谬赞了,都是祖上靠命挣来的家底,我等子弟顽愚不堪吃老本,已是愧对了。”
伊通阿对家里要用姑奶奶换前程的想法瞧不上,野心勃勃的只想自己去杀个出人头地,他今年二十了,自妹妹去年进了四贝勒府,他就琢磨着去投军。
然而虽说八旗子弟皆兵,其实现在真正能捞着打仗的却是专职的兵营,他又不耐烦靠堂叔的关系,因与傅敏有过一点子交情,知道他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才特意逮着想好好请教一番,不想就遇到了四爷。
傅敏知道他的想法,便给他帮腔:“伊通阿自小跟着长辈熬打筋骨,此番正想显显身手。”
胤禛本想等馨瑶生下儿子成了侧福晋,再从她家里找个看得过去的提一提身份,也算拉虎皮扯大旗了,不想倒是还有上进的。
他心里高兴,嘴上却故意试探说:“这有何难,想是那二三等侍卫的空缺有的是。”
清朝的御前侍卫与前朝不同,尤其是一等带刀侍卫,不是皇帝的发小心腹,就是重臣显宦家的子弟,次一等的宗亲或八旗便把孩子送进二三等里,混个前途。
伊通阿却觉得没趣,道:“祖上皆是马背得来的荣耀,自然上阵杀敌才是好儿郎!”
胤禛哈哈一笑没有接话,傅敏却知道这事必是有谱了。他朝伊通阿使眼色,后者便不甘心的闭了嘴,只陪四爷说些闲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胤禛和傅敏在聊,伊通阿听不懂也不插话,只在一旁喝闷酒。喝的多了,伊通阿身形就有些摇摆,可是他双手按着桌子,瞪着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看着胤禛,一副强忍着,欲言又止的模样。
胤禛几回瞥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这倒是和小格格像亲兄妹。
聊得差不多了,几人便起身离座,傅敏憋着笑看伊通阿涨红着脸的样子,故意先去楼下会钞。
伊通阿才小媳妇一样蹭到胤禛身边,拱手道:“四爷,舍妹……还请多担待着些。”
“嗯。”爷够担待她的了。
伊通阿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大妹妹她……虽然不像那些汉女温婉贤惠,针黹诗书样样来的,但也自小天真纯善,闲适安然。”
“依我说……她这性子就不该……只恨生的太好了些……”伊通阿嘟嘟囔囔了一堆,突然发现自己说的过了,立马清醒过来,打了个千站的远些。
四爷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只是遛马回府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唯一成年的妹妹。温宪自小养在皇太后身边,他没见过几次,温宪跟同被太后长大的五弟怕是关系还更好些,可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血亲,心里还是有几分记挂的。
只可惜自己从来没想过跟额附舜安颜托付温宪这件事,要是能再细心些,三年前温宪说不定就不会英年早逝?毕竟他当时也在塞外。
他经历过的至亲离世也太多了些……
回去后他带着满身酒气径直去了落霞阁,馨瑶还纳闷她都吃完晚膳了还来,结果走进一闻好大的酒味。
一般四爷在外有应酬喝了酒后都是独自歇在书房,不会到后院来,馨瑶还是第一间四爷走路微微摇晃的样子。
正愣神呢,胤禛一把捏着她的脸颊,扬着尾音道:“还不快去给你家爷煮醒酒汤?”
说罢自己去了楼上。
“……”馨瑶安排好了醒酒汤和热水,跟着上了楼。
胤禛只是有些微醺,并没有喝醉,不过今日伊通阿的话倒勾起了他的心绪,于是他进了二楼书房,自己选纸刀裁,拿着一只斗笔,龙飞凤舞的写起了恣意的狂草。
馨瑶刚刚能记住常用的繁体字怎么写,还看不懂这些笔画过于简略的草书,只是看着四爷凝眉摒气,手下用力的样子,怕不是郁结于心?
这种时候需不需要她关心?
被四爷这种规矩限制着,馨瑶也有点迷茫了。
不过幸好醒酒汤马上端来了,馨瑶亲自捧着,等四爷长舒一口气,扔了笔,赶紧说道:“爷,醒酒汤来了,已经调的温热,不烫口。”
白鹭递上热巾子给四爷擦手,他喝了两口才道:“我今天遇到你哥哥了。”
这话唬了馨瑶一跳,她一直躲着不敢见钮祜禄家的人,就怕被人起疑,毕竟换了芯子。
没想到四爷却说:“你哥哥是条汉子,不屑于靠裙带上位,一心想争个军功。”
馨瑶仔细回忆,她嫡亲哥哥伊通阿比她大三岁,去年在她进府前刚成亲。父亲一心想让自己进高门,母亲又舍不得长子打打杀杀,伊通阿确实很郁闷。
她想起记忆中的一件往事,便笑弯了眼睛:“我大哥自从练武,只开蒙认得几个字,文墨一窍不通。那年不知听谁念叨了两句诗,回来直说好,还让正在练字小弟给他写下来,说要挂墙上。”
胤禛想着今日所见的糙汉子,也觉得有趣,便问:“是哪两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胤禛默了一瞬,想起最近西北不太平,颔首叹道:“确实是好诗。”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不再提这件事。
少倾,黄鹂说一句备好了热水,馨瑶就请四爷去沐浴,四爷却拉着她往净室走:“你来伺候爷。”
“……?”馨瑶咬着樱唇低下头,臊的满脸通红,毕竟白鹭黄鹂她们还在呢!
不过幸好不是馨瑶所想的鸳鸯浴,她站在四爷身后把辫子给他散开,化身洗头小妹,还附赠了头部按摩活动。
不过……洗完了就很尴尬。平日都是有丫鬟太监伺候她的,可今天偏不让别人进来。馨瑶只好低着头给他递擦身子的软布。
胤禛不过是觉得小格格与他现在太生分了些,想多亲近一下,这下看她红苹果一般的小脸颊顿时觉得有趣。
不由得好笑:“晚上不是经常坦诚相见么?”
呸,这个老流氓,那时候关着灯好不好?馨瑶被他这话弄的有些恼羞成怒,是以小声说道:“妾身比不得主子爷,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看别人和被别人看都能坦然自若。”
咦?胤禛听了这话抬着盯着她,莫不是……吃醋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坏笑,拉着小格格的手就往身下按,嘴上还说:“自不自若,你来检查一番就知道了。”
啊啊啊,这个狗男人真的太难伺候了!
…………
上次四爷在东院发了一通火,弘昀就被搬到了前院。
他的院子就在四爷内书房的西侧,中间隔着一道进出前后宅的二门。苏培盛做事迅速,除了弘昀自己的两个奶娘,其他的人都留在东院。这个小院里安排的尽是小太监,由王嬷嬷帮着照看。
王嬷嬷与谢嬷嬷都是胤禛的奶娘,陪伴他自小长大,谢嬷嬷身体不好,前几年在养病,地点就是馨瑶曾经看好的北边小院,熬了两年终是去了,只剩下王嬷嬷,平日里跟个佛爷一样,握着前院库房钥匙坐镇,其他的一概不管。
这次的事,也是当时胤禛气急了,一时想不到周全的注意,只想着不能再让李氏带坏弘昀,才想尽快搬出来的。
可能挡住东院的下人,挡住李氏,挡不住大格格。这回大格格就奉命来看自己的弟弟。大格格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四爷面前很有分量,下人也不敢拦着,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
“姐姐!”弘昀一看大格格就扑了过去,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诉。
“姐姐,我想回去,你去求求阿玛吧,这里一点也不好!”
大格格抱着他给她擦眼泪,心里却知道这件事确实没办法,只好哄他:“弘昀乖,姐姐和额娘也想弘昀,只是男孩子大了都要住在前院的。”
弘昀一向被李氏娇宠,要什么给什么,一听这话就开始哭闹撒滚:“我不管我不管!姐姐去求阿玛,阿玛一定听姐姐的!”
大格格眼珠子一转,便说:“还有两天就是五月初五端阳日,到时候阖家团圆,弘昀就能见到额娘了。”
又哄了好一会儿,弘昀才勉强答应下来,一心等着端午节见额娘。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那日大格格并不在,不知道正屋里发生了什么,见额娘面如死灰也不敢问,趁着这个机会,她就引着弘昀讲述。
弘昀狠狠的说:“还不是后院那个钮祜禄氏,都是她和那个该死的鹦哥儿,害的我和额娘不能见面!有机会我一定要报仇!”
大格格听了才知道有多危机,她出生是虽然历史地位不如现在高,但宠爱可比现在多的多,如今来了个年轻貌美的钮祜禄氏,要阿玛回心转意可难了。
大格格思索的功夫,弘昀已经有了主意,坏笑着跟姐姐招手:“姐姐,我想到办法了,一定要吓一吓那个钮祜禄氏!”
第49章 第 49 章 端午节
四爷免了馨瑶的针线活儿, 可算是让她送了一口气,虽然应付福晋和宋氏还是挺费她的心神,不过福晋到底去年大病一场后就亏了身子, 隔三差五就要闹点小病, 眼瞅着把馨瑶纳入了掌心,也就不天天招她过去说话, 只宋氏时不时的过来殷勤的坐坐。
馨瑶得了空闲,又开始想念美食。因她喜欢摆弄这些吃食, 是以胤禛特意吩咐过内外膳房, 府里采购的各类食材都要留一份给落霞阁。眼下到了夏天,更是各种新鲜的菜蔬果子不断。
馨瑶看了眼前的盘子里那水灵碧绿的果肉块十分眼熟, 便问道:“这是什么?”
“回格格,这是膳房刚送来的苌楚, 原本生在湖广一带。”
诗经有云:\"隰有苌楚, 猗傩其枝。\"现在馨瑶才知道,原来苌楚竟然就是猕猴桃啊!
她忙让小厨房上一碗冰镇酸奶, 然后把猕猴桃、水蜜桃、蜜瓜切成的小块放进去,又撒了一把核桃碎,自己做了一碗酸奶水果捞, 尝着甚是美味。
快到端午节了, 太阳开始毒辣起来, 胤禛素来苦夏, 偏偏非要规矩的套两层衣服, 扣子扣的一丝不苟,三伏天里去外面溜达一圈,衣服湿的都能拧出水来。
如今尚且不到那个程度,但也是难熬了。胤禛晌午有应酬, 偏又不耐烦看那些宗室子弟的纨绔习气,只略坐一坐便打马回府。
从东侧进了二门,到书房前脚步一顿,想起中午这顿没吃什么东西,便拐个弯儿径直去了落霞阁。
馨瑶此时已经迷迷瞪瞪的在午睡了。她在现代用惯了空调,到了这里也没办法,晌午前后最热的时辰只能紧闭门窗,把冰盆摆在自己旁边贪凉气。
落霞阁里静悄悄的,连守门的小太监都靠在门扇的阴凉里冲盹。胤禛约莫小格格在午睡,是以冲张起麟使了个眼色,自己放轻脚步进楼里。
张起麟收到指示,悄没声息的来到陈起鹏的屋子里,狠狠踢了他两脚,低声训斥:“四门大敞的,你就敢安心躲在屋子睡懒觉?我看你清闲日子顶着,活腻歪了!”
陈起鹏一听赶紧打千求饶,直说他已经排了小太监当值,可惜他招了四爷的眼,到底没逃脱一顿板子。
张起麟拖他出去找了个僻静处,让人打了二十板子,站在他面前幽幽的说:“别说哥哥不心疼你,实在也是你小子不成器,骂一顿顶两天,皮紧了没多久又松下来,多早晚捅了大窟窿你就安心了!”
格格一向松散不管事,陈起鹏让他骂了一顿脸上讪讪的,暗自懊悔,还要好言赔笑,赌咒发誓。
胤禛上了二楼,朝一旁打扇的青雀摆摆手,自己一屁股坐在榻边,对着冰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立时觉得清凉起来。
馨瑶迷迷糊糊的,鼻尖闻到一股子汗味,轻皱着眉头转身一看,却见四爷笑吟吟望着她。她赶紧起身要下去,被胤禛按住了肩膀,道:“你坐着吧,爷是来蹭饭的。”
这句话是玩笑中透着亲昵,她心里腹诽:这狗男人嘴上念叨着规矩,却又时时来招惹她,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看他满身是汗,馨瑶对一旁的青雀吩咐:“把我上午吃的酸奶端一份来,再准备沐浴的热汤。”
青雀应声而去,馨瑶拿起团扇轻轻把冰盘里冒出的丝丝凉气往他的方向送。胤禛半阖着眼享受了一会儿,青雀便端着托盘上来了。
拿下扣在外面的大海碗,里面摆着一个清凌凌的粉青釉素纹莲花碗,碗壁上还挂着水珠,透着凉气。胤禛拿起一瞧,碗里是整块的纯白酸奶铺在底下,上面放着各色果子切成的小块,皆是嫩黄青绿水红等清凉颜色,期间点缀着核桃碎末,最上面还撒了一勺透明的桂花糖。
胤禛还没吃到口,心里已经感受到舒爽了,拿起小汤匙一尝,果然水润鲜美,酸奶润喉爽滑,配着汁水饱满的水果十分甘甜,又有核桃碎的醇香中和在里面,在夏天里的确是种享受。
他把这碗扫荡一空,喟叹道:“果然该到你这里来。”
馨瑶笑笑没接话,只说:“热汤得了,爷去擦擦身子换身衣裳,我让小厨房下了一碗凉面,一会儿也该好了。”
胤禛享受一通落霞阁的优质服务,神清气爽的回了书房处理公务。馨瑶却被搅和了午觉,只得恹恹的起身写五张大字。
转眼到了端午节,福晋着人在园子里的水榭摆了酒席,阖府家宴。
园子里有一汪蝙蝠型的池子,寓意多福,水榭便凌空架在蝙蝠的翅膀一角。馨瑶虽然懒怠,可心里明白这种宴会自然身份越贵重的,去的越晚,像她这样的格格就得早早去,不然等着大家都到了她才去,那就是轻狂了。
是以她早早的就来了,坐在这里赏景。水榭乃是八角亭的形制,现在四周的十六扇槅扇全部打开,一眼望去,天空水阔,翠色叠映,很是令人心胸舒畅。
不想就听到了一声久违的甜腻嗓音:“武姐姐快来。”
馨瑶一抬头,就见郭氏捧着个大肚子,颤颤巍巍的迈上楼梯拐进来。郭氏的身孕已经九个月,预产期就在这月末或下月初,临近生产的妇女都被建议要多走动,这回便也趁着端午佳节让她出来放放风。
郭氏大约怀相不好,瞧着很憔悴,不过眼睛倒是很亮,信心满满的要靠这个孩子翻身。
馨瑶打了个招呼就离得远远的,实在是看那鼓起的肚子害怕,郭氏本来想讥讽她几句,被武氏拦了一下,才不甘心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不过馨瑶也没法离她太远。只因这回依旧是分餐制,按次序落座,是以馨瑶仍旧是最后一个,挨着郭氏。
不过郭氏一直挽着武氏的胳膊说话,显得颇为亲密,只把屁股对着馨瑶。
馨瑶面前摆着一个黑漆螺钿八宝攒盒,里面摆着几样点心。她这几日身上莫名乏的很,就以手臂拄着桌面,侧颈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挑着五香花生豆吃。谁知没夹几下,她的眼皮就像有磁力一般慢慢阖上了。
白鹭上前扶住她身子,轻轻唤了一声:“格格!”
一旁的郭氏和武氏听见了,转头过来看。郭氏看馨瑶眯瞪着眼的样子,当即讥笑一声,道:“哎呀,钮祜禄氏妹妹莫不是天天抄书太过劳累了?”
她虽然被禁足在院子里,可有时也会听小丫鬟说说府里的八卦打发时间,听说馨瑶被四爷罚了,可给她高兴了好几天。
馨瑶以手掩口,小小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我不过是觉得这水榭的景致好,想想仔细欣赏一番,迷花了眼睛才起了瞌睡。郭姐姐也别只顾着跟武姐姐说话,多望望这风景,一会儿回去可看不着了。”
郭氏一听直气的咬牙,这钮祜禄氏专会往她心窝上捅刀子,等她生下小阿哥,看怎么把这个小狐狸精踩在脚底下。
她还想再争辩,不想四爷和福晋到了,李氏和宋氏也跟在身后,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心里到底堵着气。
馨瑶摇摇头,打起精神应付家宴。
以往这种席面,都是李氏带着一双儿女一枝独秀,可这次她刚被训斥过,四爷自然也不能对她像以前一样温言和气。更何况她一个月没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现在的目光全都黏在弘昀身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怕他哪里少了一根毛。
李氏没心思说话,四爷不想说话,郭氏看看左右气氛不敢说话,这顿饭吃的寡淡之极。馨瑶一口气吃了蜜枣、豆沙、咸肉、蛋黄四种口味的粽子,顺下去三杯雄黄酒,直把小脸喝的红扑扑的。
胤禛本来坐在上首轻声说福晋说话,沟通一下宫里及亲眷的人情往来,随意扫了一眼,见小格格胃口大开的模样,眼里还带了一丝笑意。
谁知刚和福晋聊完,再转头一看,她已经两颊嫣红了,胤禛便微微直起身子盯着她。
宴席上的人除了李氏一门心思抱着儿子,其他人虽然低着头,可余光全在上首主子爷身上打转,郭氏撇起嘴角冷笑,她就看不上钮祜禄氏这副样子。
宋氏自觉最近和馨瑶关心比较好,就小声唤她,给她使了个眼色。馨瑶正在朝一个香喷喷的麻团使劲,无知无觉的朝四爷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狗男人使劲瞪了自己一眼。
现在连吃都不让随便吃了?
馨瑶不舍的看了一眼刚咬了一口的麻团,低着头默默放下了筷子。
上首的位子高两个台阶,胤禛正好能看见小格格头顶的发髻,那只点翠小凤钗似乎都透着委屈,他差点气笑了,只是不让她多喝酒,谁还不让她吃了?!
不过此时家宴也确实快到了尾声,福晋见四爷也放下了筷子,就轻轻嗓子,温言道:“今儿个端午,辟阴邪、祛疾病、躲五毒,咱们自家也得乐呵乐呵,我已让人备好了礼物赏给大家。”
说着就命人端上来两个托盘,一个托盘是荷包,另一个摆着几个小盒子。
“荷包里是艾草和菖蒲,盒子里是艾虎,咱们也应应景儿。”
艾虎是用艾叶编剪成小老虎的形象用彩线穿着,悬挂在钗头簪首,用以辟邪镇祟。
翠玉和碧玺一个捧着一个托盘,从两边穿过分发众人,碧玺先送了这边的宋氏和武氏,想要绕到另一边,不料想经过李氏身边时,竟一个不小心绊住了椅子腿,踉跄几步跌倒,还撒了剩下两个盒子。
碧玺瞬间脸色苍白,这不仅仅是她丢人,身为贴身大丫鬟,福晋脸上也不好看。福晋刚想沉声训斥,坐在李氏旁边的大格格就伸手扶了一把碧玺,故作大惊小怪道:“呀,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站在大格格身后的贴身丫鬟傲雪蹲下身子,趁着众人不注意,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调包计。把调换的塞进袖子里后,傲雪捡起那两个盒子放在托盘上,笑盈盈的递给碧玺。
“姐姐可小心些。”
碧玺偷偷看了一眼福晋,道谢后低着头把两个盒子分了,自去外面请罪。
那碧玺分发时用右手擎着托盘,左手取盒子,因此傲雪便把自己替换的那个放在右边。果然碧玺先给了郭氏左边的,傲雪换出来的盒子稳稳到了馨瑶手里。
福晋被这个插曲弄的脸上无光,不再说话,四爷便宣布散了,先行和福晋起身离开。李氏舍不得儿子,又不能违拗四爷,只得泪眼婆娑的送弘昀到二门口。
馨瑶也准备开溜,三杯雄黄酒下肚,闹得她更想睡觉了。结果她刚要出门,郭氏也走到了门口,出了门就是从水榭下到岸边的楼梯,馨瑶不和大肚婆计较,侧身让在了一边。
结果反而让郭氏嚣张了起来,加上刚刚席上的人都知道四爷瞪了钮祜禄氏一眼,郭氏以为馨瑶也不如以前受宠。
她想起开席前馨瑶讥讽她禁足之事,当即冷笑一声,道:“妹妹可是主子爷和福晋放在眼里的人,怎么没跟二位主子一起退席,倒要跟咱们一起挤在门口呢?”
馨瑶有点头晕,本不欲搭理她,可宋氏现在觉得馨瑶是自己人了,便开口道:“郭妹妹这话好没道理,钮祜禄氏娇憨可爱,就是我也喜爱的不得了,两位主子多看顾些不是常理?可再怎么看顾,咱们的身份就是要好好伺候主子的。”
“难道谁人多得一些主子的意,就敢忘了自己的身份?难不成郭妹妹赶明儿生了小阿哥,也觉得自己敢和两位主子同进同出了?!”
郭氏气红了脸,捧着肚子尖声嚷嚷:“宋姐姐可不要故意歪曲别人的话!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宋氏作为福晋多年的马前卒,对付这种情况游刃有余,幽幽叹气:“我知道,郭妹妹不过眼红钮祜禄氏,可因着妹妹你有身孕,阖府上下又有谁敢怠慢你了?若是你心里不忿觉得福晋待人不公,咱们就去主子爷面前评评理。”
郭氏的脑子论打嘴炮,连馨瑶都不是对手,更遑论与李氏有多年明争暗斗经验的宋氏,扶着腰,掐着手,恨的直喘粗气。
馨瑶扶着白鹭的手,只觉得一阵阵头晕,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回去躺着,结果郭氏依旧不依不饶:“我自是那笨嘴拙舌之人,比不得你们姐姐妹妹的亲热。正好今日福晋刚分发了端午节礼,不如就打开各自看看?”
这是郭氏自己的小心眼,那艾虎是艾叶做的,哪有什么分量呢?可分给钮祜禄氏那个小盒子明显比她的沉,因为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不一样!
她立马就想起去年给福晋请安时,让钮祜禄氏先挑宫中赏赐的饰品一事,断定那盒子里是福晋另外赏的好东西。
本来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可郭氏现在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一心等着翻身好好出一口恶气,再被宋氏这么一嘲讽,当下就憋不住话,嚷嚷开了。
若是放在平时,馨瑶肯定不会让她如意,可那雄黄酒被傍晚的微风一吹……上头了。
她现在胃里不停的翻滚,只想赶紧回去,一把拿过那小盒子,塞在郭氏手里,道:“姐姐这么喜欢,我就送给你了,姐姐回去慢慢看。”
说着就要走。可郭氏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站在那里,把路都堵死了,她扬扬馨瑶的盒子,一脸得意的对宋氏说:“呦,宋姐姐,不如我们现在就打开看看,到底一不一样。”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动作,馨瑶那里先忍不住。
她捏着帕子捂着嘴,终是‘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溅了郭氏半个身子。
三个人连着身后的丫鬟都懵了,郭氏嫌恶的倒退两步,双眼赤红盯着馨瑶,尖着嗓子大喊:“啊啊啊!”
馨瑶被她喊得头疼,正好见她空出了位子,跟宋氏讨饶一声就回了落霞阁。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口,又是吐了个昏天黑地,直把酸水都吐干净了,才沉沉睡过去。
郭氏被丫鬟扶着,一边恨声指责钮祜禄氏,一边穿过半个府邸回了西后院。碧莲伺候着郭氏梳洗换衣服,轻声安抚她:“格格现在不必为钮祜禄格格介怀,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等您剩下小阿哥,她不就是个秋后的蚂蚱。”
“呵,到时候我一定要她好看!”郭氏冷哼一声,仍然觉得不解气。
碧莲扶着她到榻上,给她脱了鞋,跪在脚踏上,替郭氏揉捏肿胀的小腿。
郭氏看着炕几上的小盒子,嘟囔道:“我倒要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
说着一扳那个搭扣,就掀开了盖子。
郭氏伸头一看,立时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发软,喊都喊不出来,只剩下哆嗦。
原来,这里不是艾虎,也不是贵重的首饰,竟然是一窝蛇虫!蜈蚣、蜘蛛、蟑螂、壁虎……还有一条尺余长的小青蛇盘在那里,正嘶嘶吐着蛇信!
郭氏吓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尖叫一声,慌乱的去踹炕几的桌腿,直想炕几踹的远远的,没想到倒把盒子踹翻了。
碧莲也看过了盒子里的东西,她更是不敢动,却不能让郭氏有危险,只是大声喊人。
西厢房里的丫鬟太监都跑过来,有的吓得高声尖叫,有的乍着胆子去捉虫子,有的去扶郭氏,场面十分混乱。
碧莲和其他小丫鬟合力去扶郭氏,想架着格格先逃出去。无奈郭氏腿肚子都软了,身子又那么沉,勉强走了两步,低头一看,那条小青蛇摇摇摆摆,出溜的比她还快,当即吓得摔倒在地,只觉得肚子一股拧劲儿的疼,直接晕厥了。
这时,听到她们这里吵闹声的武氏派了紫烟过来查看,碧莲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虫子咬伤,跪坐在那里用全身的力气顶住郭氏的后背,哭着求道:“紫烟姐姐,求您救救我们格格!”
武氏听说后,马上让几个粗壮的婆子把郭氏抬到耳房里,那里是最近准备好的产房,一应东西俱全,一边让人去找大夫、稳婆,并禀告四爷福晋和侧福晋,一边让人去烧热水、熬参汤。
四爷正在福晋那里喝茶,听闻后朝乌拉那拉氏点点头,道:“我先回书房,辛苦福晋了。”
男人自然是不能靠近产房的,更何况是皇子只尊,想当初李氏生产,他也不过是在书房等了一夜。福晋作为后院女主人却需要去亲自坐镇。
去了武氏那里后,听闻了她的周全安排,淡淡赞了一句,又叫提碧莲过来问话。
“你主子的产期在月末,今日吃饭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动了?”
碧莲摊在地上,跪都跪不直,满脸惊慌,涕泪横流道:“福晋容禀,今日散宴后,我们格格和宋格格、钮祜禄格格说了几句嘴,钮祜禄格格便把她的那份艾虎小盒子给了主子,谁知打开一看……竟然全是毒虫!还有一条青蛇,主子被吓得摔倒昏厥,这才发动了。”
福晋一听,瞳孔眯了起来,钮祜禄氏不会做这种事,到底是有人想害钮祜禄氏呢,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不论如何这盒子从她手里分发的,此事必定不能善了。
正在这时,稳婆查看情况后战战兢兢的来报:“回福晋,郭格格羊水破了,可胎位却不正,怕是……”
真真是雪上加霜!
福晋稳了稳心神,赶忙吩咐:“去禀告主子爷,让苏公公去请今日不当值的太医来施针;把西厢房立刻锁起来,谁也不许动!还有,请钮祜禄氏和宋氏到正院,着人看守在偏厢,再去看看侧福晋怎么还没到?”
她心里想着,这事牵扯到府里子嗣,只能报给四爷,何况那人利用她的盒子,她不能趟这浑水。
四爷现在满心都是钮祜禄氏,且她又是那副性子,幕后之人未必能得手,就算有个一差二错,自己再像上次一样出手也不迟。
第50章 第 50 章 真相大白
翠玉是福晋身边第一稳重之人, 因此被指派去跟四爷禀告。她疾步走到内书房,恭敬的对苏培盛说:“奴婢是福晋派来传话的,还请苏公公代为通报。”
苏培盛知道郭氏发动了, 也不敢耽搁, 立刻进去了。
胤禛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资治通鉴, 心里却想着郭氏生产这事甚为蹊跷,一听福晋派人来, 赶紧传唤。
翠玉福身行礼, 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四爷容禀,福晋正在西后院坐镇, 听闻郭格格羊水已破却胎位不正,赶紧派奴婢来请示主子爷, 是否要去请一位不当值的太医来施针正位。”
四爷皱眉, 朝苏培盛轻轻一颔首,苏大总管便立马飞奔而出。
翠玉却没有走, 顿了顿,接着道:“此时福晋已简单询问过郭格格的贴身侍女,道是郭格格拿了钮祜禄格格的艾虎礼盒, 结果打开一看, 竟全是毒虫青蛇, 受惊摔倒, 才提前发动。”
翠玉知道福晋对馨瑶的拉拢, 因此并没有像碧莲说的那般,是‘钮祜禄氏主动把盒子给了郭氏’。
“福晋现在已经锁了西厢的屋子,并传唤宋格格和钮祜禄格格去正院。”
胤禛自然也不信小格格会做这种事,他略微一沉吟, 便叫来张起麟,吩咐道:“你领着人,把西厢里的虫子处理好,连着盒子一起带回来。”
又对翠玉说:“告诉福晋,先以子嗣为重。”
胤禛站起来在书房里转了两圈,终是让人把王嬷嬷请了出来。
王嬷嬷现年四十多岁,平日只守着前院库房,提前过上了尊贵的养老生活,上次小葵花伤了弘昀,李氏的人满府抓鹦哥儿,只是平日二门看守甚严,没闹到前院去,王嬷嬷也就当没看见。
胤禛请王嬷嬷坐下,沉声道:“按说嬷嬷从来不参与后宅的事情,只是这次恰遇郭氏生产,故而还要劳动嬷嬷了。”
王嬷嬷混迹宫闱多年,最大的长处便是低调识时务,胤禛的三个奶母只有她还健在,得养天福,一听这请托,便温和的笑道:“阿哥对老奴已是够宽厚的了,现今能用上老奴,老奴高兴的很,自当尽心尽力。”
正好张起麟带人回来了,打开了小盒的盖子,远远放在一个小几上,道:“回主子爷,已经处理干净了,里面没有蝎子等毒物,小青蛇也只是普通草蛇,没有毒牙。”
王嬷嬷又问了一些经过,心里有了方向,就领命而去。
胤禛默默思量,盒子是福晋发下去的,经过钮祜禄氏的手给的,这目标也太明显了,他心里暗暗发愁,小格格怎么净吃亏来着。
再者……难道李氏会狠毒到用郭氏的孩子去陷害福晋?
“来人,去西后院,让武氏照看郭氏生产事宜,请福晋带着其他人来我书房。”
福晋得了命令时,正在听赵太医的回话,她听了之后朝来人轻轻点头,然后对赵太医道:“烦请太医勉力施为。”
想了想,福晋又加了一句话,声音虽轻,字字句句却格外分明:“无论如何,子嗣为重。”
赵太医心里一紧,这就是默许他,万不得已时,要舍大保小了。
福晋神色淡然,对武氏道:“一直是你照顾郭氏的身孕,现在到了最紧要的时刻,更要打起精神来,辛苦你了。”
随后领着众人而去。
胤禛的书房已经做了布置,原本是宽敞开阔的五连间,现今在正堂两侧架起两扇厚重的紫金乌木屏风,把两侧的次间稍间隔开了。
苏培盛领着福晋等人进来,胤禛已经坐在主位等着了。
胤禛一指自己旁边的另一个主位,道:“坐吧。”
福晋依言而坐,宋氏和李氏仍旧站在那里。
李氏本来在自己房间和嬷嬷念叨着弘昀的事情,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来的路上她已经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反正盒子原本是钮祜禄氏,她就决定要死是钮祜禄氏要害郭氏,正解心头之恨。
她用力揉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楚楚可怜的望向四爷,道:“爷,不能让郭氏白白受这种苦,务必要严惩那心怀不轨之人!”
胤禛已经不吃这套扮娇弱白花的把戏了,他看着地上的李氏,神色淡漠,声音冷清:“侧福晋认为谁是心怀不轨之人?”
李氏看四爷这样子,心里凉了半截,知道爷的气还没消,可戏既然开了头,就得演下去,不然她岂不是成了笑柄。
她小心翼翼的说:“妾已经听说,那盒子是钮祜禄氏的……”
见四爷面无表情,她接着咬牙说:“总要把人叫过来问清楚!”
只要来了,她就一定想办法把钮祜禄氏拖下水!
这时福晋也发现只有宋氏自己,开口问身边的碧玺:“我不是让你去请宋氏和钮祜禄氏同去正院,你怎么办事的?”
碧玺低头闷闷的回答:“钮祜禄格格傍晚用了酒,似乎不太舒服,奴婢去时格格已然睡下了,她身边的白鹭说一会儿收拾好就来。”
四爷出声打断:“无妨,张起麟去请钮祜禄氏过来。”
…………
馨瑶靠着黄鹂,任由白鹭给她穿鞋换衣服,眉心都快拧成疙瘩了。她吐了个干净后就一头睡过去,碧玺来时白鹭试图叫她,可她昏昏沉沉实在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打发人回去,又睡了半个时辰,这回张起麟亲自来请去内书房,她才被生拉硬拽起来。
青雀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压低声音道:“格格,都打听清楚了!说是您给郭格格的那个艾虎盒子,里面都是蛇蝎毒虫,才害的她提前发动。”
“哪个小贱蹄子敢给我们格格泼脏水?!”黄鹂气鼓鼓的,这明显是陷害!
白鹭听这话愣了,这盒子从发下来就是她拿着,一直到被格格塞到郭氏手里,怎么可能又问题呢?
馨瑶现在头晕脑胀,哼哼了两声表示知道,她被白鹭黄鹂一左一右架着,慢慢走到书房。
到了门口,看到苏培盛领着一众大小奴才守在这里,白鹭黄鹂自然也不能进去。馨瑶长叹一口气,使劲睁了睁眼睛,努力稳住身形走了进去。
胤禛一看馨瑶低着头,浑身绷着很紧,步子却迈的很慢,就知道她怕是真的不舒服,见她矮下身去要行礼,赶紧说道:“免了,过来坐吧。”
李氏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四爷让人叫了钮祜禄氏之后,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磕头谢恩找了个台阶起来。
现在她和宋氏还站着,钮祜禄氏这个小贱人居然还能得四爷赐座?这贱人才是嫌疑最大那个好不好!难道不应该跪在当中来个三堂会审么?!
馨瑶从进来一直低着头,听到四爷发话也是默默走到四爷下首的位置坐下,这时才抬头,发现中间还站着两个人,犹疑的去四爷。
就她自己坐着不太好吧?不老符合规矩的。
胤禛却眉头轻皱,把她扫了几个来回。小格格双眼朦胧,脸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样子,脸上脂粉未施,唇色都不如以前娇艳粉嫩。
“不舒服?”
馨瑶一听这声音低沉,语气似乎像是责备,赶紧悄悄挺直了脊背,低声道:“妾身惶恐,只是残酒未醒罢了,还请爷恕罪。”
“瞧瞧你这点出息,”胤禛瞧着小格格,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让自己操心,见她低着头,脸色看着更白了,也不忍再说她,便朝外吩咐:“苏培盛,上一杯蜂蜜勾兑的温水。”
其实胤禛也不指望问她们能有什么结果,不过是把人都先集中起来,方便王嬷嬷去调查而已,因此也不着急问馨瑶,屋里一时静下来。
这事看在李氏眼里,那就是故意包庇,她的两个同盟,一个在生孩子,一个在看人生孩子,这书房里她可谓是孤立无援,只好先向福晋开刀,指望先将她一步。
李氏拢一拢发髻,轻轻柔柔的朝福晋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依妾身看,福晋是后院的主子,理应出面,不知福晋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福晋看着李氏,心里一阵冷笑,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逼着自己把钮祜禄氏推出去背锅而已。只是她也不想想,主子爷现在明摆着一颗心放在钮祜禄氏身上,这李氏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样风光不成?
福晋拦了李氏下面的话头,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她转头对四爷道:“爷,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妾身管束后宅不力,闹得阖府不得安宁,且这盒子是从妾手中发出来的,妾理当避嫌。”
胤禛点点头:“福晋说的很是。”
苏培盛送来了蜂蜜水,馨瑶抿了两口便放下。
胤禛温和的问她:“当时为何把盒子给郭氏?”
馨瑶听了,便要站起来回话,只是她本来就迷糊,起的猛了,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又重重跌落在椅子上,眼前发黑。
胤禛唬了一跳,长腿一迈到她身边,揽着她的后背问:“如何?”
馨瑶慢慢恢复过来,却发现四爷正半抱着她,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担忧,她心里一暖,却提醒自己这是书房,就坐直了身子,道:“只是起的猛了,累四爷担心了。”
胤禛板着一张脸,心里担心她身体不舒服,可一想到不舒服的原因是喝多了酒,就忍不住想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他也坐回自己的主位,轻咳一声:“你坐着说就好。”
馨瑶便把门口的纠纷简单复述了一遍,宋氏乃是亲历者,自然在一旁帮腔。
李氏一听她俩的意思,心里暗道不好,这恐怕是有人想吓唬钮祜禄氏这贱人,却被郭氏那个蠢货拿走了。她想到福晋发盒子时,那碧玺恰巧在自己身后摔倒了,心里起了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应该不会是大格格做的吧!李氏心里暗暗发狠,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咬死在钮祜禄氏的身上。
她盯着钮祜禄氏问:“妹妹真是糊涂,这礼盒乃是福晋所赏赐,便是郭妹妹说了几句,你也不该随手就送给她,这岂不是对福晋不敬?”
馨瑶想回答,不想刚刚蜂蜜水喝的太少,刚刚又说了一通话,嗓子发干,轻声咳嗽起来。
胤禛冷了脸,反问李氏:“既然知道是赏赐,为何郭氏就敢口出狂言,她是个什么身份,也敢质疑起福晋来?”
馨瑶端起蜂蜜水润喉,宽沿的三才杯盖碗遮住她大半张脸,也挡住她脸上复杂的神色。
上次鹦鹉的事情,从结果来看,四爷是偏袒她的,她也能理解四爷作为府里的大家长,需要来训斥她,惩戒一番。
所以她也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条线。
没想到今天四爷居然会当着众人替她说话?这狗男人的心思果然猜不透。
李氏也没想到,本来正常的剧本应该是宋氏出来替福晋说话的,她连下一步的反驳都想好了,结果现在……她又不能反驳四爷,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怒火全都加在馨瑶身上。
“爷,郭氏怀着双身子,偶尔心思敏感些也是有的,可偏偏钮祜禄氏手里递出的盒子有问题,难道不该好好问一问,查一查?”
馨瑶的嗓子舒服多了,她自然要跟李氏说清楚这个问题,不能任由她把锅扣在自己身上。不过李氏现在站在正中,她要是就这么坐着回话也显得太不轻狂。
不料她把手臂放在圈椅的扶手上,刚想撑着站起来,胤禛就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按住她的胳膊。
她疑惑的回头,胤禛却怕她再起的猛了真晕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似是安抚,脸色虽然依旧面沉如水,不过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紧张。
“这些虚礼都免了,你有话坐着说就好。”
说完淡淡收回了手臂。
就这也把李氏气的半死,合着她在这里站半天都是虚礼不成?!
不管怎样,馨瑶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至少这个男人真的担心她,她曾经渡过的时光也不算喂了狗。
她转过头,对李氏道:“还请侧福晋慎言,自古证有不证无,侧福晋若怀疑我,便请拿出真凭实据,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夹枪带棒呢?就如侧福晋所言,郭姐姐心思敏感些也是成长,她既然想要,我给了又何妨?福晋必能体会妾身的一番心思。”
福晋看了这半天戏,此刻适时出声,笑着对馨瑶点点头:“不错,一家子就是要互相谦让,才能做安稳日子,你做的很好,赶明儿我另赏你别的首饰,权当奖赏。”
李氏还想再说,不料苏培盛亲自开了门,恭迎着王嬷嬷进来。
王嬷嬷规矩的给众人行礼,馨瑶没见过,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就扭过头去看四爷。
胤禛微微一笑:“这位王嬷嬷是我的乳母,你且安心坐着罢。”
王嬷嬷低头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暗暗记下这位娇艳的小格格,她看着四阿哥长大,对他的言行举止摸了个八九分清楚,或许旁人听不出来,王嬷嬷可知道四阿哥刚刚那语气算是十分亲昵了。
胤禛见王嬷嬷不说话,表情却有些晦暗,便知事情怕是有些麻烦,他起身道:“嬷嬷里间说话。”
王嬷嬷跟着四阿哥绕过屏风进了东边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老奴的不是,您托付我照看弘昀阿哥,不想竟是出了这种纰漏。”
胤禛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妻妾争宠尚可调节惩治一番,怎么居然是弘昀?
又是弘昀!
王嬷嬷不敢看四阿哥的脸色,低着头把自己查实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原是弘昀阿哥不服气,小孩子心思想吓一吓钮祜禄格格,偏巧大格格去前院看弟弟,便答应帮忙。礼盒虽然是福晋预备的,但盒子是府里工匠打造的。”
“大格格先是让自己的丫鬟买通了前院一个小太监,趁着没人注意偷了一个成品盒子带给弘昀阿哥,弘昀阿哥就让伺候的小太监捉些毒物来玩,小太监不敢违抗又怕真伤到阿哥,是以捉的都是看着唬人的家伙,连那条小蛇都是拔了牙的。”
“弘昀交给大格格后,由她的贴身丫鬟傲雪藏在袖子里,发盒子时先绊倒碧玺,再趁乱调换,不想郭氏横插一脚,夺走了盒子。”
郭氏一门心思和想钮祜禄氏挣个眉高眼低,却不曾想竟是被自己的飞扬跋扈给害了,才有了今日的劫难。
若盒子到了馨瑶的手里,顶多被惊吓到,放在郭氏手里,可差点一尸两命!
胤禛想起一事,问:“那李氏……?”
王嬷嬷赶紧道:“侧福晋尚不知此事。”
胤禛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这件事的阴谋过于简单,漏洞百出,只想着自己出口气,完全不顾之后应该怎么收尾。若李氏参与了这件事,他还能找个借口,说她是个蠢货。可现在姐弟两个自己就弄出这种事来,说明他们小小年纪便心思不正!
尤其弘昀一个男孩子,还是他的长子,若是要使坏,便要像八弟一样下首狠辣,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也挑不出错来,要么就像五弟一样,干脆缩头过日子,搏一个敦厚忠诚的名头。
可弘昀偏偏是最下等的那种,又蠢又坏,跟佟家那个不成器的纨绔鄂伦岱有什么区别?
再放任下去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他这一下可是动了真怒,气场与刚刚完全不同,连王嬷嬷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低着头不敢出声。
“王嬷嬷,我已经让内务府再拨两个嬷嬷过来照顾弘昀的日常生活,到时候你帮着她们上手就是了。”
“阿哥太客气了。”
胤禛转屏风出去到了正堂,因郭氏那里还没有生产的消息,若是这件事闹大了,让弘昀背一个残害庶母的名头,这辈子就完了。
是以他尽量压制内心的怒火,冷着声音道:“夜深了,都散了吧。”
馨瑶听了可是送了一口气,刚想起身,就听李氏道:“爷……?”
李氏看见王嬷嬷的时候就心道不好,原来主子爷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四爷出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反而更让她心下惴惴不安,想说点什么探听一下。
“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郭妹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暗害啊!”李氏说着话,一边看向四爷,一边瞄着钮祜禄氏。
结果这一句话可点燃了胤禛心里愤怒的火苗,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李氏沉声呵斥:“你这蠢妇,还不快闭上嘴!成天想东想西,指手画脚,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爷且给你留着脸面呢!”
幸而他还有意思理智,话里没有带出两个孩子一星半点,反而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会误导别人认为是李氏做的。
馨瑶先是被猝不及防的拍桌声吓得一哆嗦,及至听了四爷的话,惊诧的转头去看李氏,不自然的长大了嘴巴。
不会吧?虫子是李氏放的?为了害她?这也太幼稚了吧!
李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当着这么多人训斥她,她一会儿从这书房出去了,还怎么在府里做人呢?大家得怎么看她!
胤禛深深吸入一口气,紧紧捏着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还记得小格格不舒服,便走到馨瑶面前,朝她伸出手。
馨瑶仰起苍白的小脸,梅花鹿一般的双眸现在一片朦胧,朝胤禛不解的眨了两下。胤禛索性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帮她慢慢站起来,道:“头还晕么?这么晚了,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若还不适就让黄大夫先看看。”
今天这件事,四爷很维护她,让馨瑶心里颇有几分欣慰,现在听了他的叮咛,也不觉得烦了,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轻声道:“爷放心,我都省得。”
“苏培盛,抬个软轿送福晋和钮祜禄氏,”又对福晋道:“郭氏生产的事,还要继续辛苦福晋。”
众人都安排妥当,苏培盛重新关了书房的门,胤禛看了跪在地上的李氏,冷冷道:“跟我进来!”